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琪想把這些都告訴江堯，但是對著這雙眼睛，他連“我”都說不出來。

    ——即便不管多久以后，每當宋琪回想起眼前這雙眼睛，都明白自己錯過了最好、也是最后的坦誠機會。

    “……一個王八蛋。”宋琪看著江堯，很平緩地說。

    江堯莫名松了口氣，他利索地用拇指碾滅還沒抽完的煙彈飛出去，往前蹦了一步，攬著宋琪的肩膀重新跨上車。

    不聊了。

    這種什么時候回憶起來都讓人不好受的事兒，一句也不想讓宋琪聊了。

    “給我買倆全家桶，堯哥哥請你看電影去?！苯瓐虬压橇训哪侵皇执нM宋琪兜里，另一條胳膊在空中往前一揮，“出發(fā)！”

    在宋琪家又養(yǎng)了一周左右，江堯實在坐不住了。

    他的石膏腿現(xiàn)在能微微地承上一點兒重，拐杖也耍得風生水起，每天在宋琪那個沒多大的小二居里用三條腿靈活走位，自我感覺比兩條腿都好使的時候還健步如飛。

    “我去那個機構打一頭，看看具體要干嘛，回來好準備著，總不能真讓小陳哥給我留了個位置就連個臉都不露吧？”江堯耐著性子跟宋琪打報告。

    他三天前就申請開始上班了，宋琪個狗東西沒讓，好像他只要出門就會死在外面。

    “他們那兒這兩天正趕上報名，人多小孩兒多。”宋琪看著他，“再給你撞一回你這拐還扔不扔了？”

    “所以我不說我就去看一眼跟領導還是老板什么的見個面，我又不住那兒！”江堯逐漸暴躁，開始呲兒毛，“宋琪你差不多行了?。∥野治覌尪紱]這么攔過我，你要么給我當男朋友要么給我當狗，想當?shù)螺呑影?！江湖?；钪剡€?！?/br>
    倆人對瞪著，瞪了會兒誰都沒忍住，都想起剛認識那陣兒宋琪收到的那條“做我的狗”的短信，各自腦袋往旁邊一偏開始笑。

    “這梗沒完了是吧。”宋琪抬抬手佯裝要揍人，江堯癱在沙發(fā)里笑得不行，也沒躲，下意識瞇了瞇眼，挨了個不輕不重的腦瓜崩兒。

    宋琪去臥室取了兩人的外套出來，兜頭扔給他一件：“狗頭給你打歪?！?/br>
    江堯又笑了會兒才坐起來，他心情大好，邊套衣服邊湊過去摸摸宋琪緊繃繃的腰：“不行么？看我們宋琪哥哥這把狗腰，多帶感?！?/br>
    宋琪摘了個帽子給他卡上，雷厲風行地收拾完，撥著陳獵雪的號碼推門往外走。

    “小宋出去啊。”鄰居正好出去倒垃圾回來，看見宋琪招呼了一聲。

    “啊。”宋琪笑笑，攬過江堯一階階下樓，“遛狗去?！?/br>
    “cao！我遛你大爺！”江堯笑著罵他。

    “我們現(xiàn)在過去。”宋琪嘴角翹著，摁摁江堯的腦袋讓他看樓梯，對電話那頭的陳獵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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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機構離學校不算遠, 看陳獵雪給的地址正好就在隔壁區(qū)的市中心，江堯在車上就開始盤算以后從學校過去的話是地鐵更方便還是公交更方便。

    “我是不是該把頭發(fā)給剪了？”駛過一家理發(fā)店的時候他突然說, 摘掉帽子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 “再說我教壞小朋友什么的?！?/br>
    宋琪正在回店里的消息，扭頭看他一眼，邊打字邊說：“是有點兒長。你想剪么？”

    “不太舍得?！苯瓐驕愔嚧翱醋约旱挠白樱岸鄮洶　！?/br>
    “那就不剪?！彼午餍α诵? “回頭把長長的那截兒給修掉。”

    “要扎上么？”江堯又問。

    宋琪這回正兒八經(jīng)地盯著他看了會兒。

    “有眼屎？”江堯揩揩眼角。

    “沒有?！彼午饔执蛄藘蓚€字把消息發(fā)出去, 問江堯：“你是不是緊張啊?！?/br>
    “廢話?！苯瓐虺姓J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把頭發(fā)全抓起來綁了個揪兒, “頭回從別人手里拿錢，多少講究點兒?！?/br>
    “還挺要臉?！彼午魇謾C又響了一聲，他回完以后重新看看江堯, “就這樣吧, 利索?！?/br>
    出租在路口停下，今天周末, 附近有個商場和步行街, 人挺多，江堯推門從車里蹦出去張望一圈, 找到馬路對面樓上顯眼的巨大招牌。

    招牌銀光閃閃的, 看著規(guī)模不小，挺有牌面。

    “那個？”宋琪從對面車門繞過來，揚揚下巴。

    “應該是?！苯瓐蜃叩桨唏R線跟前等紅燈，滿街滿眼都是被家長牽在手里的小蘿卜頭, 他神情有點兒復雜，“我以為他說的教小孩兒好歹得是初中小孩，怎么大門前進出的全是小學生。”

    正說著，一對不到一米的雙胞胎咋咋呼呼從他們旁邊擠過去，江堯額角一抽，瞪著斑馬線差點兒說不出話：“……還他媽有幼兒園的?！?/br>
    “不然呢?！彼午髯叩酵鈧雀瓐驌Q了個位置，盯著往來的車流，“初中誰還正兒八經(jīng)地上興趣班?！?/br>
    “也是?！苯瓐螯c點頭，“小孩兒應該挺好教，就是太煩人了，我怕我忍不住吃小孩兒。”

    “現(xiàn)在的小孩兒不吃你就不錯了?！彼午髡f。

    江堯剛翹著嘴角想笑，莫名想到了他家里那個小蘿卜頭，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硬是把那點兒笑意壓了下去，讓他在心里嘆了口長氣。

    狗日的江湖海。

    穿過馬路走到機構門口，一輛車在路邊停下，陳獵雪匆匆從里面出來。

    “你怎么比我們到的還晚。”宋琪說。

    “我又不在這兒上班?！标惈C雪跟江堯打了個招呼，帶著二人進門上樓。

    江堯從入口的宣傳欄上挑了份宣傳冊，邊翻著邊聽陳獵雪給他介紹。

    這種機構有點兒類似江堯小時候去的那種少年宮，什么興趣班都有，但都是跟繪畫有關，裝修和格局也更有藝術性，一眼望去層層都是敞亮的玻璃墻，木質的書架桌椅休息區(qū)，每間教室窗明幾凈，高度恰好的磨砂紋飾很便于考察參觀，有的教室已經(jīng)開班了，有的還籌備著，更多的是家長帶著小孩兒來報名做咨詢。

    高級少年宮，一看就是個燒錢的地兒。

    “他姓張，問什么你就答什么，走個面試的流程。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工作時間之類的，全都可以跟他提?！标惈C雪帶他來到負責人所在的樓層，給他指了指某扇敞開的寬木門。

    “行，謝謝小陳哥?！苯瓐螯c點頭，他一直是個臨場發(fā)揮型的選手，真到這兒反而不緊張了，看宋琪一眼，杵著拐四平八穩(wěn)地走了過去。

    “坐會兒？”陳獵雪抬手朝休息區(qū)比劃一下，問宋琪。

    宋琪點點頭。

    他倆過去接了兩杯咖啡，在巨大落地窗下的藤椅上坐下來。

    今天天氣很好，光線從外面打進來，鋪在臉上讓人昏昏欲睡。陳獵雪瞇著眼朝外看看太陽，聽著宋琪手機里就沒停下來的消息震動，問他：“忙？”

    “各種雜事兒?！彼午髡f，看著也挺無奈，“也都不多大，湊到一塊兒就讓人心煩?！?/br>
    “急么，面試也不用人陪，不然你先去店里，這邊弄完我送他回去。”陳獵雪說。

    宋琪想了想，江堯這頭也耽誤不了多久，搖了搖頭：“不用。”

    陳獵雪的手肘撐在藤椅把手上，用手指撐著下頜打量宋琪：“你現(xiàn)在就跟個爹似的。”

    “羨慕了？”宋琪眼也不抬地跟他扯皮，“你現(xiàn)在想換個爹還來得及?！?/br>
    “那不用，”陳獵雪啜了口咖啡，“我挺滿意的?！?/br>
    幾個小孩兒鬧哄哄地從走廊跑過去，陳獵雪想了會兒，開口問宋琪：“你和江堯……”

    宋琪從手機上抬起眼皮看向他，剛從鼻腔里“嗯”了一聲，手機就跟被踩了一腳似地震動起來。

    來電人是小梁，宋琪打了個手勢示意陳獵雪稍等，滑下接聽鍵直接說：“那些不用管，下午我跟他……”

    “宋哥！”小梁打斷他，語速有點兒急，陳獵雪都能隱約聽見他在那頭喊什么。

    “知道了，我現(xiàn)在過去?！彼午髀犃藭?，皺著眉把電話掛了。

    “店里有事？”陳獵雪分析他的臉色。

    宋琪捏捏眉心，有點兒疲地站起身，“進的貨出了點兒問題，他拿不了主意。”

    “嚴重么？”陳獵雪問。

    “小事兒?！彼午鞒k公室指指，“回頭好了他不想回家，讓他去店里也行?！?/br>
    “知道?！标惈C雪答應下來。

    “謝了。”宋琪朝他擺了下手，套上外套大步離開。

    負責人辦公室人也不少，有兩個家長在跟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說話，看見江堯進來就抬手沖他招了招：“江堯是吧？來先去里面等一會兒。”

    日，這么年輕。

    江堯有點兒吃驚，跟幾人點點頭打了個招呼，進辦公室等著。

    他一直以為這種機構的負責人怎么也得是個中年，跟那些開畫廊展館的老油子似的，弄個油膩波浪頭或者大禿瓢，結果這李老板看著就跟顧北楊差不多大，穿個格子衣服，像個踏實勤勉的程序員。

    辦公室也賊不講究，就跟外面接待室多了層沒裝門的磨砂玻璃，靠墻的大書柜里擺著堆不知道真假的證書獎杯，除此之外整個空間就一張桌子兩張沙發(fā)，墻角一臺飲水機，干巴巴的，連盆草都沒有。

    “該聽的我都聽陳獵雪說了?！睕]一會兒，張老板送走兩個咨詢家長進來，人未到聲先到，等江堯順著聲音看過去，他人已經(jīng)閃現(xiàn)在飲水機跟前，正彎著腰掏杯子倒水。

    男版王熙鳳啊。

    江堯剛準備坐下，屁股都還沒落在沙發(fā)上，又撐著扶手欠身起來。

    張老板很爽朗地朝他一擺手：“直接坐，我這兒不講虛的，你那個腿也別彎來直去的了，萬一出點兒問題還得算你工傷。”

    江堯扯扯嘴角，也沒客氣，屁股一沉又坐了回去。

    張老板端著兩個紙杯過來，遞給江堯一杯，自己靠坐在辦公桌上灌了一杯，繼續(xù)飛快地說：“我也不跟你擺譜，咱們這兒你看見了，質量高收費高工資高，跟外面收錢不干人事兒的興趣班不一樣，教小孩的助教也得是有干貨的。陳獵雪跟我推薦你，他人不錯，我也就不用你現(xiàn)場測試了，直接試用一個月，怎么排班怎么上課怎么調時間，咱們互相都磨合磨合，要行就長期合作，不行就拜拜?！?/br>
    把一嘟嚕話全都說完，張老板仰脖灌完剩下半杯水，暢快地呼出口氣，朝江堯伸手：“你覺得呢？江老師?！?/br>
    又主動補充：“喊我張哥就行?！?/br>
    江堯這回是真笑出來了，站起來跟他拍了一下掌：“張哥爽快。”

    兩人一塊兒從辦公室出去，江堯透過玻璃窗看見門廊盡頭宋琪的背影一閃而過，他以為認錯了，出了接待室看見陳獵雪一個人在門口站著，才確定剛才那人就是宋琪。

    走這么急，店里出事了？

    陳獵雪過去跟李哥閑聊幾句，江堯琢磨著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宋琪，想想又覺得有點兒矯情，跟多粘人似的，就發(fā)了條微信過去。

    “你們自己逛逛吧，我這兒馬上還得來個家長，今天要不是專門來等他，我還真不一定有時間過來，就不招待你們了。”張哥看看時間，又扭頭對江堯說：“具體開課的時間等我通知你，估計你們開學過后也就差不多了，回頭我再發(fā)點兒資料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