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漁好脾氣的聽訓(xùn)，該干嘛還是干嘛。

    山莊內(nèi)不乏有下人議論，用一種微妙的語氣說：“到底是鄉(xiāng)下地方長大的?！?/br>
    在他們看來，阿漁不好好做她的侯府千金，折騰這些木工，那就是自甘墮落。

    這年代，士農(nóng)工商，工在農(nóng)之后。

    聽到流言蜚語的朱先生終于忍無可忍地向前來看望阿漁的靖海侯和游氏告狀，希望他們管一管阿漁。

    靖海侯略一皺眉，問阿漁：“你想做個什么玩意兒？”

    游氏打圓場：“真是個孩子，玩歸玩，不過還得以學(xué)業(yè)為主?！?/br>
    阿漁捏了下手指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是玩，我想做一個鋤具?！?/br>
    這下連游氏眉頭都皺了起來。

    阿漁輕聲道：“那天我出門看見農(nóng)人很是辛苦地鋤地，”神色黯淡幾分：“我以前也鋤過地，知道這活的辛苦，一天下來，手都能磨起泡，那時候我就想要是有一個更方便省力的工具就好了。我空的時候，想了好多，不過之前一直都沒機會試驗。那天想起來之后，就想試著做做看，要是成功了，也能幫助一些人。”

    靖海侯游氏包括朱先生皆是靜默了一瞬。

    游氏心尖驀地一疼，握住了阿漁的女兒，細細摩挲著她的手掌，女兒的手還不如自己柔膩，殘留著辛苦勞作的痕跡。

    朱先生聽得心里也不是滋味，本是天之驕女，卻淪落鄉(xiāng)野受盡磨難，一個姑娘家竟然要去鋤地，他清了清嗓子：“八姑娘赤子心腸。”雖然他還是不覺得她能做出什么來，但這份心意難得可貴。

    阿漁靦腆地笑了笑。

    靖海侯也不覺得阿漁能做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但是哪里舍得打擊她，便道：“閑暇時可以放松放松，不要拉下功課?！?/br>
    阿漁笑了笑，帶著點小女兒炫耀的嬌憨：“爹娘要不要去看看？”

    靖海侯和游氏自然要捧場。

    阿漁就興致勃勃地領(lǐng)著他們?nèi)チ四窘程?，就像一個迫不及待向小伙伴展示玩具的孩子。

    難得見她這么孩子氣的模樣，靖海侯和游氏忍俊不禁。

    還沒走到，就見一個人興奮異常地沖過來：“成了，成了！”

    阿漁喜形于色：“做成功了？”

    來人點頭如搗蒜，才發(fā)現(xiàn)靖海侯和游氏，連忙請安。

    靖海侯好奇：“什么成了？”難道是阿漁說的鋤地工具，思及此人喜出望外的神色，靖海侯臉色微微一變。

    “回侯爺，耬鋤成了，小的們試過了，用這東西鋤地，比之前快上七八倍?！?/br>
    靖海侯眼前一亮：“在哪？”

    那人趕緊起身帶路，領(lǐng)著一家三口到了一塊田地上。

    “這就是耬鋤？”靖海侯看著擺放在中間的木架子。

    阿漁點頭：“是把耬車和鋤頭結(jié)合在一起，所以就隨便取了個名在耬鋤?！睔v史上，這種工具就叫耬鋤，它的出現(xiàn)大大提高了鋤種效率。

    阿漁又讓人再示范一遍。

    親眼見識到這種工具的效果之后，靖安侯喜上眉梢，此物若是推廣至全國，委實是一件造福萬民的幸事。

    靖海侯看著阿漁的眼睛彷佛在發(fā)光：“好孩子，天下百姓都會感謝你?！?/br>
    “是大家的功勞，我問了好多老農(nóng)，他們給了我不少建議，還有工匠們，要沒有大家?guī)兔?，我一個人怎么可能想得出來。”阿漁道。

    靖海侯更加欣慰：“每一個都有賞，重賞！”

    阿漁揚唇燦笑。

    游氏比阿漁笑得還燦爛，一臉的與有榮焉。

    次日，靖海侯進宮面圣，獻上耬鋤。

    當(dāng)今圣上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君王，聞言，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就去御田試驗，甚至親自下場用了一回，連連道好：“有了此物，百姓省時省力，大善。太子，你來試試看?！?/br>
    太子接過扶手，用耬鋤鋤了一小片地，估量一番，眉目含笑：“父皇，這耬鋤微微用力，便可入土二三寸，日耕不綴，一日約可鋤二十畝地?！?/br>
    皇帝龍顏大悅，將推廣一事交給太子，轉(zhuǎn)臉對靖海侯：“當(dāng)記愛卿一功。”

    靖海侯躬身道：“臣不敢居功，此物乃小女與眾農(nóng)戶工匠集思廣益之成果?！?/br>
    “愛卿之女？”皇帝微微訝異。

    靖海侯：“乃臣年前剛剛尋回之嫡女，小女長于民間，親自下地耕作過，知農(nóng)事艱辛，便想略盡棉力。”他還沒淪落到要去搶女兒功勞的地步，女兒長于鄉(xiāng)野，婚嫁時會被人挑理，但倘若陛下金口玉言夸贊，可大大提高她的身份。

    皇帝也聽說過靖海侯府嫡女被偷梁換柱一事，捋須而笑：“還未恭喜愛卿明珠復(fù)得，愛卿之女身處逆境，卻未自暴自棄，依舊憂國愛民，有乃父之風(fēng)?！?/br>
    一旁的八皇子眉心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靖海侯：“陛下謬贊，臣女愧不敢當(dāng)?！?/br>
    “當(dāng)?shù)闷穑υ诎傩?，于國有功，該賞?！被实鄞笫忠粨]，一一賞賜靖海侯阿漁以及與耬鋤有關(guān)的老農(nóng)工匠，其中幾名工匠還特招進入工部，協(xié)助耬鋤推廣。

    得到賞賜的老農(nóng)工匠恨不得將阿漁供起來，尤其是實現(xiàn)了階層跨越的工匠。

    山莊內(nèi)暗地里嘲笑阿漁‘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的人覺得臉有點疼，訕訕地想，到底是侯府千金呢。

    朱先生也有點尷尬，本以為女弟子不務(wù)正業(yè)，不想干的是再正經(jīng)不過的事了。此后，對阿漁的改造大業(yè)大行方便。閨閣才女和造福民生，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過了好幾日，溫泉別莊內(nèi)的蕭老夫人才知曉阿漁得皇帝稱贊厚賞一事。耬鋤利于百姓勞作，農(nóng)乃國之根本，上下無不交口稱贊。

    蕭老夫人心情復(fù)雜地捻著手上佛珠，論理蕭雅瑜有此造化她該高興，這是整個靖海侯府的榮耀。

    只隨著蕭雅瑜一舉成名，本已經(jīng)逐漸冷卻的調(diào)包之事，再一次被翻了出來，輿論更加偏向蕭雅瑜，與之相對的，落在珺兒身上的指責(zé)更加刻薄。

    蕭老夫人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蕭雅瑜名聲越好，珺兒的名聲就越差。

    第11章 真假千金11

    繼耬鋤之后，阿漁又把代耕架、除蟲滑車折騰了出來。

    之前還有很多人覺得她只是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而已。甚至一小部分人覺得，那耬鋤是靖海侯府的工匠想出來的，只是靖海侯知道自己的嫡女鄉(xiāng)下長大，底氣不足，所以故意把功勞按在嫡女頭上替她揚名。當(dāng)然這種說法少之又少，耬鋤可是在皇帝跟前過過眼，靖海侯腦袋被驢踢了才為了這點名聲去欺君。

    不過運氣好的說法頗有市場，一個鄉(xiāng)下來的丫頭把滿京城的名媛閨秀比了下去，總歸是讓人不那么舒坦的。

    可在代耕架、除蟲滑車出來之后，運氣一說，不攻自破。眾人不得不承認，他們就是被那個鄉(xiāng)下來的丫頭比了下去。

    酸溜溜的想，之前都笑靖海侯府親閨女假閨女傻傻分不清，白替別人養(yǎng)了十三年女兒。不曾想，親閨女因禍得福，被磨礪出了一身真本事。

    瞅著自家細皮嫩rou不知人間疾苦的兒女，琢磨著是不是也扔到鄉(xiāng)下也磨礪磨礪，萬一磨開竅了呢！

    如意覷一眼上座神情不明的蕭老夫人，接著轉(zhuǎn)述打聽來的消息。

    摩著佛珠的蕭老夫人低語：“要沒那段經(jīng)歷，她也做不出這些東西，你說是不是？”

    如意怔了怔，回道：“可不是嘛?！?/br>
    “她如今聲名鵲起，她爹娘又偏疼她，什么都有了，怎么就是不愿意放過珺兒呢?！笔捓戏蛉说穆曇舻筒豢陕劇?/br>
    半響，蕭老夫人喟嘆一聲：“別莊的下人你看著點，要是有什么不中聽的傳到珺兒耳里，我唯你是問。”

    如意頭皮一麻，忙忙應(yīng)下。

    話音剛落，小丫鬟揚聲稟報，靖海侯來了。

    靖海侯從軍營回城，順道就來向蕭老夫人請個安。

    “趕緊讓珺兒過來，她爹來了。”蕭老夫人吩咐。

    母子倆閑話家常的時候，蕭雅珺來了，面容憔悴，眉心輕皺，人也瘦了，看起來楚楚可憐，惹人心疼。

    蕭雅珺屈膝行禮，目光濡慕又忐忑地望著靖海侯，低低喚了一聲：“爹?！?/br>
    靖海侯微微頷首。

    蕭雅珺眼睛發(fā)酸發(fā)脹，在父親眼里，她再也找不到從前那種慈愛溫柔，母親也是，他們都不要她了。

    蕭雅珺強忍住了眼淚，不讓它掉下來。

    看在蕭老夫人眼里，心疼得直抽抽，怨怪兒子鐵石心腸，珺兒可是他疼寵了十三年的女兒，他怎么狠得下心。

    蕭老夫人放緩了聲音：“我和你爹要商量點事，你先下去，待會兒我們一塊用晚膳。”

    蕭雅珺勉強扯了扯嘴角，福身告退。

    人走后，蕭老夫人拉了臉：“你看看珺兒這孩子被你們兩口子傷成什么樣了，你們好狠的心！”

    靖海侯沉默片刻，注目憤然的蕭老夫人：“瑜兒被周氏夫妻折磨得不成人形?！?/br>
    蕭老夫人啞然，定了定神：“周氏夫妻是周氏夫妻，珺兒是珺兒，珺兒是你看著長大的孩子，你當(dāng)真要因為周氏夫妻的惡行遷怒珺兒，枉顧這十三年的父女之情?！?/br>
    “若不是顧念著多年感情，母親，她不可能還能在你身邊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br>
    蕭老夫人怔住了，一顆心不住往下沉。

    靖海侯沉沉一嘆：“母親，你要是真的疼雅珺，送她離開京城才是上策，京城已無她立足之地。我可以向您保證，我會給她安排一個體面的身份，替她置下宅院良田，讓她這輩子都衣食無憂。你也可以安排可靠的下人照顧她，偶爾接她來京城見見也是可以的?！?/br>
    理智上，蕭老夫人知道長子說的對，然情感上，叫她如何舍得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她親眼看著珺兒從一個雪團團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孝順懂事，有什么好東西好玩意兒，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蕭老夫人心如刀絞，歸根究底，為什么珺兒在京城無法立足？還不是因為他們咄咄逼人。將周氏夫妻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讓外人戳珺兒的脊梁骨。好不容易略略平息，又因為蕭雅瑜重新翻了出來。

    但凡蕭雅瑜一直這么出風(fēng)頭下去，這一頁永遠沒法翻篇，會不斷被人拿出來攻擊珺兒

    蕭老夫人平復(fù)了下心情：“這事你容我考慮考慮?！?/br>
    靖海侯略吃一驚，每次說起這個話題，老夫人都激烈反對，不想這一次竟然說要考慮，轉(zhuǎn)念想到近來的輿論，便也能理解了。瑜兒名聲大噪，少不得扯出周氏夫妻，雅珺作為他們親生女兒，還是和瑜兒調(diào)換身份的人，難免被說三道四。

    “母親好好考慮下，誠然對雅珺生了隔閡，但我終究不會害她。”靖海侯語態(tài)誠懇，到底是當(dāng)親生女兒疼了十三年。

    蕭老夫人望著靖海侯，似乎在評估他的真心，片刻勾了勾嘴角。

    “外面的事我也聽說了，雅瑜倒是個有造化的。”蕭老夫人點點頭，露出一抹刻意的笑容。

    靖海侯笑笑：“也不知道她哪來那么多主意?！?/br>
    蕭老夫人：“到底是我們蕭家的孩子，哪怕長于民間，也掩不住身上的光芒?！?/br>
    這還是靖海侯頭一次從蕭老夫人口中聽到夸獎女兒的話，心念微動。

    蕭老夫人搖頭輕嘆：“可惜了是個姑娘家，若是兒郎，這些功勞足夠她入朝為官，我聽說陛下和太子都對她贊賞有加，委實可惜了?！?/br>
    靖海侯笑了笑：“瑜兒是我們蕭家的姑娘，她的榮譽就是蕭家的榮譽?！?/br>
    “話雖如此，到底還是差了點，她一個姑娘家又不能入仕，若是陽兒兄弟，就好了。”蕭老夫人是真的覺得可惜，姑娘家日后總是要嫁人的，待她嫁人，這份榮譽就成了夫家的，他們蕭家是為他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