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回夫人,是哩?!?/br> “在城里多久啦?” “三代啦?!?/br> 梁玉非常高興,指著一件樣子,笑道:“那是很久的啦?我看這袖子比我這個窄?!?/br> “是哩,在這兒穿這樣方便的。靠著那邊,騎馬的時候也多。秋冬又冷,袖子收起來暖和?!?/br> 這位同行大概也是業(yè)內(nèi)翹楚,聊起天來話不比梁玉少,梁玉只問家常生活,她答得也順溜。兩人從穿衣,聊到了氣候,又聊到了邊境的情況。接著聊牛羊、聊榷場,聊城中大戶與指望著榷場發(fā)家的暴發(fā)戶。 “那邊的人不大拿好馬來,牛羊、皮毛多,還有幾味草藥。等天氣涼下來,妾帶幾張好皮子來給夫人挑選?!?/br> “那好呀!” 量完了體,梁玉也大概知道了一些都督府及附近的情況,這些都是寫給朝廷的奏報里沒有的。 量完體到做好衣服,即使趕工也需要幾天的時間。衣服還沒有做好,袁樵已將城內(nèi)治安整肅了一回。梁玉故意不等換上新裝,便帶著一雙兒女出門——逛街去。 他們身上都穿著與本地風格不大一樣的衣服,全是京城今年流行的花色,即使不打著旗牌,人們一眼望去也知道她不是本地人了。梁玉帶著孩子,身后拖著幾個護衛(wèi),先往市集走去。此地也是兩市,榷場又在城池之外,梁玉先往買賣日常雜物的市場里去。 一邊走,一邊指指點點,給兩個孩子指認他們平常接觸不到的東西。這兩個孩子從生下來開始便是錦衣玉衣,幾曾見過這般龍蛇混雜?一會兒被氣味熏得皺眉,一會兒又被本地的物產(chǎn)吸引,小臉上的表情也生動了幾分。 英華攥著個骨雕的小笛子,正要看那一串黃澄澄的珠子,梁玉又將她挾到了附近的茶樓里。英華皺了皺小眉毛,難得表現(xiàn)出一點不開心的樣子來。梁玉肚里暗笑,輕描淡寫地道:“下回再來?!?/br> 英華眼睛一亮:“真的呀?” 梁玉反口道:“你書讀了沒?” 英華給她做了個鬼臉,覺得親娘沒那么可怕了。 梁玉帶孩子逛街也不只是為了叫人看她們娘兒仨的,出都出來了,就趁機叫兒女見識一下,別都弄得跟朱寂、蕭度似的,連個田怎么種都不知道。這等“何不食rou糜”的貨,養(yǎng)來何用?! 梁玉一心幾用,一邊逗孩子,一邊觀察著周圍,能隱隱約約聽到:“真可愛?!?、“真俊吶!”、“真和氣?!敝钡铰牭健岸级桨鸭揖於紟砹恕辈怕冻鰝€笑容來。 冷不防,卻又聽到一句“可汗”。 梁玉一凜,偏過頭去,對林犀道:“剛才有人說了番話,說到‘可汗’,你留意把這個人找出來。先盯著,不要驚動。明天咱們還過來?!?/br> “是?!?/br> 第180章 收拾人心 “升斗小民才不樂意與官府打交道呢。”梁玉慢悠悠地對袁樵說。 事情發(fā)生在林犀找到了那個說“可汗”的人之后的半個月, 當時找到的那一個人確實不是本地人, 但也沒有身懷什么了不得的機密。只是湊巧了看到熱鬧來圍觀而已。 梁玉毫不氣餒,依舊帶著兒女從東市逛到西市, 只除了榷場出于安全考慮沒有帶著兒女先過去,把城里熱鬧的地方逛了個遍,期間還去廟里禮了兩次佛。 她的計劃乃是先讓本地百姓看到她一家都跟著袁樵來了, 一則安定人心, 二則接觸一下本地的風土人情。然后再往番漢雜居的地方走動走動,既是安定人心,也是看看能不能聽到點什么消息。同時也是鍛煉一下兒女, 給他們開闊開闊眼界。 一次兩次出行沒有撞上什么機密并不令人失望, 世間本就沒有那么多愛與官府打交道的人。梁玉來回轉悠了半個月,才終于逮著了一個番商。期間,林犀找人“聊天”的本事也因為有了一個愛作妖的師母而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 這位番商早年是兩邊跑的,早先就在城里置了一點產(chǎn)業(yè)。前幾年動亂, 他嗅著味兒不對, 先跑了。這等人生意做得不小, 察顏觀色的本領一流, 梁玉出現(xiàn)的時候他就知道梁玉大約是有目的。但是他是商人, 目的只是盈利,梁玉到他的鋪子里看他販賣的皮貨的時候, 他也只是本著“與這位貴人多聊聊,討她歡心好將買賣做大”的心思。 商人有時候也會兼點間諜,但是目前情勢不明, 番商將這門心思收了起來,就怕押錯了寶。 在與梁玉聊天的時候,他不小心帶出了一個消息:“這是才從別部王子那里拿到的?!?/br> 梁玉笑道:“王子忒多!恐不能做數(shù)。” 番商道:“這位是可汗的堂兄弟。” “左部可汗的兒子?你竟有這樣的本領?” “不不不,可汗的堂兄弟很多。” 梁玉順勢便問到了一些情況。 右部可汗他爹也不是什么好鳥,左部可汗并吞了自己兄弟的部落,右部可汗他爹也是一路貨色。左部可汗打哥哥,右部可汗他爹就打弟弟,殺了自己的弟弟和三個侄子,剩下倆侄子見伯伯殺了親爹,就去投了叔叔,幫著叔叔來殺伯伯。 要不本來天命可汗的兒子分作五部,為什么現(xiàn)在只剩了兩部了呢?當然是因為剩下的這兩個把其他三個給干掉了! 番商說的這從頭再來“別部王子”,也是父親被殺,部落被吞的。當然,他運氣好一點,部落沒有被完全吞并,因為他帶著殘部從左部可汗手里跑到了右部去投伯伯。他叔叔也不好惹,一氣追過來把他伯伯也給殺了。他倒是活下來了,如今堂兄回來了,他又與堂兄繼續(xù)結盟了。 袁樵嘆息道:“原來如此,我們在右部,他們并不曾講這些?!?/br> “當然啦,”梁玉說,“他們怎么會把自己干過什么告訴你呢?還等著咱們當冤大頭呢?!?/br> 林犀道:“然而五部相殘的事情已有好幾年了吧?為什么沒有消息呢?” 小民不愿意與官府打交道,因為官府也討厭總打官司的刁民。除非要整出點事兒,否則無論哪個地方官都不愿意治下出事,寧愿一床被掩了。小民如果不想從中撈點好處,也極少有人會告密。落到都督府這雜處的地方也是一樣的。番商沒事兒跟你說草原上打架了干嘛?圖你今天找他聊聊、明天找他聊聊,害他沒功夫做生意,還有可能被當成間諜抓起來嗎? 且先帝駕崩、新君登基,邊疆之前二十年都很穩(wěn)固,哪怕有人說了,官府也不大會重視。 袁樵道:“耽誤了??!” 梁玉道:“現(xiàn)在知道了也不晚?!?/br> 袁樵點一點頭:“他們都快到了,我先與他們見一見面,再將干員將此事徹查。一旦證實,即報朝廷,想必政事堂會抓住機會做足文章的?!?/br> 他們要的人也快到了,桓嶷沒有完全照他們列的單子給人,譬如白銘,桓嶷就讓他接著干地方官了。梁玉說的幾個校尉,桓嶷也沒有都給了她,這些都是見過血的,以后與左部的戰(zhàn)爭才是重點,桓嶷把人扔到吳鋒麾下去了。給袁樵派來的是幾個之前并不認識,從記憶深處翻一翻,才能翻出來在某份邸報上見過的名字。最熟悉的是張軌的兒子,將門虎子,張遙。 張軌兒子一大把,最出挑、能被桓嶷看上的就只有這個張遙,于是將人派了過來。 蕭弗等幾人倒是來了,宋義路比蕭弗遠,又要在蕭弗之后。 梁玉不在這個地方上強出頭,將手一擺:“那你們聊著,我跟閨女兒子玩兒去了?!?/br> ~~~~~~~~~~~~~~~ 蕭弗是被發(fā)到都督府里任職的,他與袁先是同窗又是好友,且還是姻親家的孩子,袁樵給了他優(yōu)待,讓他住到了自己的家里。蕭弗與袁先是個“升堂拜母”的交情,先在前衙辦完了交割,領了袁樵給他的任務——協(xié)助刺史將學校給辦起來——即往后面拜見梁玉。 他一身風塵,還未到后面就聽到了一陣孩童的笑鬧之聲,精神不由為之一振。轉入廳前,只見幾個穿小箭袖的孩子撕打在一處,梁玉在上面笑著鼓掌。蕭弗心道:【這位夫人不會是個看人撕打取樂的人呀!】將那幾個孩子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那個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可不就是袁先的寶貝弟弟嗎? 梁玉看到他來了,笑道:“阿昴,你看誰來了!” 袁昴一頭撞開一個小男孩子,跳著跑到了蕭弗面前:“四哥?!卑咽捀ビ謬樍艘惶T募医躺鯂?,離開京城的時候蕭弗才見過,是一個頂嚴肅的小男孩子。他居然會蹦蹦跳跳了? 【大約之前不是親娘帶的?!渴捀ズ芸煊辛藗€定論。正一正衣冠,向梁玉行禮。梁玉讓他坐了,問他路上好玩不。蕭弗越發(fā)認定了袁昴之前老成持重是親爹的教誨,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是……唉,不說也罷。 不過到了這個地方,人人是既緊張又有些期待,被發(fā)配來的又有些頹喪,像梁玉這樣過得快活的倒是不多。見到她這樣,確令人心神俱爽。 蕭弗先致了自己父母、伯父、叔父等人的問候,其次是給袁先捎了家書,一一地將這些辦完,才笑著跟梁玉說家常。“家母原還擔心晚輩到了邊塞如何安置,聽說您在這里就放心了。” 梁玉道:“放心就對了。已經(jīng)為你安排好了住處,不要客氣。” 蕭弗左右看看,作出誠懇的樣子來,道:“晚輩還有一事相求。” “哦?什么事?” 蕭弗道:“請為我置幾件套衣衫?!?/br> 梁玉笑道:“你比你叔叔有悟性呀!”蕭度才到楣州時那個倒霉樣兒真叫人看不下去,再看蕭弗,來了就要跟本地人穿一樣。蕭弗被夸了,鑒于他親叔叔是被貶的那一個,他不好謙虛,只能陪笑。 梁玉看他這個想笑又不敢笑,還帶點尷尬的樣子,先笑了出來:“好啦,你也該累了吧?先去更衣,回來給你們洗塵?!?/br> 蕭弗一面起來一面問:“那幾位小郎君是?”他準備了給袁昴姐弟倆的見面禮,可沒準備給別人的。如果這些人身份不一般,也是得湊一下的。梁玉道:“啊,都是本地士紳又或是番商家的孩子,我請了他們來與阿昴他們一處讀書玩耍。你們辦學校,這些小孩子不能瘠在一邊呀?!?/br> 蕭弗道:“如此,晚生明白了?!边@些小孩子看起來都不錯,真不行還能扣成人質,這一手真是漂亮,怪不得他伯父叮囑他不可以只看袁叔父的行事,還要看一看這位夫人做事哩。 蕭弗知道了孩童們的身份,又備下了幾份禮物一一分贈,借機詢問了他們的父兄,當晚就列了一張名單,打算正式上任之后就讓這些人家把子弟給送過來上學。邊地的學校也不如繁華之地,荒廢談不上,也是許久沒有什么成效,蕭弗知道自己的學問稱不上宿儒,但是學校的制度他是很熟悉的?!鞠劝阎贫冉ㄆ饋戆?!】 他在離京前曾得伯父蕭禮的提點,讓他辦學校就辦學校,不要只想著建功立業(yè),“教化”同樣是一項功德。且袁樵所轄之地本就不是主戰(zhàn)場,與其想“邊功”,不如想“文治”。 蕭弗便沉下心來,先將學校的舊校舍申請修葺了,再延請了當?shù)貛孜淮笕?,將學生拘了來,一樣一樣湊齊了,把學校重建了起來。袁樵原就同意蕭禮的意見,他到這里來一動不如一靜,第一是要收拾人心。 在袁樵這里,收拾人心第一條,將士紳大族之心收攏,其次是借他們之勢,普愛百姓、兼及異族。收攏士紳大族之心并不很難,一是給官做,二是給做官的機會。 梁玉在城中頻頻露面的時候,袁樵已先宴請了本地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待學校重建畢,袁樵與新到任的刺史宋義一同出席,上來第一件便是宣布了:“無論文試、武試,只要過得本督這一關,皆以貢士薦。” 朝廷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重邊事,自然對邊鎮(zhèn)也不夠重視,邊地出才子大儒高官清流的比例越來越低。袁樵先由蕭弗把學生湊齊了,接著便親自出面,正式設宴請學生們的家長,從中辟任數(shù)人任官。 都督府裝不下的,還有宋義等人的刺史府、州府不是? 到得這一年的新年,都督府大開宴席的時候,整個都督府轄下五州已人員齊備,本地英杰濟濟一堂,都停杯聽袁樵宣布好消息。 第181章 兵來將擋 袁樵花了小半年的時候將五州仕人捏到了一塊兒, 內(nèi)心未嘗沒有一些自得。他是本地長官, 新年聚集群僚士紳一賀天子二宣圣意,也是他的責職所在。起身環(huán)顧四周, 見人人都望向他,袁樵清清嗓子,道:“去歲豐稔, 有詔免租賦?!?/br> 都督府所連之在正在減免之列。群僚、士紳也都高興, 因為一旦收稅,也就涉及到了考核。免了,大家也都輕松。 袁樵接著宣布了下一道消息, 卻是配合著他之前允許的貢士, 乃是桓嶷又下旨,今歲要再開科舉。雖然每次就收個一、二十,架不住積少成多,每年都有, 人人心里都有盼頭。 當時便有士紳大著膽子稍作打斷:“本地久失教化, 不知能有幾人可以取中。” 袁樵毫不猶豫地道:“天意從來不辜負用心的人。” 士紳們一齊歌頌圣人恩德。 袁樵宣布的第三條比起這兩條就比較無趣了, 乃是“四夷賓服”, 瞅瞅塞外那一團糟亂的樣子, 這個四夷賓服未免有水份。袁樵不以為意,說了注腳, 乃是“六部可汗進表稱臣”。 等等!廳上重又響起一片“嗡嗡”之聲,沒聽錯吧?哪里來的六部可汗呢? 袁樵輕笑。當然是朝廷冊封的! 政事堂里都是老鬼,袁樵這里收集的情報最多, 遞往京中經(jīng)過政事堂核實之后,很快就有了對策。先是,朝廷斥責了左部可汗,而左部叩關未果,旋即遣使解釋,請冊封。朝廷知道左部可汗也沒有誠意,于是也很沒有誠意地派了使者去冊封左部可汗。與此同時,將左部可汗三子冊作小可汗。 派出去的使者還是陸文,閑情公子一回生二回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給出了一個令左部可汗瞋目的理由——朝廷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封的你兒子,朝廷一貫的做法就是老子英雄兒好漢的,你是大可汗,你兒子不冊個小可汗,豈非說我們小氣嗎?一氣給左部可汗封了仨兒子,仨兒子還都不是一個媽生的。 連上另一個左部可汗的侄子,他爹死了,就把他給冊成了可汗。除此之外,又有一個先冊了的右部可汗。加起來正好六個了。 因為給右部可汗面子,沒有冊他的堂兄弟做可汗,卻也給了他堂兄弟一個官——都尉。都尉這個官單拎出來早就沒了,加個前綴也都是勛官一類,也不是什么實際的正經(jīng)官兒。然而有一紙任狀,便是經(jīng)朝廷認可的了。 有魚沒魚灑上一網(wǎng),先攢出一道縫兒來,能不能彌補得上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袁樵含笑而立,難得在外面顯出平易近人的模樣來,卻將座下所有人的表情收歸眼底。尤其是尚未征入府內(nèi)任官,又或者之前不曾赴府請見的人。若是有一臉迷惑的,便可以不用管他,這樣的人腦子不大好使。若有所思的、心領神會的,就可以記下名字來,以待日后任用。而自己幕府內(nèi)的官員,也被他暗中考察,以定升降。 一場宴罷,袁樵已擬定了新的一年第一次調整的名單。作為方面大員,他在人事上的權利比別的地方官要大得多,一封奏疏上去批復就完了的事兒。別的地方官上官參奏下屬是件不大好說得出的事兒,在都督府由于備戰(zhàn)的需要就沒有那么多講究了。 袁樵掐著日子,寫好了奏疏,只等假期一過就發(fā)往京城。 等待的日子里,未出正月的一天,他在本地新辟的錄事薛從仁匆匆過來,帶著一臉的焦急之色:“都督,下官有要事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