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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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師算出你命中會苦尋一物,上下求索,卻始終不得門法?!?/br> “……” “不過你不必擔(dān)心。為師連破解之法也一同給你算出來了。你生于土年,屬金抱火,名里帶水,可見你命中缺木。到時若實在沒法子,就在名里添個木試試吧。” “……” 洞華真人拈須而笑,話頭一轉(zhuǎn)。 “為師當(dāng)日問你的話,你想好了沒有?” 玄沄輕輕蹙起了眉。 “弟子愚鈍,日日思索,卻也只想通了一點?!?/br> “哦?” “若己身之外都可算‘外’,那外過多過雜,人若處處順之反受其縛。最終那‘外化’也變成了‘內(nèi)化’,得不償失。” “因而,‘外化’并非指化于境,而是指化于道。道雖有千千萬,但大道歸一。就如那草木消長,無論世間如何變換,都以無為而為之?!?/br> 洞華點了點頭。 “不錯,你已看到了這一層。但是更深的,恐怕要你自己下山去尋了?!?/br> 老人笑道。 “去吧,不化有不化的益處,化也有化的道理,是時候該入世走一遭了?!?/br> 之后洞華讓玄沄再將那煜戈劍的八十一式從頭至尾演練一遍。玄沄照做了。這一招一式皆是在洞華的指點下完成。動若疾火,至剛至陽,直中生變,行似驚雷。這套劍法威力驚人卻又極具觀感,想來日后必會震動整個神州大地。這一套練完,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 而在那如水的月光下,洞華真人于涼亭之中盤腿而坐,闔目淺笑,已然坐化。 作者有話說: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出自莊子《逍遙游》;“外化而內(nèi)不化”,出自《莊子 知北游》 第121章 棲鳥之歌(三) 后來,玄沄總會一遍遍憶起當(dāng)日師尊說過的話。哪怕他跪于洞華真人的衣冠冢前,依然在一刻不停地思索著對方話里蘊含的真意。 像洞華真人這樣的大能是不能留下尸身的,因為即使魂魄消散,其體內(nèi)還留有精醇的修為和靈力。為防被jian邪之人盜走,在虛懷的主持下,洞華真人的尸骨在大禮上被一捧真火火化,連骨灰也沒有剩下。 那一日,聚清觀全門上下千余名弟子齊齊下跪,哀聲慟哭,那哭聲傳至山下百余里不絕。其他修真門派也紛紛派了代表前來參加大禮。那秀麗的羅浮山仿佛一夜之間身披素縞,萬物同悲。聞?wù)咝乃椋娬甙唷?/br> 而在大禮上,排在掌門弟子末尾的玄沄卻從頭至尾都未掉過一滴淚。這讓許多人心懷憤恨,甚至在禮畢后破口大罵。 “你這兇星,就是你把掌門給克死了!你還好意思留在這里!還不快滾下山去??!” 盡管虛懷立刻控制住了場面,但他越是回護,那些人就越是心懷憤懣,恨不得當(dāng)堂把這害死掌門的仇人一掌拍死。玄沄看都未看他們一眼,兀自走出了大殿。 “你這個天煞兇星!你這個欺師滅祖的混蛋東西!!” 夜涼如水,玄沄跪在衣冠冢前,已經(jīng)跪了整整三個時辰。今夜過后,他便打算遵照洞華真人的遺言持劍下山,入世悟道。在他心中,師尊的音容笑貌依然鮮明如舊。他曾摸著玄沄的頭笑道:“無待無累無患雖利于修行,可若自始至終從未體嘗過待累患,又如何才能明白何為無待無累無患……” 洞華真人本可以一開始便讓玄沄在外院自生自滅,或早早趨利辟害逐他下山,卻偏偏授予了他安身立命之所,求學(xué)悟道之機,甚至在修劍一事上也給予了莫大的寬容,讓玄沄得以將心中劍變?yōu)槭种袆?。他亦師亦友,亦是那真正的開爐鑄劍之人。 但玄沄依舊并未流淚。他覺得心中像是空蕩蕩缺了一塊。在這素月當(dāng)空的長夜,有冷風(fēng)不斷穿胸而過,讓他滿目蕭索、渾身冰涼。 現(xiàn)下并非秋日,何來如此多的落葉? 玄沄抬眸,只見那成群結(jié)隊的葉片隨風(fēng)而至,在他周遭徘徊不去,像是連綿成了一片苦海。葉落瀟瀟,鋪天蓋地,碎聲不絕,宛如有誰替他在墳前淚撒如雨,哀哀哭泣。 自己并沒有流淚的資格。玄沄想。流淚是為了排走心中的苦楚,可這是他必須承擔(dān)的苦果。這是他生來便持有的業(yè)障。 然而那靈木并不懂他的心思,依然淅淅沙沙落個不停。像是要學(xué)精衛(wèi)填海,用細碎的葉片淹沒這無盡長夜,掩埋玄沄心中的大片空白。 它還不知道,明天清晨玄沄便要走了。 玄沄想,草木無心,了無牽掛才可繼續(xù)自在天地。自己這一走對它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更何況,他從未與它在明面上有過任何交集。 玄沄下山了。 他在臨走前只同大師兄虛懷拜了別。虛懷讓他莫要擔(dān)憂,出行在外一切隨心,但若哪天倦了傷了或者想閉關(guān)了,可隨時回來。聚清觀永遠有他的一方天地。 玄沄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去。就此一人一劍踏出山門,再也不曾回頭。 自此玄沄便走入了那熙熙攘攘的人世。他觀鶯飛草長,孩童嬉戲,農(nóng)戶炊煙裊裊;又見老叟臥床,乞兒求食,朱門酒rou夜夜笙歌。他觀日出滄海其道大光,復(fù)聞夜行百鬼滿城宵禁。他一劍降百鬼,戰(zhàn)邪修,鎮(zhèn)惡靈于泰山之下。又在人人稱頌之際獨自離去,去尋那山巔云霄的仙家洞府,遺世寶地。一路圍追截殺者有之,聚眾奪寶者有之,沽名釣譽計行其利者更是不知凡幾。然而那天地浩渺,東海有鮫人淚盈成珠,北冥有魚化鵬驚飛,西域樓蘭壯闊絕美,南鄉(xiāng)有一株老槐佇立千年。它枝上到處都系著密密麻麻的紅繩,有求姻緣的,有求功名的,也有盼丈夫早日歸家的。玄沄抬首望這隨風(fēng)飄搖的赤色浪海,問這老樹,可否疲累?老樹答,此乃世人所求。求者,囚也。世人囚心于利,囚心于人,囚心于己。而吾心無求,何談疲累? 玄沄離開古鎮(zhèn)后遁入深山,祭出法器,就此入定。此時他修為已至煉虛后期。歷經(jīng)三百日渡過了四九三十六道劫雷,他元神與元嬰交融至臻,天人合一,一舉跨入了合體境界。 而這一年,距他離開聚清觀也才過了八十六個年頭。神州各地到處流傳著白衣仙人斬妖除魔的傳說。獲救之人將其作成了話本,編出了一套九天玄冥星君下凡歷劫的故事,深受好評,廣為流傳,甚至都傳回了聚清觀。這就使得某些人臉上姹紫嫣紅,十分好看。掌門虛懷還特意購入了一些,在門派上下分發(fā),讓那些新入門的弟子每人交一份讀后感,以加深領(lǐng)悟,引鑒學(xué)習(xí)。 熵華七十七年,玄沄回到了聚清觀。他修為已至合體中期,在門內(nèi)無人能及。一柄煜戈劍更是名動四海。玄沄就此被奉為了礪劍長老,棲身浮月島。這島地勢最高,冷冷清清,但風(fēng)景極美,尤以那月夜為最。虛懷知道小師弟性喜清凈,便將此島和島上洞府一并贈予了他。 玄沄回到聚清觀后,日子依舊和從前一樣平淡若水。一開始還時常有人登門拜訪,可無論是吹捧還是暗諷都得不到回音,久而久之便也無人自討沒趣。更何況他克死滿門和掌門師尊的赫赫兇名還在暗地里流傳,沒人敢用自己的生命犯險。 這一日,玄沄來到了后山祭拜師尊。他跪于墓前將自己一路所見所聞和體悟感受細細說了。末了他停下來,香燭白煙裊裊,風(fēng)無聲吹拂。他忽地就想起了師尊拉著他閑話家常的那個午后。那時是師尊一直說,他靜靜聽。而今立場倒轉(zhuǎn),那慈眉善目的老人仿佛就這樣盤腿坐于他面前,既不回話也不點評,只是闔目淺笑,再也不會喚他沄兒…… 他的心猛地刺痛,仿佛當(dāng)日那空洞又倏然裂開,里頭鋪天蓋地的悲苦翻涌而出,告訴他,其實它們從未離開。然而這一次再也無人替他葉落如雨,哀哀哭泣了。 玄沄站起身,不由自主地來到那棵石上靈木下。過了近百年,這榕木依舊長勢極好,樹冠盈天,郁郁蔥蔥,除了又添了不少氣生根外,似乎一切照舊。但是它沒有對玄沄的到來做出任何回音。沒有迎接,也沒有注視。就像過去的那段歲月都是玄沄獨自一人的幻夢,鶴榕緘默而立。唯有風(fēng)吹樹梢的嗚鳴聲與玄沄作伴。 連你也不在了嗎…… 玄沄體會著胸中又裂開了一寸的空洞,靜靜闔上了眼。 第122章 棲鳥之歌(四) 那是一個看似普普通通的早晨。 那天玄沄在洞府里打坐調(diào)息,一紙掌門的傳訊符通知他去大殿一聚。玄沄應(yīng)約而往,等到了那里,發(fā)現(xiàn)一干弟子都在門外竊竊私語?!笆鲁龇闯1赜醒 薄八窃趺崔k到的這也太怪了吧?!”玄沄向場內(nèi)望去,只見在大殿中央站著一個人。 身似蘭芝,氣質(zhì)清靈,周身靈氣至清至純,不似凡人。而當(dāng)玄沄踏入殿內(nèi),他倏地回過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自那浮世之后望向玄沄。剎那間周遭的人聲盡退,光與塵俱寂。那清潭般的眸子映照出玄沄的身影,仿佛從古至今,自天地洪荒到萬物終焉,都這樣靜靜注視著他。 會這樣看著自己的,玄沄不作他想。 怎會如此?怎么可能? 玄沄面上平靜無波,但內(nèi)心卻掀起了驚瀾。 草木需結(jié)丹才可化形,它怎可能就此塑出了人身? 縱使玄沄周游列國,博覽群書,也從未見過此等奇事。 是在自己走后它得了什么機緣嗎? 可自己去年親眼所見,它確實只是一株聚靈期的靈木。 在玄沄思緒紛雜之際,虛懷宣布這是老祖的后德在世,是整個門派弟子應(yīng)當(dāng)學(xué)習(xí)的楷模。這化形靈木理應(yīng)師承本派,好將這段佳話發(fā)揚光大。 “這里聚有本門的諸位長老,來來,我來為你引薦一番……” 玄沄依舊百思不得其解,而那靈木已經(jīng)捧起了敬師茶,走到了自己跟前。 杯子在顫抖。 不。不是杯子。是對方的整個身體都像風(fēng)中落葉般簌簌發(fā)抖。 他深深低著頭。從玄沄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見他脖后的一小片細白,但是他周身都散發(fā)著一股無望又孤注一擲的氣息。令人不由想起山林里的幼獸在母獸被人打死后,繞著母親無助哀叫的模樣。它什么也不求,只求母親能看它一眼,應(yīng)它一聲。 玄沄望著他被沸水燙紅的手指,接下了這杯茶。 他眼前的孩子仿佛大喜過望,立時跪在地上砰砰磕起頭來。這份稚拙無華的歡喜,為所求拼上一切的熱烈,像一點星火般在玄沄的眼中乍然亮起。是了,對方為何不到結(jié)丹期就能化形,為何身為草木卻生出了那么多情緒—— 他再度走向了自己。超越了常理,跨越了種族,跨越了種種非議走至玄沄跟前。哪怕自己從未和他說過只言片語,哪怕自己曾經(jīng)決絕地轉(zhuǎn)身離去。可他的眼底依舊澄凈如初。沒有怨懟,沒有恐懼,他看著玄沄像看著自己的全部世界。在他的眼中,自己的身影無關(guān)外門弟子或是礪劍長老,無關(guān)天煞孤星或是得道仙君。相隔百年,緣起緣落,自始至終只有“玄沄”。 虛懷驚訝地開口,“師弟,這是……” 玄沄點了點頭。 “是?!?/br>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靜靜答道。 “我會收他為徒?!?/br> 這不符合規(guī)矩。 無數(shù)人說道。 不論是草木聚靈,還是兇星收徒,都太荒謬了。 “師弟,你這煜戈劍法至剛至陽,與這木靈的相性恐怕……” 連虛懷都如此勸道。 但是這些事玄沄又何嘗不曉。 “無妨,不讓他習(xí)此劍便是。” 那些不能為、不應(yīng)為與沉寂百年的牽系相比不值一提。在那年那日的大殿之上,從二者再遇的那一刻起,有些事便如滾滾江水般一去不返,再無回轉(zhuǎn)的余地。 從前是那榕木總是用神識窺他,而今換作玄沄隱去身形,站在書院窗外觀察對方。那孩子一筆一劃認(rèn)真練字,一臉迷茫聽著人的禮法,等到了課后還被人七嘴八舌圍著??v使那些人譏笑他,擠兌他,他依舊懵懵懂懂,反倒是鄰桌的人看不過眼,替他把人趕走。 “你別理他們,一個個狗嘴吐不出象牙,不就是嫉妒你有礪劍長老作靠山嗎???” 那孩子顯然聽得似懂非懂,他訥訥舉著課本向同桌請教,同桌大手一揮。 “都下課了,還看什么書呀!來來,聽我給你講個段子,話說那熵華元年……” 他身為草木,自然不懂人為何因他人得利而郁憤難平。他自始至終心思澄澈,毫無雜念,不適與人牽扯過深??墒切V明知這一點卻并未阻止。他開始逐漸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是想等他處處碰壁后找自己訴苦嗎?還是希望他就此知難而返不再與人學(xué)道?可笑他修行許久,自以為了悟頗深,現(xiàn)下竟連這點事都弄不明白。 于是玄沄將選擇的機會再度放到對方手中。若他想繼續(xù)在人世里修行,他定然傾囊相授;若對方萌生退意,那他也不會阻攔。 結(jié)果再次出乎了玄沄的意料。 “我愿意的?!?/br> 那孩子大聲說道。他的個子比自己矮一些,仰頭的模樣帶著一望便知的真心實意。 “我愿意的?!?/br> 那份清澈又鮮烈的感情讓玄沄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對方并不是人,所以他并不能明確洞悉對方所求。這榕木天生地養(yǎng),不受人世束縛,無需五谷雜糧,也無需人眼中有價值的一切東西。他仿佛喜歡學(xué)習(xí)人的禮法常識,卻又并非要同人一樣——他還是會回到自己的樹身里休憩;他仿佛很想提升自己的修為,為此能忍受靈壓傾軋的痛苦,但又似乎滿足于僅會一些簡單的術(shù)法。平日最常做的事就是給靈草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