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說話間到了花廳里,梁玉往里一眼掃去,梁滿倉壽宴上見過的那位凌大娘子在最中間坐著,臉色非常不咋樣。凌珍珍在她右手邊的末座上,臉色也不咋樣。彼此見了禮,梁玉道:“出了這樣的事兒,弄得大家怪難為情的。不知令尊現(xiàn)在如何了?” 凌珍珍懨懨地道:“正在后面歇著呢?!?/br> 凌大娘子看了小姑子一眼,心道,你這是怎么說話的呢?他們爺倆應該都病著。 梁玉心道,她這又是遇到什么事了呢?哦!難道!她還不知道蕭度已經(jīng)被劉家退貨了?梁玉心里轉(zhuǎn)了一圈,認為把這個消息透給凌珍珍會比較有趣。 微微一笑,梁玉對凌大娘子道:“些許禮物,不成敬意?!币贿叞⑿U早默默地將禮單遞了上來。 凌大娘子推拒兩下,梁玉道:“您要不收,就是還生著氣呢?!?/br> 【我當然生氣!】凌大娘子想把禮單拍“凡品”臉上去!凌五娘子——就是常接梁玉那一個——使眼色說話了:“大嫂,這是三姨一片心意?!绷璐竽镒尤虤馔搪暿障铝硕Y單,略掃一眼,肚里也吃了一驚: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琢磨如何套話的時候,又有侍女跑來道:“諸位娘子,宮中來使者了?!?/br> 凌家不像梁家,梁家來個宮使都當稀罕瞅,凌家宮使往來像是街坊串門兒。凌大娘子不屑地道:“來便來了,慌慌張張像什么樣子?” “不是咱們娘娘派來的,是、是圣人!” 比起凌賢妃對娘家的照看,桓琚派往凌家的使者還算是比較少的,不過每次只要是桓琚的宮使來都是好事,不是金帛珠寶就是官位爵位。凌大娘子就更不擔心了,臉上終于有了真誠的笑容道:“哎喲,那可是件大事兒,得趕緊迎接!” 她滿心以為桓琚又來安撫凌家了,凌母進了宮肯定是訴了委屈,桓琚給賞賜安撫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邏輯嗎?以往都是這么干的!凌大娘子隱晦地看了梁玉一眼,心道,叫你看看圣寵在誰家。 一行人都要往宮使那里聽聽看看,因為依舊習慣,桓琚有可能是男丁女眷一塊兒賞的。幾次之后,凌家就有經(jīng)驗了,只要宮使來了,所有人都做好準備,點到誰的名了誰就上去領官領賞。 凌大娘子對梁玉道:“三姨,不妨一起看看?!?/br> 梁玉是先見了宋奇才過來的,也想看看桓琚到底是怎么做的,便說:“府上的好事,當然是要見識見識的。我一個外人,旁觀就好?!闭f著,自動站到了凌珍珍身邊,與她同行。 凌大嫂昂著頭,招呼著妯娌們同往前去。梁玉小聲問凌珍珍:“珍珍,你的病還沒好嗎?臉色不大好呢?!?/br> 珍珍上吊的脖子養(yǎng)好了,相思病又害了,她心里很不耐煩不想搭理梁玉,應付道:“還好?!?/br> “唉,那就是為你哥哥憂心?別擔心,我聽說,蕭家二郎也被罰了。他家現(xiàn)在……” 凌珍珍聽到一個“蕭”字,兩只耳朵一抖,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他家怎么了?你還知道什么?他家別的人怎么樣的?” 梁玉小聲道:“別的人?聽說他哥哥回京了,他弟弟……” “怎么了?” 梁玉四下看看,凌珍珍也下意識地做出保密的樣子來,梁玉道:“仿佛是劉家找上門過?!?/br> 凌珍珍的心揪了起來,欲待要問,已見到了前堂。前堂里,宮使正在劈雷,先是傳達了桓琚的一通罵,嫌凌家戲太多,改不了表演欲,真是丟臉!讓他們以后“三思而行”,要多多學習一下士人的、正常的做派。罵一句也不會少一塊rou,要命的是第二道雷,桓琚下了死命令,凌家所有實職的官都不用干了,都老老實實讀書,再敢出門找茬,凌家是承擔不起后果的。 凌家無論男女都被劈傻了,圣人居然不安撫他們?居然不賞賜他們?賢妃娘娘在宮里都干了什么?他們是上門道歉被人下了面子的人??!是受害者??!戲太多的是梁滿那個老農(nóng)! 凌慶一句“圣人怎能如此絕情”卡在喉嚨里,好險沒沖出來?;歌⒁幌蚴瞧珢哿杓业模@次居然…… 反正,都是梁家不好! 付了宮使辛苦錢,凌慶還想再打聽點什么。這次比較不幸,來的是程祥,因為程為一跑去蕭府給皇帝的阿姣傳話去了。程為一不偏不倚,他的徒弟就沒有那么堅定了,程祥心里卻是偏心梁家的,因為三姨給錢特別大方。凌家也大方,分到程祥手里的就沒有那么多了。 程祥就假裝沒看到凌慶欲言又止的表情,恭恭敬敬地低著頭說:“諸位留步,諸位也不要多打聽?!?/br> 梁玉見狀,對凌珍珍小聲說:“既然圣人有旨,我就不打擾了。”她極不光明正大地從凌府溜了出去。凌珍珍心里存著事,動作沒有梁玉快,被她跑掉了。 ~~~~~~~~~~~~~~~ 梁玉主仆跑出凌府,心道,圣人還是護著凌家的,想叫他們有好下場。 步下臺階的時候,程祥剛好爬上馬背,一看到她從里面出來,又跳了下來,拱手道:“三姨?!?/br> 梁玉道:“你下來做什么?回去覆旨呀,別耽誤了事兒?!?/br> 程祥笑嘻嘻地道:“那不能差了給三姨磕頭的禮數(shù)?!?/br> “就你嘴甜!快去吧,我也得回家了?!?/br> 程祥眼珠子一轉(zhuǎn),問道:“三姨這是?” “嗐,如今京城還有不知道的人嗎?一塊兒丟的人,不得來給人賠禮嗎?” “哦,賠禮。咦?三姨不是被梁翁禁足了嗎?” 梁玉笑道:“什么門關得住你三姨?撞開就得了。真不能再說了,你快些回去,先辦差使要緊?!?/br> 程祥爬上馬背,再次拱手,帶著一隊人飛奔回宮繳旨。見到桓琚,他也如實稟報:“凌翁委屈極了,看起來不大相信圣人會罰他。凌府的管家引著奴婢去宣旨的時候,還說圣人先前從來不罰,都是放賞的,給奴婢的賞錢都備好了?!?/br> 此時程為一已經(jīng)回來了,聽徒弟這話就不對,狠瞪了他一眼。程祥縮縮脖子,繼續(xù)說:“出來的時候遇到三姨也從凌家溜出來,奴婢多嘴一問,她是到凌府道歉的。說是害得凌府丟了人,得賠禮?!?/br> 程為一對徒弟揮手,嫌棄地道:“就你話多!”又勸桓琚,“兩家都是進退失據(jù)了,圣人毋惱。他們學學禮數(shù)就都好了。” 桓琚道:“學學禮數(shù)?一個個活了幾十歲了,讀了十幾年的書還沒學會嗎?三姨讀書不過一年,怎么就比他們加起來還懂事呢?” 程為一對徒弟無事生非、擅自站隊愈發(fā)不滿,心道,你小子等著,回去我再收拾你!眼皮子也太淺了。程祥則想,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更何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賢妃做什么打算。幫她?忒費勁! 程祥打定了主意,見桓琚沒有再問話,知道今天這一頓跑不了,索性退出去等著挨師父的打。程為一也惦記著徒弟,還得先安慰桓琚:“圣人,亡羊補牢,猶未晚也?!?/br> 桓琚道:“我是看賢妃母子的面子!”程為一跟隨桓琚多年,知道桓琚這話說得不誠實。依然勸道:“是,圣人寬慈,愛屋及烏。您想想賢妃娘娘,是不是什么事兒就都能忍了?”桓琚言不由衷地道:“那是。去把太子叫來吧?!?/br> 程為一出了兩儀殿,叫個小徒弟跑腿,給自己騰了點功夫?qū)⒊滔榫镜狡ъo處教訓:“你是活膩味了吧?” 程祥捂著被師傅提起來的耳朵討?zhàn)垼骸皫煾?,師傅,您聽我說……” “你的心眼兒當我不知道嗎?這就開始找下家了?”程為一咬牙切齒,聲音卻壓得只有程祥聽得見。 程祥疼得淚眼汪汪:“不、不、不不是,真不是。師父,誰都不得罪,就是誰都得罪了。那為啥不找個容易的差使干呢?” 程為一在他耳邊冷笑道:“天下就你聰明?只要賢妃沒死,你就給我老實點兒。” “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呀?她還想著把十二郎……哎喲,您是我親爹,手下輕點兒?!?/br> “你懂個屁,”程為一極小聲地說,“十二郎算什么呢?都是看賢妃娘娘的面子罷了?!?/br> 程祥眼珠子一轉(zhuǎn),程為一將他的耳朵又擰了半圈:“敢說出去,賢妃沒死你就先死了?!背滔槔侠蠈崒嵉氐溃骸笆??!睅熗絺z教學相長的功夫,桓嶷也到了兩儀殿,師徒二人正正衣冠拿好拂塵,一前一后迎了上去。 程祥心道,三姨,對不住了,這事兒現(xiàn)在師傅不讓說給你聽。 ~~~~~~~~~~~~ “三姨”也沒指望他現(xiàn)在就能透露什么機密,“三姨”回到家里先在南氏房里呆了一會兒。梁滿倉夫婦與宋奇正在說話,梁玉將凌府的見聞說了一番。梁滿倉笑了笑,看著宋奇等他說出點什么來。 宋奇道:“圣人還是希望兩家相安無事的。以后府上還是忘了這些不痛快,就當無事發(fā)生,重新開始吧?!?/br> 人要想活得好,就得會失憶。 宋奇給梁府的安排就是最簡單的,讀書,該學的學一學,該交際的也甭縮著。出門吃酒如果要出丑了就跑回來,別掀桌,不會的就說不會,誠實一點嘛,誰也沒指望梁家一夜之間在脫胎換骨。能給圣人一個面子上的交待就可以了,也不指望梁家能幫太子斗惡龍。 梁滿倉最信任的就是宋奇,宋奇一開口他就沒有原則地答應了。 等梁玉的院門修好,梁滿倉已經(jīng)留宋奇在家里吃晚飯了。多了一個宋奇,整個家里都被理得井井有條,梁玉心道,這樣一個人,圣人沒道理不看重他。她也想要這么一個人,而呂娘子只能算半個。 晚飯后,梁玉琢磨著怎么把另外半個湊齊,已到手的半個來與她說話了。呂娘子要說的也是這件事,她還是覺得放走了史志遠可惜:“雖然相貌丑陋,卻是有些本領的,他現(xiàn)在不顯達,三娘何不先用著他?許諾有機會就薦他,他會效力的。平白放走了他,可不是三娘會做的事。” 梁玉道:“他的本事如果小一點,我也就這樣做啦?!?/br> 呂娘子道:“只恨三娘無法自行其事。唉,要是三娘如今已經(jīng)有一個可意的郎君就好了?!迸右坏┏黾?,社交的范圍就會廣,如果丈夫是袁樵,梁玉可以發(fā)揮的空間就更大了!她甚至可以培養(yǎng)出下一代的皇后。 梁玉依舊不松口,心道,這解不了我最大的短處。說道:“先從我能做的開始,甭管外面鬧成什么樣子,凌家才是最大的敵人。呂師,你在凌家放的人可靠嗎?” 呂娘子笑道:“當然。” “探聽點消息,凌慶原先是做什么的,有什么知道他老底的人嗎?宋郎君雖然告訴我凌家不少事,一則他年輕,二則他上京做官的時間也短,怕不知道這些。先淘換這些消息吧?!?/br> 呂娘子道:“難道不該探聽他的不法之事?” 梁玉道:“不法之事?那得看還真觀呀?!?/br> “咦?啊!”呂娘子眼中升起炙熱的火焰,壓低了聲音,“三娘的意思是……”巫蠱? 梁玉道:“凌家信任還真觀,凌珍珍自縊未遂,都是叫的他們?nèi)ヲ?qū)邪,必能知道他們家不少機密的事情。打聽那個就行啦?!?/br> 唔,雖然不是巫蠱。但是比較生造一場巫蠱來,找到實據(jù)更有用。呂娘子想了一想,道:“我想凌家一定是找還真觀算過命的?!?/br> “算命?算什么?算圣人的壽數(shù)?” 呂娘子笑道:“三娘還是心地太善良了,算十二郎能做天子、賢妃能做太后,如何?” “那不還是圣人的壽數(shù)?” “是圣人的死期?!?/br> “他們算過?” 呂娘子面無表情地看了梁玉一眼,梁玉知道自己說了蠢話:“睡覺、睡覺了?!?/br> 【他娘的,你咋比我還壞呢?】 ~~~~~~~~~~~~~~~~~~~~ 有道是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第二天一早,梁玉剛吃完早飯,打開了書才聽呂娘子講了兩頁,王吉利的親娘王大娘就來了:“三娘,有凌家的帖子來?!?/br> “矮油,他們回過味兒來了???” 送給她看的帖子多半得是女眷間的交際,應該是凌母……梁玉打開了帖子,不想這回猜錯了,是凌珍珍邀她去還真觀。 【恐怕是為了打聽蕭度。她才是真的單純,忽然有些不大忍心坑她了?!苛河褡约号c袁樵明白了彼此心意,對苦戀的小鴛鴦就沒有那么刻薄。 極其虛偽地檢討了自己一番,梁玉還是赴了還真觀之約。 凌珍珍早一步到的還真觀,焦急地等著梁玉的到來。這個任務是她主動要求承擔的,凌家的男人們被桓琚按頭讀書,女眷們就得承擔更多的任務,最緊迫的一條是表面上與梁府和解,做也要做出個和解的樣子來給皇帝看。凌賢妃還特別提醒母親,他們家是與梁家結盟的,千萬把這一局給圓回來! 凌珍珍就說:“既然如此,我去約‘凡品’到還真觀賞雪好了,他們那里不是送來了帖子,說梅花開得極好嗎?又不用登門叫人看笑話,有個由頭臉上也好看?!?/br> 女兒開竅了!凌母很高興地說:“好!我的珍珍終于長大了?!?/br> 還真觀本是一個不大的道觀,靠著凌家才有了現(xiàn)在的一點名氣,對凌家的命令極其尊重。早早安排下了酒席,特意留了一片梅林不掃雪、不許人踩,又擺下了酒席,挖出了陳年的老酒,采辦種種果蔬,再準備香油燈燭等等。 梁玉一進還真觀就被凌珍珍的侍女接了去:“三姨這邊請,我們小娘子正在布置酒席等三姨呢。” 凌珍珍也不愧是十幾年的高雅生活陶冶出來的嬌姑娘,對還真觀原本的布置稍作調(diào)整,就比道士們擺弄得既舒適又雅致。凌珍珍自己也是一朵鮮花兒一樣的賞心悅目,大紅的斗篷,寶藍色繡金花的綢襖,翻出潔白的滾邊,頭上幾枝金釵,薄施粉黛,被雪地一映,整個人都要發(fā)光了。 梁玉看到美人心情就好,笑吟吟地道:“珍珍,我來了。怎么選到了這么一個好地方!” 梁玉在凌珍珍眼里當然也是一個美人兒,美人兒不一定能讓凌珍珍心情好,但是一個“活動的蕭郎的消息”就值得她笑容甜美了。凌珍珍上前拉著梁玉的手道:“先前我病著,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三姨不要與我計較呀。” “怎么會呢?我看你今天氣色倒好,人也精神了?!?/br> 兩人相攜入席,凌珍珍按摁不住,先開口背了該說的臺詞:“我大哥酒后失德,鬧了梁翁的壽宴,真是不應該。家父許久不曾與人賠禮,也不知如何表現(xiàn)赤誠,又做得浮夸了,他們闖了禍,不敢再驚擾梁翁,還請三姨代向梁翁致歉。” 梁玉道:“嗐,你說我爹?回來澆了碗涼水就醒了?!?/br> 凌珍珍給梁玉布菜,又指梅林道:“三姨看,他們在那里還養(yǎng)了幾頭鶴,虧他們想得出來?!?/br> 【是怪好看的,可是現(xiàn)在叫我布置我就布置不出來這么雅致的地方。她是有錢人家養(yǎng)出來的嬌姑娘,想來上等人都是這么個喜好,小先生大約也是?!苛河裼悬c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