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寧絕聲音有些哽塞哽,不知是不是葉蓮燈聽錯了。 葉蓮燈轉(zhuǎn)身。 “不多,憶起了三分。從和墨墨的初遇到分別,從沭陽到昭晏,以及你對我做過的事,我大概都了解了。” 墨墨? 寧絕背負雙手,拼命地攥緊拳頭才能遏制住內(nèi)心洶涌的嫉妒,偽裝出云淡風(fēng)輕的平和。 “那你知道我為何今日要揭穿你?我明明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繼續(xù)享受這難得的溫情,哪怕是虛假的?!?/br> 確實,寧絕完全沒有戳穿自己的必要,難道是因為今日喝了酒? 不,他根本就沒醉。 或許他又在謀劃算計著什么。 葉蓮燈想不通,便冷冷問:“什么意思?” “之前我曾讓你答應(yīng)我的條件你還記得嗎?” 當(dāng)初,葉蓮燈在夜宴前夕刺傷了寧絕,她替寧絕包扎的時候?qū)幗^答應(yīng)了放她出宮,但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要她把刃雪帶上。 她至今不知這個條件意義何在。 寧絕不等她說話便開口了。 “我曾和你說過,被刃雪劃過的傷口是不能根治的,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血流不止你可記得?刃雪是你用慣了的佩劍,即便當(dāng)時不知道那是你的東西,但你一定覺得它用起來很順手,除非沒有隨身攜帶否則與高手對決時你多半會以刃雪作為武器。我猜你回來時確實如慕容涵秋所說和他半真半假地打了一場,那你應(yīng)當(dāng)也看見了他胸口的血了。慕容涵秋是不是騙你說替他放掉從前的淤血是對他好,錯了,傻蓮燈,你又被她騙了?!?/br> 寧絕走到葉蓮燈背后,低伏在她耳畔。 “你不知道,刃雪性極寒,對于邢墨這樣死過一次后重塑筋骨的人來說,刃雪的新傷舊傷加在一起能要他半條命。本來,我是想設(shè)計讓你親手殺了她,但慕容涵秋似乎不配合,于是我便將計就計,以你的性格絕不會讓他跟著你回來,你要讓他先短暫的死心不再為你奔波對不對?不論是那一種,最終你都會將刃雪刺向他,然后會回到我身邊來,因為我實在太了解你了?!?/br> 短短幾句話,讓葉蓮燈的思緒瞬間變得近乎空白。 那個雨幕里,邢墨胸前的血那樣刺眼,把他原本就蒼白的容顏襯得慘白。 但是他仍在最后的剎那對自己留下了一抹溫柔的笑容。 葉蓮燈攥住寧絕的衣領(lǐng),盡量克制地對他說:“你再說一遍。” “你用刃雪挑起了他的舊傷,他活不久了?!睂幗^低低地笑。 葉蓮燈“啪”地一下,又是一個耳光打了上去,然后和面前的魔鬼拉開了距離。 “你全都算好了?!你信不信我……” “殺了我嗎?”寧絕不緊不慢地打斷她,言笑晏晏地反問,“你現(xiàn)在確實有這個能力,但是你不能?!?/br> 葉蓮燈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冷靜下來,究竟是寧絕騙了自己還是慕容涵秋騙了自己還未可知。 她再度睜開眼,眸光比聲線更加冷冽:“所以,說了這些,你最終有什么目的?” 寧絕笑彎了眉,語聲溫柔:“傻蓮燈,我的目的就是得到你呀?!?/br> “這種話我當(dāng)你是最后一次說。”葉蓮燈半點也不信。 寧絕也不惱:“好,和你說這些,是想給你最后一個選擇,你要不要留在我身邊,畢竟邢墨陪不了你多久,而我會一直對你好?!?/br> 葉蓮燈直接忽略了其他廢話,敏銳地抓住了關(guān)鍵:“最后?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蓮燈,你再答應(yīng)我最后一個條件,我便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從此以后你若要離開,我也絕不阻攔?!?/br> “說!” “你的哥哥蓮谷谷主在宮內(nèi)作客,他想見你一面。” “你居然……!”葉蓮燈憤怒地捏響了指節(jié),但硬生生地擠出一個微笑咬牙切齒道,“這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嗎?你想將蓮谷納入囊中!” “非也,只是葉谷主手上有我找了多年的東西,他答應(yīng)了要給我,條件是要見到你安然無恙。” “我哥人呢?!” “三日前,我便替他安排了一處別院,命人好生款待著?!?/br> 三日前? 正好是葉蓮燈回宮的那日,這么說哥哥一直跟著她而她從未察覺。 葉蓮燈輕嗤:“就憑你們也能制得住我哥?” “整個昭晏的暗衛(wèi)都在等著他一人,無數(shù)機關(guān),上百種慕容涵秋調(diào)制的迷藥,任憑他是醫(yī)術(shù)精湛武功高強的谷主也沒用?!?/br> 花這樣大的功夫捉拿葉蓮予明顯是預(yù)謀已久,寧絕困了葉蓮燈五年就是在等他需要的東西,放她離開根本就是個幌子,只是她失去了利用價值后便沒必要再硬留著她了。 就為了得到他想要的,布下了一場精心謀劃的算計,不知陪上了多少人的光陰和性命。 但葉蓮燈對寧絕所想要的東西半點興趣也沒有,只是寒聲對寧絕道: “敢傷我哥一根汗毛,蓮谷上下必定踏破你昭晏城池!” 寧絕低低嘆了口氣,“那明日我?guī)闳ヒ娝??!?/br> 葉蓮燈冷冷回絕:“不必等到明日,我現(xiàn)在就要去見他,明日一早便要和他一起離開?!?/br> 寧絕垂著眸,“你已經(jīng)做好了抉擇了嗎?” “不,”葉蓮燈沉聲糾正他,“從來就沒有抉擇,從前的所有都非我所愿,皆是在你算計下的迫不得已?!?/br> 昭晏皇宮內(nèi),她所有的嗔癡怨怒、虛情假意都不過是夢幻泡影,沒有一刻真正地屬于她自己,只是渾渾噩噩地在黃金籠中做著折翼的金絲雀,在深宮的泥潭中盛開成一朵枯荷。 雀鳥飛過。 寧絕沉寂了許久,恍然間,他忽然發(fā)現(xiàn)好像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錯了。 無關(guān)乎時間的先來后到,而是他求不得的霸道與固執(zhí)。 “蓮燈,為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確實步步為贏,但是算計里……也有真心?!?/br> “你的真心在王權(quán),在高閣,孤高寂寥的王座、爭霸天下的野心才是你的歸屬。”葉蓮燈冷冷地注視著寧絕的眼睛,“所以,恕王爺?shù)倪@份真心葉蓮燈消受不起?!?/br> 說罷,她拂袖而去。 寧絕卻忽然攥住她的手。 “你執(zhí)意要走?” 手上的力道很重,但是葉蓮燈只是由著他攥著,并沒有甩開。 “自然?!?/br> 寧絕卻緩緩松開了手,頹然地垂下。 “我還記得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你偷了我的酒,被我發(fā)現(xiàn)了之后你說還我就是,我卻說你很有可能還不起?!?/br> 葉蓮燈靜靜聽著,寧絕卻沒了下文。 究竟誰欠誰,誰偷了誰的東西,已經(jīng)說不清了。 “你能再留一段時間嗎,十日也好?!?/br> “最多一日,我已經(jīng)弄清楚了和你的關(guān)系,就沒有必要再糾纏了?!?/br> 寧絕又掛上招牌笑容:“王妃可真絕情哪?!?/br> “你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罷,全都統(tǒng)統(tǒng)收起來吧,葉蓮燈的心上人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不論是現(xiàn)在,還是那五年之中,亦或是那五年之前?!?/br> “現(xiàn)在的葉蓮燈已經(jīng)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葉蓮燈了,沒了慕容涵秋你還能拿什么來控制我?” “若她是你的朋友,那你會在乎她的生死嗎?” “你高看我了,寧絕?!比~蓮燈覺得好笑,“我不是什么大善人,若你知道我的過去就該知道現(xiàn)在的我有多仁慈。你們曾是共謀,她對我做過的事情和你一樣也是不能磨滅的,我沒有你想象中那樣會輕易選擇原諒,沒有報復(fù)就已經(jīng)是底線了。何況,像她那樣心氣高傲的人是不屑于我來救的?!?/br> “她的生死,你的生死,都與我無關(guān)。同樣,從此以后我的生死也和你們無關(guān)?!?/br> 寧絕一直保持著笑容,月光下熠熠流光微漾在他眸中,葉蓮燈統(tǒng)統(tǒng)視而不見。 “最后問你一個問題?!?/br> “你問?!?/br> 葉蓮燈仰頭看著明月,晚風(fēng)拂過她的鬢發(fā)。 “算了,不必問了,你的眼睛已經(jīng)告訴了我答案?!睂幗^最終欲言又止,“那你就好好活著,活在我知道的地方。” “若是有一天你不知去哪里,漪瀾殿的大門依舊為你敞開?!?/br> 葉蓮燈忽地轉(zhuǎn)頭看了寧絕一眼,他一雙眼睛,在皎白月光下亮得嚇人。 一時之間不知說什么,她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輕聲道:“不勞掛心,忘了我吧。” “一會兒,我命人帶你去見你兄長?!睂幗^不再多言,看著她的背影緩緩道,“但在此之前,你要思考一個問題,為什么慕容涵秋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主動帶你找回記憶。這個答案或許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蓮燈,即便此后山水不相逢,我依然要忠告一句,不要過于相信你最信賴的人?!?/br> 葉蓮燈以為他說的是邢墨,并不再理他。 她拂花穿葉而過,衣袖上沾染了夜露,背影決絕。 “就此別過了,明日就不必來送了,對外宣布我突發(fā)心疾,已不治身亡吧。” 大約子時,凌初應(yīng)寧絕旨意將葉蓮燈帶至一處隱蔽的院落。 在路上,凌初保持著一貫的緘默。 穿過重重守衛(wèi)與機關(guān),走到了一扇緊閉的門前凌初才對她說道: “葉姑娘終究是要走了么?” “嗯?!比~蓮燈點頭。 她和凌初接觸的次數(shù)不多,卻覺得他是個心思純粹很好相處的人,他的沉默背后有與邢墨相近的隱忍,和滿腹算計心思復(fù)雜的寧絕有天壤之別。 凌初聲音溫潤輕柔,富有獨特的磁性。 “其實,王爺是真心待你,不過你若走了,對他而言也是一種解脫。” 葉蓮燈神色疑惑,但凌初只是推開門做了個請的姿勢,關(guān)于方才的話什么都沒再多說。 “令兄就在里面,請吧。但只有半個時辰,我在外面等你?!?/br> 說罷便施展輕功像其他暗衛(wèi)一樣隱蔽了起來,只留葉蓮燈一人站在門前。 葉蓮燈推開了門,門吱呀一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