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屈身行了禮：“楊公子，是來找夙之？他這會兒應(yīng)該在昭文齋，要妾身去喊他回來嗎？”

    楊若聽見她的自稱，先是怔了一下，再看顧晗，才注意到她梳起了婦人的發(fā)髻。是啊，她嫁給了張居齡，再見外男，合該是自稱妾身了。

    他搖搖頭，說道：“不必。我下午也沒有事情，等等他就好?！彼鞘盏搅藦埦育g的回信后過來的，和他說一下定遠(yuǎn)侯府和永康侯府如今的關(guān)聯(lián)。

    顧晗點(diǎn)點(diǎn)頭，話說到這里，沒有什么可說的了，就準(zhǔn)備告辭離去。她剛一轉(zhuǎn)身又被楊若叫住了，只聽他說道：“……徐沛的事情，謝謝你提醒我?！币皇穷欔希F(xiàn)在怕是還和徐沛稱兄道弟呢，更不會知道徐沛狼子野心地收買了離枉……于情于理，顧晗都當(dāng)起他的一句謝謝。

    顧晗微微地笑了笑，“楊公子，客氣了。我不過是多說了一句話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br>
    楊若當(dāng)然不會相信她的說法。顧晗可不是尋常的大家閨秀，這一點(diǎn)他早就領(lǐng)教過了。試問，有哪一家的閨秀會氣定神閑地讓他防著徐沛？她當(dāng)日在顧家荷塘和他說話的表情、語氣……根本就不是閑聽來又轉(zhuǎn)述給他的……

    顧晗，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說她了解徐沛的真正意圖。楊若想到了這一點(diǎn)，臉上的表情就鄭重了，問道：“你認(rèn)識徐沛嗎？”

    “不認(rèn)識?！?/br>
    顧晗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更談不上說認(rèn)識了。她所知道的徐沛，也是前世聽張居齡說起的。

    她回答的太干脆，楊若反而愣了愣。

    第83章

    “……很奇怪嗎？”

    顧晗見楊若直看著自己，脫口問他。

    “不奇怪?！?/br>
    楊若的桃花眸里又染了笑, 正是因為不奇怪所以才更奇怪。顧晗說她不認(rèn)識徐沛時, 表情認(rèn)真、眼神澄澈……很顯然是沒有說謊的。但是, 她卻僅憑著從顧大人那里聽來的只言片語, 就敢提醒自己注意徐沛？分明是知道實情的。

    而知道實情卻不認(rèn)識徐沛？還有比這樣更奇怪的嗎？

    根本說不通吧……

    顧晗瞧一眼他，屈身告辭。過游廊轉(zhuǎn)角時, 看到楊若還站在原地, 看不出來在想什么。高大的身影竟有些寂寥。她想到前世楊思遠(yuǎn)死后的事，楊若身在邊疆都不被允許回京都奔喪……

    父母過世，子女不奔喪是大不孝！徐沛該是有多心狠手辣，基本的人倫都不顧了。

    楊若當(dāng)時，應(yīng)該很難過吧……

    她嘆口氣, 又停下了腳步，突然不忍心起來, 轉(zhuǎn)身又回去了，和他說道：“你要是能阻止徐沛出仕就好了。如果不能，就和他撇清所有的關(guān)系……一定要撇清所有的關(guān)系?！毙炫媲笆谰褪遣戎鴹钊羯衔坏? 有了實權(quán)后，首當(dāng)其沖收拾的就是楊若, 然后是整個楊氏家族。出手如此的迅速, 一定是掌握了什么, 而且是能讓楊家倒臺的東西。

    “出仕？”楊若俊眉一皺, 抬眼看她：“你是說徐沛想出仕？”

    顧晗說道：“我也不清楚, 你還是多留心一些吧?！彼钦娴牟淮笄宄? 關(guān)于徐沛的事情，她也是從張居齡那里聽來的。但徐沛想掌握實權(quán)，出仕是唯一的出路，這一點(diǎn)是不會出錯的。

    楊若想了一會，說道：“徐沛是永康侯唯一的嫡子，他一生下來就是注定要世襲爵位的，靠著祖上的蔭庇，一輩子都有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他為什么還會想著出仕呢？”

    顧晗笑了笑，“世間萬象，皆由心生。人與人不同，渴望的東西也會不一樣。有的人喜歡錢財，但也有人會喜歡權(quán)利。真正能握到手的權(quán)利。”

    “真是沒想到，你還懂禪語?！?/br>
    楊若看著她，桃花眸微瞇，若有所思：“徐沛收買了我父親最得力的謀士離枉，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也一直沒有揭穿他。為的就是查到徐沛真正的動機(jī)……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

    “這個離枉也沒有必要再留著了?！?/br>
    雨絲如煙如霧，無聲地飄灑著，帶著些微的涼意，讓人非常的舒適。

    顧晗的臉上還是淡淡的，心中卻是一震。這是楊若的私事，他和她說這些做什么。莫非是在試探她？或者她說的關(guān)于徐沛的事情太多了，引起了他的懷疑……想了想，她就說道：“楊公子聰明且足智多謀，解決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手到擒來?！?/br>
    楊若笑起來：“要真的說起聰明，你也不差?！彼欔希凵窭餄M是探究，又說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看待徐沛這個人的？要是覺得說起來不方便的話，說下自己的猜測也可以?！?/br>
    顧晗的紅唇微微一抿，楊若果然在懷疑她了。讓他懷疑吧，她又真的不能說出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

    一陣風(fēng)刮來，雨絲被吹的一偏，霎時間連成一片。顧晗的裙動了幾下，好看極了。

    過了片刻后，顧晗才開口：“我如何看待徐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如何看他。”她說完話，屈身就離開了，再沒有做絲毫的逗留。楊若是個聰明人，她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會知道怎么做的。

    楊若沉默地望著顧晗離去。顧晗不愿意說，他總不能強(qiáng)求吧……再者，顧晗今日和他說的話已經(jīng)足夠多了。徐沛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出仕，還是要再查一查的。倒是離枉，他是時候和父親揭露這個人的真面目了。

    等張居齡從昭文齋一出來，楊若的小廝德順就迎了上去，笑呵呵地行禮：“三少爺，我們少爺過來府里了，有事情找您說?！?/br>
    “楊若？”張居齡一愣，問道：“他在哪里？”

    “……在您的書房?！?/br>
    雨慢慢地下大了，電閃雷鳴的。

    顧晗坐在香妃長榻上給張居齡做夏天穿的玄色布靴。她最近對針線活有些上癮，準(zhǔn)備做完后，再做幾雙系帶白襪。

    滂沱大雨肆虐一旦起來，很快就形成了一道雨簾。天色越發(fā)的昏暗了。巧珍點(diǎn)亮了西次間的蠟燭。

    “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顧晗瞇了眼對著燭火穿線。

    巧珍仔細(xì)看了看高幾上擺著的沙漏，回答她：“酉時已經(jīng)過了。”

    顧晗疑惑地“嗯”了一聲，往正廳的方向看，一般這個時候張居齡都該回來了。今日是怎么了？還沒有回來。難道是下雨耽擱了……

    “對?！彼匝宰哉Z，猛然又想起了楊若……他來找了張居齡，想必此時的倆人正在書房說話呢。

    桃綠打著傘從中院的方向走過來了，到了廡廊下，把傘交給了一旁的小丫頭，挑簾子走進(jìn)西次間。

    桃綠屈身給顧晗行了禮，說道：“少夫人，三少爺說他在書房里陪客人用晚膳，讓您不必等他了。”

    顧晗放下手里的針線，點(diǎn)點(diǎn)頭：“知道了。”

    隨后便吩咐丫頭把晚膳端到西次間。

    楊若離開張家的時候，戊時都過了，雨卻還沒有停。他看著站在府門外送他的張居齡，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張居齡答應(yīng)一聲，眼瞅著好友的馬車遠(yuǎn)去，才掉頭回來。一走下抄手游廊，樹鳴趕緊給他打開了手里的油紙傘。

    雨下的大，盡管打著傘，張居齡走到秋闌閣時，穿著的灰白色直綴還是淋濕了大半。

    顧晗就拿了前幾日做好的中衣讓張居齡去凈房換上。

    “……這是新做的？”

    張居齡低頭看著自己手里嶄新的中衣，領(lǐng)口處還繡了連珠云紋的花樣，十分的雅致，就開口問顧晗。

    “是的?！鳖欔闲α诵Γ版砬浦愕闹幸露加行┡f了，便做了兩套新的。這一套繡的是連珠云紋。另一套是蕉葉紋，用青綠色絲線繡的。”

    在燭火的映照下，顧晗笑起來溫婉極了，不施粉黛的小臉有一圈淡淡的光輝。

    張居齡的眸光微深，看著手里的中衣良久，也不說話。顧晗都在想他是不是不喜歡時，他卻伸手把她摟在了懷里，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沙啞地：“……晗兒，謝謝你?！弊詮乃纳岗w姨娘死后，有多少年沒有人特意為他做過衣衫了。心底的某一處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全身的毛孔眼都愉悅地舒展開來。

    “不用謝。我是你的妻子，這些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br>
    顧晗輕撫著他的后背，張居齡甚少有情緒外放的時候，她雖然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卻莫名的憐惜。

    幾個大丫頭見倆人偎依著說悄悄話，都默默的退下了。桃紅是跟在末尾出去的，順手把房門、槅窗都關(guān)上了。

    “……我沐浴過了，你趕緊去吧?！?/br>
    好一會兒，顧晗才從張居齡的懷里退出來，笑道：“我去鋪床?！?/br>
    張居齡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往凈房走。

    空氣里很快傳來了皂莢的香氣，顧晗聽著傳來的嘩嘩水聲，不免想起倆人在桃木浴桶里的荒唐，小臉就紅了。

    她昨夜睡的晚，白天又沒有休息，實在是困極了。還沒有等張居齡出來，她就脫了鞋襪，換了家常的素褙子躺去了里側(cè)的被窩兒。

    張居齡走出凈房時，顧晗的呼吸聲都平穩(wěn)了。他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只留了一盞照明燈，其余的都吹滅了。

    張居齡放下大紅鸞帳，剛蓋了薄被躺下，顧晗就翻了身往他懷里拱。張居齡低頭看著她，顧晗拱了一會薄被找不到要領(lǐng)，就有些煩，又要翻身躺會原位……

    張居齡卻不同意，手臂一伸，連被褥和顧晗，一起摟在了懷里。

    顧晗側(cè)身閉著眼往前爬，直到摟住了張居齡的脖頸兒，才徹底地老實下來。

    “……好了，睡吧。”張居齡低頭親了親她，十分無奈。再拱下去。他身上的某一處都控制不住了。

    顧晗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當(dāng)真乖巧地睡了。

    外邊的雨還在下，噼里啪啦的，屋里卻祥和如春。

    大雨一連就下了三天。

    等終于雨過天晴了，同胡同的府同知吳家的大夫人就過來府里給張居安做媒。說的是她娘家的親侄女。

    王氏在花廳見了她，還讓人去叫了寧氏和顧晗。

    吳家的大夫人姓潘，梳著圓髻，很干凈整潔。見了王氏先拉著她的手?jǐn)⑴f，“妹子，你是個有福氣的，兒子兒媳婦孝順不說，還有了嫡長孫?！?/br>
    王氏也笑，謙虛道：“這算不得是福氣……聽聞你的次子中了秀才，你才是有福氣的?！?/br>
    說起這個，潘氏就自豪，“東哥兒才十三歲，我也沒想到一舉就能中，原本只是讓他跟著試試的?！?/br>
    潘氏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吳遠(yuǎn)東，次子吳賢東。

    “東哥兒我也見過，是個品行端正的好孩子?！蓖跏厦蛄艘豢跓岵?，稱贊道。

    第84章

    顧晗喝著熱茶聽倆人互相恭維，也不插話。她前世嫁過來時, 張居安已經(jīng)娶親了……但二嫂嫂好像不是這位府同知夫人的娘家侄女。她記得二嫂嫂姓錢, 全名錢梅悅。

    “妹子, 做jiejie的是個直腸子?！迸耸嫌H自給王氏滿上茶水, 笑道：“有什么我可就說什么了?！?/br>
    王氏笑著點(diǎn)頭，“自然的?！?/br>
    “……我侄女叫潘蘭香, 剛過了十四歲生辰, 正是說親的好時候。”潘氏滔滔不絕地：“如今跟著我弟媳婦兒在學(xué)管家，長的嬌美不說，性情也穩(wěn)重……”

    潘氏說了一會兒，見王氏笑而不語，心里就不大有底了。她看了看旁邊坐著的兩位張家少夫人, 也都是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一句話都沒有。

    她們這是什么意思？同意或不同意的, 好歹也說句話……潘氏有些不大高興?，F(xiàn)在的張家出了兩位少年舉人，又和大興顧家攀了親，架子就大起來了。王氏見了她都沒有以前熱情了。

    潘氏心里不滿歸不滿, 還是知道過來張家是干什么的。不說話是吧……她挑了挑眉，那她就直接問, “妹子, 你也知道我這趟來就是專門給安哥兒提親的, 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氏被問的嗆住了, 她想著自己一直不吭聲, 潘氏就不好意思再說了。沒想到, 人家非常的好意思，直接問出口了。

    “孩子們都大了，他們的婚事我從來不插手，都是看他們自己的意愿……”王氏笑著一指顧晗，“這不，老三媳婦兒就是老三他自己選的。”潘氏的娘家弟弟才是六品的刑部主事，還沒有張修的官職高，她怎會看得上。張居齡都能娶顧尚書的孫女兒，她的安哥兒考中舉人比張居齡還早一年，要娶的話也不能低于顧尚書的門庭。

    潘氏聽她這樣說，臉就沉下來。王氏擺明了是拒絕她，還什么兒女的親事都不由父母做主……找這樣的理由也太牽強(qiáng)了吧。全天下的人，誰成婚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當(dāng)今太子殿下也得聽皇上老子的。但張居安她是見過的，長得一表人材又早早地中了舉，說話還十分的恭敬有禮……是個難得的良配。

    陽光照射進(jìn)花廳里，氣氛沉默著。

    潘氏想起侄女兒每次見她都乖巧親昵的模樣，心里就一軟……試探著爭取道：“妹子說的有理，年輕的一輩的總有自己的想法。要不，這樣……”她笑了笑：“妹子你和安哥兒說一聲，他要是心里愿意呢，咱們再重新倆人張羅相看的事情?！?/br>
    潘氏都這樣說了，王氏也不好再說什么，就滿口的答應(yīng)下來，留她吃了午膳。顧晗和寧氏在一旁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