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拄拐杖的和尚問道:“是斬三尸所受的傷還未好么?” 不卿對拄拐杖的和尚雙手合十,弓腰施了個(gè)禮,“不是?!?/br> 老和尚笑著拈下一朵梅花,“師弟是要成神的,卻還如此眷戀俗世,實(shí)為不妥?!?/br> 他叫不卿師弟,那么他就是六欲天的掌門竹安了,而被他攙扶著的自然就是他與不卿的師父靜霄,千秋厘心想。 竹安雖然老態(tài)龍鐘,可那眉目與神情卻讓千秋厘覺得面熟極了,似在何處見過。只是她一時(shí)之間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在什么地方見過他。 不卿淡淡道:“師兄多慮,并非眷戀俗世,不過是從無量山帶下的一些舊習(xí)罷了?!?/br> 千秋厘在梅枝上團(tuán)成個(gè)球,一動不動地打量靜霄。 她沒想到不卿的師父竟然是這樣一個(gè)年輕又清俊的和尚,清清泠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容。她記得圓圓似乎就喜歡這樣的又冷又俊的,若是她見到靜霄,一定會花癡地尖叫。 她不錯(cuò)眼地看著靜霄,就在不卿說到“無量山”三個(gè)字的時(shí)候,他的眸光忽然間暗了一下。 “師弟此番下山可是尋到紫光心的下落了?”竹安問道。 又是紫光心……你到底是什么稀世寶貝?怎么誰都想要你。 不卿答道:“尚未?!?/br> 竹安笑著又問:“我聽說師弟前幾日去了趟八邪罪境,在那秘境之中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東西?” “師兄指的是?” “八邪罪境之內(nèi)還能有什么奇怪的東西,我說的自然是心魔?!敝癜残Φ?。 不卿道:“既然是心魔境,自然會遇上心魔,既然是心魔,自然是奇怪的。這有什么奇怪?師兄見過不奇怪的心魔?” 噗。千秋厘差點(diǎn)笑出鳥叫。平時(shí)悶聲不吭的,沒想到他還有這等口才。不過,他對自己的師兄和師尊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gè)態(tài)度啊,真是奇怪。這老和尚是哪里得罪過他么,說話這樣不客氣。 竹安不以為意,笑容滿面地道:“如此便好,八邪罪境里面奇奇怪怪的心魔太多,我是怕師弟你被其中某個(gè)心魔蠱惑。不要像陸壓當(dāng)年一樣,飛升不成反而入了魔?!?/br> 千秋厘心中一凜。聽竹安的口氣,他似乎認(rèn)識陸壓?邪神陸壓是怎么入的魔? “成神之事暫且擱置一邊,目前緊要的是尋回紫光心?!膘o霄道,“既未找到,你還是要繼續(xù)去找,時(shí)間不多了。因?yàn)槟闩c紫光的關(guān)系,她的心也天生對你親近,由你來將它取回最為合適……” 千秋厘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靜霄后面說了什么她都聽不見了?!澳闩c紫光的關(guān)系”,“天生親近”這幾句話雷鳴一般翻來覆去地在她耳邊回響。 所有在此之前的疑惑不解,逐漸在她腦海里串成了一條清晰的線。 為什么她第一眼見到不卿,就像見到另外半個(gè)自己,為什么她一見到他就滿心歡喜,忍不住想親近他,為什么她明明知道他是個(gè)凡人,不適合她,還是想要他,只想要他。 她只覺得嘴里發(fā)苦。原來,連這曾經(jīng)刻骨銘心的愛,都是別人的。如果不是這顆心,她或許瞧都不會瞧他一眼。 忽然之間,胸膛之內(nèi)變得無比沉重,那顆心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太重了,她無法承受,快被壓垮,只想把它丟出去。 鳥爪子一松,腳底打了個(gè)滑,一團(tuán)雪從梅枝上掉落在地。 靜霄眼皮一掀,泛著寒光的視線朝千秋厘站著的梅枝射來,左手微動,從他寬舒的袖子中飛出一串佛珠,如電光般打向千秋厘。 千秋厘瞪眼看著那佛珠,一下愣住。 烏黑的佛珠,大小不一,正正好好十八顆?;苫宜膊粫J(rèn)錯(cuò),就是在竹林中將小偶打得魂飛魄散的那串十八子。 一串金色的長佛珠從天而降,與十八子撞在一起,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將十八子打回了靜霄手中。 金色的細(xì)長佛珠斷開,黃豆大的金色佛珠散落一地,嵌在雪地里。不卿伸掌,將這些佛珠收入袖中。 他將千秋厘從梅枝上捧下。千秋厘回過神,怒火中燒地看著十八子,恨不得撲上去啄死靜霄。不卿按住在他掌中撲騰的千秋厘,千秋厘憤怒地叫道:“放開我,快放開我!”可是,出來的聲音只是啾啾鳥叫。 不卿輕撫著她的頭,“不過是只鳥兒?!?/br> 靜霄緊緊抓著十八子,雙目泛冷,“此乃幻境,卻出現(xiàn)活物,反常既妖?!?/br> “不是什么妖物?!辈磺涞?,聲音柔和了幾分,“這小東西是我從諸法無用帶進(jìn)來的?!?/br> 竹安笑道:“師弟的心變軟了?!?/br> 靜霄蹙眉,“不是心軟,是欲生。你因這小東西可愛而對其生憐愛之心,由愛又生欲。須知,人之一心,道義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道義滅。不卿,三尸雖未能斬成,你不可自暴自棄啊?!?/br> 不卿左手握拳,放在唇邊咳了幾聲,“弟子明白?!睂o霄施了個(gè)禮,捧著千秋厘,不緊不慢地踩著雪回去了。 竹安瞇眼望著不卿的背影,笑著對靜霄道:“他從前事事與師尊商量,這一回卻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去了八邪罪境,也不知遇沒遇上那孽障?!?/br> 靜霄深深擰眉,不語。若是再遇上,怕是再也甩不掉了。 竹安又道:“你也不必太過擔(dān)憂,他看上去還與從前無二,以你為尊,不像被心魔附身的樣子?!?/br> 不卿走遠(yuǎn)之后,幻境消失,梅林沒了,外面已入夜,靜霄與竹安就站在玉壘云的崖邊,一輪巨大的圓月下。諸法無用在不遠(yuǎn)之處靜靜地矗立,在夜色中被月光勾勒出一個(gè)模糊的形狀。 忽然,一點(diǎn)亮光從諸法無用的窗戶紙上透射出來,是不卿回到禪房點(diǎn)了燈。 千秋厘面朝里躺在床上。她知道不卿就站在她身后,如水的目光看著她,可她一點(diǎn)也不想回頭。 她腦中很亂,關(guān)于紫光心,關(guān)于十八子,她曾以為的都是錯(cuò)的。 十八子不是不卿的,卻為何會由燭心戴著?要?dú)⑿∨嫉牡降资撬€是靜霄?她該怎么辦? 不卿看了千秋厘半晌,轉(zhuǎn)身開門走了出去。他走進(jìn)另一間禪房,關(guān)上門,洗凈雙手,盤腿坐在蒲團(tuán)上。 他攤開手掌,一只玉碗出現(xiàn)在他掌中,玉碗之中一朵千瓣蓮,用血養(yǎng)著,千瓣蓮花綻放到極致,密密層層潔白如雪的花瓣,其中幾瓣已經(jīng)變成血紅的顏色。 不卿取出那只小玉瓶,將瓶中的血倒入玉碗中。他拉開衣領(lǐng),露出胸口的傷,在傷口上按下一掌,頓時(shí)有涓涓的鮮血流了出來,他又接了一瓶血倒入碗中,這才重新穿好僧袍。 那千瓣蓮如同干涸了許久的沙漠一般,瘋狂地吸收碗中的血,漸漸的,又有幾瓣變成了血紅色。 千秋厘躺在床上漸漸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迷迷糊糊似乎有人來給她蓋過被子。還有人附在他耳邊,輕聲地對她說話。 她被困意侵襲,只聽得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個(gè)字便睡了過去。 那人對她說:“是你……給我些時(shí)間……兩全……”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這樣的審美障礙型男主有人吃嗎?有人吃的話,下本就寫這個(gè)。 第57章 憐憫 第二日,出乎不卿意料的, 千秋厘安安分分, 老老實(shí)實(shí)。 從晨起用完晨食一直到午后,她都未再吵過要不卿放他走。安安靜靜的, 不卿說一句,她便答一句, 他給她煮吃的,她也不挑不剔地都吃了。 不卿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也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變得不吵也不鬧,心上暗暗的驚喜卻是實(shí)打?qū)嵉摹?/br> 中午, 不卿給她煨了一鍋湯,老母雞湯里面加的松茸、鮮筍和云腿片兒,從早晨開始,小火煨了整整一上午, 云腿都酥了。不卿又用這湯給她煮了一碗面。 外面寒風(fēng)呼號,雪花漫天飛, 千秋厘圍在炭盆邊兒,就著小鐵鍋吃得唏哩呼嚕。 不卿一雙眼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千秋厘, 她的額頭微微沁出了些汗珠,沾在細(xì)細(xì)軟軟的短碎發(fā)上,像清晨草葉上的露珠, 閃動著晶瑩的光澤。 他捉起衣袖,抬手輕輕地在她額頭擦了擦。 千秋厘一頓,愣愣地看著他, 一截面條還掛在她下巴上忘了吸上去。不卿伸出兩根長指將那截面條拈下,極為自然地送入自己口中。 千秋厘一副驚呆了的模樣,連眨眼也不會了。 不卿又抬袖擦了擦她鼻頭上的細(xì)汗,“滿頭的汗,快吃吧,吃完我給你燒水沐浴,沐浴完給你把頭發(fā)洗洗?!?/br> 千秋厘沒說什么,低下頭,像一只乖順的兔子默默地吃著碗中剩下的面,吃完面之后又把湯都喝了,然后將碗筷規(guī)規(guī)矩矩?cái)R在了小幾上。 不卿將碗筷收了,又過了約莫半個(gè)時(shí)辰,燒好了水。千秋厘洗了個(gè)熱水澡,換上不卿為她準(zhǔn)備好的干凈衣裳。是女裳,大紅的顏色,也不知他從哪里弄來的。 待她穿好衣裳,不卿又搬進(jìn)來兩只凳子,一只凳子上擱了個(gè)木盆,他指指另一只凳子對千秋厘道:“過來。” 千秋厘便又聽話地走過去,坐在凳子上。 不卿走到她身后,將她的頭發(fā)散開,十指插入她的發(fā)間為她輕輕地梳理。她一頭黑鬒鬒的細(xì)軟青絲,比鴉翎還要厚密,十指穿插其間,宛如上好的綢緞。 洗了好幾盆水,才算洗完。不卿拿了根干巾,挑起一縷濕發(fā)極為耐心地擦拭。 “十八子到底有幾串?”千秋厘忽然問道。 不卿一愣,手里略一頓,又繼續(xù)為她擦頭發(fā),“十八子那樣特別的法器,世上只此一件?!?/br> “怎么特別了?” 不卿不答。 “十八子到底是你的還是你師父的?”千秋厘又問道。 “自然是我?guī)煾傅?。”不卿道?/br> “你師父是怎樣的人?”千秋厘換了個(gè)坐姿。 不卿一愣,沒料到她會這么問,他想了想,道:“正直、無私,心懷天下。他的右腿,便是因救蒼生而斷?!?/br> “你師父對你很好吧?我看你很敬重他?!鼻锢宓馈?/br> 不卿挑起她另外一縷頭發(fā),“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br> 千秋厘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問道:“你的佛珠叫什么?” “它……沒有名字?!?/br> “哦,我看它似乎沒有十八子厲害,昨日撞上十八子竟然散開了。你師父既然對你這么好,為何不將十八子傳給你?” “十八子與尋常的法器不一樣,除了師父,誰都無法催動?!辈磺湫α诵?,“能與十八子相提并論的,或許只有陸壓的魔言杖。不過,魔言杖本身沒有攻擊力,與十八子還是差了些的?!?/br> 千秋厘輕聲道,“十八子那樣厲害,被它擊中,會魂飛魄散。那一刻,一定疼極了吧……”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顫,宛如被寒風(fēng)凌虐的弱草。 他以為她是昨日被十八子嚇壞了,聲音不自覺輕柔了幾分,“有我,我會護(hù)著你?!?/br> 千秋厘忽然將他的手拂開,披散著頭發(fā)站了起來,從他手中奪過干巾,“不用你擦了?!鞭D(zhuǎn)身走到炭火盆邊坐下,自己擦起了頭發(fā)。 不卿一滯,怔怔看著她,不明白自己哪里說錯(cuò)話了。 他緩了緩,走過去單腿蹲在她面前,“厘厘……”見她沒有抗拒這個(gè)稱呼,他松了口氣,“我與紫光,我對她沒有男女之情,她對我也沒有?!?/br> 千秋厘將頭發(fā)撥到一邊,用力擦著,視線放在炭火盆中的一塊燒得又紅又旺的銀絲碳上。 “紫光有愛慕的人,她直到殞身心中愛的都是長鈞,而我……”不卿咽了口口水,聲音暗啞,“我念念不忘的是你,只有你?!?/br> 不卿說完站起了身,將她換洗下來的衣裳扔進(jìn)木盆一起端了出去。 千秋厘停下擦頭的動作,緩緩抬頭,憐憫地看著他的背影??窗桑@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無奈,總是陰差陽錯(cuò)??墒?,錯(cuò)過就是錯(cuò)過,回不了頭了。 她將棉巾扔在一旁,披頭散發(fā)地起身走到門邊,挑眼向院子中張望,不卿正在角落的那個(gè)大水缸邊洗她換下來的衣裳。他應(yīng)該一時(shí)半會兒不會回來。 千秋厘關(guān)上房門,試著催動血靈召喚古蒼龍。她每日都試,古蒼龍一次都沒有出現(xiàn),就好像與她斷了血契一般。 催動了半日,也沒個(gè)動靜。她氣餒地一嘆,拳頭在床上砸了一下。這條龍真是越來越靠不住,下次見到他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