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小野爺爺留下的獎?wù)隆！?/br>
    奶奶的手拂過盒子里的照片，照片外蒼老的手與照片內(nèi)年輕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是個很厲害的飛行員，拿了很多獎?wù)?。這一塊是他向我求婚時候別在我胸前，他對我說，‘我征服天空，你征服我；天空和我，都是你的’……”

    她老了，視力不好，退化成淺咖色的瞳孔要花很多的時間，才能看清楚小照片上的細(xì)節(jié)。可其實并不用看，她記得清清楚楚。

    十幾年，幾十年。

    人走了這么久，所有殘留在世界上的痕跡，都舊了，破了，逐漸消失了。

    唯獨在她的心中，它們不曾舊也不曾破。

    每一天每一年，每一遍回憶，她都會為心頭的痕跡上一層新漆，涂一層釉光，對它們愛不釋手，看它們在心頭閃閃發(fā)亮。

    她和溫別玉說著話，聲音卻漸漸消下去，她陷入了自己的心間，陷在那些美好的痕跡之中，像所有喜歡追憶往昔的老人那樣，說著說著，兀自出神，兀自發(fā)呆，又在一陣涼風(fēng)中陡然驚醒，回到現(xiàn)實。

    “現(xiàn)在我將它轉(zhuǎn)贈給你，希望它能保佑你和小野一直幸福。”奶奶念念不舍地將拽在手中的獎?wù)陆唤o溫別玉，宛如交付生命一樣鄭重，“小玉，我這輩子有個深愛的人，所以我始終希望，我的孩子也能這樣，可是……”

    她長長地停頓了，最后笑了笑：

    “是奶奶勉強你們了，奶奶要向你們道歉。請原諒老人家的任性吧，我活到這個歲數(shù)，總想在最后的時間要點無理取鬧的特權(quán)。幸好結(jié)果不算太壞，我總認(rèn)為，所有美麗的等待，結(jié)果都不至太壞?！?/br>
    溫別玉聽著有些不對：“奶奶……”

    奶奶沒讓溫別玉把話說完，她輕輕推了人：“好了，小野那邊的事情應(yīng)該也處理完了，剛從日本回來，你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們一起下去，我還有件事要和小野說?！?/br>
    溫別玉只能再把奶奶帶下樓。

    下了樓，俞適野果然在客廳，他朝對方看去，卻見對方一臉古怪地瞅了眼自己，瞬間挪開目光，一副莫名心虛的樣子。

    溫別玉：“？”

    “小野小玉都在，我宣布一件事情?！蹦棠陶f，“接下去我要和你們范阿姨一起出去旅游，歸期不定，你們沒事就別過來找我了?！?/br>
    一個炸彈落了下來。

    溫別玉不由自主地看向奶奶的雙腿。

    俞適野也盯著老太太：“……奶奶，你今天很奇怪?！?/br>
    奶奶啐了他一口：“我怎么奇怪了，光許你們年輕人旅游，就不讓我這個老人也出門走走透透氣了？”

    “您當(dāng)然可以出門旅游，但是范阿姨一個人照顧得過來嗎？”俞適野從安全角度提出問題，問完了又補充，“要不然我陪你走走？”

    “你范阿姨只是我說話的伴，我有整個健康團(tuán)隊陪我一起走?！蹦棠虤舛ㄉ耖e，三言兩語打發(fā)了俞適野，“我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見?，F(xiàn)在，你和小玉可以回家去了?！?/br>
    ……被掃地出門的俞適野只好帶著溫別玉回家了。

    到了家中，屋子纖塵不染，顯然他們旅游途中，吳阿姨并沒有一日懈怠。

    俞適野從柜子里拿出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幾口，放在茶幾上：“別玉，你覺得今天晚上奶奶的態(tài)度正常嗎？”

    溫別玉一共也就和老人見了三回面，實在不好說老人的態(tài)度對不對。

    “我倒是覺得你今天晚上有點不對勁?！睖貏e玉說著，拿出老人給自己的獎?wù)?，遞給俞適野，“我不太熟悉奶奶，不過奶奶給了我這個?！?/br>
    俞適野一聽溫別玉說自己不對勁，心就虛了。他伸手的時候，袖子帶倒玻璃杯，玻璃杯砸到地上，嘩啦碎了。他愣了下，心不在焉地去撿杯子。

    “別——”

    溫別玉剛才阻止，俞適野的手已經(jīng)碰上碎玻璃，玻璃渣在他指上割出了一道血痕，血珠很快滲了出來。

    沒等俞適野移開目光，一雙手先遮住他的眼睛，遮去那些他不想看的東西。

    “跟我來，我?guī)湍?。?/br>
    溫別玉說著，將他從地上牽起來，一路牽進(jìn)廚房里。

    嘩啦啦的水流先沖過皮膚，接著，碘酒和創(chuàng)可貼挨個貼上手指。

    俞適野發(fā)了會兒呆，被遮去的視野就恢復(fù)了，處理完傷口的溫別玉終于將手掌自他眼前拿開，他朝人看去，看見對方眼睛里還沒完全藏起來的心疼和關(guān)切。

    “你的手指破了。俞適野……”溫別玉低聲問，“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暈血的？”

    “……”

    這一瞬間，俞適野的心情有些復(fù)雜。溫別玉發(fā)現(xiàn)了……不意外，他一向是個細(xì)心的人。

    于是手上不大的傷口，忽然開始絲絲抽痛著。

    其實這幾年以來，雖然還是暈血，還是看見血就惡心，他都已經(jīng)可以適應(yīng)了，一切的痛苦，再艱難的選擇，最終都會麻木，都會過去，之后傷口就會愈合，會長出堅硬的痂……直到愛再將這些擊潰，再讓人變得軟弱。

    俞適野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看著很輕松的笑容，還趁機蹭到溫別玉的懷中，不太正經(jīng)的撒嬌說。

    “有一回被很多血嚇到了。我膽子比較小，你看，小時候還被奶奶的故事嚇出了恐高?！?/br>
    溫別玉攬著懷中的人，拍拍背，安撫人。

    事情沒有這么簡單，俞適野是故意說得這么輕松的，又是這樣，和紅楓時候一樣……

    他正自想著，忽然聽見俞適野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

    “那一幕很可怕，就算現(xiàn)在回想，我也還覺得恐懼。別玉，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你別生氣?！?/br>
    溫別玉的心頓時軟了，剛才滋生的那點失落消失無蹤。

    “我沒氣，我只是在想要怎么隨時隨地準(zhǔn)確的把很可能暈血的你接到懷中?！?/br>
    俞適野感慨：“不知為什么，被你這樣一說，突然覺得我真的很嬌弱……這樣如何，有你在，我暈，沒你在，我不暈?！?/br>
    溫別玉認(rèn)真想了想：“我也許不能時刻都在，但你需要我的時候，告訴我，我肯定在?！?/br>
    “夢里需要你呢？”俞適野刁鉆問。

    溫別玉瞅了人一眼，把人拉上床，躺在他旁邊，握住他的手：“夢里我也在?！?/br>
    俞適野忍不住笑了笑，他扣著溫別玉的手，把對方的手掌遮在自己眼睛上，告訴溫別玉：“要這樣。嗯，這樣的話，就算夢里我也不會暈……”

    有毛茸茸的東西掃過掌心。

    那是俞適野的眼睫，他眼睫一眨一眨地，正透過指縫在偷偷看自己。

    當(dāng)溫別玉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掌心中的癢一路癢到心尖上。

    他沒有忍住，俯下身，吻了俞適野。

    暈眩正滋生在唾液與氣息的交換之中，溫別玉被俞適野翻身壓到了床上，更加激烈的親吻之中，他聽見俞適野低低的笑聲：

    “現(xiàn)在有沒有更喜歡我一點點？”

    “……有?！?/br>
    “晚上發(fā)生了點事，我有個小秘密沒有告訴你……過一段再告訴你，好不好？”

    “……你說什么都好?！?/br>
    第三十三章

    這天晚上, 兩人擁抱著, 綿密地親吻彼此，感覺火焰像星星一樣在身上活蹦亂跳，欲望便在這樣的火焰中, 無聲地滋長著。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欲望，也能感覺到溫別玉的欲望, 但兩個人都沒有更進(jìn)一步，一如確定了情侶關(guān)系之后的每一個晚上。

    他們小心地收拾著, 雖然早已有所經(jīng)歷，哪怕到了最后也不稀奇，這時卻像被害羞給拘束住, 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連衣服都穿得好好的。

    俞適野將最后一個吻落在溫別玉的頸側(cè)，很漫長很漫長，不止親在表皮, 更親吻著溫別玉的呼吸, 親吻著溫別玉的心跳，還有溫別玉的靈魂。

    然后抬起來，將溫別玉攬入懷里，睡下去。

    他以為自己會很精神，可安心攜帶著困倦, 一下就將他擊中, 把他裹入浮浮沉沉的夢境里，并讓他在夢里見到了過去的自己和溫別玉。

    他們同樣躺在床上, 少年的人身體熱得幾乎要燒起來，炙熱化成紅云，薄薄地罩在他們身周，將羞怯的兩個人藏在一層朦朧迷霧之后。

    他們下定了決心要嘗試，可心疼和緊張讓俞適野始終沒有嘗試到最后，只是親吻，只是用手，只是抱著彼此，像抱著什么寶貝。

    當(dāng)又一天的太陽升起來后，令人欣然的夢境收斂了，俞適野和溫別玉在共同吃了頓早飯后，收收心，得開始處理工作了。

    毫不意外，一進(jìn)公司就被各種各樣積累下來的工作和項目合作所淹沒，其中有一項，是來自天遠(yuǎn)地產(chǎn)“季同里”的消息。對于這項合作，俞適野印象深刻，沒辦法，出門參加個酒會，結(jié)果急性過敏進(jìn)醫(yī)院，是個人都會印象深刻。

    不過，可能是出于能量守恒定律，他在趙景修身上栽了個跟頭，倒從趙景修他爹身上找補回來不少：

    天遠(yuǎn)地產(chǎn)發(fā)來消息，之前深度合作的一批全屋智能家居銷量很好，尤其“s”系列的養(yǎng)老線，一經(jīng)推出既銷售一空，市場饑渴，兩家企業(yè)可以抽個時間，聊聊這方面的深入戰(zhàn)略合作。

    接到這個邀請后，俞適野略一沉思，便抽出時間，同趙天遠(yuǎn)見了個面。

    見面的地方是在個環(huán)境良好的私人會所，安全，隱蔽，私密，服務(wù)周到。

    他才到達(dá)會所，便有會所員工將他引向包間，等進(jìn)入包間的時候，更有趙天遠(yuǎn)的人替他開門，他一開始還沒在意，等這人把他引入座位泡茶上點心時，他越看越眼熟，思忖兩秒，總算把面前的人認(rèn)出來了：“……趙景修？”

    面前的趙景修和過去的趙景修差得可有點遠(yuǎn)。

    過去的趙景修，鉆石耳釘小白臉，全身上下洋溢著脂粉和sao包的氣息；現(xiàn)在的趙景修，古銅皮膚勞改頭，身體板板正正，全像是剛剛當(dāng)兵三年才放風(fēng)。

    距離事發(fā)也就十來天的功夫，趙天遠(yuǎn)究竟是下了什么樣的狠心處理兒子，才能把兒子處理成這副模樣？

    趙景修訕訕臉，一鞠躬九十度：“俞先生，之前真是不好意思，這里給你正式賠罪了?！?/br>
    俞適野：“不用這樣……”

    他沒說完，屏風(fēng)后頭就傳來一道威嚴(yán)的聲音，趙天遠(yuǎn)總算走了出來。

    “俞總，你讓他道歉，這混球不收拾不知道天高地厚，還以為自己能夠為所欲為！”

    “……反正你爸已經(jīng)用錢幫你擺平問題了。”

    俞適野剩下半句話姍姍來遲，噎得趙家父子集體失了聲，連茶室里的氣氛都怪怪的。

    糟了，和別玉在一起太放松了，一不小心就在工作上暴露了點本性。

    然而做生意還是要和氣生財?shù)摹?/br>
    俞適野和趙天遠(yuǎn)打聲招呼，順勢把話里的刺藏起來：“趙老先生，百聞不如一見，您叫我小俞就好了。”

    “我叫你適野吧。”趙天遠(yuǎn)和善地笑了笑。

    這位白手起家的老總年過半百，思想尚且敏銳，相貌也還儒雅，看著甚至比趙景修更勝一籌，傳聞年輕的時候，他就是憑借這副樣貌找了個癡心的富家小姐，從而得到人生第一桶金，并借之青云直上。

    昔日的富家小姐如今依然是趙太太，時時活躍在慈善晚宴中，夫妻兩的感情很不賴，趙天遠(yuǎn)儼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成功人士，商界精英。

    當(dāng)然，命運是公平的，在給趙天遠(yuǎn)成功的時候，也沒忘記投喂給他些很多中年男人會有的煩惱，比如，不省心的兒子，和被兒子氣禿了的腦袋。

    俞適野很禮貌地不去看趙天遠(yuǎn)噌亮的腦袋，自然也沒在意跟個旗桿似豎在老爹身后的趙景修，他不疾不徐地和趙天遠(yuǎn)談著生意，商量供貨期限，產(chǎn)品價格，宣傳策略和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