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表情這么凝重做什么？爺爺明天就可以回病房了。他說過，要帶我們?nèi)ネ娴?。”安安的聲音堅定而又?zhí)著。

    最后,還是劉阮和陸海銘進去了重癥監(jiān)護室。

    兩天之中，陸友德醒來過一次，然后又昏睡了過去。他的腦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身上掛了各種儀器。醫(yī)生說他的恢復(fù)情況很好,比預(yù)計蘇醒的時間提前了。

    第三天下午,陸友德被推出重癥監(jiān)護室的時候整個人已經(jīng)完全清醒了過來。

    他微微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近似笑容的表情。

    開顱手術(shù)跟別的手術(shù)不同，因為手術(shù)的過程中可能會牽動到神經(jīng)，因此陸友德在病床上躺了足足二十二天，才在陸少陽的幫助下站在地上走了兩步。

    他的四肢乏力,如果不是有陸少陽扶著，他臉站穩(wěn)都很難。

    “你們別擔(dān)心，這些都是正常的現(xiàn)象。病人只需要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康復(fù)訓(xùn)練，就能恢復(fù)到以前的狀態(tài)。”

    主治醫(yī)生看了一眼陸少陽，用眼神示意他跟自己去一趟辦公室。

    “陸將軍……”

    “您叫我陸少陽就好?！标懮訇栐谥髦吾t(yī)生對面坐了下來。

    醫(y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難得有機會能夠近距離接觸到這位傳說中的年輕將軍，陸少陽給他的印象非常好。

    “陸少陽，是這樣的。在手術(shù)之前我跟你提到過，因為腫瘤的位置關(guān)系，手術(shù)的過程中難免會觸碰到大腦神經(jīng)。因此，你的父親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異常的情緒?！?/br>
    陸少陽的面色鄭重，認真地看著對面的醫(yī)生。

    “比如說他的脾氣可能變壞，有也可能動不動流眼淚，變成跟小孩子一樣需要呵護的對象。最重要的一點，他的記憶力可能不如之前那么好。”

    腫瘤雖然是良性的，但是開顱手術(shù)不同于切闌尾，大腦內(nèi)的結(jié)構(gòu)太過復(fù)雜，腦內(nèi)神經(jīng)控制著人體的表情、動作甚至是性格。

    醫(yī)生說的這些只是一個預(yù)警，具體陸友德會有什么樣的變化，還得看他出院之后的表現(xiàn)。

    “總之，我希望你們家屬做好充分應(yīng)對的準備。他被切除的腫瘤比乒乓球還大一點，能夠恢復(fù)到現(xiàn)在的情況，實屬不易。當(dāng)然，病人本身的意志力也挺堅定的。”

    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陸少陽沒有直接回病房，而是來到吸煙區(qū)。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煙，點燃的香煙被夾在指尖，陸少陽似乎沒有放到唇邊的意思。

    一支香煙就這么在陸少陽的手中燃燒殆盡，他又點燃了第二支，然后是第三支。

    江夏找到陸少陽的時候，他剛剛從洗手間里出來。

    “少陽，醫(yī)生怎么說？”

    陸少陽看向江夏眼底的青黑，嘴唇動了動，“夏夏，最近你辛苦了！”

    “你說這個做什么？我聽媽說剛剛主治醫(yī)生找你了，他跟你說了什么？”江夏關(guān)切地看著陸少陽，她的鼻間嗅到了香煙的味道，不過她什么都沒說。

    “手術(shù)前醫(yī)生提到過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后遺癥，他剛剛告訴我，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br>
    實際上，住院的這段時間，陸少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不對勁。

    在家人對他表示關(guān)心的時候，他會悄悄地抹眼淚，露出害怕的神情；遇到自己不喜歡吃的菜，他會撅嘴挑出來，任由mama怎么說也不聽。這不是孩子的表現(xiàn)是什么？

    四十天之后，陸友德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他是坐著輪椅回家的，即便是有人扶著他可以走上幾步路，卻依然會滿頭大汗。

    回到陸家，陳淑芬?guī)缀跛械哪抗舛紘煞蜣D(zhuǎn)。帶他復(fù)健，給他做好吃的，還要講笑話給他聽。江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婆婆，以前從來都是公公寵愛婆婆的一面。

    在面對孩子們的時候，陸友德表現(xiàn)得很積極。

    對著陸少陽和陳淑芬，他便學(xué)會了撒嬌、耍賴。

    只有在面對江夏的時候，勉強能夠看到他生病之前的影子。

    對于陸友德的變化，陸家所有的人給與了最大的包容和理解。他們把陸友德當(dāng)成老人一樣尊敬，又把他當(dāng)成孩子一樣愛護，他就是全家的核心。

    “淑芬，你陪我出去花園里走走。”陸友德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脫離手杖，他需要一個支撐。

    陳淑芬微微一愣，然后笑著說好。明明他們剛剛從花園里回來，他都不記得了嗎？

    “淑芬，把我的日記本遞給我。”

    “日記本不是剛剛遞到你手里嗎？”

    “淑芬，我餓了，想要吃餃子?！?/br>
    陳淑芬看著桌上空了的餃子碗，轉(zhuǎn)身去廚房盛餃子的她眼淚流了下來。丈夫的記憶似乎越來越不好了，剛剛做的事情，眨眼之間忘得一干二凈。

    陸友德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想不起昨天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于是，他開始有了寫日記的習(xí)慣。

    知道公公一個人就夠婆婆忙活的，江夏把集團公司的大部分事務(wù)都分給了下屬，只有重要的事情由她來斷絕。她開始張羅從郊區(qū)買新鮮的土雞蛋回來給公公補身體，家里的大小事情她盡量幫陳淑芬分擔(dān)。

    江夏每周只會去一趟公司開會，平時都是在家里辦公，偶爾有緊急的事情，小趙會找上門來。

    到這時，江夏才切身體會到，公公婆婆替他們這個家分擔(dān)了多少。

    年底了，家里要做一次徹底的清潔。預(yù)約家政公司，配合家政公司把家里所有的窗簾、地毯、沙發(fā)套全都拆下來清理。即便不用江夏親自動手，她也需要合理做出安排。

    家里的水果沒有了，買！家里的蔬菜沒有了，買！陸友德每天都要吃的藥沒有了，買！

    江夏通常不是在買東西回來的路上，就是在去買東西的路上。

    加上最近安安因為天氣降溫突然發(fā)高燒，江夏守在安安的床頭，累得坐著睡著了。

    陸少陽推門進來，摸了摸安安的額頭，然后抱著江夏回房休息。

    “夏夏，我會把家里的一切事情承擔(dān)起來，以后不會讓你這么cao心?！?/br>
    第二天，家里便多了一名四十八歲的中年婦女，她告訴江夏，自己是陸少陽請來的生活助理。有了這位大姐的幫忙，江夏的日常的確輕松了很多。

    過年之前，陸友德已經(jīng)能夠甩開手杖自由行走了。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奔跑，但是走路完全不成問題。

    老鄰居劉大爺知道陸友德的情況之后，特意不顧麻煩每天都轉(zhuǎn)兩趟公交車，在軍區(qū)大院的保安處登記之后進入陸家陪陸友德下象棋。天氣暖和的時候，他們還會約著一起遛鳥。

    陳淑芬不放心陸友德一個人出門，每次外出的時候她都會陪著。

    但是，陸友德總歸是個大人，陳淑芬不可能一直寸步不離。

    這天等陳淑芬疊好衣服從房間里出來，客廳已經(jīng)沒有了陸友德的人影。

    “老陸，老陸，你在哪里？”陳淑芬找了半天不見人，慌了起來。她連忙給江夏和陸少陽打電話，告訴他們陸友德不見了。

    問了大門口的保安，他們說陸友德大約半個小時之前一個人出門去了。

    江夏直接中斷了正在進行的會議，她吩咐魯方國開車去后海的陸家，看看公公是不是找劉大爺去了。

    找到劉大爺家，他表示自己今天一直在家，陸友德沒來過。

    聽說陸友德有可能走丟，劉大爺帶著帽子和圍巾出了門，陪江夏一起挨個問附近的鄰居有沒有看到陸友德。

    陸少陽見天空飄起了雪花，向上級申請之后，調(diào)取了軍區(qū)大院附近街道的監(jiān)控。然而，監(jiān)控只能看到陸友德大致的去向，畢竟這個時代監(jiān)控還沒有普及，不能每個主要干道上都安裝。

    李定坤和周海笙也行動起來，這么冷的天，陸友德到底去哪里了？

    在陸友德始終了六個小時之后，陳淑芬的眼睛都哭腫了。

    她最擔(dān)心的是丈夫不小心掉進河里，或者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萬一他不小心暈倒在地，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怎么辦？

    北京大大小小的街頭，都有人在尋找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帶著灰色毛線帽子的老人。

    坐在公交車上，陸友德不小心睡了過去。直到公交車到站，他懵懵懂懂從車上走了下來。

    這是哪里？

    他要去哪里？

    公交車已經(jīng)開走，而陸友德一個人在偏僻的郊外站臺坐了下來。

    他翻開自己的背包，里面除了一支筆和一個日記本之外，還有一袋巧克力糖。

    拆開巧克力的包裝紙，陸友德一邊吃一邊笑，下次再給安安買一袋新的糖果，他現(xiàn)在餓了。安安是誰？安安是他最小的孫子，可聰明了，小學(xué)只念了兩年就畢業(yè)了。

    吃完了巧克力，陸友德打開日記本。

    里面除了記錄每天做了些什么之外，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

    對了，他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一串電話號碼。陸友德連忙找筆記錄下來，省得自己又忘了。左右看了看，周圍荒郊野嶺的根本沒有電話亭。

    雪越下越大，陸友德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早知道應(yīng)該再穿一件大衣出來！

    陸友德的腦海里浮現(xiàn)一些圖片，整齊的衣柜，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老陸，你就在客廳里看書，我去把剛剛收回來的衣服疊好。出去要跟我說一聲?！?/br>
    他好像沒有聽話，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

    “嘀嘀嘀！”耳邊傳來汽車的喇叭聲，把陸友德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大叔，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干什么？”公交車司機原本都準備開走了，他扭頭的時候看到坐在站臺上的陸友德。

    這里平時都是一些郊區(qū)的老百姓坐車進城，從來沒見過有人在站臺停留的。出于關(guān)心，公交車司機從駕駛席位上走了下來。

    看到公交車司機，陸友德哭了，“我……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為什么會在這里。”

    公交車司機見陸友德嘴唇都凍烏了，連忙背著他上了公交車。

    “大叔，你坐穩(wěn)了！我們現(xiàn)在進城，我送你到公安局，讓他們幫你找到家人，好不好？”

    由于自己還在工作，司機只能把公交車開到總站之后，然后讓同事來幫自己代班。知道陸友德餓得不行，他連忙帶陸友德吃了一頓熱騰騰的飯，然后把他送到了公安局。

    陸少陽接到公安局打來的電話，連忙撥了好幾個電話出去。

    “爸找到了！”

    五輛汽車幾乎同時在公安局門口停了下來，陸少陽、江夏、李定坤、周海笙、喬治分別從車上下來。

    好心的司機已經(jīng)離開，陸友德一看到陳淑芬便開口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我錯了！”

    看著孩子一樣的陸友德，陳淑芬長舒了一口氣。她牽著老伴的手，握得緊緊的，“沒關(guān)系，我們回家吧！你冷不冷？餓不餓？害不害怕？”

    好在有驚無險，陸少陽在公安局做了登記之后表示感謝，然后才帶著陸友德離開。至于那個好心的司機，明天一定要親自上門道謝。

    這是陸友德手術(shù)后遺癥最嚴重的時候，江夏和陸少陽專門帶陸友德去醫(yī)院復(fù)診。

    “你們放心，他的情況不會繼續(xù)惡化。手術(shù)對老人大腦帶來的影響會慢慢變?nèi)醯?。所以，他不會一直記性差，也不會一直都是小孩子脾氣。好比你們手上劃了一道傷口，需要愈合的時間。久而久之，恢復(fù)到受傷之前的模樣也是有可能的?！?/br>
    自從陸友德差點走丟之后，陳淑芬無論去哪里都會叫上老伴一起。

    他們的感情似乎在陸友德生病之后變得更好了，江夏看到了婆婆對公公的愛護。

    果然，翻過年之后，陸友德的情緒好了很多，他不再那么小孩子脾氣，記憶力也在慢慢恢復(fù)。

    這天，陸友德趁陳淑芬在院子里澆花，找到江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