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嫂子跟葉嫂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認(rèn)真聽那動靜，趙橙卻是聽了一耳朵就低頭繼續(xù)認(rèn)真洗衣服。

    對她來說這都是別人家的事，跟她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

    可惜趙橙這棵樹想要靜，那陣風(fēng)卻偏要往她這里吹。

    下午張家婆子罵人那會兒趙橙洗好衣服就先回家了，把衣服晾上，看之前洗的桌子干了，就一個人把洗刷得露出本來面貌的飯桌搬進(jìn)去重新擺好。

    等骨頭湯差不多了，趙橙給兩兄弟一人舀了一碗骨頭湯，加上一撮鹽，就讓兩人坐在飯桌邊慢慢的喝，她自己又是馬不停蹄地?zé)艘诲侀_水晾涼，用一個帶蓋子的小土瓦罐裝一罐當(dāng)作日常飲用水，剩下的則準(zhǔn)備用來起一壇子鹽水做酸菜。

    起鹽水的鹽巴是趙橙后來跟田嫂子他們回市場的時候買的散裝粗鹽，用來起鹽水剛好合適。

    要想鹽水香，最好還能從別人家老壇子里舀點老鹽水過來，其實就是要鹽水里能夠幫助酸菜發(fā)酵的細(xì)菌之類的。

    趙橙跟田嫂子已經(jīng)說好了，當(dāng)下就叫林大順拿個碗去對面田家要點老鹽水，“過去了就喊田嬸嬸，老鹽水跟菜種子都是我跟她說好了的，這會兒她還在家里，再晚點就該要去打豬草了?！?/br>
    林大順應(yīng)了一聲，把舍不得喝的最后一口骨頭湯仰脖子全喝光，放下碗一擦嘴，跑去拿了個碗就往門外沖，“我馬上就回來！”

    出門的時候跟家里女人交代一聲，林大順頭腦清清兒的，自覺做得很好。

    趙橙沒當(dāng)回事，因為沒聽到林二順的聲音，特意從門外探頭往里面看了一眼，剛好對上林二順往外看的視線。

    林二順說傻吧也算不上，可也絕對算不上聰明，反正有一點，有吃的他就什么事兒都不管，趙橙看見他就覺得哪天隨便來個人拿個糖就能把他給騙走。

    林二順對著后媽咧嘴一笑，露出幾顆小牙齒。趙橙忍不住搖搖頭，嘆了口氣，然后縮回腦袋繼續(xù)用水清洗上午買回來的那幾把小蘿卜。

    小胡蘿卜纓子也是好東西，揪下來放在另一個盆里泡著，一會兒洗趕緊了用鹽腌一下，可惜沒有辣椒水，要不然拌點辣椒水就是一碗味道不錯的菜了。

    小胡蘿卜洗干凈了泥巴，放在簸箕里晾著，下壇子之前就要把水全部晾干。

    沒過多久林二順喝碗湯就搖搖晃晃走了出來，一扭腰就撲到了趙橙腿上，仰著脖子朝趙橙咯咯地笑。

    趙橙默默低頭瞅他，半晌，試著拿根蘿卜杵這小子的臉頰。

    兩歲的林二順?biāo)坪跻磺兄巧潭奸L在了“吃”這個字上，看見一樣?xùn)|西第一時間就是判斷能不能吃。

    于是林二順一別臉就張嘴要去咬，剛好把蘿卜給咬進(jìn)嘴里。四月里用來做泡菜的這種小黃蘿卜并沒有多少甜味兒，更多的是清脆。

    可對林二順來說，不難吃的東西就等于可以吃，于是咬了一口咔吧咔吧嚼碎了就要再來咬，趙橙忍不住笑，同時把蘿卜收了回來不讓他咬了。

    “這個不好吃，肚子還沒吃飽啊？要不要再喝湯？”

    趙橙把那根蘿卜放在一邊，隨口跟小孩兒說著話一邊繼續(xù)低頭洗蘿卜。

    聽見“吃”跟“喝湯”，林二順顯然捕捉到了關(guān)鍵詞，拍著自己的肚子回了個“吃！”

    趙橙伸手摸了摸他小肚子，搖搖頭，沒給他舀湯，“還是等一會兒再給你喝吧，等你哥回來了一起喝。”

    林二順估計是聽見“哥”了，于是乖乖點頭。

    趙橙憋不住又笑了一下，暗道你個小不點，點頭是真聽懂了嗎？傻不愣登的，看著就讓人想欺負(fù)。

    好在趙橙還有活兒要忙，對待林二順也沒那么親近，所以并沒有順從心意地去欺負(fù)個小孩兒。

    因為昨天趙橙把家里的衣服都洗干凈了，今天上午林二順再尿濕褲子之后林大順就沒像以前那樣等它自然風(fēng)干或者用臟褲子換，所以趙橙沒在林二順身上聞到臭味兒，也愿意讓他趴著自己大腿玩一會兒。

    林二順也許是好久都沒跟大人這么親近地玩過了，還真就一直挨著趙橙大腿站在那里玩，時不時伸出爪子想要從趙橙手里拿根蘿卜繼續(xù)咬。

    趙橙看他不準(zhǔn)備去別處玩，用腳從旁邊勾了根小凳子過來讓林二順坐在上面玩，站久了真怕他腿骨長不好。

    正當(dāng)趙橙蘿卜要洗完的時候，院子下面的斜坡下吵吵鬧鬧地走上來三個人，趙橙伸脖子一看，居然是彭嬸子張媳婦，另外還有一個不認(rèn)識的矮個子老太太。

    那老太太嘴里還罵罵咧咧說個不停，彭嬸子臉色看起來有些悻悻然，張媳婦則是縮著肩膀低頭時不時抹一下眼淚。

    林大順?biāo)麄兗业氖^房建在村子里距離其他人家比較遠(yuǎn)的小矮坡上，距離最近的鄰居就是隔著兩塊水田相望的田嫂子家，背后就是一片墳山坡子跟竹林，左邊是通往村里大家曬東西的曬場，右邊則是一個一小片荒地，荒地邊沿就是一道大約五六米高的土崖。

    林大順家的菜地就在那小片荒地范圍內(nèi)。說了這么多，其實就是一個意思，矮坡下的那條路唯一通往的就是林大順?biāo)麄兗摇?/br>
    趙橙想到了之前洗衣服那會兒聽見的張老婆子叫罵聲，又看見了彭嬸子跟張媳婦，頓時明白怕是上午張媳婦賣胡豆的事有了后續(xù)麻煩了。

    趙橙不自覺地皺眉，覺得有點煩人，這根本就跟其他人沒關(guān)系，結(jié)果非得把人扯進(jìn)去。

    不過人都來了，就張媳婦上午那表現(xiàn)，恐怕沒少牽扯人。趙橙心中冷笑一聲，果斷站起身把洗干凈的蘿卜放到陰涼通風(fēng)出晾著，又把林二順抱進(jìn)屋放到炕床上，拿了塊餅干塞他手里，“二順乖，就在這里吃餅干，別出來知道嗎？一會兒我就叫你哥進(jìn)屋陪你玩?！?/br>
    林二順有吃的，拿著餅干啥也不管地“嗯嗯”直點頭。

    趙橙腿腳麻利地把門給虛掩上，端著門口洗菜的水準(zhǔn)備往屋前排水溝里倒。

    可突然想到了什么，趙橙水桶都斜下去了卻又收了回來。

    在衣服上隨便擦了擦手，趙橙捋了下頭發(fā)，走下房檐前的兩級石條臺階，轉(zhuǎn)眼間一抬頭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就立馬露出個熱情又不失爽朗的笑容。

    剛好張老婆子打頭陣，帶著后面兩個人轉(zhuǎn)過一道彎，終于爬了上來。

    張老婆子滿肚子的火氣，一路上罵罵咧咧也沒消氣，反而一回頭瞅見哭哭啼啼的兒媳婦心里那股氣就噌噌往上漲。

    好不容易爬上了這道坡，張老婆子剛要提氣喊林建成家的新媳婦，結(jié)果轉(zhuǎn)頭就對上新媳婦白嫩嫩臉蛋兒上的那個笑。

    其實張老婆子所謂的白嫩嫩還是有點夸張了，趙橙今天起床洗漱的時候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皮膚比昨兒又好一點了，摸起來像剝了殼的煮雞蛋，但絕對沒有到白皙滑嫩的程度。

    可這里是哪里啊，是農(nóng)村里，還是紫外線格外強(qiáng)烈的黃海省，所以有了別人做襯托，在張老婆子眼里林建成家這個新媳婦就是白嫩嫩的，跟她年輕那會兒家里男人還沒死之前總愛給她買的豆腐腦一個模樣。

    有了豆腐腦的初次印象，其實張老婆子就對趙橙有點好感了。

    可有好感也不能代表什么，因此張老婆子一開始就朝趙橙叫罵一聲，“小女昌婦，你是不是找我家兒媳婦借了兩塊錢？”

    趙橙笑著看了看彭嬸子跟張媳婦，彭嬸子滿臉不自在，不敢去看趙橙，張媳婦兒卻抬頭委屈可憐地看著趙橙，就好像她真是借了錢害對方被婆婆罵似的。

    趙橙臉上的笑一點沒淡，反而更濃了，張嘴脆生生回了一句，“老女昌婦，你該是腦殼有??？哪個借你兒媳婦的錢啦！”

    張老婆子怎么也沒想到趙橙會毫不猶豫這么回她，噎得眼睛一瞪。

    不過出乎趙橙意料的是，張老婆子沒有立即炸鍋叉腰罵起來，反而回頭伸手扯了張媳婦一把，把躲在后面哭哭啼啼的張媳婦給揪到了前面來，“牛小草，你來說，缺的那兩塊錢該是真借給建成媳婦了？”

    趙橙挺意外的，原本她都暗暗提氣扯起褲腰帶準(zhǔn)備好好大干一場了，結(jié)果這張口就罵人的老太太居然會走個當(dāng)年對峙的流程，所以這張老婆子到底是講理的人啊還是不講理的人啊。

    張媳婦顯然也被自己婆婆這茬給搞懵了，難道她不是只需要在后面哭哭啼啼擦擦眼淚，再偶爾配合著給幾個眼神讓大家自行體會就完事了嗎？

    張媳婦跟趙橙當(dāng)然不知道就因為趙橙的臉蛋讓張老婆子想到了豆腐腦，所以對趙橙天然就多了一層好感。

    算賬是要算賬，可在自己兒媳婦跟豆腐腦之間，張老婆子更愿意偏信豆腐腦，因此立馬就認(rèn)為是兒媳婦自己藏私房錢，被她發(fā)現(xiàn)后就瞎掰扯別人。

    張老婆子拽這一把可一點沒留情，別看她年紀(jì)一大把了頭發(fā)也花白一片了，剛才爬坡的時候還喘氣來著，可這會兒手上的勁兒卻一點不輕，拽得張媳婦就是一個踉蹌差點沒直接摔地上。

    好在彭嬸子關(guān)鍵時刻伸了把手扶了一下，可惜根本就沒得到婆媳倆的感謝——張老婆子瞪了她一眼，張媳婦根本就沒空去謝。

    彭嬸子心里越發(fā)后悔，早知道上午在街上的時候就別拍著胸脯做什么保證了，誰知道張媳婦是這種人！

    彭嬸子又扭頭看了一眼趙橙，覺得如今的小媳婦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了，哪里像當(dāng)年她們年輕的時候啊。

    一心躲在后面劃水的張媳婦突然被自己婆婆扯到前面，頓時不知所措，眼淚就跟條件反射似的就那么淌了下來，可憐巴巴地看自己婆婆。

    張老婆子一點沒心軟，反而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

    張媳婦一哆嗦，只能硬著頭皮去看趙橙，朝趙橙露出一個可憐委屈哀求的復(fù)雜眼神——反正趙橙挺佩服她能一個眼神表達(dá)這么多感情的。

    “趙、趙妹子，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婆婆發(fā)現(xiàn)家里錢對不上，我被問得沒辦法……”

    沒辦法然后呢？

    對趙橙這邊的未盡之言就是然后撒謊了？對張老婆子那里的未盡之言就是然后承認(rèn)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張老婆子：我男人給我買的豆腐腦可好吃了，這林建成家的豆腐腦肯定也是好的

    趙橙：......心情復(fù)雜且想流口水【腦內(nèi)同步放映豆腐腦加咸菜加花生碎加辣椒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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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搞明白了前因后果，趙橙都不知道該說張媳婦是聰明還是愚蠢了。

    聰明是因為她還懂得用這么多小手段禍水東引，愚蠢是因為她的方法說到底還是太容易被拆穿了。

    張媳婦哪里來的自信認(rèn)為趙橙會因為可憐同情她就一力承擔(dān)起借了兩塊錢的罪名？如果趙橙是個男人，她還能認(rèn)為張媳婦憑借的是她的眼淚跟楚楚可憐的美色。

    可惜沒有如果，趙橙也是個直得不能再直的女性。

    所以趙橙一點沒含糊地眉頭一皺雙手一叉腰，為自己辯解，“你被問得沒辦法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怎么就成了我借你錢了？明明是你想跟我借，可開口就是十塊錢，滿村里誰也不可能一拍手就輕輕松松借給你啊?！?/br>
    噼里啪啦把話一說完，趙橙果斷把槍口對準(zhǔn)了這會兒端著一副置身事外姿態(tài)的彭嬸子，“彭嬸兒你也跟著一起來跟我追債到底幾個意思？上午對著張媳婦拍胸脯作保證地是你，現(xiàn)在怎么又扯到我頭上了？還是說你們就是看我剛來仙女村沒兩天，是個好欺負(fù)的新媳婦是吧？”

    好欺負(fù)的新媳婦？這個話誰敢認(rèn)為啊，昨兒趙橙在彭大花那里可以說是一戰(zhàn)成名，雖然當(dāng)時沒人跑來看熱鬧，可附近鄰居聽得認(rèn)真得很，轉(zhuǎn)頭一下午還沒過完呢林建成新媳婦不好惹的話就已經(jīng)傳遍滿村了。

    恰好今天趕了棗子鎮(zhèn)的集，相信趙橙過門第二天就大戰(zhàn)婆婆的威風(fēng)戰(zhàn)績就能傳出好幾個村去——指不定連襖子山趙橙娘家那邊都能有所耳聞。

    彭嬸子沒提防自己被趙橙點名拎了出來，有心想說兩句，可“我我我”幾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還真沒話好反駁，只能轉(zhuǎn)頭對張媳婦跺腳，“哎！我早就說了建成媳婦不是這種人了！再說了上午趕集的時候我們都是一起的，就中午那么點時間建成媳婦咋可能偷偷摸摸來張家找你借錢！”

    這種馬后炮行為很讓人不屑，不過習(xí)慣了就好了，趙橙對此一點不意外，當(dāng)初她還看見過有人前幾天才打了架，過兩天就能在村口聊八卦的樹下瞅見雙方又喜笑顏開地坐在一起說話。

    隨著彭嬸子的炮口對準(zhǔn)，張老婆子跟趙橙緊隨其后，張媳婦頓時被三人炮轟，最后習(xí)慣性抽泣變成了捂臉真哭。

    一點不給兒媳婦面子的在外面把人給收拾了一頓，張老婆子這才扭頭朝趙橙笑了笑，干脆利落的一擺手，“建成媳婦才嫁過來，家里該是菜地都還沒挖？等會兒我讓小草給你送籃野菜來，哎呀這個時候嘛吃野菜是正嫩的時候！”

    說完也不管趙橙是不是表示原諒，揪著張媳婦的胳膊就拖走了。

    反正在張老婆子心里也沒有“原諒”這個說法，不就是罵了一句嘛，有啥大不了的？又不掉rou。再說了，當(dāng)時建成媳婦就毫不猶豫地給她罵回來了，哪還需要道歉？

    就她愿意給點野菜那也完全不是因為要補(bǔ)償趙橙，而是因為對趙橙挺有好感的。

    恰好她還要收拾兒媳婦，通常她都會攆這懶婆娘上山一筐一筐的挖野菜。張老婆子吃了一輩子的野菜，菜地里有菜就絕對不想吃野菜。

    用野菜來喂豬？自己不想吃但又習(xí)慣了不浪費食物的張老婆子又舍不得，消耗到建成媳婦這里來再合適不過了。

    張老婆子跟張媳婦都走了，彭嬸子自然也不敢多留，就怕叉腰站著的趙橙眼珠子一轉(zhuǎn)就要繼續(xù)拿她來說事。

    這場風(fēng)來得莫名其妙，離開得也很迅速，前后也不過十分鐘不到，這讓已經(jīng)撩袖子準(zhǔn)備大干一場的趙橙心里升起一股失落。

    好在林大順很快就拿了菜種跟老鹽水回來了，趙橙讓他進(jìn)屋里陪林二順，順手給他也拿了一塊餅干。

    “剛才你不在家的時候為了哄你弟弟，提前給他拿了一塊，喏，這是你的那份。”

    林大順挺驚喜的，剛才他其實看見弟弟手里剩下的半塊餅干心里是堵了一下，還以為自己是老大肯定沒份兒了。

    林大順掰了一半遞回給趙橙，“你也沒吃，給你吃！”

    趙橙也不跟他客氣，接過來自己咬一口，果然跟她小時候記憶里的餅干一樣脆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