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好面上不動(dòng)聲色，淡淡地道：“那個(gè)太費(fèi)銀子了。”

    “費(fèi)銀子？”

    “你哥手上才多少東西，哪能全都給我？”甄好道：“他得為自己多考慮一些，我不缺首飾，給我也是浪費(fèi)?！?/br>
    “這哪是浪費(fèi)呢！我哥送的，肯定和別的不一樣?！?/br>
    甄好想了想，對他說：“我不喜歡那個(gè)簪子?！?/br>
    裴淳信了。

    甄好的首飾那么多，每天戴的都不重樣，十分貴重的也有，他哥給的的確不是最好的，或許當(dāng)真是不合嫂嫂的心意，也說不定。

    裴淳又高興起來，告別了甄好，歡歡喜喜地往自己的屋子跑。

    可等他回到屋子里的時(shí)候，裴慎早就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出門去了。

    裴淳心中失望，只等著他哥回來，把這件事情說給他哥聽。他小大人似地?fù)u了搖頭，嘆著氣想：這大人之間談情說愛，可真是麻煩。

    ……

    裴慎去了一趟書齋。

    他去書齋的次數(shù)多了，因著以前還替書齋抄過一段時(shí)間的書的緣故，盡管他身上沒了銀子，書齋老板也點(diǎn)頭愿意讓他賒賬，等下回來再還上。

    裴慎出了書齋的門，心中知道，這應(yīng)該是看在甄家的面上。

    要是他還是原來的窮書生，不是當(dāng)?shù)馗缓勒缂业呐?，書齋老板向來吝嗇，哪怕是抄過再多的書，也不可能會讓他賒賬。

    非但是書齋老板。

    他抱著剛買的書，一路走在路上，旁人的視線落到他身上時(shí)，也會刻意多停留一會兒。

    裴慎對這些最是敏感，甚至也可以輕易地察覺出來，誰看著他最久，誰的目光最是驚訝，誰又在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

    這些都是因?yàn)樗钦缂遗龅木壒省?/br>
    甄家在當(dāng)?shù)厥殖雒?，大婚那日，他騎著馬從家中的破落宅院到甄家，一路兩旁有無數(shù)人在看，在那個(gè)時(shí)候，所有人都看見他入贅了甄家。也是從那日起，不少人都認(rèn)得了他，對他的態(tài)度也截然不同。

    他原先是窮書生時(shí)，沒有人搭理，成了甄家的女婿之后，倒是有不少人主動(dòng)來巴結(jié)。

    這些不同，都是甄家?guī)Ыo他，都是甄姑娘帶給他的。

    裴慎從未有一刻如現(xiàn)在這么清醒。

    他口口聲聲說著要報(bào)答甄姑娘，可甄姑娘不應(yīng)，大概是因?yàn)樗缃袷裁匆膊皇恰?/br>
    沒了甄家姑爺?shù)纳矸?，他就是個(gè)窮書生，只有個(gè)秀才的名頭，其他的什么也沒有，沒有功名，沒當(dāng)上大官，更沒有什么一人之下。

    這樣的他，能讓甄姑娘喜歡上，已經(jīng)是稀奇，又傷害甄姑娘在先，哪里能讓甄姑娘相信他能做點(diǎn)什么呢？

    他想要讓甄姑娘重新相信他，也不辜負(fù)讓甄姑娘的信任，必須得做出點(diǎn)名堂來。不是小打小鬧，買一個(gè)簪子的名堂。

    就如他一直以來想要做的，爬的更高，站的更遠(yuǎn)，凌駕于所有人之上。

    唯有這樣，甄姑娘才會相信他，他有能力報(bào)答甄姑娘，補(bǔ)償甄姑娘。到時(shí)候，甄姑娘應(yīng)該也不會拒絕他的報(bào)恩了吧？

    大雨傾盆而下，路上行人匆忙躲避，藏進(jìn)了旁邊屋檐下。

    裴慎抹了一把臉，將書小心藏入懷中，朝著甄家的方向跑去。

    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滑落，長睫掛著水珠，雨霧迷蒙，裴慎眼前模糊不清，可他腦袋里的想法，和他的眼神，卻從未如此堅(jiān)毅過。

    他想要為之奮斗的，開始多了一件事。

    第27章

    裴慎進(jìn)門的時(shí)候, 渾身都已經(jīng)濕透, 門房見著了, 便先咋咋呼呼驚訝出聲，而后又忙不迭去喊人。

    等裴慎進(jìn)院子時(shí)，底下人已經(jīng)備好了熱水與替換的衣裳，甄好也聞聲出來，見著他也一臉驚訝。

    枝兒也慌張地道：“姑爺出門沒帶傘, 也不找個(gè)地方躲躲雨，這雨來的突然，等晴了再回來就是，也不會淋成這樣。”

    裴慎垂著眼眸, 沒吭聲, 倒先將懷里的那兩本書拿了出來。他一路保護(hù)的好, 甄好將書接過來的時(shí)候, 紙頁干燥，還帶著裴慎的體溫。

    “先去洗洗吧?！闭绾玫溃骸爸海N房問問，姜湯做好了沒有？”

    枝兒應(yīng)了一聲，連忙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裴慎也被一群丫鬟圍著，他動(dòng)作躲閃，生怕會與別人接觸，甄好見狀, 連忙將那些丫鬟趕到一邊去, 自己將替換的衣服接了過來, 給裴慎放到門外。

    “等你洗好了，再喊我一聲。”甄好叮囑：“記得出來以后把姜湯喝了，省得被剛才那場雨淋出病來，我就在屋子里守著，不讓別人進(jìn)來。”

    屏風(fēng)那邊，裴慎也悶悶道：“甄姑娘也出去吧，我一個(gè)人可以的?！?/br>
    甄好這才出去了。

    裴慎的動(dòng)作很快，他出來的時(shí)候，廚房那邊也正好把姜湯送了過來，甄好盯著他喝了，才趕著他去睡覺。地上涼，她也不敢再讓裴慎睡到地上，那邊裴淳也忙不迭收拾好了自己的床鋪，讓他哥躺上去，生怕他哥會把病氣傳給嫂嫂。

    好一通忙活之后，屋子里才總算是安靜了下來，裴慎躺在床上，臉色還有些白。

    裴淳趴在床邊上，還高高興興地對他說：“我問過嫂嫂了，原來她是不喜歡你買的簪子的樣式，哥，你下回買個(gè)更好看點(diǎn)的，嫂嫂就愿意收了?！?/br>
    裴慎心想：甄姑娘哪里是介意這個(gè)？

    他摸了摸弟弟的腦袋，道：“把我的書拿來?！?/br>
    裴淳聽話的轉(zhuǎn)身跑走，將他剛買來的書拿了過來。見裴慎當(dāng)即翻開要看，他撓了撓腦袋，問：“哥，嫂嫂剛才說了，要你好生歇著。”

    “你別告訴她?！?/br>
    “可……”

    “不過是淋場雨而已，甄姑娘就算了，你也跟著大驚小怪？”

    裴淳想了想，又趴回到了他身邊。

    裴慎屈起膝蓋，頂了頂他的腿：“去，把論語拿來?！?/br>
    裴淳“哦”了一聲，又乖乖下床把論語拿了過來。

    他讀了沒一會兒，又忍住道：“哥，怎么忽然變得那么用功了？”

    “我要去考功名?！迸嵘麈?zhèn)定地翻過一頁：“還要考狀元。”

    “考功名?。靠赡愣肌愣己蜕┥┮呀?jīng)成婚了，還要考功名？！”裴淳偷偷地道：“我還以為你平日里用功，只是為了讀書，可你要去考功名，這件事情嫂嫂知道嗎？”

    “甄姑娘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br>
    “那甄老爺呢？”

    裴慎頓了頓，說：“我會想辦法讓甄老爺答應(yīng)的?！?/br>
    裴淳有些不知所措：“可是這好好的，你怎么又想要考功名了……甄老爺肯定不會答應(yīng)的，甄家的生意就只有你來做，要是你去考功名了，還要做狀元，那就要留在京城，那甄家……還有我嫂嫂，我嫂嫂怎么辦呀？也跟你去京城嗎？”

    裴慎猶豫了片刻，老實(shí)地說了：“可是我也想過，要是不考功名，我欠甄姑娘的，恐怕一輩子也還不清?！?/br>
    “你都和嫂嫂成婚了，還分什么還不還的呀?！迸岽久嫔线€驚訝著：“嫂嫂對你好，也答應(yīng)了你，可你要是去京城，你就得和嫂嫂分開了，嫂嫂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會生氣的，嫂嫂跟著你去京城了，日子哪有在這兒過得舒坦。哥，你要考慮清楚?！?/br>
    他當(dāng)然考慮清楚了。

    要是留在這兒，留在甄家，他做的再好，也還只是個(gè)商人，哪里有做官的厲害？哪怕甄家已經(jīng)是在當(dāng)?shù)刂母簧?，遇到了知府老爺，也還是只有彎腰討好的份。他原本就想要考功名，此事甄姑娘也答應(yīng)了，可目標(biāo)卻是頭一回這么堅(jiān)定。

    就像是甄姑娘說的，考上功名，當(dāng)上了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才不會有人敢欺負(fù)。那種地位帶來的，哪里是一個(gè)小小富商能比擬的。

    他幫甄家管理生意，這些日子以來，自然也了解透了身份不高帶來的麻煩。

    裴慎拍了拍弟弟的腦袋：“我已經(jīng)想好了?！?/br>
    “那……那……”裴淳也只好拿起了書，一本正經(jīng)地說：“哥，你不要考，我來考，等我以后考狀元，當(dāng)大官，我肯定會對你們好的，到時(shí)候，就沒人敢欺負(fù)我們了。你呢，就和嫂嫂安心待在這兒，我會保護(hù)你們的?！?/br>
    裴慎失笑：“你記著就好。”

    “我當(dāng)然會記得！”

    ……

    甄好只覺得，最近的裴慎忽然變得用功了起來。

    從前他就已經(jīng)很用功了，白日在鋪?zhàn)永飵兔?，晚上一回到家就開始看書，往往看到夜深，現(xiàn)在就不同了，連白日在鋪?zhàn)永锩顣r(shí)，都要見縫插針地拿起書本看，他看得入神，偶爾甄好喊他，他也不一定能回過神來。

    他這么用功，甄好當(dāng)然高興，可心中也奇怪，裴慎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的讀書勁頭十足，連甄父也發(fā)覺了，把他叫了過去。

    “我聽鋪?zhàn)永锏墓苁抡f，你這些日子又準(zhǔn)備開始考功名了？”甄父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吹了吹，他垂眸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道：“我可不管阿好對你說了什么，你先前答應(yīng)我的，你可別忘了，我這邊，可是不答應(yīng)的?！?/br>
    裴慎很是冷靜。

    “如今情況變了。”他說：“那時(shí)甄老爺您來找我時(shí)，您得了重病，這才急忙將甄姑娘托付給我，可如今您的身體好了，甄家有您在，也不會出事，甄姑娘也有您護(hù)著，和從前不同了?！?/br>
    “噢，我身體好了，你就改主意了？”甄父重重將杯盞放下，茶水濺了出來：“你這叫過河拆橋！”

    “您聽我說?！?/br>
    “你說說看，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說出什么花來?！闭绺咐淅涞睾吡艘宦暎骸安还苣阏f什么，這考功名的事情，我絕對不會答應(yīng)的?！?/br>
    裴慎說：“我知道，老爺您先前來找我，是迫不得已，那個(gè)時(shí)候情況危急，也不能隨便給甄姑娘找一個(gè)人家，就算甄姑娘嫁出去了，沒人撐腰，往后說不定也會受苦。只有上門女婿，您才好拿捏，若是換做現(xiàn)在，您是萬萬不會看上我的?！?/br>
    “你知道就好。”

    “可您身體好了，甄家缺的就不是一個(gè)上門女婿了?！迸嵘骼潇o地道：“甄家缺的，是一個(gè)能與甄家門當(dāng)戶對，能護(hù)著甄姑娘，也能給甄家?guī)碇Φ娜??！?/br>
    甄父眸光微動(dòng)，頷首對他道：“你再接著說。”

    “您只有甄姑娘一個(gè)女兒，哪怕是甄姑娘與我和離，她也不能再如先前那樣嫁得好，甄家行商，身份本就不高，和離再嫁的姑娘，想要再嫁的高，往差了說，或許是無法做正室的。”

    “胡說八道！”甄父怒道：“阿好就算離了你，也會給別人做妾！”

    裴慎道：“甄姑娘是好人，我只是給您距離了最壞的可能。”

    甄父斜了他一眼，這才道：“接著說?！?/br>
    “您為什么不考慮一下我呢？”

    “照你這么說，我還是得反過來求你了？”

    “您言重了。”裴慎不卑不吭地道：“我只是給您舉一個(gè)例子。甄家有您在，也不怕生意沒人照料，您身體好了，還能再忙活很多年，可能考功名的，也就只有我?！?/br>
    “你就對自己這么有自信？”

    裴慎微微笑道：“甄姑娘也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