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非他不嫁

    “爹，你只知道顧你自己的村長顏面，卻一點也不想想我！”許是村長那句“讓人戳脊梁骨”的話也同時戳中了李曼的痛處，李曼也開始口不擇言起來，“我怎么就給你丟臉了？姨夫說要給裴華哥往上提拔提拔，你不也樂得合不攏嘴？擎等著做官爺?shù)睦险扇?？現(xiàn)在什么就都推給我了，咱們龜笑鱉無尾，誰也沒比誰好到哪里去！好歹我還是真心實意喜歡裴華哥，不管他當(dāng)?shù)氖裁床钍履懿荒茏錾鲜裁垂?！?/br>
    此話一出，李曼的娘就知道勸不住了，搶著擋在李曼的前頭，“她爹，孩子被氣糊涂了說糊話，你別跟她一般計較……”

    “娘，我沒說糊話，你別拉我……”李曼卻掙著不讓自己的娘擋。

    娘兒倆還沒拉扯完，村長已經(jīng)幾步到了眼跟前，“啪”的一個巴掌印就出現(xiàn)在了李曼的左頰上。

    映著李曼嫩白的膚色，那個巴掌印鮮紅、五個手指頭根根分明，直接將李曼打得頭歪向一邊，顯然，村長是動了大怒、下了狠勁。

    而和那個鮮紅巴掌印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村長蒼白如紙的臉色。

    李曼的娘看看自己的男人，再看看自己的閨女，一下子也不知道護(hù)著誰好、還是去勸誰好，被逼地痛哭失聲：“你們父女兩個是想要了我的命??！小曼啊，人心都是rou長的，你爹和我對你怎么樣，打小起你就是要星星不給月亮，你自己手捂著心口好好兒想想，方才那番話你該對你爹說嗎？”

    李曼沒有吭聲，臉上仍是倔著勁，看來并沒有認(rèn)為自己剛剛那樣有何不妥。

    嘆了口氣，李曼的娘轉(zhuǎn)而向已經(jīng)氣得兩眼通紅的村長：“你也是，閨女受了欺負(fù)，你卻只知道埋怨她，眼下不是抱怨孩子的時候，咱們得坐下來商量商量這事兒怎么辦才好?！?/br>
    李曼的娘也生氣也著急，可是遇上這更生氣、更著急的父女倆，她不得不強(qiáng)壓下心頭的火氣和煩悶，總不能家里三個人都只顧著生氣吧。

    “還有什么可商量的？回親這事兒不能就裴家那小子一動嘴皮子就算過去了，得讓裴家老少登門道歉！”

    這時候的婚姻都是父母和媒人來定，退親當(dāng)然也需要雙方父母和媒人來協(xié)商。但其實吧，裴李兩家說破天也就是口頭上商議，口頭上定親原本也就沒有律法上的約束力，地道鄉(xiāng)里人說親自然沒那么講究，口頭上商議定了，南方送了聘禮、請了期就等著親迎了。

    但是李曼家和普通村民不同，不僅僅爹是村長的關(guān)系，更有縣丞姨夫的身份抬高了層次，定親是比得要聘書的，一旦下了聘，那想要退親就必須男女雙方都同意了才行，單方終止無效。

    所以李曼的爹提出的這個讓裴家老少登門道歉的要求，情理之中法理之外，倒也不失略挽回些顏面的法子。

    “光賠禮道歉？那你也是白當(dāng)這么多年的村長了！”李曼的娘見家里被鬧成這樣，日后那些村民又該以何種眼光看自己這一家？再別說，這被退親若是傳出去，小曼以后說親也會受影響。

    “那依你又該如何？”

    “起碼讓那小子丟了官家的飯碗！沾了多少的光，就讓他都吐出來！”李曼的娘恨恨道。

    讓裴華丟了飯碗？村長自己也記得送裴華去衙門的那天，那時的裴華才是個半拉大的孩子，從門房里出來，穿著一身大了好幾圈的衙役服，袖子愣是卷了好幾道才勉強(qiáng)露出手來，耳朵邊兒和腳踝凍得烏黑發(fā)紫。

    即便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覺得極為可憐，再說，畢竟是看著從蘿卜頭那么一點大長到現(xiàn)在成人，若是心擺正了，這小子確也同李曼私下里表示過幾次不愿的意思，自己不也勸過閨女算了么？若是小曼能聽自己的勸，哪里會鬧到如今的地步？

    見他不說話，李曼的娘知道他動了惻隱之心，肯定是念及裴華少時喪父，吃了不少的苦，“她爹，我這可不是心狠，你也不想想，雖然咱們家小曼今后也不可能在村子里找，可這事兒傳出去，對咱閨女的親事能沒影響？趕緊讓那小子卷鋪蓋回來，別在縣城里晃悠，小曼還得托她姨再城里找個好人家。”

    村長知道這話有理，可是就這么著斷了裴華的差事？村長一時猶豫不定。

    “我不用你去說，這個壞人我來做！哪有這樣輕松饒了他的道理？”

    剛剛一直聽著卻默不作聲的李曼此時開了口：“爹、娘，不用你們?yōu)殡y，我去同姨媽說！再說了，誰說同意他退親了？剛剛我就當(dāng)著裴華哥的面說了，現(xiàn)在我再同你們說一遍，別說更好的，只要不是裴華哥，管他金華、銀華，還是天王老子，我這一輩子不嫁人罷了，大不了剪了頭發(fā)當(dāng)姑子去?！?/br>
    李曼的表情很是嚴(yán)肅認(rèn)真，還頗帶著些破釜沉舟的架勢，李曼的爹娘朝女兒看著，心里即便有氣也不敢再去刺激她。

    “姨媽若是不行，我就直接去求姨夫。你們?nèi)羰钦嫣叟畠?，就幫我想想如何勸裴華哥改了主意，別想著來勸我了?！?/br>
    說完站起身，就回了自己屋。

    “哎……”村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如何才是個了頭？

    晚上李曼的娘本來沒胃口，可是孩子這一下午被折騰地夠嗆，加上她爹在堂屋里愁的眼底下褶子都多了兩根，再怎么，也得給他倆做些吃的。

    飯，肯定是都吃不下了，熬了點小米粥，磕了兩顆肥得流油的咸鴨蛋，先端了給村長，又端了一碗去了小曼屋里。

    “閨女，你再生氣也得吃東西，快，坐起來，娘喂你吃！”

    李曼正和衣躺在床上，屋里攏了火盆，李曼的娘又給她手里塞了個手爐，倒并不用擔(dān)心她凍著。聽見娘叫她，李曼坐了起來，接過粥碗：“娘，我自己吃?！?/br>
    “這就對了！跟什么過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身子過不去，對不？”見她這么聽話，李曼的娘倒是有些意外。

    “當(dāng)然得吃了，不然明天哪兒來的力氣去找姨媽呢？”

    一句話，又將她娘的心擊沉了下去。

    第201章 傳言四起

    “閨女啊，你……”

    “娘，我要睡了，你也早點睡，明兒個一早陪我去姨媽那里?！崩盥蛔屪约旱哪镉姓f教的機(jī)會，下了床去漱口。

    李曼的娘見李曼慢條斯理地用鹽水漱口，這也是李曼的習(xí)慣，村里人有那些不太講究的沒有漱口的習(xí)慣，一般人家也就是用清水或者喝剩下的濃茶水，李曼早晚都用鹽水，捻些鹽入暖水中含漱可以使口齒牢密。

    若是吃了葷腥，還有姨媽給的藥膏，柳枝、槐枝還有桑枝煎水成膏，再加入姜汁、細(xì)辛，用來擦拭牙齒，算得上是一種雛形的牙膏。

    李曼越是不慌不忙地在那里漱，她娘心里就越擔(dān)心，閨女想什么，做娘的最清楚，看樣子，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回頭了。

    嘆了一口氣，回了屋，抖開絲衾被鋪床，里頭是敝綿做的被胎，比那些蘆花、楊柳絮或者茅草的保暖效果都強(qiáng)，算是有錢人家才置辦得起的物什，若是誰家成親嫁妝里給給女兒準(zhǔn)備上兩床這樣的冬被，就是疼女兒的了。吉安村大多數(shù)人家是葛或者麻做的被子面兒，里頭塞上深秋的蘆花，冬日里用來御寒。

    可即便是蓋著這種被子，村長夫妻二人也無法安睡。

    “她爹，咱們明兒個一起去jiejie姐夫那里，也好同他們有個商量。”

    “商量什么？我可告訴你，就算現(xiàn)在裴華那小子回轉(zhuǎn)心意，這樁親事我也斷不能同意！她娘，你可別犯糊涂，硬塞過去能有好日子過嗎？”

    村長說著“硬塞”兩個詞，心里如針扎一般疼，自己捧在手掌心里寵大的閨女，居然強(qiáng)迫別人娶進(jìn)門，不論換做是誰都難免生氣。

    “可你看咱閨女的樣兒，眼下若是再扭著她的意思，只怕收不了場?！?/br>
    “難不成依著她就成了？你看著裴家那小子長到這么大，他的脾氣你不能不清楚？我看就算姐夫出面，他也未必能依了！”村長揉了揉疼得發(fā)脹的太陽xue，已經(jīng)氣不動了，“退一萬步講，就算靠著姐夫縣丞的名義壓下來，小夫妻也過不到一塊兒去，你忍心讓孩子嫁過去受苦？”

    “你倒是不忍心，還伸手打孩子，有你這么做爹的嗎？”

    “哎！”打完了閨女，村長也是懊悔不迭，長了十幾年，指甲蓋兒都舍不得彈上一彈。

    于是乎，夫妻二人，特別是李曼娘的怒氣全都指著裴華一人去了，“殺千刀的狗東西，這幾年咱們家大忙小忙幫了他家多少？??？說翻臉就翻臉，明兒個若是不成，他差事也別想當(dāng)了，回來繼續(xù)種他的地！不識抬舉，上不了高臺盤！”

    村長仍舊沒有就要不要斷了裴華差事的問題表態(tài)，只覺得心內(nèi)焦急渾身煩躁，將被窩里的湯婆子拿出來仍在一旁，“先別只管議論這些，早些著睡吧?！?/br>
    話雖如此說，兩人直睜眼到天蒙蒙亮，才囫圇睡了一小會兒，而李曼那里已經(jīng)起來梳洗打扮了。

    從天亮開始，不對，應(yīng)該說從昨晚開始，村里就籠罩在巨大的八卦氛圍之中，李曼從裴家跑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那些親眼見了的婦女婆子們要么得趕著給家里老小做晚飯，要么已經(jīng)從搓草繩、打草鞋之類的三五人聚會中散了出來，只恨不得天早點兒亮，好走門串戶地談?wù)撜務(wù)?、說道說道。

    “聽說了嗎？那事兒！”

    “哎呀，怎么不知道？說是裴家要退親呢！”

    “不能吧？我聽說的是吵架，上次小曼不也是被華子氣得哭著回去的？”

    “嘖，你知道什么？我同裴大娘家住得那么近，我都聽得真真兒的，華子死活要退親，裴大娘一整晚喊打喊殺的！”

    “哎呦！難怪村長一家三口一大早就坐車去了縣里了，看來是去找縣丞了！”

    “華子這回可要倒大霉啰，一狀告到縣丞那里，還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就是，得被罵個狗血淋頭了?！?/br>
    “只怕被罵就算是輕的了，差事能不能保住還兩說?！?/br>
    “那可就作孽了，這差事多少人眼紅啊？當(dāng)了這么些年，銀子可沒少掙，這下子沒了，可不就同割他娘和他嫂子的rou么？”

    “要我說，華子他就是個傻的，這么好的親事他還不要，咱們村里那些個沒成婚十六七的小伙子，哪個不羨慕他？只恨沒他那張標(biāo)致的面皮兒，攀不上這么好的人家?！?/br>
    “呦，想來你是眼饞了，可惜你家就一個五六歲的丫頭和一個兩三歲的小子，不趕趟！”

    “去你的，誰眼饞了，我看是你看得眼熱了，你家那口子你不是總是夸口不比華子長得賴嗎？要不你離了他，這眼下現(xiàn)成的好事兒等著他呢！”

    “呸！我那是玩笑話，他這一輩子，也就我這個燒糊了的卷子跟他混吧！”

    ……

    嚴(yán)寒的冬日，北風(fēng)呼嘯，空氣里仿佛都流動著氣狀的冰，吸進(jìn)一口從鼻端到胸腔，一條藤地涼透，這個時候也只有灰喜鵲、烏鴉或者鷂子這三兩種鳥兒愿意鼓動著翅膀從窩里撲騰出來。

    頭小小的，尖尖的，身體流水線一般在空中四方穿梭，就如同人們的議論聲，從一個一個點迅速散發(fā)開來，形成一整個網(wǎng)，將整個村子罩得密不透風(fēng)。

    有人說李曼沒個未出閣的姑娘樣，上趕著追著人家大小伙子跑，人家?guī)状稳辉敢?，還揚(yáng)言非他不嫁，實在沒這個道理；有的說裴華到嘴的肥rou不知道張嘴，也是傻到家了；有的認(rèn)為李家對裴家可有大恩，裴華這事兒辦得不地道，娶李曼他又不吃虧，兩全其美的事兒非鬧成這樣；有的幸災(zāi)樂禍，當(dāng)然了，幸災(zāi)樂禍的這些人也分成兩派，有偷樂笑話村長家的，大部分是因為李曼平日里眼高于頂，自己分明也是吉安村人，卻看不起村里人，有看裴家好戲的，裴家婆媳仗著村長家的名頭狐假虎威，這下子不僅失了靠山，還得罪里縣里和村里最大的官，看她們以后不得夾著尾巴做人！

    第202章 事趕事

    終于，裴華退親這件事，全村上下鬧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村長一家一大早就趕去了城里，就算在家，也沒有哪個不怕死的敢上門去打聽的，于是有幾個相熟的婦人假裝去邀裴大娘她們下午聚在一起干活兒，順便探探口風(fēng)，都被裴大娘或者李菊花一兩句話直接拒了，識相的，客套兩句走人，不識相的，仍訕笑著跟著假裝忙里忙外的婆媳倆，“聽說，昨兒個……”

    哪里容她說下去，婆媳倆眉毛倒豎，扔下手里的笤帚，指著鼻子就是一頓罵：“聽說啥？聽說啥了？哪個逼嘴閑不住地嚼舌根？閻王老爺給她拔了才好！自己屁股沾著屎沒擦干凈呢，別成日家還惦記著別人家的事兒！”

    這仗勢，嚇得問話的趕緊走人，不然指不定會說出些什么難聽的話呢！

    早上，裴大娘從蘿卜窖子里拎了幾頭小蘿卜，皮兒鮮紅，極脆嫩、有甜味兒，富含水分，因是在揚(yáng)花飛舞的時節(jié)長成上市的，所以莊稼人也喜歡叫它“楊花蘿卜”，好記也好叫，不然好幾種蘿卜，光是紅蘿卜也不便區(qū)分。

    李菊花從裴大娘手里接過蘿卜，洗了洗，切了絲，加上醬油、醋，滴上兩滴香油，懶得去弄蒜了，即便這樣也極開胃。

    裴大娘和李菊花在這整個做飯過程中都拖長著一張臉，洗蘿卜的盆子、切菜的刀都使得“咣咣”作響。

    揭開鍋蓋，棒子面兒的稀粥從鍋底開始冒小泡了，魚眼睛大小，說明粥快熬好了，裴大娘囑咐李菊花：“碗櫥里的雞蛋拿出來，放鍋里熱熱，別讓柱子吃了涼的肚子疼?！?/br>
    可等李菊花打開碗櫥，哪里還有雞蛋的影子。

    使勁兒一下甩上了碗櫥的門，“這臭小子，定是又拿給他小叔吃了！上次給他的雞蛋他就偷偷送給了華子，我說昨兒個怎么吃豬油炒飯還拼命要雞蛋呢……”

    不用李菊花撥火了，裴大娘將鍋蓋直接扔在一旁，手里拿著盛粥的勺子、站在廚房門口喊柱子：“柱子，昨兒給你煮的雞蛋呢？怎么沒了？進(jìn)了誰的狗肚子了？”

    柱子哪里敢應(yīng)？縮著脖子在屋里不敢出屋門、也不敢應(yīng)聲。

    裴勇小跑到廚房門口，將裴大娘拉回廚房里：“娘，你看你，一大早的，說什么呢？是我昨兒晚上吃了，不過兩個雞蛋，您也值得生這么大的氣？”

    “甭想蒙我，你和你兒子悄沒聲地投送給你弟弟了，你打量著我不知道？”裴大娘將勺子往粥碗里一攪，“我看你是不想吃這早飯了?！?/br>
    李菊花當(dāng)然不干了，“娘，這事兒可和勇子不相干，您可不能拿他撒氣?！?/br>
    “我可沒那閑工夫拿誰撒氣！咱們家現(xiàn)在，那可是頂風(fēng)臭十里啊，你可聽見了？村長一家三口去了縣里了，下面的日子，可到底咋過！”

    裴勇陪著小心在一旁幫忙盛粥：“娘，這日子有什么不能過的？再怎么總還有好幾畝地……”

    “你快端了碗去堂屋吧，手里這碗先給柱子吃，也快到了上學(xué)堂的點兒了，讓他緊著些，別誤了時辰?！迸岽竽锊荒蜔┞犓v那些個不痛不癢的話，催著他去端粥給柱子。

    自然了，這一頓仍然沒有裴華的份的。

    裴華也早醒了，聽見說李曼他們?nèi)チ丝h里，想著要不自己也回了衙門，開了屋門去梳洗，裴大娘只當(dāng)沒他這個人，可看裴華要出門，搶了出去擋在院門口：“你是闖禍不怕大，人沒尋你，你倒上桿子去尋他們了？你給進(jìn)來，我有話問你?！?/br>
    跟著裴大娘進(jìn)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