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遲昭好笑:“當然?!?/br> 葉司予走到她身邊接過耳機。葉司予對音樂沒有什么造詣,也從來沒有人和他分享過這些,他所聽過的,除了外婆喜歡的黃梅戲,就是遍布大街小巷的流行音樂。然而耳機里傳出的旋律卻是前所未聞,甚至唱著另外一個國家的語言。 葉司予很新奇。 一曲結束,遲昭摘下他耳機:“怎么樣?” “聽,聽不懂?!比~司予很誠實。 遲昭難得被他逗笑了。葉司予愣了愣,也跟著傻笑起來。學姐不愛笑,他還是頭次見她這樣。 “喜歡嗎?” 葉司予點點頭:“雖然聽,聽不懂,但是很,很喜歡?!?/br> 遲昭將隨身聽連帶兩卷磁帶塞給他:“借你了,回家的時候再還我。” 葉司予微怔,抱著隨身聽傻傻站在原地。 遲昭拍拍他的頭:“回去吧,順便幫我把門關上?!?/br> 葉司予很聽話,他依言關上門,回了自己房間,忽然才后知后覺—— 學姐是在安慰他。 * 葉司予對遲昭有一種奇怪的尊敬,不僅僅是仰慕欣賞的程度。畢竟學姐是即便聽到旁人在背后議論自己,依然能面不改色說出“他們還不夠格被我放在心上”的人。是葉司予從未見過,卻渴望成為的那種人。 因此葉司予盯著遲昭塞給他的隨身聽,并沒有多少欣喜,反倒兢兢戰(zhàn)戰(zhàn)地不知所措。 學姐的東西。 他總擔心會弄壞。 葉司予將隨身聽小心翼翼放好,態(tài)度虔誠得猶如面對一尊佛龕。遲昭給他的兩張磁帶,一張正面寫著beatles,另一張則寫著cld fact,以葉司予不算好的小學英語水準,只認得出寒冷的這個詞。 葉司予輕輕撫摸著舊磁帶上的劃痕,或許是因為多了一個認識的單詞,他在兩相搖擺之下最終還是選擇了后一張。 他戴上耳機,音樂聲傾瀉而出,歌手的嗓音慵懶隨意,仿佛只是一場即興藍調演奏。因為是live版,連現(xiàn)場的尖叫聲也一并收錄其中。葉司予閉上眼睛,如潮的歡呼聲瞬間將他淹沒,如同置身現(xiàn)場。 還是聽不懂。 可是,可是很好聽。 是和現(xiàn)實并不相通的另外一個世界。與葉湘所在的那個世界不同,葉司予更喜歡這個。 葉司予戴著耳機,不知不覺睡著了。 也許因為聽著音樂入睡,葉司予夢了很多夢,沒有完整的情節(jié),大多是碎片化的蒙太奇,有他,有葉婆婆,還有葉湘。 葉湘比現(xiàn)實中更年輕,也更意氣風發(fā)。 她笑著對他說,小阿予,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生活。 要去哪里?他問。 葉湘并沒有回答,她揮了揮手就轉身離去,背影瀟灑決絕,義無反顧。 葉司予醒了過來。 窗外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 閣樓逼仄狹小,沒有風扇,八月末的天氣仍舊燥熱,只有開著的窗戶吹進風來,帶些涼意。 葉司予微喘著氣,好半天才分清剛剛是在做夢。 夢里的情景太逼真了,或許是另一種真實。葉司予早就做好打算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他躺了好一會兒,等心緒平靜,他探手取過滑蓋手機看時間,結果發(fā)現(xiàn)有一通外婆的未接來電。 他睡得太死,連電話都沒聽到。 葉司予回過去,葉婆婆接電話很迅速。她的聲音依舊冷冷清清不夾雜多少感情,只是例常問他到了沒,除此之外又叮囑了好些,諸如不要給人家添麻煩之類的話。葉司予一一應下。 掛斷電話下樓,臨近晚飯時間,整個客廳都飄散著香氣。遲昭正陪著遲月玩拼圖,聽到聲音抬眼看他:“醒了?” “不,不好意思?!比~司予有幾分局促的歉然,“一閉眼就,就睡著了?!?/br> “這有什么好道歉的?!边t昭百無聊賴地將其中一塊拼回原位,“昨天晚上應該沒睡好吧?!?/br> 葉婆婆大半夜摔了一跤,葉司予打電話送她去醫(yī)院,算下來確實沒睡幾個小時。 遲月熱情地向葉司予招手:“葉小哥哥,快來和我們一起玩?!?/br> 幾百塊的拼圖已接近尾聲,遲昭將剩下的拼圖給了他們,然后起身去廚房接水。 廚房里只有遲爸和小姑姑在,將推門時,遲昭聽到小姑姑說話:“……就是他,肯定錯不了,和他媽長得一模一樣,這還能認錯?!?/br> 遲昭頓住。 遲爸的聲音波瀾不驚:“都是長輩的事,和孩子有什么關系?!?/br> “不是我說,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個亂搞男女關系的媽,誰知道兒子什么貨色?!毙」霉美淅涞?,“月月是年紀小,放著和他一處沒什么。昭昭不一樣,他們兩個年紀差不多,這么點大的人正該你費心的時候,而且女孩子家最容易吃虧,你可看著點?!?/br> “行了行了?!边t爸不耐煩,“哪有你說的那么嚴重?!?/br> 小姑姑嗤笑:“昭昭早戀你不怕?” “昭昭有分寸,我怕什么。”遲爸道,“倒是你在國外,風氣和國內不一樣,該擔心擔心月月。” “月月還有好幾年呢……” 他們話題漸漸跑偏。遲昭手扶在門把上,靜默片刻,沒有推開。 她返回客廳,葉司予接手她的位置在拼圖。他做事一貫認真,無論是做功課還是拼模型。少年的側影清秀雋麗,因為年歲小,還發(fā)育開,乍看之下有種雌雄莫辨的明艷,一晃神還以為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只是他的氣質,不笑時隱約帶著些索群離居的冷意,那是唯一像他以后的地方。 遲昭大致猜出這小傻子為什么會心情低落了。 三年后的葉司予和現(xiàn)在的他不一樣。高中時的他冷漠到常會被人誤以為不近人情,對什么都不在意,無論是被大家爭得頭破血流的直升名額,還是考試分數(shù)。現(xiàn)在的葉司予則不然。更年少些的他心性敏感,擅長察言觀色,連對相處了這么久的遲爸都小心翼翼生怕犯錯?;蛟S他一來這里,就感覺到了小姑姑對他的排斥。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 這孩子果真點背。 也不知道小姑姑是怎么清楚他家里情況的。 遲昭在一旁站的有點久了,葉司予察覺到,抬眸看去:“學姐?” 遲昭將水杯放下,坐回他們身邊。 葉司予看她水杯里沒水,有些奇怪:“怎么沒,沒接水?” “熱水沒了,一會兒再去吧。”遲昭輕飄飄一筆帶過,看不出分毫異樣。 拼圖上的圖案是粉紅小豬,葉司予已經(jīng)替遲昭把剩下的拼全,只差一處缺口。 遲月嚷嚷:“我來,我來!” 葉司予將最后一塊讓給她,遲月按好,又用力拍了拍,震得整個茶幾轟轟響。 拼圖完成了。 遲月抱著拼圖去廚房邀功,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功勞,離得老遠都聽得到她雀躍不已的撒嬌聲。 遲姑姑笑她:“這是昭昭jiejie拼的,你好意思一個人獨占?” 小姑娘惱羞成怒,氣咻咻地逞強:“我也,我也拼了嘛!” 遲爸獎勵遲月一包餅干,邊說:“我們月月最厲害了。” 廚房的聲音遠遠近近,那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葉司予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直至這個時刻他才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是個外人。他不姓遲,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的羈絆,只是無處可去,才被遲老師好心帶來這里。 葉司予心頭陡然涌現(xiàn)出于他而言并不陌生的落寞感。他從小在親戚家借宿,這樣的感覺不是一兩次,而是每一次。 “葉司予。” 身邊忽然有人叫他,那種無意識四下蔓延的落寞戛然而止。 葉司予回過神來,才想起學姐還在。 是啊,還有學姐。 “有沒有想看的節(jié)目?”遲昭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目不斜視地問他,好像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失神。 葉司予還沒來得及回答,廚房里遲月聽到電視的聲響,也顧不得她的拼圖了,跑出來搶先道:“我要看小櫻!” “小櫻?” “嗯。”遲月用力點頭,說著比了個動畫片里的經(jīng)典動作,“百變小櫻。我要看百變小櫻?!?/br> 第11章 晚餐很豐盛。一半是遲奶奶的手藝,一半則是遲爸掌勺,高下分明。遲爸看著自己的菜大都剩了一多半,不樂意了:“有這么難吃嗎?” 遲姑姑拆臺:“不是我說,也就昭昭能吃這么多年你做的飯?!?/br> 遲爸:“……”他都不好意思說現(xiàn)在家里的飯差不多也都是遲昭做的。 大學城外有燈火晚會,是提前開學的大二大三生主辦的迎新活動。遲姑姑想讓遲月感受下國內的文化氛圍,一早答應要帶她去玩,吃晚飯遲月就哼哼唧唧磨著遲姑姑出發(fā)。 遲姑姑也不好只帶遲月一個人,她看了看遲昭兩個:“你們要不要也一起出門逛逛?” 遲奶奶笑道:“可以去看看,一年一次,正好趕上了,平時來還見不著呢。” 遲昭倒是無所謂,她對這些向來不感興趣。她看了眼葉司予,詢問他的意見。 葉司予有點感興趣,見遲昭看他,就點了點頭同意了。 遲家兩個老人腿腳不方便,況且他們住在這附近,不一定趕著現(xiàn)在湊熱鬧。遲爸則又被老同學喊出去喝酒了,推脫不掉。最后算來算去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遲姑姑的車停在樓下,比遲爸租來的那一輛顯而易見高檔不少。遲月要坐副駕駛,剛上車就被遲姑姑趕下去,她小聲對她說:“讓jiejie坐這兒?!?/br> 遲昭打開后車門剛好聽到這句話。她想起廚房里遲姑姑說的那些,心頭稍稍泛起些許反感。 她道:“不用,我坐后排就好?!?/br> 遲姑姑從后視鏡看了看她,沒再出聲。 晚會地點不遠,從巷子出來一路到頭,是大學城附近商業(yè)一條街,租戶店門前擺著各種社團攤位,供附近往來的人參觀。這時的大學尚屬象牙塔,仍受90s理想主義熱潮的影響,披頭士風行,向往自由灑脫,不比后來幾年,功利主義占據(jù)上風。 葉司予沒有遲昭想得那么多,他下了車,看著面前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只有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