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伯臣看了梅雪娘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看看，這才是大家小姐該有的樣子。

    梅雪娘不置可否，只側耳傾聽。

    “三meimei，我也想讓母親留在家里，可母親與人有私情在先，懷了孽種在后，如今為了要與外面的那個人雙宿雙飛，更是自請下堂?！?/br>
    “她既然做出這樣的事，分明心已經不在這個家了。就算我們強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萬一鬧出事來，丑事宣揚出去，你我又有何面目見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順了她的意，放她離開，讓她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幸?！?/br>
    江令媛見江令宛臉色越來越難看，知道她心頭怒火已起，只要再喝下這碗藥湯，那便是火上澆油，江令宛一定會去靜好院大鬧。

    憑著梅雪娘對江令宛的疼愛，她就是再不舍得，也不得不打胎了。

    屆時，便是一尸兩命。她的目的也就實現(xiàn)了。

    她端起藥碗，正欲勸江令宛喝藥，突然一聲怒不可遏地呵斥：“江令媛！你胡說什么？”

    仿若平地一聲轟雷，驚得江令媛趕緊回頭，只見父親江伯臣臉色鐵青、目光犀利地怒瞪著她。

    江令媛勃然變色，立刻穩(wěn)住心神：“父親，您是什么時候來的？”

    “你還有臉問！”江伯臣隨手抓了一把團扇，劈頭朝江令媛砸過去。

    江令媛也不躲，任由那團扇砸在她臉上，她不慌不忙跪在了地上。

    “父親息怒，媛姐兒知錯了?！?/br>
    江伯臣怒目圓睜，語氣嚴厲：“你錯在何處？”

    江令媛低著頭，自責道：“父親想讓母親留在家中，媛姐兒應該與父親同進退，努力維持家庭的完整。不該因為母親的哀求哭訴而心軟，替她做說客來勸三meimei。”

    好一招禍水東引。

    江令宛看著，忍不住嘖嘖稱贊，她知道江令媛虛偽，卻沒想到她張嘴就說謊的本事這般爐火純青。

    前世自己被這樣的人蒙蔽，也不算虧了。

    只不過，她再厲害，這一次，也難逃父親的責罰了。

    江伯臣眉頭挑起，目光越發(fā)的冷：“是你母親讓你這么說的？”

    “是?！苯铈驴嘈Γ袩o奈也有后悔：“母親為了保住腹中的……那個孩子，想要自請下堂。又怕三meimei覺得母親疼小的，不疼她，不愿意放她離開。便哀求我，讓我編這樣的瞎話，勸三meimei同意。”

    “三meimei固然自私蠻橫，但凡她愿意為母親考慮一星半點，都會答應。”

    到了這個時候，江令媛一心想在江伯臣面前洗刷罪名，也就顧不得江令宛聽到這話會不會生氣了。

    江伯臣怒極反笑：“好、好得很！”

    江令媛心頭一松，幸好她反應足夠快，幸好梅雪娘昨天說了不愿意打胎，她才能有驚無險地躲過這一劫。

    此時她突然聽見梅雪娘的聲音：“媛姐兒，我什么時候讓你勸說宛姐兒了？”

    這……

    這是不是她的幻覺？這一定是她的幻覺！

    江令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門口望去。

    梅雪娘由杜mama扶著，緩緩走了進來。

    江令媛立刻紅了眼圈，委屈道：“母親，您別怪我，我之前的確答應過您不告訴任何人。但是我不想欺瞞父親。”

    事到如今，她還在裝！

    梅雪娘哂然一聲冷笑：“媛姐兒，說話要講究證據(jù)的，你說我讓你勸說宛姐兒？證據(jù)呢？誰聽見了？”

    江令媛望向梅雪娘，不慌不忙道：“這樣私密的事情，母親又怎么會讓第三人知曉。您叮囑我的時候，自然是避開了旁人的?！?/br>
    “您這么做，不過是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您好好跟父親說，我相信父親會理解您的?！?/br>
    “你錯了?！泵费┠飺u了搖頭：“而且是大錯特錯，我已經跟你父親說了，這個孩子不要了?！?/br>
    江令媛愕然，臉上露出慌亂。

    “昨天出事之后，你跟我就沒見過面，這件事蕉園的丫鬟、靜好院的下人都可以作證。我就是想求你勸宛姐兒，也沒有時間與機會?！?/br>
    梅雪娘眼中是nongnong的失望：“我對你不薄，與宛姐兒沒有兩樣，卻不料你竟然這樣污蔑我。人家都說繼母難當，我從前是不信。可現(xiàn)在，不信也不行了。媛姐兒，你太讓我寒心了。”

    孰是孰非，已經一目了然。

    可江令媛卻不甘心地跪走到江伯臣面前，拽住了他的衣袖，哭著說：“父親，媛姐兒沒撒謊，媛姐兒是被冤枉的，請您相信……”

    “住口！”江伯臣氣得嘴唇發(fā)抖，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事到如今你還睜著眼睛說瞎話，你的女則女戒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看來我不罰你，你是不會知道悔改的?！?/br>
    “來人，來人！”江伯臣一聲喊得比一聲高：“把她關到祠堂去，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江令媛大駭，震驚地望向江伯臣，直到婆子將她架走，她依然是震驚、不敢相信的神情。

    父親斥責的人是她，不是江令宛！要被關進祠堂的人也是她！

    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呢？

    江令宛撇了撇嘴，沒什么不可能的，今天只是個開始而已，以后這樣的事還多著吶。二jiejie，你就慢慢習慣吧。

    “老爺，媛姐兒絕不會無緣無故做這樣的事情，她不過是個孩子，懂什么！一定是有人挑唆她這樣做?！?/br>
    梅雪娘正色道：“這件事情不查清楚，我絕不落胎。宛姐兒，你陪我回去。”最后一句話卻是對江令宛說的。

    江伯臣立刻追了上去。

    蕉園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喬姨娘這邊。

    喬姨娘正在給花修剪雜枝，聽了下人的稟報，她的手微微一頓，就把本該留下來的，開得最漂亮的那朵大紅玫瑰花給剪掉了。

    然而慌亂不過是一瞬間，她很快就穩(wěn)住心神，去祠堂找江令媛。

    “老爺只是將二小姐關起來，并沒有說過不許人進去探望。父女倆個哪有隔夜仇，老爺也不會關二小姐一輩子。你們現(xiàn)在攔著，過兩日二小姐出去了，你們又該如何自處呢？”

    喬姨娘三言兩語就說動了守門的婆子，堂而皇之地進了祠堂的門。

    江令媛立刻迎上去，急著喊了一聲：“母親……”

    “叫姨娘！”喬姨娘神色冷靜地糾正她，見她神色慌張，就說：“不要急，我教過你的，你是名門淑媛、大家閨秀，要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儀表神態(tài)，就是火燒了眉毛，也要穩(wěn)住。因為，只有你穩(wěn)住了，維持了落落大方的樣子，你說得話才會有人聽，才會有人信?！?/br>
    喬姨娘聲音不急不緩：“你看看梅雪娘，她什么時候慌亂過，發(fā)生了‘與人有私’這樣要命的大事，她都能不慌不忙，把你父親壓得死死的。憑的就是這份沉著冷靜。這一點，你該學著點?！?/br>
    “我今天也是按照您教的那樣做的，可是父親根本不信。”

    喬姨娘點了點頭：“你先把事情的經過仔仔細細說給我聽?！?/br>
    江令媛不敢懈怠，認認真真把事情說了一遍。

    見喬姨娘久久不說話，眉頭卻皺起來，江令媛越發(fā)心慌意亂：“姨娘，都怪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現(xiàn)在該怎么辦，我們是不是要輸了？”

    她們辛苦布置了這么多年，眼看著就要成功了，卻因為她的疏忽毀于一旦。江令媛是真的后怕。

    “你別怕?！眴桃棠镎f：“目前只是你說錯了幾句話而已，梅雪娘還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們還有機會。你父親不會因為這件小事就讓梅雪娘留下孩子，他一定會堅持讓她打胎的?！?/br>
    江令媛懸著的心就放了下來：“那就用馬醫(yī)婆的藥，讓梅雪娘活不過今晚?！?/br>
    “不?！眴桃棠飺u了搖頭：“只要落胎藥就行了。經過此事，梅雪娘應該對我們有了防范，大出血的藥，不能加了。先讓梅雪娘打下這一胎，反正她以后再也生不出嫡子了。后面的事情，咱們再慢慢想辦法?！?/br>
    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明白，以梅雪娘的精明，以后怕是很難再有這么好的機會了。只不過，這已經是眼前最好的辦法了。

    江令媛慢慢找回了主心骨：“姨娘，幸好有您。”

    “你放心，姨娘不會讓你有事的?！眴桃棠锱牧伺慕铈碌氖郑瑔査骸澳阄堇镉腥烁o好院走得近嗎？我懷疑今天你被撞破，不僅僅是巧合?！?/br>
    “應該不會?！苯铈掳字樋讚u頭，語氣卻不十分肯定：“她應該不至于收買我屋里的人，早早布了這個局等我跳。不過您還是查一查為好?！?/br>
    喬姨娘緩緩點頭，道：“如果不是，自然最好；如果是，那我們母女，以后怕是要夾著尾巴做人了?！?/br>
    第4章

    江令宛一路送母親回靜好院，到了靜好院，江伯臣嫌她礙事，攆她走。

    江令宛道：“那我去跟女學里的夫子說一聲吧，這幾天家里有事，二jiejie與我要請幾天假?！?/br>
    京華女子書院是大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女學，一年只招二十個女學生，但凡能考進去的，都是女孩中的佼佼者。兩個女兒都考上了，江伯臣不敢怠慢，他說：“這樣也好，就說你母親病了，你們姊妹要在家中侍疾，時間……先不說吧。”

    母親抬起雙眸，叮囑她：“你請了假就回來，路上不要耽誤時間，不要亂跑。”

    “讓杜mama送我出門吧?！苯钔鸫饝螅妥屓颂琢笋R車出門。

    到了女學門口，江令宛讓車夫等著，她進了女學，找到夫子請假。之后，她并沒有從正門出去，而是到了后門，招手叫了一輛馬車，直奔西大街而去。

    西大街商鋪林立，酒肆、茶鋪、書舍、客棧、藥鋪不一而足。江令宛讓馬車停在一家名叫回春坊的藥鋪門口，跳下馬車，進門去找馬醫(yī)婆。

    馬醫(yī)婆黑黑瘦瘦，顴骨高高，兩道眉毛畫得細細長長，見人就露三分笑：“稀客稀客，三小姐有事，派個人來叫我進府就是，倒讓您親自跑一趟。正好我昨日得了一包好茶，我這就沏了，給三小姐嘗嘗。”

    “不必了?！苯钔痖_門見山道：“喬姨娘給了你多少好處，要你害我母親，我可以加倍給你。要多少錢，你開個價吧?！?/br>
    馬醫(yī)婆一驚，捂著胸口，夸張道：“三小姐，可不敢開這樣的玩笑，會嚇死人的。”

    “行了，我既然摸到你這里來，便是打聽清楚了，你不必跟我裝腔作勢了。我母親的產業(yè)有多豐厚，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幫我做事，不比給喬姨娘做事強上百倍千倍嗎？要多少錢，你直說吧?！?/br>
    江令宛擺了擺手，一副不耐煩跟她繼續(xù)說下去的模樣。

    馬醫(yī)婆本就是個見錢眼開之人，聞言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就揚著那張滿是褶子的臉，堆起笑容：“既然小姐有用得著婆子的，婆子自然愿意為您赴湯蹈火。”

    她不承認與喬姨娘的蠅營狗茍，只說愿意替她辦事。這種人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摸爬滾打這么多年，有得是心眼子。

    “你幫喬姨娘裝病在先，昨天又答應了喬姨娘在我母親的落胎藥里頭放東西，我都知道了。”

    馬醫(yī)婆聽了這話，并不害怕，她呵呵笑了：“三小姐果然聰明，您給我五百兩銀子，明兒，我給夫人弄一包假藥，保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穩(wěn)穩(wěn)妥妥，萬無一失。”

    江令宛也笑了：“不，明天的落胎藥，你只管弄，里面的東西，該放的、不該放的，都放好。”

    “好，婆子就按您說的辦?！瘪R醫(yī)婆見慣了這樣的事，一聽這話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乖乖聽話，事成之后，我會再給你五百兩。如果你敢在我面前弄鬼，我就把你從前做的那些事都宣揚出去?！苯钔鸬溃骸拔抑滥悴慌?，畢竟你做得隱秘，沒留下把柄憑據(jù)。不過有些人，可不管什么證據(jù)不證據(jù)，只要她認定是你干的，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弄死你，比如，那位十分得寵的長公主，她可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主?！?/br>
    馬醫(yī)婆的臉色終于變了，隱隱有青色透出來。

    江令宛眉頭一挑，輕笑道：“怎么，我知道的太多了，你想殺我滅口？”

    馬醫(yī)婆臉色又是一變，趕緊搖頭，笑著說：“您這樣厲害，捏著我這么大的把柄，我怎么敢。”

    “你最好不敢。就是你敢，我也不怕。你做的那些事，你幫你主子做的那些事，我都寫下來了，一旦我有任何閃失，那些事都會公布于眾。到時候，你主子恐怕殺你還來不及，又怎么會救你。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br>
    馬醫(yī)婆這才臉皮發(fā)緊，雙眼凝重地打量了江令宛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