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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才人拉著meimei，心里琢磨著，是帶meimei去自己那里呢，還是等一等，等皇上和賢妃走了再帶meimei過來告別？有徐國夫人在，恐怕哪樣都討不到好，這位夫人真是越來越難纏了。十幾年前的時候還好，待人也和氣，近來越發(fā)的……

    她對昭陽殿很熟，出了昭陽殿拐了個彎打算找個僻靜的地方先貓著看看情況。彎還沒拐，迎頭撞上了皇帝與賢妃一前一后坐著步輦過來了。

    梁才人拉著meimei行禮，皇帝讓人停了步輦，很和氣地問：“這是才人的meimei？”

    梁才人答道：“是?！币粋€字也不敢多說。徐國夫人還在里面呢，皇帝又不寵她，皇帝一走，徐國夫人一準(zhǔn)生氣，指桑罵槐說她勾引皇帝。這個時候，連杜皇后也不敢攖其鋒，何苦給自己找麻煩？

    皇帝根本不知道她在擔(dān)心個什么，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梁玉，對趕上來的賢妃道：“哎，你看她是不是比年前長大一點了？看著顯精神了。”

    賢妃笑道：“是呢，是個精神的好孩子。我看著都喜歡，快叫人家起來吧，地上涼的。真是的，不是自家的孩子不心疼?！?/br>
    皇帝命姐妹二人起來，賢妃笑著招呼梁才人說話，說梁才人也不穿得好點：“jiejie是太子的生母，為了太子的尊嚴(yán)體面，也要有些威勢才好呀。簡樸是好，簡陋就不好了?！?/br>
    皇帝則問梁玉：“皇后召你進(jìn)宮的嗎？”

    梁玉點點頭：“嗯呢?！?/br>
    這個回答也太隨和了，皇帝又問：“你從我這里要的書，沒讀嗎？”

    梁玉答道：“聽說京里過年不興上學(xué)，還沒請師傅沒來得及讀?！?/br>
    皇帝笑了：“怪不得?！?/br>
    他們說話的地方就在昭陽殿前，幾句話功夫，昭陽殿里已經(jīng)有人探頭探腦跑到很近的地方了?；实凵磉叺幕鹿倮淅涞睾鹊溃骸罢咀?！毛毛躁躁的，成何體統(tǒng)？”

    小宮女心中叫苦，她被派來看看皇帝到哪里了，一被捉到只好跪下來：“娘娘派奴婢前來迎駕的?！?/br>
    皇帝看似心情不錯：“是么？她有心了，咱們?nèi)ミ稊_叨擾皇后吧?！?/br>
    賢妃笑道：“妾便沾圣人的光了?！?/br>
    皇帝不經(jīng)意地說：“你們也過來吧?！?/br>
    梁才人恨不得拉著meimei消失，這些人斗法，一會兒受氣的準(zhǔn)是他們。又無法，只能硬著頭皮拉著meimei，想想不對，將meimei往身后掖了掖：“一會兒別說話，就站我身后頭。哪怕我挨打挨罵，你都別出頭。有人打你罵你，你也忍著，熬一陣，回家去就好了。”

    梁玉心里脹得就要噴出一口血來，終究只是吐了口氣：“哎，我知道。咱命賤?！?/br>
    進(jìn)了昭陽殿，杜皇后端端正正出來相迎，身后徐國夫人一身的戒備，看到皇帝待行禮時她頓了一下，掃了賢妃一眼，又剜了梁才人一眼?；实鄄粍勇暽瑢屎蟮溃骸霸瓉砟氵@里有客，我便不打擾啦。好好待客?！?/br>
    杜皇后叫了一聲：“五郎?！?/br>
    皇帝笑應(yīng)道：“哎。放心，你待你的客，我也有客要招待，咱倆各行其事，”對賢妃道，“好啦，咱們走吧，攪了人家母女天倫之樂，多么不好?！?/br>
    賢妃和梁才人也不怠慢，又給皇后見禮，梁玉跟在jiejie后面，依樣畫葫蘆。賢妃拜完杜皇后，又自然地對徐國夫人行禮，行到一半，尷尬地直起腰，無措地站在那里。梁才人實在人，給徐國夫人把禮都行完了。

    皇帝心中冷笑，臉上平和，不顧杜皇后急切的表情，溫柔地對杜皇后說：“打擾這么多已是不應(yīng)該啦，你們母女好好說話吧，”又吩咐把太子一同叫到延嘉殿去，“姨母來了怎么能不見？我待客，叫他來陪?！比缓笞屃翰湃私忝酶パ蛹蔚睢?/br>
    杜皇后頗為無措，眼睜睜看著皇帝帶著人浩浩蕩蕩又離開了，不由落下淚來：“阿娘，我好苦?！?/br>
    徐國夫人一把將案上器物揮到地上，恨恨地：“可惡！必是賢妃從中作梗！我就說過，賢妃不賢！”

    梁玉聽到了這響動，沒回頭。心說，賢妃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她想要弄死你，我覺得不是她的錯。你猜皇帝聽沒聽到你說這個話？

    她要是皇帝，也不想老婆總聽丈母娘的。這丈母娘還喜歡跑別人家里耍橫，那就更討人厭了。天爺，忍個徐國夫人這樣的女人二十年，圣人就是圣人！梁玉對皇帝生出淡淡的景仰之情，她就沒法忍這么久。

    像今天叫她進(jìn)宮耍猴的把戲，恐怕不是第一次了，這一次耍她，上一次耍的是誰？會是凌賢妃的家人嗎？梁玉看了眼凌賢妃，心說，看來是了。

    第22章 新科三姨

    皇帝與賢妃有步輦, 梁家姐妹就沒有，兩人走路走慣了, 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皇帝坐在步輦上，看不出悲喜。賢妃昔日曾因與皇帝并肩坐而被參了好大一本, 如今也只能望著皇帝的背影思索。

    賢妃心里是高興的，她不樂見皇帝對梁才人太好, 但是給杜皇后和徐國夫人沒臉, 她是高興的。梁才人沒有威脅，皇帝不喜歡她。有威脅的是太子，這個“長”不好辦，賢妃就打算繞過“長”去辦另一件事情——嫡。

    把皇后廢了, 她來做皇后, 那她的兒子不就是“嫡”了嗎？她兒子做太子豈不是理所當(dāng)然？不是說“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嗎？蕭司空他們說得人耳朵都起繭了，那好，我就要個“嫡”！

    是有點對不起梁才人的, 賢妃想，就在十年前在昭陽殿, 徐國夫人叫她唱曲兒, 她裝嗓子壞了發(fā)不出聲，徐國夫人叫梁才人拿針扎她, 想試她是不是真的啞了。凌賢妃看得真真的, 梁才人當(dāng)時手抖了, 輕輕沾了一下她的皮膚, 沒有用力。

    凌賢妃轉(zhuǎn)過頭去，有點歉意地看看梁才人——我得叫你們母子跟昭陽殿內(nèi)訌呀。

    梁才人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的，畏縮地點了一下手，等凌賢妃轉(zhuǎn)過頭去，她才小小松了口氣。拉著meimei的手，姐倆繼續(xù)走，梁玉只覺得jiejie的手汗津津的，低聲問：“阿姐，你哪兒不舒服？”

    梁才人搖搖頭，勉強(qiáng)地笑笑：“沒有，圣人面前，別淘氣?！毙睦飬s想，徐國夫人這場氣，怕是難消的。梁玉小聲對她說：“你怕徐國夫人不高興？”

    “噤聲！”梁才人謹(jǐn)慎慣了，不肯讓meimei再說下去。

    梁玉湊近了她，更小聲地說：“小婦長小婦短的，當(dāng)人聽不出來？咱都蜷成這樣了，還不放過。好了，我不說了，我忍?！庇值兔柬樠圩骼蠈嵞樱那膶⑹纸亙喝翰湃耸掷?，給她擦汗。梁才人難得在受擠兌的時候身邊有人靠著，心里好過多了。

    一直沉默到了延嘉殿，皇帝下了輦，看到梁才人才恍然，罵道：“怎么不給她們備輦呢？一群糊涂東西！”聽得人莫名其妙，都想，圣人今天不會是中邪了吧？什么時候這么待見梁才人啦？還是跪倒了一片，說自己的疏忽，下次一定注意。

    皇帝平淡地說：“沒有下次?！甭犎嗽桨l(fā)驚疑，連賢妃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梢钥隙ǖ氖牵实圻€是不大待見梁才人的，眼都沒往她身上瞅。

    梁玉只覺得事情越來越復(fù)雜了，她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想，也恨不能馬上知道小先生推薦、皇帝首肯的“經(jīng)史”里都寫了些啥！或許那里有解開謎團(tuán)的鑰匙。

    皇帝不管這些人想什么，舉步入殿，一面問：“三郎來了沒有？”

    他身邊頗得力的宦官程為一答道：“已派人去東宮請了?！?/br>
    皇帝想了想，又問：“這個時候，還在讀書？”

    “應(yīng)該是?！?/br>
    “那咱就先等一等他吧，入座吧?！?/br>
    一番次序排下來，皇帝上首，賢妃在他稍下一點的地方，梁才人與賢妃對座，梁玉坐在賢妃的下面，梁才人下面的位子是留給太子的。

    【這個位子……】梁玉更糊涂了，簡直不敢相信！比如她家，她爹帶男丁吃飯，女人跟著她娘吃飯，爹娘在上頭坐，底下人再排序。在袁家，劉氏招待她和梁大郎吃飯，也提到了個座次。甭管怎么樣，座位就是排位，她都能在皇帝面前有個座兒吃飯啦？

    怎么看，皇帝都像是抬舉她姐的！要不是她姐給他生了孩子十幾年都還沒個正經(jīng)名份，梁玉都要相信了！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皇帝對她外甥另眼相看了？

    不敢相信吶！

    梁玉越發(fā)小心了起來。雖然想明白了說話最管用的是皇帝，也有點想跟皇帝那兒賣好，可她這兒還沒動呢，皇帝先動了。這皇帝也太可心了吧？

    皇帝坐下，飲了杯熱茶，問梁玉：“今天是怎么回事？”

    梁才人鼓起勇氣來想說話，被皇帝一擺手壓下了，不理會梁才人，皇帝堅持問梁玉：“皇后為什么召你進(jìn)宮來的？”

    梁玉心說，你就裝吧！嘴上回答：“娘娘說，沒別的事，就是想起我來了，想我和jiejie也有陣沒見了，就叫我來了?！?/br>
    皇帝歪了歪嘴，不放棄地繼續(xù)說：“我聽說徐國夫人說的不是這樣?！?/br>
    梁玉低頭作懺悔狀：“老夫人說，我在家里打侄子了?！?/br>
    凌賢妃忙打個圓場：“圣人，瞧你把這孩子嚇的。這孩子就是輩份高，年紀(jì)可還沒有太子大呢。是不是？”

    梁才人跟著點了點頭。肚里說，這事兒怕是你告的密吧？她不得寵，又不是傻！宮里活了十七年的人，自己沒耍過心眼也看過別人耍心眼了。

    皇帝問道：“為什么打的他呀？”

    “他念書，沒背下來?！?/br>
    “他父親呢？不管嗎？”皇帝越發(fā)奇怪了，“他的師傅呢？父親不管，也該他師傅管的。”

    梁玉終于等到這一句了：“就是我了?！?/br>
    皇帝萬沒想到能聽到這個答案，不敢置信地問：“怎么回事？”

    事情發(fā)展得太離奇，凌賢妃也聽得入神。連太子來了皇帝都只是匆匆說了一句：“先坐下。”

    桓嶷還是一臉不開懷的模樣，看到梁才人完好無損，扯出一抹笑，又打量全場?；实圻€在催促梁玉：“你怎么變成師傅了？你什么時候讀的書？”他是不信梁滿倉會不讓兒孫讀書，先讓女兒上學(xué)的。天底下就沒有這樣的事。

    梁玉低聲道：“不就上京的路上么？一塊兒識點字，我就比他們學(xué)得快點兒。阿爹說，京城正月里不上學(xué)，咱家沒那么多講究，識幾個字，出了正月去上學(xué)也能少丟些人，就叫我教了。我也就會個《千字文》罷了?！?/br>
    就為這個打的侄子？皇帝看了看梁玉，十三、四歲一個姑娘，苗條，漂亮，怎么看也不像個兇犯。誰家上學(xué)不挨打？！皇帝家也一樣啊，皇子、公主是有身份的人，尋常師傅沒有打他們的本事。可要是兒子學(xué)不好，皇帝也會把兒子扳倒了打一頓的。

    皇帝搖頭道：“婦道人家，目光短淺！不是說你，你在家如何排行？是算第三，還是十二？”

    梁玉更吃驚了，皇帝還把她家的事搞這么清楚了？老實答道：“閨女里排第三的，全加起來第十二個，怎么算的都有?！毕駨埼迥锞秃八菏?/br>
    皇帝笑道：“那便是三姨了。”

    要不是正坐著，梁玉能膝蓋一軟趴地上！無事獻(xiàn)殷勤，非jian即盜！可她家有啥叫皇帝好jian好盜的呢？【我差點就要信他開始疼太子了?！?/br>
    皇帝已對桓嶷說：“你還不見過你兩位阿姨再拜見三姨？”

    親娘哎……這皇帝瘋了……

    對桓嶷來說，凌賢妃、梁才人，都是他“阿姨”，當(dāng)然，要管梁玉叫“阿姨”那也沒毛病。當(dāng)場叫了三個“姨”，桓嶷又無百聊賴地沉默了。

    皇帝想發(fā)火，又忍住了，和顏悅色地對梁玉道：“三姨受委屈啦，傳流言的小人著實可惡。我當(dāng)為三姨壓驚，三姨想要什么呢？”

    【我想你別再嚇人了，給個痛快的吧！】

    “已經(jīng)給啦，”梁玉伸出一根手指，沿著食案的邊緣來回劃動，有點局促，“要的都給了，沒要的也給了。往來往來，哪有有來無往還接著要的？再要，就是不要臉了。”

    “這孩子也太老實了，”賢妃巧笑倩兮，“換了珍珍呀，早登鼻子上臉了。圣人不賞她嗎？”

    皇帝贊許地道：“賢妃說的有理！”命賜了金帛與首飾珍玩一類，還說，“這一身也太簡樸了。你聽賢妃的話，簡樸是好的，簡陋就不好了?！?/br>
    梁玉可不敢就答應(yīng)了，不再推一回哪行呢？又推辭說：“太多啦。以前能說對得起圣人對得起朝廷，稅一個子兒沒少，伕一個不缺?，F(xiàn)在不行啦，拿您太多的東西了。伸不出手了?！?/br>
    不知道這話哪里觸動到了皇帝，他忽然感動了：“梁氏一門，都是純樸人呀！收下吧！”

    “太懂事啦，怕是沒少吃苦?！辟t妃看向梁玉的目光，越發(fā)慈愛了。

    皇帝也感慨了一回，看到太子的表情還是那么不生動，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這個兒子，還是不如意??！

    程為一請示是否開宴，皇帝重振起精神來：“開始吧?！?/br>
    有酒有rou，有歌舞，這一場比在袁家的時候還要盛大。除了皇帝，人人都沒心思吃。梁玉想著這前后的事情，覺得不可思議，又有什么東西變了！勞動皇帝親自下套兒，她還沒這么大的面子。賢妃自認(rèn)了解皇帝，有了一絲危險感，不管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她都覺得皇帝這是對太子好了。他對太子滿意了，那還有自己什么事兒？！梁才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總覺得餡餅里有毒。

    吃完正餐上了水果，皇帝捏著個葡萄，問梁玉：“三姨真沒什么要求嗎？”

    “三姨”正好奇，這大冬天居然有這么多果子，被小宮女提醒，才猶豫著說：“要不……”

    “什么？”

    “不敢驚動您。能叫我給jiejie和太子量個尺寸嗎？我學(xué)過針線，家里也會做鞋，想給他們做套衣衫鞋襪什么的。我跑兩個地方很快的，不耽誤宮里關(guān)門，找個人等我一下，就等一下，把我送出去就行，沒門籍我自己出不去?！?/br>
    皇帝微昂了下下巴，道：“掖庭離東宮是遠(yuǎn)了些，跑起來也太麻煩了。太子問候起來也不方便，梁才人搬出掖庭吧?！?/br>
    梁玉微張了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這延嘉殿吧，”皇帝不甚在意地說，“太子的母親在掖庭里與宮女雜居，這國家還有何體統(tǒng)可言？”

    【跟把她撂掖庭這些年的人不是你一樣！】梁玉聽出來了，那掖庭呢，就是上回看到她姐住的地方，其實就是大戶人家奴婢仆役住的地方。怨不得那么多人圍觀她們家取樂。

    梁才人與桓嶷都跪地謝恩，梁才人道：“陛下高天厚地之德，妾……妾卑微之人……”

    “你是太子的生母，你卑微了，太子算什么？立了他做太子的國家算什么？”皇帝沒好氣地說，“真不會說話！唉，罷了！收拾收拾，搬過來吧，賢妃啊，你幫她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