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攤牌
一屜包子被一桌子大老爺們兒分而食之,岳西勉勉強強把咬了一口的那個包子吃完連粥都沒敢喝。 大個兒幾個人見大伙兒都撂下了筷子,趕緊收了碗筷送去了廚房,末了一人還拿著一個包子邊吃邊回了聽濤殿。 “云畫姑娘讓大當(dāng)家您少喝點茶!”順手把云畫沏的熱茶放在桌上,大個兒把話也帶給了岳西。 岳西沒聽見似的倒了杯茶又把茶壺推了出去:“誰喝就自己倒。” “葉大人,車馬店的批文辦的如何了?”岳西看著茶壺在大伙兒的手里傳來出去,傳到葉勉程手里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倒不出水來,喜來從外面跑了進來,提了茶壺又跑了出去:“云畫姑姑,給!” 岳西暗自搖頭:屋里都是男人,云畫和霞染都在山上待久了,驟一見這么多人已經(jīng)不習(xí)慣了,哪里還像丞相府里出來的見過世面的丫頭? “這個批文就是在縣衙辦,那有什么難的,不過就是要先繳齊各種雜稅罷了?!比~勉程拿起桌上已經(jīng)續(xù)了水的茶壺,自己倒了杯茶,端起喝了一口之后很自然地放在師爺面前,他看向岳西接著說道:“咱們要辦車馬店,先交的稅就多?!?/br> “說說?!痹牢魇疽馑又f下去。 古代,大多數(shù)的朝代都是‘重農(nóng)抑商’,這幾乎成了歷朝歷代統(tǒng)治者都遵循的不二法則。以農(nóng)業(yè)為本,并給經(jīng)商者設(shè)置了很多的障礙,而商人的地位更是低的到了塵土里。 岳西的靈魂來自現(xiàn)代,她雖然沒有這種輕視商人的心思,但她想要做點生意那就不可避免的會被官府欺負(fù)。 這些也是她早就想到的。 “不交稅,核準(zhǔn)督辦的官員就不印押白契無效?!比~勉程看著岳西說道:“關(guān)系到咱們車馬店,還得看岳公子你要買多少牲口以及備下多少車輛才好算計。‘算車船’‘牲畜稅’這兩樣是少不了的。” “那就是咱們得先置辦下車馬才好算計這些該交的銀子是吧?”岳西趴在桌子上,鼻尖聞著茶杯里的茶香,頭腦分外的清醒。 “就是這個意思?!比~勉程點了頭。 “蘇獸醫(yī)?!痹牢餮劬︻┫蜃亩苏奶K謹(jǐn)言說道:“買牲口的差使交給你,怎么樣?” “主子?!碧K謹(jǐn)言當(dāng)初為了不給岳西看病說了一句‘臣是獸醫(yī)’落了口實,如今時不時地被她叫上一叫,他自己都聽習(xí)慣了,可畢竟自己不是獸醫(yī)出身,買牲口要花大筆的銀子,蘇謹(jǐn)言還是據(jù)實說道:“這個,高公公更合適?!?/br> “買牲口置辦車輛的事就交給老奴吧?!备吖舆^話茬并不多說。 “好,那明天高公公您受累再下山一趟,蘇謹(jǐn)言你也跟著?!毕肓艘幌拢牢饔謫柕溃骸霸蹅儸F(xiàn)在有幾個人在學(xué)趕車?” “老咳,晴天,豆芽,兔子,財迷,三妹子……”楚應(yīng)知掰著手指頭挨個兒數(shù)了一遍,最后說道:“六個!” “你怎么不去學(xué)學(xué),我看你趕驢車趕的挺好?!痹牢魍蜃诖蟛妥滥┪驳拇髠€兒笑著說道。 “我會趕車!可楚哥看不上我!”別人坐著,大個兒一直蹲在椅子上,聽見岳西的問話他一下子蹦到地上頗為得意地說道:“我小時候在家就放牛趕車,也沒人教,后來自己就學(xué)會了,再后來趕上了饑荒,家里人都吃不上飯,我爹就把我賣了,把牛留下了……” 岳西聽著他說話,聽著他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說著一個悲哀的故事。 從小到大,在無數(shù)次的被轉(zhuǎn)手后,大個兒還是成了乞丐……在他爹的眼中,這個身體永遠長不大的兒子是沒有一頭牛有用的。 “給我的寶氣也配上套車?!痹牢鞣鲋雷勇刈似饋?,腰還是彎著,她笑著對大個說道:“等把車廂配好了,你給我趕車?!?/br> “真的?!”大個兒嘴張的老大吃驚的看著岳西:“當(dāng)家的,您讓我給您趕車?您不嫌我寒磣?” “楚應(yīng)知挑了他們幾個去學(xué)趕車也不是嫌你生的寒磣。”岳西輕聲說道:“咱們的車馬店新開張,走在路上指不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他們幾個身大力不虧的看著有氣勢,會讓那些想動歪心眼子的人老實些?!?/br> “不識好歹!”楚應(yīng)知伸著手朝著大個兒虛點了幾下做了個扇嘴巴的手勢:“聽聽咱大當(dāng)家是如何說的!” “嘿嘿!”大個兒趕緊對著楚應(yīng)知作揖道:“楚哥,是兄弟錯了還不成嗎?兄弟給你賠不是!” “嘁!”楚應(yīng)知瞪了他一眼,最后沒脾氣的搖了搖頭:“誰跟你一般見識?!?/br> “高老伯?!贝髠€兒轉(zhuǎn)臉又陪著笑對著高文說道:“咱大當(dāng)家的可說了話了,您老出去買車買牲口的時候可別忘了給寶氣也配上掛車!” “忘不了?!备呶男χc了頭。 行宮里的人都叫他一聲高公公,而跟著娘娘回來的這些人卻都喊他一聲‘高老伯’,這樣的稱呼讓高文聽著分外的舒心,因此對財神廟來的這伙人也是慈眉善目的。 “哎呀,這下好了!”大個兒說著話又輕輕巧巧地跳上了椅子蹲在上面自言自語道:“他們個子高,趕大騾子,我個子矮,趕小毛驢兒……嘿嘿,不賴!” “還有件事兒,已經(jīng)瞞了大家不少日子,到了現(xiàn)在我想還是得和你們說明白了好?!?/br> 岳西話說了個開頭便朝著門口張了張嘴,覺著自己實在是中氣不足,于是便扭頭對高公公說道:“您去幫我把后院的幾個女人也請過來,這些話我的當(dāng)著全行宮的人說?!?/br> “是?!备吖R上起了身走了出去。 “當(dāng)家的,我們是不是……”楚應(yīng)知朝著岳西小聲說道:“要不我們幾個先回避?” “這事兒,誰也回避不了。”岳西環(huán)視了一眼在座的這些人,咧嘴一笑:“咱們是一根繩子上拴的一堆螞蚱,誰也跑不了啦。” “得,看來咱倆也是繩上的?!比~勉程笑著看了看葉秋小聲說道:“看看你給爺找的事兒,怎么沒事兒就找了這么個娘家呢?” “……”葉秋卻無心調(diào)笑,他抬了頭,面色凝重的看向岳西。 “不用看她。”葉勉程把葉秋的臉又扳著對向自己:“上面坐著的那位,她若是肯說了,那就一定是想到了解決的法子,再說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甭管死活,爺都陪著你。” 葉秋看著他,神色溫柔:“我不想死,我還沒活過……” ‘啪!’岳西把茶杯端起來往桌子上一拍,讓全神貫注瞅著那兩個姓葉的說閑話的眾人同時嚇得一哆嗦! “這里除了男光棍就是女光棍,葉勉程你個不知羞的,注意點兒!”岳西皺著眉說道。 “這不是看你說的嚇人,我閑扯幾句讓大家不要害怕嗎?!比~勉程被岳西呵斥了一頓,仍舊不以為意,端起茶壺來給茶杯續(xù)上水送到葉秋面前:“渴了吧?多喝點水,那才水靈……” 說著,他狀似無意地瞟了岳西蒼白的面容一眼,馬上便別過臉去。 岳西很想把手里的被子拽到葉勉程腦袋上去! 這混蛋的眼神兒太氣人了,那分明就是說自己現(xiàn)在比漢子還干巴巴呢! 岳西端著杯子琢磨了一下,還是放在了桌上:等這家伙把批文給我辦下來,看我不把葉秋藏起來幾天的!憋死他! 原本聽濤殿里稍嫌凝重的氣氛被葉縣令這一攪合倒是緩和了不少,大伙雖然都還在猜測岳西談話的內(nèi)容,心里惴惴不安的感覺已經(jīng)淡了很多。 片刻之后,幾位太嬪娘娘一起跟著高公公進了大殿,連輕易不出屋的褚慧慧也被秀珠和碧蓮扶了過來。 把兩張餐桌分開,分男女坐了,云畫和霞染又把兩邊偏殿里的油燈都拿了出來放在兩張桌上,聽濤殿里亮了起來。 “人到齊了?”岳西望向高公公。 “到齊了。”高公公沉聲回道。 “到齊了咱就說正事兒?!痹牢魃砩嫌袀?,說話聲音是有氣無力的,好在大殿里安靜,大伙兒倒是都能聽見。 “怎么說呢……”岳西身子往后一靠,略微思忖了片刻之后開口道:“年后我進了趟城,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帝都里四處都貼了告示,那告示的內(nèi)容正是昭告天下,上面寫的就是我薨逝的消息?!?/br> 大殿里依舊是安靜的,并沒有岳西想象的驚呼聲。 這讓她很詫異…… 岳西坐直了身子,環(huán)視了一下滿大廳里坐著的人皺了眉:“現(xiàn)在,在大昭,你們的皇后娘娘,就是我……”她回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是個死人!這點大家明白么?” 大殿里是近乎詭異的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看著她,每個人都不說話,只是那眼神里或多或少地都帶著一絲憐憫……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啊?”岳西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彎著腰并輕微搖晃著。 “爹爹!”喜來第一個沖了過來抱著她的腰小聲說道:“行宮里的姑姑們都知道的……” “都知道?!”岳西扭頭望向江嵐:“嵐嵐,你知道?” “主子,您坐下吧?!痹飘嫼拖既疽蛔笠挥业姆鲎×怂骸拔覀兌悸犞亍!?/br> 江嵐伸手捂住了嘴,別過了臉去:“嗯?!彼龓е且酎c點頭。 “主子?!备吖鹕戆言牢魃砗蟮囊巫油巴屏送?,他對著云畫和霞染使了眼色,看著岳西緩緩地坐下之后才接著說道:“當(dāng)初您病重的時候執(zhí)意要回京,是蘇御醫(yī)護送著您回去的?!?/br> “后來他說您薨逝在了離帝都城西沒多遠的路上。那個時候,您的死訊便已經(jīng)傳回了宮里,還是從宮里來的公公傳的太后的口諭,讓行宮的人都回行宮里去?!?/br> “這樣的大事不是兒戲,而奇怪的是,從始至終宮里都沒有來過人到行宮問詢一番!” “那個時候老奴就覺得這事兒蹊蹺了?!?/br> “只是咱行宮里的人都是過一天混一天,活人都快顧不過來,誰還會惦記著個死人?” 岳西閉著眼靜靜的聽著高文述說她那段死去活來的經(jīng)歷,面無表情。 “可沒幾天,您居然活著回來了……”高公公指著坐在桌子下首的楚應(yīng)知等人說道:“還帶回了他們?!?/br> “呵呵!”高公公看著坐在下首的楚應(yīng)知等人‘呵呵’一笑:“楚秀才啊,你沒想到你們認(rèn)下的大當(dāng)家就是咱大昭的皇后娘娘吧?” “呵呵!”楚應(yīng)知也是一笑,他站了起來對著財神廟一起過來的幾個叫花子拱拱手:“兄弟們,你們說我楚應(yīng)知給大伙兒認(rèn)下的這個大當(dāng)家怎么樣?” “大當(dāng)家待我們沒的說!楚哥您眼睛好著呢!”大個兒猛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沖著大殿里的人說道:“誰怕誰滾蛋!我是就給大當(dāng)家的趕驢車了!” “是,楚哥您心明眼亮,給咱們認(rèn)的這個大當(dāng)家雖然是個娘們兒,可她做事處處不輸給爺們!我們哥兒幾個都服!” “聽見了吧?”楚應(yīng)知對著岳西展顏一笑:“大當(dāng)家,兄弟們都夸我心明眼亮呢!” 岳西點點頭,也是呲牙一笑:“你眼睛是不賴,老子本想著干一票就跑來的,誰知道就被你們幾個訛上了……” “其實我眼睛早就瞎了!”楚應(yīng)知看著岳西笑的淡然:“當(dāng)家的還記得那次夜里咱們摸姓鄭的老窩去,您不是嫌我跟的您太近了還問我得了什么?。俊?/br> 岳西抬頭想了想才點了頭:“好像是有這么回事?!?/br> “我遭人陷害被打折了一條腿,還被刺瞎了一只眼,所以我才緊緊地跟在您的身后,那是因為我看不清道兒……” 楚應(yīng)知說道這里越過眾人的視線望向了楊靜姝:“我就是個廢物,怎么能當(dāng)這個家?” 兩行熱淚順著楊靜姝的眼睛落了下來,她也凝視著楚應(yīng)知,只是淚眼朦朧的,讓她也看不清站在不遠處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