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德文擦了下額頭上的汗，吹了口湯，連著喝了兩口才回答薛花花，“不了，喝完湯剛剛好?！?/br>
    每碗的分量大，肚子已經(jīng)飽了，就是味道好還想吃而已，回來時渾身冰涼，這會已經(jīng)滿頭大汗了，碗里的湯喝得差不多了，陸德文才和薛花花說城里的情況，“中午咱去國營飯店的吃的，外面看著光鮮亮麗，價錢也貴，老實說，味道沒媽煮的好吃，不信你問陸明，他也這么說的?！?/br>
    陸明碗里還剩下兩撮面，很少吃過味道這么重的面，嘴巴都快麻木了，聽陸德文點到他的名字，他吸了口冷氣，緩解熱辣辣的嘴巴，“那兒的飯菜味道確實沒嬸子弄的好吃，小明這幾天給嬸子添麻煩了吧？”

    “有啥麻煩啊，天天跟村里的孩子打雪仗，在豬場哪兒也沒去，就晚上想你們哭了兩回好的?！?/br>
    吃碗面，薛花花催陸明他們快回家休息，“你們也累了，什么話留著明天聊，趕緊回家睡覺吧?！弊郎系耐肟晁膊粶?zhǔn)備洗了，收到鍋里，舀水泡著，準(zhǔn)備明天煮飯的時候再洗。

    陸德文他們是進(jìn)城考試最先回來的，村里的人見著就問他們考得怎么樣了，有沒有希望讀大學(xué)，幾兄妹都不是愛吹牛的人，都說要等成績公布了才知道，接下來幾天，斷斷續(xù)續(xù)的有知青回來，臉上或高興，或郁悶，從他們反應(yīng)來看，人們還是多多少少看出點東西。

    高考成績公布是臘月里了，生產(chǎn)隊的豬交上去了，家家戶戶腌了臘rou，過年的氣氛漸漸濃郁，估摸著成績要下來了，陸建國身為隊長，盡職盡責(zé)的天天去公社詢問，仍然是陸明文騎自行車載他，所以他和陸明文是最先知道成績的。

    整個公社就1份成績單，陸建國自己拿筆謄抄了份，名字右邊是分?jǐn)?shù)，分?jǐn)?shù)右邊是全省排名，其中陸紅英的名字在最前，其次是李雪梅，陸德文，陸明文，而趙彩芝的名字跑到最后邊去了，他問公社干部排在最前的是不是公社第一名，公社干部也是去縣里拿的成績，聽到了些話，指著陸紅英的分?jǐn)?shù)，“對啊，不僅是咱公社的第一名，還是咱市的第一名呢，陸紅英，我記得是薛花花同志的女兒吧，可給咱長臉啊。”

    陸紅英全省排名05，陸紅英的家庭出身，這個成績很拿得出手了，而李雪梅全省10，陸德文27，陸明文35，三兄妹參加高考，個個成績都不錯啊。

    陸建國忍不住揪著陸明文胳膊狂笑，“明文，看看，你全省35呢，咱全省三十幾萬人高考，你排名35呢。”激動過后，他又問公社干部，“這成績能考上大學(xué)吧？”

    這個公社干部可答不上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說能考上，最后錄取通知書沒下來怎么辦，他保守地說，“要看學(xué)校錄不錄取她了，建國同志啊，你們生產(chǎn)隊真是人才輩出啊，我去縣里，領(lǐng)導(dǎo)還專門問我他們都姓陸是不是一個村的。”不僅僅是一個村的，還都是一個媽生的呢，長臉，太給他長臉了。

    看著這個成績，陸明文卻沒啥信心，他報考的是京都大學(xué)的農(nóng)業(yè)專業(yè)，能進(jìn)那的都是成績名列前茅的人，他在全省排名都35，全國排名不知落到哪兒去了。

    回到豬場，薛花花問他成績咋樣，他垂著頭，慢吞吞地報了分?jǐn)?shù)，大學(xué)多半是考不上了，想想也是，全國幾百萬人參加高考，人家讀了多少年書，他才讀幾年，哪兒容易就考上了，趙彩芝安慰他，“你的成績很好了，你看我，排名二十多萬我都沒覺得有什么呢?！?/br>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個，陸明文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在他眼里，自己的成績和趙彩芝差不多，畢竟家里，他的成績也就比趙彩芝好而已。

    薛花花看不得他含胸駝背的，狠狠敲了他兩下腦袋，“考得不好就明年繼續(xù)，擺出副苦瓜臉給誰看呢，成績也知道了，還不趕緊干活去，我看幾天不罵你們，又找不著東南西北了是不是？”

    聞言，陸明文哪兒還有心情想成績的事，忙到處找活做了。

    幾人報考的都是京都的學(xué)校，李雪梅和陸紅英報的師范專業(yè)，陸明文干活去了，劉云芳不動聲色湊到陸紅英身邊，小聲問她，“紅英哪，你的分?jǐn)?shù)能上大學(xué)不？”

    “不好說，只有等等看有沒有通知書了?！标懠t英心里沒底，考前不知全國有多少考生她對自己挺有信心的，后來有知青說全國幾百萬考生，她頓時沒底了，她半路出家，哪兒比得上從小就開始學(xué)習(xí)的人，不過考不上也沒關(guān)系，薛花花說了，明年接著考，只要不放棄，總有可能考上的。

    任何人聽到這話都會鼓勵陸紅英兩句，而劉云芳則笑得幸災(zāi)樂禍的，還大張旗鼓的去找陸明，“讓你攔著別讓雪梅報名你還跟我不高興，結(jié)果咋樣，紅英都說不一定能上大學(xué)，她的分?jǐn)?shù)比紅英低，她還能考上不成？你說我啥時候害過你了，那兩塊錢的報名費留著買rou吃不行?。　?/br>
    第八十六章  極品婆婆

    挑撥離間的次數(shù)多了，陸明即使有耐性難免心頭也不痛快，和她說，“考不上明年再考，我想過了，明年讓她不去公社小學(xué)教書了，專心在家里復(fù)習(xí)，她聰明勤奮，總能考上的。”陸明不是和劉云芳慪氣，他和李雪梅也說了，她想讀大學(xué)，就全身心準(zhǔn)備高考，其他的事兒有他呢。

    頂多累個兩年，等李雪梅考上就輕松了。

    劉云芳差點沒跳起來，顧不得在場的人多，伸手就揪陸明的耳朵，連帶著把陸明從位置上揪了起來，“你說什么，不教書在家看書，你腦袋被驢踢了啊，你早出晚歸省吃儉用供她考大學(xué)，考上了呢，考上就把你甩了，別人娶媳婦是伺候自己的，你倒好，娶個媳婦把自己累得半死不活了，你說你，你和盧紅波有什么兩樣啊?！?/br>
    盧紅波算是生產(chǎn)隊的笑話，誰罵人都愛捎上他，陸明耳朵被扯得發(fā)紅，他咧著嘴，使勁拿開薛花花的手，“媽，都分家了，怎么做我自己知道，這么多人，有什么話好好說啊?！?/br>
    每到年底，就是村里男人們聚著編籮筐編背簍的時候，要計工分的，陸明揉了揉發(fā)痛的耳朵，繼續(xù)坐下編籮筐，劉云芳嘴巴都?xì)馔崃耍掼F不成鋼的瞪著陸明，簡直不知說什么好，旁邊和劉云芳同輩的男同志說劉云芳，“陸明這么大了，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心里明白，人家兩口子愿意，你就少說點，被小明看到你打他爸，非跟你拼命不可?！闭l都知道，劉云芳誰都不放在眼里，偏偏拿小明沒轍，說來也怪，哪怕她天天在小明跟前轉(zhuǎn)悠，小明也跟她不親近，心情好就搭理兩句，心情不好話看都不想看她。

    祖孫兩的關(guān)系村里人都清楚，有人說是李雪梅背地教小明故意那么做的，但都不是傻子，李雪梅為人如何他們多少了解，不是背地使壞的人，歸根究底，還是劉云芳自己的問題。

    “我不說，我不說將來有他后悔的時候?！币皇窍雭砝缸拥年P(guān)系，劉云芳還不知道陸明是這么打算的，教師是多體面的工作，想當(dāng)年，她還偷偷找校長塞了紅包，讓校長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李雪梅，沒有她，李雪梅連小學(xué)老師都做不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竟為了考大學(xué)說不要就不要了，到時候沒考上，看她怎么辦，見陸明雙手轉(zhuǎn)著竹篾，專心編籮筐，劉云芳更是火大，翅膀硬了，她說的話不管用了，她找他爸跟他說去。

    但陸明爸屬于不管事的，分家后，他還在隊上干活，每年的工分夠他和劉云芳開銷，加上幾個孩子給的孝敬錢，日子比往年不要好太多，聽劉云芳嘮嘮叨叨說李雪梅怎樣怎樣他瞬間就不耐煩了，朝劉云芳發(fā)火，“陸明都沒說什么要你嘰嘰咕咕的？考大學(xué)多好啊，咱家祖祖輩輩還沒出過大學(xué)生了，就你能干懂得多是不是，要是太閑我讓建國給你安排任務(wù)，別天天想著怎么作妖?！?/br>
    最近生產(chǎn)隊都在聊大學(xué)的事，往年投票，看知青們拿到大學(xué)生名額喜極而泣的表情他就覺得遺憾了，要不是娘家成分不好，李雪梅肯定能回城讀大學(xué)，全家跟著沾光，好不容易國家恢復(fù)高考她政審過了關(guān)，劉云芳不好好給她加油打氣就算了，盡做些丟人現(xiàn)眼的事。

    考大學(xué)不好？那全國報名的咋還有幾百萬呢？頭發(fā)長見識短的農(nóng)村婦女！

    “劉云芳，我把話跟你說清楚了，陸明兩口子的事人家自己拿主意，你要是再上躥下跳的亂說話，小心我收拾你?！闭f話時，陸明爸嚴(yán)肅的握了握拳頭，以前他總覺得劉云芳跟著自己受了很多罪，哪怕她鬧得再厲害自己也盡量睜只眼閉只眼，這次不同，關(guān)系到李雪梅的前程，陸明爸不能由著劉云芳鬧。

    見他也護(hù)著李雪梅，劉云芳心頭火氣更旺，“好啊，你們爺爺倆能耐了，都嫌我啰嗦了是不是，收拾我是吧，來啊，我看你怎么收拾我?！辈淮懨靼址磻?yīng)過來，劉云芳撲過去就打他巴掌，扯他頭發(fā)，要不是周圍還有幾個老爺子，陸明爸不定被打成什么樣子呢。

    孫桂仙描述他們打架的場景笑得快斷氣了，薛花花坐在豬場的檐廊上，縫補(bǔ)西西和東東穿過的衣服，看孫桂仙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提醒她記得喘口氣，“陸三哥是明白人，他不為陸明他們說話，不定云芳會做出怎樣的事兒來?！?/br>
    孫桂仙摸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對啊，你說說，云芳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人啊，咋就變了呢?！?/br>
    劉云芳性格潑辣，愛罵人是真，但不至于像瘋子似的看誰誰不順眼啊。

    “上了年紀(jì)，很多事鉆死胡同去了吧?！毖ɑɡ^續(xù)穿針引線，縫補(bǔ)好手里的衣服，又拿了件破洞的褲子出來，東東愛跑愛跳，新衣服穿他身上也好不了兩天就破洞了，薛花花邊找破洞的地兒邊找布料比對，盡量是大小差不多的，用不著裁剪的那種，孫桂仙幫她的忙，從籃子里拿了好多布料出來，“縫補(bǔ)的事兒讓彩芝她們來就行了，咱年紀(jì)大，眼睛看不清楚了，扎著手怎么辦？”

    “她們在家捆柴呢，前段時間忙，曬干的柴胡亂堆在柴篷里呢，她們要我休息兩天，她們在家捆柴?！毖ɑㄟ吅蛯O桂仙說話邊比劃著洞的大小，周圍還坐著生產(chǎn)隊的其他人，天冷窩在家就不想動，索性來豬場做針線活，順便聊聊天打發(fā)時間。

    這幾年，豬場都成為聊天的根據(jù)地了，沒事就幾個婦女坐在這東拉西扯的閑聊，知青們是不怎么湊熱鬧的，都是生產(chǎn)隊的年齡相仿的農(nóng)村婦女，聽薛花花說起，不禁說起自家兒媳，“我們家老二媳婦，我走的時候還在屋里睡覺呢，她才不管柴篷亂不亂，地臟不臟，不干活就在床上躺著，早飯都不起來吃，不知道的以為她窩在家生兒子呢?！?/br>
    “我們家的不也這樣？你說她兩句，她眼睛瞪得比誰都大，我還說不得她了啊。”

    “對對對，現(xiàn)在的年輕人了不得，昨天我家老四媳婦嚷著要回娘家，好吧，我想著她們趕時間，自己撿了碗去灶房洗，人家就在門口看著，等我洗完鍋碗，擦了灶臺，人家才說要拿錢買兩包糖回去，要錢知道找我了，干活咋不想著幫我呢?！?/br>
    “哎，都是這樣的，我們家情況還不是這樣，娘家爸媽過生要去，娘家兄嫂過生要去，娘家侄子侄女過生也要去，為什么，不就想花我的錢嗎？娘家人芝麻大點事都要去幫忙，我不好了，躺在床上，要她送碗飯就要死不活的……”

    都是這個年齡的人了，聊天最愛說兒媳婦壞話，有時薛花花勸她們想開點，她們直擺手，“花花啊，你是沒遇到不知道咱的難處，你想想，要是明文不離婚，你天天受孫寶琴的氣你受得了不？”

    孫寶琴是孫桂仙侄女，雖然關(guān)系鬧僵了，提到她，孫桂仙始終不高興，就說，“寶琴是被豬油蒙了心，現(xiàn)在知道后悔已經(jīng)晚了，你家?guī)讉€兒媳婦看著不是那樣的人?！?/br>
    “也就比孫寶琴好那么點，在家懶得動，干啥都喊老大老二他們，你是沒看到……”

    話題每每說到這，就是集體沉默的時候，所以看趙彩芝對薛花花這么好，別提多羨慕了，她兒媳要有趙彩芝的一半，半夜睡著都能笑醒，她們問薛花花，“秋收后好像沒看到趙家的人來打秋風(fēng)，是不是我們沒注意?。俊壁w彩芝人好沒話說，趙家可都是些極品，再害怕薛花花，每年都會來個一兩回，趙家好吃懶做的名聲也是出了名的，除了趙彩芝還跟他們來往，趙彩蓮她們壓根當(dāng)趙家人已經(jīng)死了。

    “是沒來?！毖ɑㄈ鐚嵒卮?，至于原因她也聽到些，趙東良有個弟弟好像很有錢，全家都投靠他去了，薛花花和她們說了兩句，在場的嘖嘖搖頭，“就他們那樣的，再有錢的親戚也禁不住他們吃，這件事我也聽說了點，以為人家亂說的，沒想到是真的?！?/br>
    “依我看，他們就是去了也待不了多久的，誰受得了啊?！?/br>
    話題來來回回的變換，時間倒也過得飛快，快過年了，知青們陸陸續(xù)續(xù)的回家，薛花花讓陸明文天天去公社盯著，看看有沒有錄取通知書啥的，在她看來，陸明文和趙彩芝上大學(xué)的話有點困難，陸紅英她們是沒問題的，盡管她和陸紅英說，陸紅英根本不信，還讓薛花花別安慰她，她決定繼續(xù)看書，無論如何明年都要考上。

    這個年，和往年沒什么不同，生產(chǎn)隊分的rou薛花花給羅夢瑩寄去了些，又去公社買了幾斤做成臘rou給陸建勛寄過去，軍隊不準(zhǔn)他們自己生火，臘rou是在家里煮好的，拿開水泡會兒就能吃，而搓草繩換的錢，薛花花還了之前借的煤油，把西西和東東的那份拿給他們后，手里就只剩下兩毛3分，明顯比去年少了很多，趙彩芝心里不是滋味，說她明年不考大學(xué)了，她和薛花花在家里干活，供陸紅英她們就夠了。

    薛花花斥責(zé)她，“又不是窮得揭不開鍋，有機(jī)會考大學(xué)為什么不考啊，只要考上了，自己花錢我都會供你讀?！敝R就是力量，改變命運的機(jī)會就這么次，薛花花不希望趙彩芝放棄，尤其她還年輕，將來的路還長，怎么能遇到點困難就退縮呢。

    陸紅英也勸趙彩芝，“媽說得對，大嫂，咱好好復(fù)習(xí)，會考上的?！?/br>
    過完年，知青們回來了，紛紛去陸建國家里問有沒有錄取通知書，其他省后考試的錄取通知書都收到了，他們省先考怎么還沒動靜，問的人多了，陸建國只得喊陸明文天天去縣里問，索性縣里的人也認(rèn)識陸明文了，陸明文去人家會告訴他的。

    其實，陸明文他們不抱什么希望了，決定接著考，最近已經(jīng)又考試讀書了，語文數(shù)學(xué)不用老師教都行，唯獨英語太難，為什么考得不好，就是英語拉低了分?jǐn)?shù)，但他們沒辦法，李雪梅把自己會的都教他們了，題是真的不會做。

    連著跑了幾天，生產(chǎn)隊的氣氛越來越浮躁了，有知青說收到家里來信，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準(zhǔn)備去大學(xué)報道了，而他們連丁點動靜都沒有，可見是真的沒希望了，就在眾人收拾好心情，準(zhǔn)備繼續(xù)讀書接著考試時，陸明文去縣里，總算聽到了消息，“錄取通知書被你們公社的干部拿走了，明文同志，你行啊，我看見有你的名字，你考上大學(xué)了?！?/br>
    辦公的人說話笑瞇瞇的，陸明文直覺他在開玩笑并沒當(dāng)真，他騎自行車去追公社干部，半路追到了人，對方也是認(rèn)識他的，激動不已，“你是陸明文吧，建國來公社開會，很多時候都是你騎自行車載他的，快來快來，我正要去你們生產(chǎn)隊呢，咱整個公社，考上了9個，你們生產(chǎn)隊就有6個呢?！?/br>
    陸明文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考上大學(xué)了。

    用不著說，這件事在生產(chǎn)隊又沸騰了，6個大學(xué)生，全縣他們生產(chǎn)隊是最多的，公社干部說起這個興奮得眼淚都出來了，比自己考上大學(xué)都還激動，臨走了，陸明文要送他他都沒肯，“咱交通落后，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間遲了，你們看看報名時間，趕緊準(zhǔn)備準(zhǔn)備，別送我，我自己走回去?！?/br>
    大家去哪兒都是走路的，陸建國的自行車，也就開會才拿出來，公社干部哪好意思坐那個。

    村里人都聚集過來了，圍著要看看陸德文他們的錄取通知書，信封里裝著兩張紙，白色的是《高等學(xué)校學(xué)生入學(xué)通知書》，黃色的是《高考錄取通知書入學(xué)須知》，陸德文雙手捏著紙，每個人都把腦袋湊得近近的，看到新生報道時，必須帶戶口遷移證和糧油關(guān)系轉(zhuǎn)移證及商品供應(yīng)關(guān)系，大家伙再次沸騰了，圍著陸德文問，“是不是說你們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啊，學(xué)校有補(bǔ)貼，畢業(yè)后分配工作，哎呀不得了啊，德文，你們讀大學(xué)是不是不回來了啊？”

    剛從地里回來的劉云芳的得知李雪梅考上大學(xué)還是很高興的，嘴巴上沒說什么，但笑得合不攏嘴呢，以前是她眼皮子淺了，只看到李雪梅考上大學(xué)就要和陸明離婚，和陸明爸打了架她才想明白了，李雪梅真考上大學(xué)，小明就是大學(xué)生的孩子了，走哪兒別人都會高看他眼，將來不愁找不到媳婦，誰知還沒到近前，就聽到問陸德文的話，不回來那還了得，陸明和小明怎么辦？

    越想越不對勁，連著看李雪梅又不順眼起來，尤其她手里的信封，怎么看怎么想把它撕了，估計自己的眼神太怨毒，李雪梅若有所思望了過來，劉云芳趕緊收起笑，哼哼兩句，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走了。

    李雪梅和陸紅英填的都是首都師范學(xué)校，兩人的專業(yè)也相同，陸德文和陸明文兩人的學(xué)校相同，專業(yè)不同，而另外兩個考上大學(xué)是知青，不是首都的學(xué)校，但也夠高興的了，連陸建國都比平常好說話，開玩笑要薛花花請客。

    要知道，去年參加高考的很多是下鄉(xiāng)知青，或者教師，工人，陸德文他們以農(nóng)民的身份參加，真的是少之又少，薛花花也不扭捏，讓陸建國借幾張桌子，就在豬場煮大鍋飯給大家吃，她做人大方，決定好了就讓陸紅英回家背糧食，順便把過年沒吃的豬頭帶過來。

    村里住著幾十戶人家，家家人都不少，哪兒好意思只吃薛花花的，都喊家里的老大回家拿糧食，薛花花出多的，他們出少的，正好今年的豬還沒抱回來，有鍋給他們煮飯。

    女人們幫著洗菜煮飯，男人們挨家挨戶抬桌子搬凳子，幾乎整個生產(chǎn)隊的人都出動了，豬頭是生產(chǎn)隊獎勵她的，薛花花拿它燉了鍋湯，燉了點曬干的竹筍，菌子，最后再煮粉條，而其他人送來的菜，能炒的就炒，不能炒的就煮，除了調(diào)味用得多點，其他都還好。

    饒是這樣，豬場內(nèi)外也擺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0多桌，從中午忙到晚上，整個生產(chǎn)隊的人都出動才集體吃上了晚飯，明天要干活，誰都沒喝酒，就圍著桌子聊天，聊以前的生活，聊家里的孩子，聊自己老了后，孩子們則到處躲躲藏藏的玩游戲，這頓飯，直到半夜才算結(jié)束，礙于時間太多，好多人直接在豬場睡的，桌椅板凳都沒收拾。

    回到家里，東東趴在陸德文肩上睡得打呼了，薛花花圍著灶臺轉(zhuǎn)了半天，累得夠嗆，甩了甩酸疼的手，讓他們倒壺里的開水洗臉洗腳，什么事明天再說，陸德文把東東抱進(jìn)房間，出來聽薛花花和趙彩芝說話，薛花花說，“德文考上大學(xué)了，怎么也該和你爸媽說聲，你看哪天叫德文跟你回去看看，他們不在的話就和隊上的打聲招呼?！?/br>
    “不用了吧?！壁w彩芝有些遲疑，不太想和娘家的人來往，不是她嫌貧愛富，而是心涼了，告訴他們又怎樣，還不是開口閉口喊窮問你要糧食。

    薛花花不強(qiáng)迫她，“那就和你兩個妹子說聲吧，別讓人家覺得咱看不起人?！毖ɑㄒ娺^趙彩芝的兩個meimei，都是老實人，不喜歡占人便宜，回回來都給西西和東東捎?xùn)|西，自己遇到困難卻不怎么開口。

    趙彩芝點了點頭，又和薛花花說，“媽，我不想考大學(xué)了，以我的水平肯定考不上，還浪費時間?！?/br>
    薛花花愣了下，回頭看陸德文也在，沒說其他，“等德文他們讀大學(xué)了再說。”她明白，趙彩芝是不想她太累了，今天村里就有人說，全部出去讀大學(xué)，她要干活，還要帶孩子，真有人欺負(fù)到頭上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其實，哪兒有那么嚴(yán)重，豬場的活她已經(jīng)做慣了，而西西和東東不是聽不進(jìn)去話的人，全家人再辛苦幾年，幾年后就輕松了，見陸德文杵在那不知道干啥，薛花花瞪他，“怎么著，要我給你端洗臉?biāo)遣皇前?，你是考上大學(xué)了，但你要知道，沒有彩芝幫你分擔(dān)活，你哪兒有時間讀書……”

    陸德文連連點頭，不敢反駁。

    錄取通知書是收到了，接下來還要準(zhǔn)備很多材料，薛花花沒插手，讓他們自己忙活的，她則抓緊時間給他們做布鞋，總不能讓他們穿草鞋去大學(xué)，為了做鞋子，她把自己還能穿的衣服都剪了，特地去公社買了新布料，陸德文和陸明文是黑色燈草絨布鞋，陸紅英的是小碎花，買布料時她多買了點，等有空了也給趙彩芝做雙。

    學(xué)費和住宿費不用家里出，薛花花沒去過大學(xué)，需要什么也不知道，她問李雪梅，李雪梅跟著搖頭，最后兩人還是寫信問的羅夢瑩，臉盆，毛巾，被褥，搪瓷缸，四樣就行了，家里的被褥都是舊的，且舊得顏色發(fā)黃發(fā)黑，薛花花挑了三床最好的出來，買新被套套上……

    盡管條件不好，薛花花還是盡力給他們準(zhǔn)備的好的，比起他們，李雪梅的行李要多些，4人的東西滿滿當(dāng)當(dāng)裝了4個籮筐，陸德文和陸明文挑著正好，別看她們走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陸明家里是吵了架的，劉云芳不肯放李雪梅走，除非讓陸明跟著去，否則李雪梅跟人跑了怎么辦，劉云芳是真的不管了，天天坐在院壩外的石墩子上罵李雪梅，語言粗俗，難以入耳，小明聽不懂，但知道不是好話，撿石頭砸劉云芳，祖孫兩關(guān)系是徹底僵了，見著她小明也不打招呼了，扭頭就走。

    他是不信劉云芳的話的，東哥說了，他媽是去讀書學(xué)知識的，學(xué)了知識將來要干大事的，哪像劉云芳說的齷鹺。

    讀大學(xué)的走了，村里人議論了好多天，隨著春種到來，大家也顧不得議論他們了，起早貪黑的開始干活，生產(chǎn)隊出了大學(xué)生，大家伙干勁更足了，走到哪兒都挺把胸脯挺得直直的，薛花花鼓勵趙彩芝繼續(xù)讀書，陸紅英和李雪梅去讀書了，公社小學(xué)老師差人，陸紅英的教師崗位由趙彩芝頂了，這年代的工作是家里人能接替的，教師工資不高，勝在不用風(fēng)吹日曬，考慮到趙彩芝沒經(jīng)驗，讓她教一年級，只帶2個班，空閑時間多，復(fù)習(xí)完全不是問題。

    不知是不是薛花花念叨多了，趙彩芝重新復(fù)習(xí)起來，去年夏天她才勉強(qiáng)學(xué)完高中課本，身邊沒有老師帶，復(fù)習(xí)起來很吃力，薛花花讓她把不懂的拿本子記下來問知青們，總有人知道答案的，而且，隨著高考的恢復(fù)，知青房的氣氛比以前融洽了很多，有什么課本，復(fù)習(xí)資料，大家樂意分享，就說她們家，陸德文他們讀書走了后，好多人來家里借他們以前考過的試題，薛花花樂于分享，留了份給趙彩芝剩下的全借出去了。

    薛花花的做法讓很多知青們心生感激，所以趙彩芝不懂的，大家伙樂意給她講。

    薛花花再次收到京都的信是五月里了，省里的領(lǐng)導(dǎo)下來視察工作，問她能不能去其他地方幫忙指導(dǎo)幾句養(yǎng)豬的竅門，薛花花不想走，推薦了陸建國，這幾年陸建國沒少來豬場幫忙，怎么煮豬食，怎么割豬草，他都清楚，省里領(lǐng)導(dǎo)走的第二天，她就收到了陸紅英的信。

    大學(xué)生活豐富多彩，每個月的補(bǔ)貼根本花不完，陸紅英聊了很多班里的事，陸紅英是班里年紀(jì)最小的，最大的比她大十多歲，她和李雪梅同個宿舍，有時候衣服鞋子都穿李雪梅的，讓薛花花別擔(dān)心，多鼓勵趙彩芝讀書，進(jìn)了大學(xué)校園，會遇到很有文化有知識的人，交流多了，人的思想會產(chǎn)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讓趙彩芝一定一定要努力。

    薛花花把她的信給趙彩芝看，西西和東東跟著湊熱鬧，東東握拳，“奶奶，以后我也要考大學(xué)，姑姑說學(xué)校里很多人騎自行車呢……”東東指著信里寫自行車的內(nèi)容給薛花花看，薛花花好笑，“考考考，你以為嘴上說說就行了，你姑姑她們考大學(xué)多辛苦你也是看見了，你不努力的話可考不上?！?/br>
    “我肯定努力?！睎|東繼續(xù)看信的內(nèi)容，看到陸紅英說學(xué)校的補(bǔ)貼花不完，問薛花花，“花不完咋不寄回來給我們呢？”

    “花不完也是你姑姑的，要寄喊你爸爸去?！?/br>
    東東馬上撇嘴了，他媽寫的信就像老地主的裹腳布，又臭又長，完全沒有重點，什么學(xué)校的澡堂啦，廁所啦，巴拉巴拉的都能寫兩頁紙，幸虧他認(rèn)識的字不多，要像他哥認(rèn)識所有的字的話，光是看信都會看得崩潰，他直起身，和趙彩芝說，“媽，你好好看書，也考個大學(xué)試試?！?/br>
    趙彩芝好笑，“大學(xué)不好考，光努力不行，天賦也很重要，對了，你今天的作業(yè)做了沒？”東東貪玩，好幾次的家庭作業(yè)都是隔天早上寫的，她們在桌邊吃飯，他就狂寫作業(yè)，不會的就問西西，這么下去，別說考大學(xué)，不留級就算好的了。

    “寫了寫了，不信你問我哥，放學(xué)我在教室里寫完了才回來的。”東東不喜歡跟著趙彩芝上學(xué)下學(xué)，都是趙彩芝走趙彩芝的，他走他的，他和小明他們一起。

    趙彩芝看向西西，西西點頭，“是寫完了才回來的?！?/br>
    兩天后，陸德文和陸明文的信跟著到了，陸明文學(xué)的農(nóng)業(yè)專業(yè)，據(jù)他說，班里60多人只有3個女生，都是結(jié)了婚的，本來薛花花有點擔(dān)心他犯老毛病，知道這個情況算是松了口氣，而陸德文學(xué)的航天制造，班里1個女生都沒有，兩兄弟的關(guān)注點不同，陸德文聊得更多的是本專業(yè)的知識，而陸明文內(nèi)容精彩得多，班里哪個同學(xué)談對象了，哪個和家里媳婦離婚了，就沒他不知道的，連隔壁宿舍的老鼠懷孕生了窩崽兒他都知道。

    比起他們，趙彩芝還是更喜歡看陸紅英的信。

    陸建勛在外邊時，薛花花經(jīng)常給他寫信，幾個孩子都出去后，她反倒不怎么寫信了，幾個孩子，真要寫信的話光是郵票都要花很多，想著將來西西和東東花錢的地兒還多，眼下還是能省則省吧，陸德文他們在學(xué)校天天上課后就和同學(xué)們?nèi)ネ?，時間安排得緊湊沒覺得有什么，對娛樂活動少得可憐的陸建勛來說就不行了，兩個多月沒收到薛花花的信，他急得下巴都長痘痘了，天天去門口等郵遞員，弄得守衛(wèi)兵都跟著緊張起來。

    陸建勛年紀(jì)小，但在部隊出了名的野性子，多野呢，除了羅慎沒人震得住他的那種，要不是本領(lǐng)過硬，就他身上的處分，不知哪年哪月才升得上去呢。

    看他這樣，守衛(wèi)兵怕出事，忙找羅慎打報告去了，羅慎收到消息出來，就看陸建勛攔著郵遞員的自行車不肯他離開，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的瞪著別人，“老實說，你是不是把我的信弄丟了，都多久了，怎么可能還沒我的信，你再給我找找，或者想想，是不是不小心給別人了？”

    經(jīng)常跑這片地，都是老熟人了，郵遞員哪做過那種事，不禁苦笑，“我的兄弟呢，我替你盯著呢，真沒你的信，要有的話我連夜都會給你送過來，怎么可能弄丟嘛，你要不寫信回老家問問，或許你老家人沒給你寫信……”

    陸建勛頓時翻臉了，兇神惡煞的要扯對方衣服，羅慎看得頭疼，喊他，“陸建勛，干什么呢？”

    趁陸建勛回頭的功夫，郵遞員趕緊騎上自行車走了，他真是怕了陸建勛了，渾起來什么都怪他頭上，他仔細(xì)找很多遍了，真沒他的信。

    發(fā)現(xiàn)郵遞員走了，陸建勛臉拉得長長的，他不敢和羅慎吵，只好沖著遠(yuǎn)去的背影威脅，“明天來看我怎么收拾你，敢說我媽沒給我寫信，你是故意挑撥我們母子關(guān)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