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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命女在線閱讀 - 第84節(jié)

第84節(jié)

    徐國夫人恨聲道:“三郎真是忘恩負(fù)義!沒有我等力保,太子哪里輪得到他來做呢?”這話說得也不算錯,當(dāng)時除了蕭司空,趙侍中、杜尚書也都是力主“立長”的人。

    杜皇后傷心得哭了:“我何曾對不起他?”

    徐國夫人冷著臉:“一定是因為那個背主的東西!”

    “梁婕妤?”

    “哼!”徐國夫人很快理清了思路,“她就算等下去,也不過是個太妃。區(qū)區(qū)宮人,想借賢妃的手除了你,自己再做皇太后嗎?”

    有理有據(jù),邏輯完美。

    杜皇后心如刀絞:“她怎么能這么對我?”

    徐國夫人道:“皇太后啊,為什么不呢?哼!她做夢!她死了這條心吧!聽我說……”

    秋日的天空藍(lán)得格外的干凈,太陽升高的時候,梁玉到了延嘉殿。梁婕妤裝著病,見到meimei來卻高興跳到地上:“可算來了,憋壞我了。書呢?”

    “見面就要書,未免太實在了吧?”

    “請你吃瓜?!?/br>
    “又是吃瓜?你怎么跟瓜干上了呀?”

    梁婕妤不好意思地說:“當(dāng)年懷三郎的時候,就想吃這一口,哪里有?”說著情緒低落了下來。懷孕的宮女還是得到照顧的,梁婕妤當(dāng)時一個孕婦,口味也會變,普通瓜果她不大吃得下,聞到昭陽殿里西域貢上的蜜瓜饞得流口水,卻一口也得不到,因為稀少。從此留下一個心結(jié),想著等兒子長大了能奉養(yǎng)自己了,一定要多吃幾口。

    品相瓜最好的是有數(shù)的,梁婕妤能分到一點,也吃完了。如今杜皇后待遇還在瓜果多,會勻一些給她。

    梁婕妤紅著臉,親自削好了瓜:“來,吃點。吃了說書?!?/br>
    梁玉故意大口吃了兩大塊,惹來梁婕妤一頓白眼。梁玉笑著擦了手:“好了,不吃了,看把你心疼的。來,你吃,聽我說書?!?/br>
    梁玉說書,梁婕妤吃瓜,一回書說完,正在“仙子被yin魔捉去要做爐鼎”的緊要關(guān)頭,“且聽下回分解”了。

    梁婕妤氣個半死:“又來!”

    “哎喲,就寫到這兒嘛,要不這樣寫,你下回不愛聽了怎么辦?”

    “算你有理,”梁婕妤又叉了一塊瓜給她,“來,吃。這個味兒香,比得上那一年我聞到的了?!?/br>
    “哪一年?”

    “三郎七歲的時候吧,為了修葺宮室,圣人帶著大家伙兒去湯泉宮,你看現(xiàn)在這些,都是那時候大修的。后來只是每年小修小補(bǔ)。”

    梁玉覺得嘴的瓜有點發(fā)酸:“七歲?他今年十六了,九年前?”

    “對啊,你吃啊。”

    “我對這個沒執(zhí)念,你吃吧?!?/br>
    梁婕妤很快吃完了一大盤的瓜,不好意思地擦著嘴:“老了反而饞了起來?!?/br>
    梁玉笑笑,起身道:“我得回去接著寫書了?!?/br>
    “快去!寫了給我送來,還有,圣人問起了,你怎么不進(jìn)呢?”

    “外頭正亂著,別觸霉頭了,阿姐也是接著養(yǎng)病吧?!?/br>
    梁婕妤笑著掐meimei的臉:“知道,咱們藥人的不吃,違法的不干,也不當(dāng)那出頭的椽子,行了吧?我的小先生?!?/br>
    梁玉聽到“小先生”沒來由臉上一紅,轉(zhuǎn)身跑了:“不理你了?!?/br>
    “李吉,送送她?!?/br>
    梁玉跑了幾步就停了,李吉從后面趕了上來,落后一步跟著:“三姨一來,婕妤就高興,您可勤著些來?!?/br>
    “來得多了就該煩了。”

    “怎么會呢?大家伙兒都盼著您來。”

    “扯……”

    “三姨?!”

    梁玉忽然覺得腹內(nèi)絞痛,彎腰張開五指按住腹部:“怎、怎么回事?”

    李吉往地上一蹲道:“三姨,我背您,咱回去宣御醫(yī)看看,比外頭郎中強(qiáng)?!?/br>
    李吉背著梁玉小跑進(jìn)了延嘉殿,大呼小叫的:“婕妤,婕妤,三姨腹痛……”

    殿內(nèi)的聲音比他還大,簡直撕心裂肺:“婕妤!”

    梁玉聽到這一聲,掙扎著從李吉背上翻下來,連滾帶爬沖進(jìn)了延嘉殿:“阿姐!”

    梁婕妤正在地上翻滾,姐妹倆在地毯上會師,兩人頭發(fā)滾得散了,釵子簪子灑了一地。梁婕妤掙扎著向meimei伸出手來,梁玉也伸出手去,卻看到梁婕妤嘴唇已經(jīng)開始發(fā)青。

    梁婕妤苦笑道:“總說藥人的不吃,違法的不干,這回……”

    “御醫(yī)呢?!”梁玉聲音叫得劈了。

    李吉爬地身邊說:“已經(jīng)去請了。您二位快起來!內(nèi)室等一下?!?/br>
    梁玉對梁婕妤道:“快吐!”說著手指伸進(jìn)喉嚨里,嘔出一口帶著酸氣的食物殘渣。梁婕妤道:“已經(jīng)發(fā)作了,你若活下來,替我照顧三郎?!?/br>
    梁玉雙耳嗡鳴,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姐妹倆的手竟終未能握到一起。

    再次醒來,她人還在延嘉殿,入眼已是一片縞素。

    梁玉仿佛做夢一樣,夢境還是光怪陸離的,連不成片。兩個面生的小宮女見她醒了,都驚喜道:“醒了!”

    梁玉張了張口,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

    小宮女應(yīng)該是很緊張,一緊張話就多:“三姨終于醒了,御醫(yī)說,您吃的瓜少,中毒尚淺。哦,圣人封了昭陽殿和昭慶殿,瓜是昭陽殿送的,可是昭陽殿在送瓜的小宮女那里搜出了勾結(jié)昭慶殿的證據(jù)?!?/br>
    梁玉眼前又是一黑——圣人會為了我jiejie一個人,把皇后、賢妃都當(dāng)賊審嗎?

    第74章 日子還長

    “舉哀——”屋子外面, 宦官的聲音拖得長長的,空氣里隱隱約約傳來嗚咽的聲音。梁玉一向現(xiàn)實,并不會欺騙自己說jiejie還活著。

    【怎么死的不是我呢?】她只是這樣想, 【為什么是我干了違法的事,卻是她吃了殺人的藥?老天爺, 這么些年我真是沒罵錯你?!?/br>
    外面嗚咽不斷, 擾得人心煩意亂。梁玉緩慢的起身, 每個關(guān)節(jié)都像是沒有上油的門軸, 每一個動作都能聽到自己骨頭磨合的聲音。

    小宮女殷勤備至:“三姨, 您稍等,我給您取素服來?!?/br>
    【哦, 對,得戴孝。】梁玉慢慢抬起胳膊,讓小宮女小心地給她換上了衣服。衣裳還算合身,兩個小宮女又合力將她慢慢推到妝臺前坐下,打算給她梳個頭:“哪怕難過, 也把頭發(fā)攏攏, 這個樣子出去……白叫人看笑話的?!?/br>
    兩個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們是臨時被抓的差,原本這個差使是李吉的。這個機(jī)靈人當(dāng)時見機(jī)不妙,第一反應(yīng)是要巴著一根救命稻草。宮里慣常的做法, 主人如果橫死, 無論是自己病死的還是被人害死的, 伺候的奴婢們多半比主人多活不了幾天, 很快也會被賜死。被人害死的,需要有人抵命。病死的,還有可能連瞧病的大夫一塊兒殺了?!?】

    李吉當(dāng)機(jī)立斷,一面推人去上報,一面就巴著梁玉不放了,心里拜遍了諸天神佛,只求“三姨”不要也跟著一塊兒死了。梁玉如果能活過來,他還能有一線生機(jī)。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對,邏輯也非常正常,但是漏算了一樣——伺候梁玉不是非他不可!

    太子的生母被人毒殺了,太子的姨母生死不明,李吉一個延嘉殿首領(lǐng)宦官,怎么可能讓他輕易就躲了?

    桓琚接到噩耗,只有震驚而無傷心,接著是憤怒!命令程為一接手延嘉殿所有事務(wù)。程為一正好將桓琚昨天吩咐他的“悄悄”將賢妃禁足的命令一塊兒辦了,宮里發(fā)生了毒殺案,必須嚴(yán)管,除非有桓琚的命令,誰也不能進(jìn)、誰也不能出。

    李吉此時唯有將責(zé)任統(tǒng)統(tǒng)推到杜皇后身上,瓜是杜皇后賜的,吃完了就死了,還能有誰?程為一接著便奉桓琚的命令,將昭陽殿也給封鎖起來,連同徐國夫人都堵在了昭陽殿里。

    徐國夫人并不慌張,她有成竹在胸,因為杜皇后發(fā)現(xiàn)了自己宮里有凌賢妃安插的耳目。桓琚解除了凌賢妃的禁令,外界并不知道崔穎在查辦凌慶的厭咒案,難道真的想廢皇后而立賢妃?梁婕妤與太子母子情深,對杜皇后不如對梁婕妤親近;圣人在打擊后族,梁婕妤對杜皇后不如做宮人時的謙卑。

    三個條件一列,徐國夫人便想:好叫你們聰明反被聰明誤。

    梁婕妤死了,在“母親”這個身份上,杜皇后再無競爭對手。凌賢妃安插有耳目,完全可以是她安排毒殺梁婕妤以嫁禍給杜皇后,真是其心可誅!只要幾只瓜、一把藥,就能完成這個布置,何樂而不為?

    讓崔穎來查好了!一定是會查出來凌賢妃的耳目,那么以上的推論自然是正確的。

    這樣的案子通常不會對身份尊貴的人搶先用刑,徐國夫人自可穩(wěn)坐釣魚臺,指出凌賢妃的眼線,誰愛審誰審。一準(zhǔn)能審出凌賢妃的爪子都伸到了哪里,讓圣人好好看一看他的“賢”妃。

    凌賢妃也不慌張,她比徐國夫人還安詳。她在宮里各處都有耳目呢,那又怎么樣?毒又不是她下的!杜皇后要害梁婕妤,與她何干?不信圣人查不出,查出來了,廢后,接下來執(zhí)掌后宮的舍我其誰?

    兒子打發(fā)出京了還能召回來,不是嗎?

    禁令也解了,杜、趙還在被打擊,凌賢妃認(rèn)為自己不是沒有希望。

    兩撥人被困在自己的宮里,都不認(rèn)為自己會是輸家,不去梁婕妤的喪禮最好,誰都懶得給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流淚。

    ~~~~~~~~~~~~~~~~~~

    【我聽到哭聲了?!苛河駭[擺手,拿根簪子吃力地將頭發(fā)在頂心挽了個揪。聲音非常的熟,是南氏。

    小宮女跑去推開了門,一左一右攙起梁玉往外走:“三姨,小心腳下?!?/br>
    梁玉瞇起了眼,陽光好得刺眼。原來她剛才躺的房間是延嘉殿的東配殿,延嘉殿的正殿淹沒在一片素白之中,梁玉在一堆伏地哀哭的人群里一眼認(rèn)出了南氏,滿心的委屈頓時溢了出來。小宮女慌忙拿手絹給她:“三姨,擦擦淚?!?/br>
    梁玉越走越快以至于跑,氣喘吁吁到了南氏跟前才發(fā)現(xiàn)桓嶷、豐邑公主、李淑妃婆帶著阿鸞、晉國大長公主等竟都來了,反而是自家侄子侄女們未能進(jìn)來,只有南氏帶著梁玉幾個嫂子過來。梁滿倉父子等都不見蹤影。

    【哦,有宮禁。想哭閨女也只能在外面哭,進(jìn)不了后宮的?!?/br>
    南氏與長女重逢不到兩年,一年多的時間里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才得了門籍沒多久女兒便死了,已是哭得肝腸寸斷,早不記得規(guī)矩了,嘴里叫著:“我苦命的兒啊,我的金啊!”

    一個陰影罩到頭上,南氏昏花著眼睛看過去,抓著來人的衣擺往上攀:“玉??!你大姐沒了??!我才見了她幾面啊!”、“玉啊,你咋樣啦?”

    如此哭了幾聲,南氏一個親娘,發(fā)現(xiàn)小女兒也不對勁了,捧著梁玉的臉說:“你說個話,玉,你給娘說個話,你咋了?”

    梁玉張張口,空有口型,聽不到半點聲音。南氏攥住梁玉的衣襟:“你叫我,叫聲娘?!?/br>
    梁玉又張了張口,半點聲音也沒有。舉哀也分節(jié)奏,這一波過去了眾人收聲,便聽到了最后南氏對梁玉的要求,所有人都愣住了?;羔谡酒饋砼e袖試淚:“三姨?能說話就點頭,不能就搖頭。”

    梁玉又試了試,不行,她發(fā)不出聲,心道,【好么,叫你嘴巧,歇歇吧!】

    桓嶷的臉愈發(fā)陰沉了:“御醫(yī)!”

    梁玉擺擺手,指指棺材。雖然不知道喪儀怎么搞,但是梁玉擔(dān)心如果被拉去瞧病了,回來jiejie還在不在這兒都不一定了?;羔趦蓚€拳頭垂在身側(cè)捏得死緊,拼盡力氣才打開右掌遞給梁玉,憋出一句來:“這邊來?!?/br>
    梁玉把左手放到桓嶷的掌中,兩人的手都很熱,緊緊地握在一起也不覺得疼。梁玉知道,桓嶷現(xiàn)在心里肯定很難過。以他在仁孝太子薨逝之后的表現(xiàn)來看,他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有多正常,內(nèi)心里就有多么的憤怒。人多眼雜,梁玉一點過格的安慰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握著桓嶷的手去看梁婕妤。

    梁婕妤的膚色已與生前不同,表情卻很安詳,完全不見毒發(fā)時的痛苦。殿里、棺材邊上堆著許多冰,為的是能夠更好的保存尸身。梁玉半個身子探進(jìn)棺材里,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梁婕妤的臉已經(jīng)涼了,任憑怎么碰,她都沒有張開眼睛。她就是這樣與世無爭,逆來順受連死的時候都沒能掙扎。

    梁玉緩緩收回手,由著桓嶷將她從棺材里扯了出來。堅定地拉過桓嶷的手,拂開他的拳頭,一筆一畫地寫著:她把你交給我。

    【我不再空說誓言,不在放可笑的狠話。】淚水一滴一滴落下。

    急匆匆的腳步響起,御醫(yī)來了。

    目睹了這一幕的人非常想知道梁玉都在桓嶷手里寫了什么,會是兇嫌的名字嗎?她認(rèn)為誰才是兇手?

    梁玉看了一眼御醫(yī),在桓嶷手里又寫:筆墨。

    桓嶷道:“取筆墨來?!庇侄嘀噶艘粋€宦官給她捧筆墨。梁玉拍拍桓嶷的手,示意他繼續(xù),不用管自己。桓嶷搖搖頭,他現(xiàn)在對杜、凌哪一方都不信任,他得看著梁玉沒事才行。與他的父親一樣,他本能懷疑杜皇后母女,對凌賢妃的疑慮也沒有打消?;羔诒然歌⒏鼞岩闪栀t妃一些,因為他從小就知道凌賢妃在宮里有耳目。

    【我必盡赤其族?!炕羔谖站o了梁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