第22節(jié)
陸一心拖著自行車回家的路上, 哭成了傻子。 她的暗戀還沒有真正開始, 她想要做的告白甚至還沒有想象出輪廓,她就失戀了。 她打著嗝,眼淚擦干了又流出來, 臉頰被夜風(fēng)吹得生疼。 腦子里全是方永年和那個女人肩并肩站著的樣子, 她甚至覺得方永年站在那里的姿勢都是溫柔的。 他對她從來都只有忍耐和嫌棄,向來都不溫柔。 她在他面前晃悠了八年, 迷妹一樣手機里都是他各種時期的照片,可是她, 換不來他的溫柔。 他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害怕, 那些話像是他考慮很久, 遲早要說出來的一樣, 他其實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離別, 他以后的日子, 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她只是陸博遠(yuǎn)的女兒,他認(rèn)識的人的女兒而已。 她落荒而逃,甚至想要讓他忘記她剛才說的話。 這樣,起碼她還能繼續(xù)黏著他, 他還有兩個月才會離開禾城, 她和他還能有六十天時間能夠像今天下午那樣,他工作,她邊做作業(yè)邊睡覺。 她不應(yīng)該沉不住氣的。 她不應(yīng)該叫他的名字,不應(yīng)該問他那些問題的。 她嗚咽著想從書包里翻出手機,但是書包的拉鏈沒拉, 她一用力,東西撒了一地。 陸一心吸著鼻子看著這一地的狼藉,蹲下來,干脆嚎啕大哭。 巷子里沒什么人,她嚎了一陣子,嗓子啞了,眼睛也快要睜不開了,可是方永年仍然沒有像電視里里說的那樣,從天而降。 她可能,就是個配角。 所有的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 陸一心哭到后腦勺發(fā)脹,終于認(rèn)命,伸出手一邊抽泣一邊收拾書包。 然后,她看到了那把車鑰匙,黑色的,別克商務(wù)車的鑰匙。 方永年的車鑰匙,好像還是幾個月前,他讓她去車后備箱拿保鮮盒回去的時候給她的備用鑰匙,她忘了還,方永年也忘了跟她要。 少女蹲在地上盯著這把車鑰匙,打了個嗝。 她要闖禍了。 她自己跟自己自己喃喃自語。 就這一次。 她自己說服自己。 她撿起了那把車鑰匙,珍而重之的塞進了外套口袋里。 就這一次,她一定要去看看方永年的那個女朋友,那個讓方永年說出那些撇清的話的女人。 她不會祝福。 她要親眼看到,再哭一次,好好失戀。 *** 方永年一大早就出了門,少了一條腿,開車全靠輔助裝置,他用的不夠熟練,路上不能開太快。 因為要上高速,他昨天晚上并沒有睡好,偶爾會想起昨天在他店里一通胡鬧后落荒而逃的陸一心。 他可能太低估女孩子的多愁善感了,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陸一心只是把他當(dāng)偶像,但是現(xiàn)在看起來,還真的有些變質(zhì)了。 幸好他快離開了,不然這事還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解決。 他腦子里閃過了陸一心臨走時的臉,紅著眼睛紅著鼻子仿佛他再多說一個字,她就要崩潰的樣子。 他發(fā)動了車子,搖了搖頭 作孽,這要是讓陸博遠(yuǎn)知道了,他們之間估計得再多一條不死不休的理由。 他打開車載收音機,喝了一口咖啡。 廣播里正在播和木勝制藥相關(guān)的新聞,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zhuǎn)移了,車子里只有廣播的聲音,車外是三月春天的江南,花紅柳綠。 車子開上高速的時候,天上還是萬里無云,方永年又喝了一口咖啡。 苦咖啡解決了他的失眠,清晨的陽光讓他覺得今天的心情還算不錯。 上高速這件事仍然會讓他心有不安,但是時間真的能治愈一切,起碼他現(xiàn)在看到對面車道疾馳而過的大貨車的時候,不會再下意識的想要轉(zhuǎn)方向盤踩剎車了。 工作日,大清早的高速上車子并不多,一路的天氣都風(fēng)和日麗,心情很不錯的方永年開到中間休息站給自己買了個當(dāng)?shù)氐臒灒瑒倓傋叱鲂菹⒄敬箝T,外面就開始電閃雷鳴。 他皺了皺眉。 三月雨天的高速,對他來說并不是愉快的記憶。再多的時間,也沒有辦法治愈這樣相似的場景。 他上車,撥通了俞含楓的電話:“下雨了,我等雨停了再開,今天可能會很晚?!?/br> “行?!庇岷瑮饕蝗缂韧难哉Z簡潔。 方永年靠坐在駕駛座上,閉上了眼。 殘缺的肢體已經(jīng)開始隱隱作痛,外面的雷聲更大,開始刮風(fēng),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不祥的預(yù)兆。 他迅速的發(fā)動車子,把車子停在了休息站角落的位子,然后熄火,準(zhǔn)備下車到休息站的鐘點房里睡一覺。 幻肢痛開始加劇,他下車的時候步履蹣跚,又是一聲響雷,他悶哼了一聲,關(guān)車門的手抖了一下。 那天車禍的場景重現(xiàn)讓他現(xiàn)在整個人的狀況很不好,已經(jīng)開始冒冷汗。 他低著頭深呼吸。 車后備箱還有備用的鏡子,他得在下雨之前把鏡子挪到鐘點房里。 偏偏這段時間太忙,他有一陣子沒有發(fā)作了,車上連止痛藥都沒有。 他咬著牙打開車后備箱的蓋子,閃電在這時候突然劃破長空,后備箱里爆發(fā)了一聲尖叫。 方永年真的用盡了全力才阻止住自己下意識的想要關(guān)掉后備箱的手——他差一點把陸一心的腦袋夾在后備箱里。兩個同樣受到巨大驚嚇的人面面相覷,半天發(fā)不出聲音。 閃電之后又是雷聲,方永年額頭的冷汗已經(jīng)rou眼可見。 “出來。”他咬著牙。 顧不上了,下雨之前他必須得找到地方休息。 他的臉色難看到哪怕背著光也能看出鐵青色,陸一心手忙腳亂的爬出后備箱,順便抱出了裝鏡子的紙盒子。 方永年合上后備箱,伸手去拿陸一心手里的盒子。 “我來?!标懸恍男佣紱]有完全穿好,體趿著球鞋往邊上躲。 出來對著光已經(jīng)能看到方永年頭上的冷汗,陸一心干脆抱著箱子跑進了休息站,動作迅速的幫他按住了去鐘點房的電梯開關(guān)。 方永年咬牙。 沒有精力也沒有體力再管她,進了電梯后他把自己的皮夾丟給她,剩下的就只能盡量睜著眼,防止自己因為眼前一陣陣發(fā)黑直接暈過去。 他已經(jīng)懶得看休息站工作人員的臉色,陸一心估計從來沒有住過鐘點房,磕磕絆絆的訂好房,他痛到迷糊的時候,心里咬牙切齒的咒罵了一句:“這丫頭居然還他媽的記得帶身份證出門。” 明顯是有預(yù)謀的離家出走。 他要是陸博遠(yuǎn),現(xiàn)在直接報警就夠他吃一壺的。 誘拐十八歲少女,還開鐘點房,他要是陸博遠(yuǎn),能直接宰了他自己。 “房門開著?!彼吹囊а狼旋X,臉色鐵青,開著房門起碼能讓他看起來沒有那么禽獸。 陸一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她本來是打算藏在后備箱一直到華亭市的,偷偷跟著方永年,偷偷的看那個女的一眼,然后自己買火車票回家。 昨天臨時做的決定,她也沒有和鄭然然商量,一大早就摸上了方永年的車,逃課一天回去之后一定會面臨狂風(fēng)暴雨,但是剛剛失戀的少女什么都顧不上了。 她甚至覺得還好她跟過來了,要不然方永年突然在休息站發(fā)作,根本沒有人能幫他,他看起來像是痛得都要暈過去了。 “我去燒水?!彼酥婞c房的電熱水壺跑來跑去,因為慌張,差點被電線絆了一跤。 “你給我貼著墻站著?!狈接滥隃喩矶枷袷菑乃飺破饋硪粯樱浜沽芾?,但是發(fā)火的力氣還是有的,一句話說的威脅力十足。 陸一心立刻捧著電熱水壺貼著墻角站直,一雙眼睛又圓又大,滿臉無辜,滿眼關(guān)切。 方永年閉了閉眼。 暫時沒有力氣罵她第二句了,他自顧自的拆紙箱子,把那個定做的三角鏡放在兩腿之間,對著鏡子前后擺動他完好的左腿。 窗外仍然電閃雷鳴狂風(fēng)暴雨,他盡量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聽,注意力都放在鏡子里行動自如的左腿上。 呼吸漸漸放緩,仍然很痛,但是不至于像剛才那樣幾乎要暈過去。 每當(dāng)這種時候,他就無比厭惡人類的大腦。 為了懷念那條離開身體的殘肢,人類的大腦非得要強迫自己記住過去四肢健全時候的樣子,膝蓋以下明明已經(jīng)一片空白,可是疼痛卻那么真實,就像那一天,猛烈的撞擊暈厥后,他被活活痛醒的那樣。 痛到骨rou分離,痛到全身痙攣。 “要不要喝熱水?”陸一心貼著墻小心翼翼孜孜不倦的又問了一句。 她不舒服的時候,她mama都會讓她多喝熱水。 多喝熱水,幾乎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為方永年做的事了。 方永年抬頭,汗?jié)竦念^發(fā)遮住他的眼睛,但是眼神仍然讓陸一心打了個寒顫。 陸一心把自己的背和墻壁貼的更緊,老老實實的屏住呼吸。 方永年真的生氣了。 陸一心徹底老實了,抿著嘴看著方永年又一次低下頭,機械的重復(fù)剛才的動作,鐘點房里安靜的能聽到時鐘的滴答聲。 大門開著,所以偶爾有路過的游客,有些過分好奇的會探頭進來看,大部分都被陸一心瞪走了,小部分臉皮特別厚的,會輕聲討論方永年到底在干什么。 方永年置若罔聞。 陸一心就這樣安靜的看著。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方永年永遠(yuǎn)沒有遭遇那場車禍該有多好,他的性格不會變的那么陰晴不定,他肯定還是那個書呆子的樣子,每天只知道實驗,她讓他鍛煉身體,他每次都和陸博遠(yuǎn)一樣,敷衍的把眼鏡摘下來再戴回去就算是運動完成了。 那時候的他,肯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 滿身濕透的在局促的鐘點房里,在來往行人的注視下,一下一下的做自己的復(fù)健運動。 這個運動,只是想要讓他的大腦知道,他另外一條失去的腿仍然是正常的,仍然可以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