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哪怕說得這樣好聽,我也沒糖給你吃?!?/br> 桓嶷笑笑,撥轉(zhuǎn)馬頭:“走走?” “好。” 兩人信馬游韁,說盡三年來信中不及寫完的話。梁玉問了桓嶷的生活,將在桓琚面前不好提的良娣、孺人的事也問了?;羔跓o可不可地道:“也就那樣吧?!绷河駟柕溃骸笆遣粷M意?” 桓嶷想了想,道:“也還行。就那樣吧?!?/br> 沒有少年懷春的靦腆,沒有熱血男兒的激情,他的語氣平平淡淡的,仿佛是給老師交了一份作業(yè),而老師給他批了一個中等,老師學(xué)生對這個結(jié)果就像眼前擺了一碗雞肋熬的湯。 梁玉低聲問:“在想太子妃的事情嗎?” 桓嶷也壓低了聲音說:“三姨,我知道的,阿爹以為我膽怯,所以我的許多事情就不好辦??晌抑荒苓@樣,三姨放心,您受過的委屈,我日后必會討回來?!?/br> 梁玉道:“什么叫‘日后’?我只要你自己過得好好的,我就放心啦。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像是白受欺負(fù)的人嗎?要我說,你才叫人擔(dān)心,把自己的日子過得舒服了,才有精神去干正事不是?” 桓嶷笑笑:“袁樵會做萬年縣令?!?/br> 這官兒可不小,萬年縣的治所就在京城,品級都比一般的縣令高,給個楣州刺史都不換的。梁玉想想,笑了。 桓嶷看她笑了,也很高興,低聲道:“以后行走宮里也小心些,有些亂。” 梁玉先不問原因,感嘆道:“三郎,長大啦?!?/br> “我本就比三姨年長的,”桓嶷回了一句嘴,續(xù)道,“四郎神情不對,三姨要小心?!?/br> “怎么?!” “不是對我,是對十二郎、十三郎,他前日對我說,疑心兩個弟弟要謀反,這不是胡說嗎?他們倆才多大年紀(jì)呢?” “他這又是為的什么?” 桓嶷皺一皺眉:“他說是為阿爹分憂,有人說他是為母報(bào)仇,真真假假,誰又說得好呢?” 十二郎、十三郎的生母是廢為庶人的凌賢妃,當(dāng)年寵冠六宮。有得寵的就有失寵的,四郎的親娘就是失寵的那一個。人要是一直無寵如梁德妃,沒個想法也就這么過了,如果一直有寵,自然好好活著,最怕先有寵后失寵,落差大得能逼死人。四郎就把母親的死算到凌賢妃的頭上,凌賢妃貶死,兒女還活著。 梁玉搖搖頭:“我看你才要小心。” 桓嶷道:“我信一信十二郎、十三郎是好孩子又何妨?” 【真的長大了,是個很好的太子了。】梁玉笑瞇瞇地看著桓嶷,越看越滿意。她不再問桓嶷對太子妃有什么想法?;羔谂c桓琚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桓嶷與梁玉更親近,對死去的生母、長兄懷有深厚的感情,但是梁玉還是要說,桓嶷比他親爹要冷漠、理智得多。 婚姻的締結(jié)是需要冷漠與理智的,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自己、評別人,才能更好地維系一樁婚姻?;歌⒈然羔诟馗星?,但他的婚姻實(shí)在是個失敗的例子。 “你也是個好孩子呢?!绷河裥Σ[瞇地說,不再提及桓嶷的婚事。 桓嶷的臉紅了。 姨甥倆在外蹓了一會兒馬,梁玉道:“回去吧,十天見一回面,陪圣人吃個飯。” “十天就能見一面,比先前好多啦,去年統(tǒng)共也沒見著幾回。讓我很擔(dān)心?!被羔谛÷曊f。 “擔(dān)心了就去看看,腿長在你身上。就這點(diǎn)路,前一天跑馬過來吃個飯,第二天一早跑馬回去。” 桓嶷笑笑:“是三姨能做出來的事情呀,我很喜歡。不過我是不方便這樣的,嗐,以后吧。三姨,我回去了,三姨也回吧。” 梁玉笑著擺手:“路上小心?!?/br> ~~~~~~~~~~~~~~~~~~~~~ 見了桓嶷,梁玉對外甥本人放心了,卻又cao心起別的事情來:【他的弟弟,也都一年一年的長大了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四郎確實(shí)蹊蹺?!坎货柢E也不能告兩個年幼的弟弟謀反。 【豐邑公主要請酒,或許可以再打聽打聽。】 梁玉回到別業(yè),與梁八郎吃了飯,后半晌外面馬嘶人語,門上的管事跑了進(jìn)來:“三娘、八郎,楊小娘子來了!” 梁八郎驚訝地道:“這不是你生的吧?怎么脾氣這么像?” 美娘由安兒陪同,穿一身箭袖,主仆皆騎馬。進(jìn)了廳來,笑給二人問安:“娘子、八舅。” 梁玉問道:“怎么想著先過來了?” 美娘不好意思地說:“是呂師,聽說娘子向圣人進(jìn)貢布帛,就勸我押車跟了來。” “哦。”梁玉應(yīng)了一聲。 梁八郎嘀咕:“呂娘子怎么支使起小孩子了,噯,你們別看了,還不給小娘子安置了?” 美娘心中別有一番滋味,她本來對梁玉高看呂娘子頗為不解。在楣州的呂娘子從不拖后腿,也幫著管事,但是這些一個合格的管事娘子都能做得到,并不值得梁玉這樣一個人以師禮待之。 直到回到京中,梁玉被召到湯泉宮,這時才顯出呂娘子的好處來。呂娘子先把梁玉的產(chǎn)業(yè)歸攏了,梁玉流放前把自己的財(cái)產(chǎn)都分了,但是當(dāng)時她的錢、物,獲贈的人都接收了,房舍、莊園都不好意思伸手,還是保留了下來。呂娘子將這些都整理了,今秋收成不錯,呂娘子給梁玉理出一大筆京城交際的開支出來。 第二件事就是在桓琚半真半假派人來問“貢品”的時候,把美娘推到湯泉宮去。去梁府的是程祥,跟梁玉關(guān)系還不錯,遇到美娘得空肯定會提一提,省了梁玉自己講的功夫。 與此同時,呂娘子自己則梳理了梁玉在京中的關(guān)系。還保持著與袁家的聯(lián)系,并且在梁府中活動,與南氏處得非常融洽——極力想讓梁玉早點(diǎn)出嫁。 【我身邊要是有這么一個人,也會重用的。她對我可真是不壞,留在府里我未免尷尬。先前小瞧了呂娘子,是我心太浮躁啦?!?/br> 梁玉道:“那正好,八哥,找個認(rèn)路的人給大公主說,我?guī)滥锶ニ抢锊滹??!泵滥锏氖虑槭桥旁诨羔凇⒓o(jì)申等人之后的,這兩天沒有合適的機(jī)會對桓琚父子說。 美娘一亮相,又是提醒所有人楣州的叛亂與平叛,這里面袁樵、梁玉的功勞都不算小,連帶的,現(xiàn)在還在路上的王刺史也能沾點(diǎn)光被提及。呂娘子這時機(jī)瞅得剛剛好。 當(dāng)天下午,梁玉帶著美娘先去看劉湘湘。都在別業(yè)里,講究就沒有那么多,劉湘湘跑出來拉著梁玉的手往里走:“可算來了,阿家去舅家了,我在家里怪無聊的。我家那個昨天還念叨,要與你再搖一回骰子,你說氣人不氣人?咱們再收拾他一回吧?!?/br> 劉湘湘生孩子的時候梁玉正在楣州日天,沒顧上給這孩子送禮物祝賀,周歲的時候才補(bǔ)上了禮數(shù)。劉湘湘看到梁玉高興極了。 梁玉笑道:“好呀。不過,先看看這是哪個?” 劉湘湘臉上一紅:“怪你,不先說。還用看嗎?猜都猜得出來,一定是美娘是不是?好年輕呀,我有好些年輕時的東西,來來來,挑一挑?!?/br> 【京中貴人并不難相處,】美娘心里說,【還是看娘子的面子,我跟娘子來京城是來對了?!?/br> 嚴(yán)中和還在湯泉宮里給蕭禮當(dāng)跟班,今天暫逃過了抄書的劫難。梁玉來看劉湘湘存的心眼兒最少,只是在說昨天面圣的時候提到遇到了蕭禮,蕭禮說給兒子求娶了劉湘湘的侄女。 劉湘湘痛快地道:“是,那是個好孩子,跟他叔叔不一樣?!?/br> “那洛洛呢?沒見你信里提到她的婚事,她怎么辦?要我說,我做女道士那會兒是最逍遙自在沒人管也不用cao心的,她又不是女道士,還歸俗家管。” 說到劉洛洛,劉湘湘又生起氣來:“蕭三真是個害人精!但愿他能珍惜自己的妻子吧!洛洛……唉,家里原先有意將她嫁給黃侍中的兒子?!?/br> “???” 黃侍中就是黃贊,桓琚一手提拔起來,不怕死的猜測一下,必是留給桓嶷用的人。只要黃贊不死,黃家兩朝富貴是有的。但是!黃贊的家族并不顯赫,黃贊的兒子如今也不是做的高官。 劉湘湘罵道:“蕭三真是混蛋!” “洛洛自己怎么想呢?” “唉,哪輪得到她想呢?那邊蕭司空給了個消息,說是,圣人要給豐邑公主擇婿,黃贊的兒子也在里面,只是還沒定下來。豈不聞‘禁臠’?”【1】 “那……” “所以啊,說了崔穎?!眲⑾嫦娴纳裆g極是不滿。崔穎也是個后起之秀,門第比起劉家也差著不少,本人還有個酷吏的名號。優(yōu)點(diǎn)扳倒了數(shù),就是長得不錯,還給盧會破了點(diǎn)相。劉洛洛的婚事多少波折,吃了好些個苦頭,劉湘湘曾暗暗的想,【我這個meimei,太子妃也做得了。】其實(shí)有點(diǎn)想促成的意思,好讓蕭度丟個臉?,F(xiàn)在這個結(jié)果,劉湘湘是不滿意的。 他呀?!梁玉卻笑了:“他?那是很好很好的。他是個很知道道理的人,且遵禮守法,前程也不會差的。” 劉湘湘還是不大樂意,嘟囔道:“先看看吧。要是不好,我是不依的?!?/br> “定下來了嗎?” “嗯。沒聲張?!?/br> 梁玉起身道:“那我得回去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這份禮是不能少了的。” 劉湘湘笑道:“你的好事也近了吧?” 梁玉道:“喲,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什么也不知道的。” 兩人打趣一番,約了下次見面,梁玉才帶著美娘回自家別業(yè)。一路上將這兩天得到的信息又從頭捋了一遍,心道:【開始變天了?!?/br> 一邊美娘則感慨:【家族無名,什么事都要被人挑剔呀。崔中丞是多么好的一個人呢,還要被瞧不上?!?/br> ~~~~~~~~~~~~~~~~~~ 劉湘湘不大瞧得上的崔穎,卻是一個香餑餑。 第二天,梁玉帶著美娘去赴豐邑公主的約。 豐邑公主的別業(yè)比梁家的大,位置也更好,景色也美。她鑿渠引水,在自己的別業(yè)還修了幾口湯池,在自己家里就能泡溫泉。 酒rou朋友不講究,“母女倆”一進(jìn)來,豐邑公主先給了美娘見面禮,就拖著兩人去她的湯池里泡澡舒筋活血。 梁玉頭一回遇到這樣的招待,笑道:“還是公主實(shí)在?!?/br> “對三姨,我能不實(shí)在嗎?來來來,換上衣裳,咱們同去。” 豐邑公主的湯池有室內(nèi)的也有室外的,室外的會被她用來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室內(nèi)的就正經(jīng)得多了。紗幔低垂,香爐生煙,魚口中吐出騰騰的熱水,湯池的一邊砌著臺階可以走到池底。湯池不深,約摸是漫到美娘脖子的位置。 三人泡了一會兒,梁玉就夸道:“公主好享受?!?/br> “煩心事太多,我也就享受享受這個了?!?/br> “怎么?” 豐邑公主琢磨了好一陣兒,不大想摻和進(jìn)太子妃的事兒,無論什么時候她都是公主,現(xiàn)在還沒個婆家,要cao那個心干嘛?她只要新的太子妃不是她的仇家就好。豐邑公主最大的仇家是姓杜的,姓杜的當(dāng)不了太子妃。 所以現(xiàn)在豐邑公主頂關(guān)心一件事:“阿爹要給我選駙馬?!?/br> 梁玉一怔,旋即笑道:“是誰有這樣的福氣?” 豐邑公主掀掀上唇,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來,往一邊池壁上一靠,抱著膀子說:“我看沒人敢娶我的。” 豐邑公主惡名在外,這個惡名比梁玉的名聲還要糟糕。梁玉只是“兇”,豐邑公主卻是“亂”。這一條就能抵消許多由公主這個身份帶來的好處,好些個權(quán)貴之家都不樂意尚豐邑公主。門第差些的,豐邑公主肯定瞧不上。 梁玉眨眨眼,不管豐邑公主的意思,只問梁家要不要娶豐邑公主。梁玉多半也還是要搖頭的。當(dāng)然,如果桓琚就要把女兒嫁過去,梁家也不會反對。 豐邑公主現(xiàn)在就面臨著這么個情況,哪怕她真心想過日子,婆家也得有個小算盤。 梁玉問道:“圣人的意思?” “啊?!必S邑公主淡漠地應(yīng)了一聲。 不止桓琚,包括桓嶷等弟弟,萬年縣公等宗室,以及晉國大長公主這樣的前輩,都認(rèn)為她得再挑個駙馬。 “那公主的意思呢?” “看來是不由我做主了的,多半是阿爹取中的人?!?/br> “公主心里有底了?” “唔,黃贊的兒子、張軌的孫子、宋奇,哼!是覺得我配不上世家子弟嗎?簡直笑話!” 【恐怕不是,這怕不是得跟朝廷上的事情兒連著吧?黃、張、宋都不如杜氏的門第,圣人必然不會覺得世上有自己的女兒配不上的人,那就只能說圣人需要籠絡(luò)這些人,】梁玉心里暗暗發(fā)愁,【一旦重用這些人,蕭度當(dāng)年是怎么講的?沒那么多的位子,這不是爭奪也是爭奪了。小先生算哪撥,我又算哪撥呢?】 心里百般愁,梁玉臉上還是好奇又促狹:“公主看中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