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滿倉有點(diǎn)怵：“這樣行？”

    “那就辦得小些，你總不能不見人吧？”

    梁滿倉想了想：“那行！”

    梁玉看了一眼兩個哥哥：“家里都得立起來，正好，哥哥們幫著迎賓待客。嫂子們陪著阿娘招待娘子們，也都露個臉兒?！?/br>
    梁滿倉此時從善如流：“行！”

    梁玉看看天，對梁滿倉道：“那我還得出去一趟，京城還沒逛完呢。”

    梁滿倉只說一句：“別太晚了，坊門關(guān)了回不來?！币矝]攔她。

    梁玉心里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父兄還是沒開竅，jiejie的事情他們還是拿不出辦法來，弄了半天，還得自己動腦子?！舅麄儗ξ液苤匾肝业哪X子還夠用?！克龂@了口氣，帶上呂娘子，再次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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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還不算晚，蕭司空正好是在宮里吃過了飯，再處理點(diǎn)瑣事，不當(dāng)值就要回家的時候。

    梁玉是先求見的大長公主，在門上遞了帖子，說的是謝上次收留，說說話就能等到蕭司空回家。這是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門上也知道是梁家的人，不管瞧不瞧得上，也是沒有敵意的。然而，府里的人帖子收下了，卻沒有讓她進(jìn)去，只回了一句話：“殿下不在府里。”

    然而本應(yīng)在家閉門思過的大長公主，她不在家。人家跑出去玩兒去了，叫皇帝侄子罰了關(guān)禁閉，那得多郁悶吶？不得出去散散心嗎？

    梁玉愕然，回望一下呂娘子。呂娘子低聲道：“京城貴人只要面子夠大，都這樣。能忍到現(xiàn)在才出門，大長公主的耐性已經(jīng)不錯了。”

    無奈之下，梁玉只能得同呂娘子打道回府。呂娘子便對上前送帖子的阿蠻說：“阿蠻，回來吧。”話音落地，里面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問：“什么人？”

    梁玉耳朵一動，對呂娘子悄聲道：“蕭度?！?/br>
    蕭度被親爹娘接力胖揍，打完就關(guān)在了家里，也不讓他出門。他擔(dān)心著凌珍珍，便借朱寂之手，往外給凌珍珍傳了個消息。朱寂還什么都不知道呢，就當(dāng)了個幫手。

    今天，蕭司空去政事堂理事去了，巧得很，大長公主關(guān)在家里也關(guān)煩了，她也出去散心了。蕭度的大哥雖然被調(diào)入京城，此時還在路上，府里就他最大。他盼望著朱寂能再來看他，能他帶點(diǎn)消息，磨磨蹭蹭地往大門那兒蹭，試圖早些知道朱寂能否過來。

    然后就遇到了梁玉。

    蕭度心里直說晦氣。他對梁玉的評價是復(fù)雜的，他不喜歡這個粗魯野蠻的小丫頭，但是不可否認(rèn)，這個小丫頭還是挺能干的。太子的姨母，捏著鼻子也得打個交道。這點(diǎn)政治素養(yǎng)，蕭度還是有的。

    于是蕭度請梁玉進(jìn)府里來喝個茶。

    梁玉根本不想見這個二缺！【行吧，他不重要，但他爹娘重要?。『么跛L得好看?。‘?dāng)洗眼睛了，不吃虧?！?/br>
    兩人全是套客，進(jìn)了府里。蕭度還是有一點(diǎn)吃驚的，都說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與梁玉幾月不見，她倒有點(diǎn)“女大十八變”的意思，言談舉止都能看了。蕭度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呂娘子，心道，無論這個婦人為人如何，這份調(diào)教的本事也是不簡單的。

    梁玉呢？臉上帶點(diǎn)淡淡的笑，似有若無，已完全聽不出口音來了。說話也不像在船上那樣直沖沖的，緩而柔和地說：“才見過太子，他還很擔(dān)心蕭郎君，不知道你的病情如何。看蕭郎君的樣子，想來他也能放心了?！?/br>
    “蕭郎君”根本不是病，那是傷！摸摸鼻子，蕭度道：“咳咳，就快好了?！彼埠芟朐琰c(diǎn)刑滿釋放，好能出去繼續(xù)干一番事業(yè)?。∪欢锬芄饷髡笤姜z，他不行。梁玉道：“那就太好啦。”然后就一個字也不肯多說了。

    蕭度卻是忍不住的，他被關(guān)在家里，很少能接觸到外界的消息。他是自恃甚高的人，依舊認(rèn)為父母這樣對他簡直是浪費(fèi)！放在他外面，繼續(xù)與珍珍聯(lián)絡(luò)，兩人說不定已經(jīng)把凌賢妃整得服了?？船F(xiàn)在這個樣子……

    “對了，現(xiàn)在外面是什么樣子了？”蕭度問梁玉，又加了一句，“我這些日子在家休養(yǎng)，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br>
    梁玉含笑道：“阿姐與賢妃娘娘結(jié)為姐妹了，就在今天?！?/br>
    蕭度像個炸毛炸到一半又慫回來的貓，雙臂微張，又收了回來，忍著氣問：“什么？”

    “您沒聽錯，就是我阿姐與賢妃娘娘結(jié)拜為姐妹了，我才從宮里出來。圣人很高興，給了她們賞賜?！?/br>
    居然是梁婕妤？居然不是杜皇后？凌賢妃要做什么？還有梁婕妤，她原是昭陽殿里的宮人，怎么反而與凌賢妃走到一起去了？！這是要與虎謀皮呀！

    梁玉一看蕭度的樣子，就知道他混亂了。【我當(dāng)初真是沒見過世面，怎么就覺得他是個能人了呢？】

    兩人一個魂不守舍，一個暗中感慨，進(jìn)了府內(nèi)花廳里坐著。奴婢上了茶，梁玉也不客氣地沾了沾唇。呂娘子站在她的身后，看向蕭度的眼神頗為輕蔑，悄悄碰了碰梁玉的后背。梁玉放下茶盞，呂娘子俯身道：“問他司空何時回來。”

    梁玉依言問了，蕭度道：“應(yīng)該快來了吧?！彼_實(shí)混亂了，他的立足點(diǎn)是禮法，然而凌賢妃有野心，桓琚有私心，梁婕妤有耐心，就沒一個照他的想法來的。立足點(diǎn)不同，他的腦子一時也沒轉(zhuǎn)過筋來。還滿腦子的小人君子穆士熙……

    對了！

    蕭度問道：“禮部侍郎穆士熙如何了？”問完又后悔——她知道什么呢？

    果然，梁玉答道：“那個是誰？”

    蕭度又沒話說了。停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來問候一下梁家人。梁玉也很規(guī)矩地回答都很好，感謝他的關(guān)注。蕭度實(shí)在沒話講了，憋了一句：“你近來做什么？”

    梁玉道：“學(xué)學(xué)字，讀讀書，在京城里逛逛找找佛寺道觀，給我娘選個合適的地方禮佛。”

    “哦哦，慈恩寺不錯。”

    “蕭郎君也這么說？珍珍也是這么說的?！?/br>
    蕭度一聽“珍珍”，頓時來了精神，猶豫地問道：“你還認(rèn)識她嗎？”

    “是，去過她們家，不過前兩天過去，說她病了。我就沒再打擾。”

    蕭度想繼續(xù)問凌珍珍的事情，又忍住了。

    很快蕭司空就回來了，外面一陣喧嘩。蕭司空依舊是權(quán)傾朝野的大人物，多少黨羽要向他討主意，又有多少官員想巴結(jié)他以期晉升？更有許多求功名者，渴望能與他見上一面，憑才華打動他，從而步入仕途，一展雄才。

    蕭司空見什么人，都是有規(guī)律的，譬如現(xiàn)在，一定會與杜尚書等人碰頭，處理眼前這個緊急事務(wù)。接下來才是普通政務(wù)，然后是見官員，又或者看一看拜帖，從白身里發(fā)現(xiàn)幾個人才。

    今天不大一樣，因?yàn)橛惺挾冗@個“內(nèi)應(yīng)”，梁玉被蕭司空的親兒子給搶先帶到了蕭司空的面前。

    蕭司空近來對這個以前頗為寵愛的小兒子很頭疼，即使當(dāng)著梁玉的面，他也沒裝慈祥，沒好氣地道：“你怎么出來了？！”又說梁玉，“三娘有何貴干？”

    倆人都不得他老人家待見。

    蕭度垂手道：“聽到門上喧嘩，就來看看，見是三娘，就請她進(jìn)來等阿娘?！?/br>
    等你娘你帶過來給我看干嘛？！

    蕭度是想聽一聽，關(guān)于結(jié)拜之事，蕭司空有什么見解。這事對他很重要！

    梁玉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搶上來就給蕭司空跪下了。蕭司空見過大場面的人，不像梁婕妤一看凌賢妃跪下她就也跪了，蕭司空站得穩(wěn)穩(wěn)的：“三娘這是怎么了？”

    梁玉哭得淚人一樣：“司空，我們快活不成了！”

    蕭度已經(jīng)驚呆了，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樣的貨，梁玉再次刷新了他的認(rèn)知。她居然會哭？

    蕭司空不動如山，甚至還坐了下來，看一看哭的梁玉，再看一邊有點(diǎn)傻了的兒子，心說，教了這么多年還是這么蠢，難怪能被凌家的妖孽迷昏了頭！真不該怪凌家那個妖孽道行高，根本是這個傻子他沒腦子！

    如果只有梁玉，蕭司空能等到她哭不下去自動消音，然后講明來意。但是兒子蠢成這樣，讓他覺得無法拖下去了。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梁玉這才說：“就在今早，賢妃娘娘跟我jiejie，結(jié)為姐妹了。嚶嚶嚶?！?/br>
    蕭度被她“嚶”得頭大了一圈，更加不認(rèn)識她了。蕭司空也驚了一下，他比兒子老辣得多，一眼就看出了凌賢妃的打算，并且也看出了其中的危險。凌賢妃打算拉攏梁婕妤？她怎么樣才能說服梁婕妤？一、共同的利益；二、共同的敵人。利益么，撒謊說不爭儲位了。這個可能梁婕妤不信，但是，如果有共同的敵人呢？

    蕭司空也沉得住氣：“這是好事?！?/br>
    梁玉爬起來就走。蕭度反射性地：“哎……”怎么突然翻臉了？

    蕭司空站了起來：“三娘且慢，三娘請坐?！?/br>
    蕭度又看看父親，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翻臉?biāo)俣茸盥拇蟾啪褪亲约毫恕?/br>
    梁玉出門就沒上妝，正在花骨朵一樣的年紀(jì)，怎么都好看。眼淚一擦，臉也沒花，往蕭司空對面一坐，梁玉道：“不瞞您說，我頭一回見賢妃娘娘，就覺得她是個好人。那會兒，滿京城說我是個小潑婦，徐國夫人把我叫到昭陽殿里看新鮮。進(jìn)門兒先給她磕頭，定在地上沒叫起來，賢妃娘娘就帶著圣人來把我薅走了。您說，賢妃娘娘是不是好人呢？”

    很好，共同的敵人也有了。

    蕭司空想把杜尚書和趙侍中都提著耳朵來罵一頓：看看傻老婆子做的好事！活該梁婕妤信了賢妃呀，傻老婆子她有前科的！

    行了，上門的原因也找著了，這是怕傻老婆子又犯渾。那就說明，梁家并沒有跟凌賢妃合作的意思，如果沒有徐國夫人，凌賢妃根本連說嘴的理由都沒有。

    梁玉這時也不尥蹶子了，放緩了聲音，很難過地說：“司空，我知道梁家不是一盤菜?？墒牵瑯溆o而風(fēng)不止呀！我們招誰惹誰了？我們就想太太平平過日子。丟臉鬧事也從來沒鬧到家門外頭，不是么？”

    蕭司空扶著額角，壓著火氣：“三娘放心，我會處置這件事的。”

    梁玉起身，盈盈一拜：“您受累了，才學(xué)了一句話，能者多勞。拜托您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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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司空府，直到坐到車上，呂娘子才問：“三娘何必對司空如何……”

    “呂師看我出丑了？”

    “這……”

    “這樣不是剛剛好嗎？一個不太笨的鄉(xiāng)下丫頭，這樣就好。司空心里想要這樣一個人，我就給他一個這樣的人。再往上一點(diǎn)，他就該瞧不慣我了，”梁玉說著，撩開車簾往外看了看，“以后呀，咱們要常來這里，換輛車，不起眼點(diǎn)的。”

    呂娘子道：“不錯，以后是要常與司空府打交道，韜光養(yǎng)晦也是應(yīng)該的。現(xiàn)在呢？”

    梁玉笑著搖搖頭，放下車簾。車外，為名為利為著心中的理想，熙熙攘攘，誰也不比誰高貴。

    “回家念書呀?！?/br>
    梁玉真就回家讀書去了，只等日子到了好赴李家的宴。

    李家不像凌、梁兩家，人家是正經(jīng)的官宦人家。當(dāng)年徐國夫人在宮里懟天懟地，就是在李淑妃這里碰釘子，一是因?yàn)槔钍珏碎L子，二是因?yàn)槔钍珏ń?jīng)史，有一車的道理和心眼等著她，更重要的是，李家也不是吃素的。

    有過往袁家正式赴宴的經(jīng)驗(yàn)，這一次南氏與梁玉都更從容了一些。

    李家失去了仁孝太子，是非常的悲慟的，然而日子還是要過。李家的腦筋也很清楚，先前李家與杜家的關(guān)系，就是現(xiàn)在梁家與徐國夫人的關(guān)系。李家還要再添一條，李淑妃與杜皇后，之前那是正經(jīng)的情敵、對手。彼此之間是很有些齟齬的。

    仁孝太子一去，李家就不得不暫避鋒芒，直到事態(tài)明朗。新太子念著仁孝太子的情份，梁家雖然蠢點(diǎn)，卻也不是杜皇后的走狗。

    這樣好的機(jī)會，為何不與梁家走得更近一點(diǎn)呢？不過是請幾次飯，就能幫梁家一個大忙，這筆買賣也太劃算了。

    利益上講，這是值得的，感情上來說，在仁孝太子去世之后還肯對淑妃一脈表達(dá)善意的人，也值得李家適當(dāng)?shù)膸鸵话选?/br>
    是以李家這一次請客與袁家一樣也是動了腦筋的，他們把桓琚的舅家嚴(yán)家的人也給請了來。嚴(yán)家現(xiàn)在當(dāng)家的是尚書嚴(yán)禮，他與桓琚是表兄弟，得管桓琚去世的親娘叫姑媽。嚴(yán)禮娶的是名門楊氏的女兒，也是門當(dāng)戶對。嚴(yán)禮長女嫁的平王，次女就嫁到李淑妃家里，是李淑妃大哥的兒媳婦。嚴(yán)禮還有個兒子，就叫嚴(yán)中和，正在弘文館里當(dāng)學(xué)生。

    親家出面，楊夫人也是欣然前往。京城的關(guān)系，都是一環(huán)扣一扣的，嚴(yán)中和今年十八，去年娶了一個媳婦兒，也是門當(dāng)戶對，她姓劉，今年十七。

    楊夫人就帶著新兒媳婦，一同到了李家，宴上便與南氏、梁玉混了個臉熟。

    南氏雖然還有點(diǎn)土氣，說話卻有著鄉(xiāng)人特有的純樸道理，也不失場面。梁玉就更好了，她鄰席就是劉氏。兩人對著舉杯，含笑點(diǎn)頭，梁玉就小聲問道：“娘子姓劉，不知與先前去世的劉尚書家認(rèn)識嗎？”從門第上推斷，她估計得是親戚。

    劉氏微斂了笑容：“正是叔祖。”

    梁玉連忙道歉，又說：“他是個好人。袁家的那位劉夫人，人也很好?！?/br>
    哦，原來是熟人，劉氏微笑道：“是，我在家時也常見這二位的。后來……”嫁出去當(dāng)然就見得少了。

    有這么一點(diǎn)“淵源”再說話就容易得多了，等到宴會結(jié)束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頗為新昵了。劉氏知道了梁玉小名叫“玉”，梁玉也知道劉氏叫“湘湘”，便說：“與湘水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劉湘湘笑道：“叫三姨猜著了，我出生后，家父接到家書時正在湘水泛舟，就取了這個名字。叔祖家有一個meimei，她是在洛水邊上出生的，就叫洛洛?！?/br>
    “那一定也是一個水靈靈的美人?！?/br>
    另一邊，楊氏也覺得梁家女眷還是可以稍稍交往的，對李淑妃的嫂子袁氏說：“過兩天，我還你的席，請梁媼、三姨作陪！”

    她對徐國夫人、凌氏，都不大滿意。當(dāng)年桓琚成婚的時候，為了正妃的人選，兩家杠過一回，嚴(yán)氏惜敗。之后桓琚的后宮更是親娘死了岳母當(dāng)家，這惹得嚴(yán)家上下不大滿意，徐國夫人一旦驕橫起來，自己都忘了得罪多少人。凌賢妃呢，當(dāng)年曾想仿照李淑妃的做法，要給自己哥哥求娶嚴(yán)家的姑娘，兩家頗有一場恩怨。

    那當(dāng)然得跟梁家處得好一點(diǎn)，十年之后，誰得勢還不一定呢！

    嚴(yán)家與李家的想法也是有些像的——不就是吃頓飯嗎？舉手之勞，又不費(fèi)什么事。何況南氏母女倆看起來也還不錯，就算她們真不像樣，大家忍一忍又何妨？圣人與太子相處愈來愈溫情脈脈，太子又是被蕭氏、杜氏給圍起來，大家也需要與儲君發(fā)生更多聯(lián)系的。

    梁家就是那個非常好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