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周家母子十八年前逃荒暈倒在莊家門前,心善的莊母施了一碗米粥,又見孤兒寡母委實可憐便收留了他們。 四年前周家母子隨著莊秋語到了蘇州,周嬸在內(nèi)宅照顧莊秋語,而周曉峰在外管著莊秋語陪嫁的田鋪。 這節(jié)骨眼上周嬸正病著,小樓是周曉峰出面租下的。前世周嬸沒熬過這場病,周曉峰送周嬸棺木回老家安葬的路上被軍閥抓了壯丁,直到兩年后,莊秋語才輾轉(zhuǎn)打聽到周曉峰犧牲的噩耗。 如今阿漁來了,自然不會讓周嬸病逝,也不會讓周曉峰去當炮灰。 被排揎了一通的莊德義夫妻趕來,看見這架勢,登時傻了眼:“你不跟我們回去?” 阿漁用一種看傻子的的目光掃了夫妻二人一眼,繼續(xù)指揮人搬東西。便是前世的莊秋語也沒傻到跟著莊德義夫妻回揚州老家。莊秋語前期性子柔弱歸柔弱可不傻,心里門清莊德義夫妻就是一對豺狼,落到他們手里連骨頭都會被啃得一干二凈。 然前世,尚家明知莊德義夫妻的德行,為了擺脫莊秋語,親手把莊秋語交到莊德義夫妻手上,這讓莊秋語如何不恨。逼得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大家閨秀,為了報仇,放下禮義廉恥入了風塵。 被無視的莊德義夫妻怒了,莊萬氏伸手擋著搬家的腳夫:“放下放下,不許搬?!币嵋苍撌撬麄儊戆岚?,這被休……和離的女人,自然是要回娘家的。 周曉峰看一眼阿漁,會意后上前一步,粗著嗓子道:“別管他們,繼續(xù)搬。” 這些并非尚家傭人更不是莊家的,而是周曉峰從外面雇來的腳夫,誰給錢就聽誰的,當下繞開莊萬氏,繼續(xù)將家什往平板車上搬。 莊萬氏氣得要跳腳,沖著一旁的阿漁嚷嚷:“你都和離了,還想留在蘇州不成!” “阿元阿寶在哪兒我便在哪兒,”阿漁冷笑:“橫豎是不會跟你們回揚州,讓你們把我拆吞入腹,當我不知道你們打得是什么算盤,我便是把錢財都捐了出去,也絕不會讓它落入你們的口袋?!?/br> 被說中心思的莊德義和莊萬氏臉皮一抽,不過這兩人沒臉沒皮慣了。莊德義黑著臉:“你這說的什么話,怎么能這么跟你嫂子說話,你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br> “少在這給我擺兄長的譜,你不配!”阿漁目光沉沉地盯著莊德義。 莊德義惱羞成怒:“反了天了你,我是你大哥,族譜上寫得明明白白。長兄如父,我管教你天經(jīng)地義。”莊德義上來就要拉阿漁,把人帶回揚州,還不是他說了算。 還沒碰到衣袖,莊德義伸出去的手被周曉峰扣住。 莊德義大怒:“你算個什么東西,放手!” “你又算個什么東西!”阿漁抬手便是一巴掌。 莊德義被打得原地轉(zhuǎn)了個身子,耳鳴眼花,久久不能回神。 啪的一聲,震得在場眾人目瞪口呆。 不遠處的尚修杰也驚呆了,難以置信地望著面若冷霜的莊秋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敢打嗣兄。 呆了一瞬的莊萬氏嗷嗷叫著撲上去:“你個小賤人居然敢打你大哥。” 阿漁擰了下眉頭。 如夢初醒的周曉峰趕緊攔住發(fā)狂的莊萬氏。 莊萬氏氣得大吼大叫:“我打死你個小賤人!” 阿漁不耐煩:“把這兩人趕走,所有人我加一倍工錢?!?/br> 有錢什么都好說,幾個腳夫互看一眼,兩個壯漢上前推著發(fā)狂的莊萬氏以及還在頭暈的莊德義往外走。 “拿開你的臟手,別碰我?!鼻f萬氏怒吼。 頭暈目眩的莊德義有氣無力地叫囂:“莊秋語,莊秋語你好樣的?!?/br> “夠了!”眼看著街上的人圍聚起來,尚修杰忍無可忍:“在我們尚家門前,還輪不到你們?nèi)鲆?。莊氏是阿元阿寶的母親,也輪不到你們欺負,要是讓我知道你們sao擾她,我不會放過你們的?!?/br> 話說出來后,尚修杰心里好受不少,他真的沒想到莊秋語的嗣兄夫妻是這樣的人,這對夫妻的貪婪幾乎寫在臉上。更沒想到離婚后她會落入這種困境。 “哪是我們欺負她,分明是她欺負我們,她都直接打德義的臉了?!鼻f萬氏哭嚎:“當meimei的打哥哥 ,還有沒有天理了?!?/br> 尚修杰一哽,的確是莊秋語打人在先。 “別扯什么兄妹,我不稀罕這種刻薄寡恩的兄長。要不是我父母,你莊德義還在吃糠咽菜,我父母過繼了你,供你讀書為你娶妻替你養(yǎng)兒女還把家業(yè)傳給你,可你們呢,我爹起碼給你留了幾千塊大洋的遺產(chǎn),你倒好,連拿出一百個大洋出來辦喪事都不愿意。你們自家人穿綾羅,卻一身新衣裳都舍不得給我meimei做,吃頓rou還躲著我meimei生怕她分一口。我是得有多蠢才跟你們回去,送上門讓你們謀財害命。 要是我爹娘在世,頭一件事就是把你這條白眼狼逐出家門。過幾日我會登報與你斷絕關(guān)系,從此以后我的事,輪不著你們插手?!?/br> “你話說八道!”眾目睽睽之下被揭短的莊德義漲紅了臉。 莊萬氏又羞又怒:“我們不過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孤身留在蘇州想帶你回老家照顧,你怎么能這么血口噴人!好心當成驢肝肺!” “好心,”阿漁嗤笑:“那你對天發(fā)誓,你們兩口子從來沒想搶我的錢財,不然的話,你們兩口子傾家蕩產(chǎn)淪為乞丐,你們的兒女潦倒至死?!?/br> “你閉嘴!”要不是被人擋著,莊萬氏能撲上來咬死阿漁:“你敢咒明兒,我撕爛你的嘴?!?/br> 阿漁冷笑漣漣:“只要你們不想搶我錢財,哪來的詛咒,還是你們心里有鬼,所以惱羞成怒?!?/br> 便是后世大多人都不敢隨便賭咒發(fā)誓,哪怕不信也怕晦氣,更別提這年月。莊萬氏這人刻薄無德,偏偏還信神神鬼鬼這一套,也不知道腦回路怎么長的。 可不是這個理,三三兩兩圍過來的鄰里路人看莊德義夫妻的眼神頓時微妙起來。過繼的繼承了家業(yè)不感恩戴德還苛待親生的,這就有些不是東西了。 還有些人拿眼去看尚修杰,聽話頭,尚家少爺和少奶奶離婚了? 臉嫩的尚修杰挨不住這樣的目光,面龐微微泛紅:“你們要是再在我們家門口撒潑,別怪我不客氣?!?/br> 莊德義夫妻也被各色各樣的目光刺得難受,恨恨瞪一眼阿漁,灰溜溜地走了。這事沒完,到嘴的鴨子他們豈肯輕易讓她飛走。 尚家的門房也出來疏散圍觀民眾:“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尚修杰心情難辨,心里頭堵了棉花似的,他望著阿漁想說點什么,卻見她沒事人似的指揮著人將東西全部裝上車,收拾妥當,坐上等候在旁的黃包車,揚長而去。 沒被多看一眼的尚修杰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半響,苦苦一笑,心事重重地回府。 且說阿漁,回到租賃的小樓后,先見了新的傭人,一個做飯的廚娘一個伺候起居的小丫鬟,阿漁是被人伺候慣了的,有條件絕不會委屈自己,另外還有兩個護院。 略說兩句,阿漁打發(fā)他們下去忙,便問周曉峰周嬸情況。 周曉峰面容發(fā)苦,他娘現(xiàn)在在西醫(yī)院的隔離病房內(nèi),錢花下去,人卻不見好。昨天他去看娘,還鬧著要出院,他知道他娘是心疼錢,西醫(yī)院的那醫(yī)藥費哪是他們負擔得起的,都是小姐出的錢。 “還是那樣子,一點都沒好轉(zhuǎn),我看那些醫(yī)生就是騙錢的。”周曉峰又急又苦。 “再耐心等等,治病總是要時間的。”阿漁寬慰了一句,周嬸得的是傷寒,在這個年月里,有一半的致死率。這病最簡單的治法就是用喹諾酮類藥物,然而現(xiàn)在連最基礎(chǔ)的青霉素都沒問世,她倒是會置備提取,眼下卻沒時間也沒客觀條件。 不過見效快的西藥沒有,中醫(yī)也可,就是用時長一些。她打算下午去一趟醫(yī)院看看,再做定奪。 阿漁道:“你去趟報社,登一條和莊德義斷絕關(guān)系的申明,盡快見報,可以加錢。還有揚州那邊,你應該有信得過人,讓請他在當?shù)氐膱蠹埳弦驳且粭l?!?/br> 在民國,不少人通過報紙刊登結(jié)婚離婚的消息,昭告天下后便算事實了,就連同居分居這種消息也有,不乏斷絕父女父子關(guān)系的啟事,這在后世難以想象,如今卻是被廣泛認可的。 周曉峰猶豫了下:“要不要和族里說一聲?” “不必了,那些人,”阿漁嗤笑一聲:“滿口仁義道德,其實早就失了風骨,莊家到底是落敗了?!鼻f秋誼被莊德義夫婦苛待,族里沒人站出來主持公平,后來莊秋語被莊德義關(guān)了起來,奪走嫁妝還差點嫁給一個老頭當姨太太,這些人拿了莊德義的封口費后,照樣視而不見。 周曉峰一想,不再說什么,應了一聲好。 阿漁便讓他去拿紙筆,寫了一則脫離關(guān)系的聲音,又給了他一袋子大洋。 “不用這么多!”周曉峰連忙道。 阿漁:“你先拿著,以后還要用的?!?/br> 周曉峰這才接了過來,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說出來掃興,告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 轉(zhuǎn)過身的周曉峰憂心忡忡,小姐到底沒獨立當過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花錢太大手大腳了,可勸說的話到嘴邊又想起這一樁一樁的事,怕說出來再給小姐添堵,還是等小姐緩過這一陣再說,也不差這幾天功夫。 前腳周曉峰出門后,后腳阿漁也出了門,半路她去買了一套銀針,隨后去了醫(yī)院見周嬸。 護士給了阿漁一個口罩,提醒她不要多待,阿漁應了好,進入病房,反鎖上門。 病床上的周嬸骨立形銷,面上星星點點的玫瑰疹。阿漁放輕腳步走到周嬸床前,握住她的手細細診脈,片刻后,阿漁心里有了數(shù),與她而言,傷寒不算什么難癥,吃藥再配上針灸,半個月左右便能痊愈。前世周嬸沒熬過來,只能說是醫(yī)療條件有限又沒遇上個好大夫,這年頭生病,五分看運氣。 阿漁取出一根銀針,輕輕插入周嬸的安眠xue,便見周嬸肌rou松弛下來。 施針結(jié)束,阿漁等了約莫五分鐘周嬸幽幽轉(zhuǎn)醒,病重后,身上無時無刻的難受,故而周嬸并未意識到針灸,反倒覺得身體是這前所未有的輕松。 茫然了一瞬,周嬸猛地見到阿漁大吃一驚,第一反應是趕緊捂住口鼻,同時往后縮:“小姐快出去!”這病會傳人。 阿漁順便往后退了幾步:“周嬸你別著急,沒這么容易傳染上?!眰魅菊l也不會傳染她。 可周嬸哪知道自家小姐體內(nèi)住著的是一個大妖,她只知道這毛病的厲害:“我今天好多了,小姐別擔心,再過幾天我就好了,你快回吧?!?/br> 阿漁不再驚擾她,便道:“那我等你好了后給我做松鼠桂魚。周嬸你好生歇著,我先走了。” 周嬸這才松了一口氣,她不敢多說話只眼神催促阿漁快點離開,生怕傳給她。 阿漁笑笑離開。 回去的路上,阿漁抓了七副藥。理由也想好了,就說偶遇了一個同樣病癥的病患,對方得了一個藥方,治好了病,她便要來了病方。 好的大夫會因為病患的不同開具不同的藥方,主要是在分量上的些微差異,但是實際上,大多大夫無法做到因人而異,一些藥為了量產(chǎn)也不可能考慮這一點。 回頭和周曉峰一說,他果然不疑有他,只感激不盡。娘怎么也不見好,什么辦法他都愿意試一試,小姐也不是那等會胡來的人。 再說莊德義夫妻,在尚家門前被臊了一通很是氣惱了兩日,夫妻倆住在旅店內(nèi),咬牙切齒地商量,絕不能這么容易地放過莊秋語這塊肥rou。 雖然繼承了不少遺產(chǎn),但是都是房子田地,現(xiàn)大洋meimei多少,他們又不會經(jīng)營,眼看著家底被他們越吃越薄,久旱逢甘露,莊秋語離婚了,不只有豐厚的嫁妝還得到了巨額賠償金,兩口子如何甘心放過。 可怎么個不放過法?夫妻倆面面相覷,沒個主意。 莊秋語沒他們想象中那么傻,堅決不肯隨他們回揚州。來硬的話,這里是蘇州,尚家的地盤,縱使離婚了,尚家看樣子也不會不管莊秋語死活。 正一籌莫展著,莊德義看到了報紙上刊登的斷絕關(guān)系公告,氣得臉青了白白了紅,當時聽了一耳朵,只因為她是口不擇言,萬萬沒想到她居然來真的,她怎么敢? “這個小賤人得失心瘋了!”莊萬氏又驚又怒:“她怎么敢?!” 第148章 民國下堂婦6 隔空被打了一巴掌的莊德義夫婦跑到了小樓前,蘇州城就這么大,想打聽一個人并不難。 縱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貪婪讓夫婦倆不肯善罷甘休,他們想著哄一哄騙一騙,不成就胡攪蠻纏,不勝其擾下,總要給些錢打發(fā)他們。 在前世這一賤招的確行得通,莊秋語遇上這對夫妻,宛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被鬧得焦頭爛額,最后花錢消災。 這一世自然沒這么便宜的事。莊德義夫妻找到門后吃了一個閉門羹,得了指示的門房只說小姐出門了,至于去哪閉口不談。無論兩口子怎么擺架子擺譜子都不開門。 “我就不信她不出門了!”莊萬氏啐了一口,拉著莊德義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下等。 左等右等都不來,等的兩口子火冒三丈,正要回去拍門,不經(jīng)意間一抬頭,看見了巷子里的黃包車,車上坐的可不正是阿漁。 兩口子鯉魚打挺般跳了起來,怒氣騰騰沖過去。 阿漁擰了擰眉頭,當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莊萬氏等了一肚子火,臨到頭硬生生擠出一抹笑容:“大妹去哪兒了?”先來軟的,軟的不行,再來硬的。 阿漁下了車,從手提包內(nèi)摸出幾個銅板付給車夫。 “報紙上的啟事看到了吧?!卑O眉眼淡淡的,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家里走。 門房聽到動靜趕緊開門迎接,還走出來幾步戒備的盯著莊德義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