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個常在,想要從諴妃手里救出人來,無異于虎口拔毛。

    可若由著初七就這樣死了，見死不救，她一輩子都良心難安。

    她目光投向?qū)氀?，“那依著你的意思?你可是有什么好的主意？”

    寶燕輕飄飄一笑,“自然是有好主意。依我說，趁著現(xiàn)下沒人發(fā)現(xiàn),趕快把那個初七丟進(jìn)井里去，等撈他的尸體上來,就沒有人知道咱們曾救過他,一了百了?！?/br>
    這可真是個絕佳的好主意。

    繡玥竟氣得一時找不到話來說她。她只怕寶燕真打了這主意,捂著額頭氣道：“那是一條人命,知道嗎？宮外還有他的父母,親人！不許你晚上背著我偷偷去做殺人滅口的事，聽到了沒有！”

    其實(shí)事情并非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從她知道，帛堯跟永和宮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她心里就踏實(shí)了不少。

    至少，帛堯會幫她，就像從前幫她搭救寶燕一樣，雖然面上冷冷的拒絕，那些怕他懼他一味遠(yuǎn)遠(yuǎn)躲他的人怎會知道，他令人望而生畏的陰冷外表下，其實(shí)掩埋住了一顆原本純樸柔軟的心。

    “可咱們將他藏在延禧宮，拖下去遲早會遭禍的，小姐！”

    “我知道?！崩C玥點(diǎn)點(diǎn)頭。初七只想著她有恩寵，就能跟皇上開口申辯，事情豈有他想得那么容易，簡嬪她們?nèi)绱司牟季?，人證物證俱在，即便她跟皇上開了口，就她這個低微身份，平時沒什么錯還免不了要被皇上大加訓(xùn)斥，這樣貿(mào)然去求情，沒有證據(jù)，即便有幸見得著皇上，皇上還不發(fā)雷霆之怒，治她一個徇私舞弊的重罪！

    可從她將初七救回延禧宮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上了這條船了。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設(shè)法見上鄂秋一面，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才好想對策。

    前一天晚上折騰到后半夜，第二天繡玥又是早早起的，趁著外面沒幾個人，清早頂著雪花悄悄帶寶燕出了延禧宮，直奔去了永和宮附近帛堯住的院落。

    敲了幾下門，里面?zhèn)鱽砗苁煜さ牟荒蜔┑穆曇?，越來越近，接著初六猛地拉開門，朝外吼道：“煩不煩！不是說了小帛爺不愿見你，還天天來敲個什么！杜——”

    繡玥尷尬地笑了一聲，裝作沒聽到他剛剛的話，上前和氣著道：“小帛爺，他在嗎？”

    初六見是她，臉上的表情都收斂了回去，聲音悶悶的：“在是在，可是人卻不大好，玥常在應(yīng)該猜得著原因才是！”

    說著側(cè)過了身，那意思是許了繡玥進(jìn)去。

    他家小爺?shù)男乃妓宄?，杜常在不見，玥常在可就不一定了，天天恨著人家，人來了又怕是另一回事。

    繡玥進(jìn)了門，跟上前對初六問道：“人又不好了嗎？現(xiàn)在是冬天，心悸之癥最易發(fā)作的時候，可要小心著，切忌動怒?！?/br>
    初六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想自從我家小帛爺認(rèn)識了你以后，心情才更加起伏了呢，以前哪有這樣！

    說好的云錦制成的藥包，當(dāng)初著急為面料，他家小帛爺都老實(shí)去給人家行了禮，折了多大的臉面，結(jié)果呢，十天半個月過去了，東西在哪兒？

    想著這些，初六沒給繡玥好臉色，“玥常在，進(jìn)門之前，可別怪奴才事先沒提醒你，上回您是答應(yīng)的時候撞見的事兒，這回只怕更嚴(yán)重，小主要想清楚了還能不能應(yīng)付得來再進(jìn)去。”

    帛堯又在毒打?qū)m人？

    繡玥想起上回見著柔杏被毒打的慘狀，只覺得一陣心涼，當(dāng)初打得她只剩下半條命，現(xiàn)在柔杏聽到“帛堯”這兩個字還要哆嗦半天，在宮內(nèi)行走都下意識繞著永和宮走，初六卻說，這回比上回還嚴(yán)重？

    那人豈不是要被打死了？

    初六的話音落下，就從旁打量著延禧宮這個常在，她的步子不僅沒有踟躕，反而似乎還加快了幾分，這他倒是挺意外的。

    繡玥想著帛堯又在行兇，心里止不住的生氣，也不知他到底同永和宮和景仁宮那些內(nèi)庭主位是什么關(guān)系！若是真心愛護(hù)，怎會不加勸阻他，反而還送人來，一味煽動他殘害人命，想來帛堯養(yǎng)成今天的性子，少不了她們的推波助瀾。她就想不明白了，她們究竟是為著他好，還是想坑他去死？

    還沒走進(jìn)門，忽聽得里面一聲哀嚎傳出來，接著是她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帛堯，你個殺千刀的小雜種，你有種給老子個痛快，老子——”接下來都變成了嗚嗚聲。

    繡玥心里一驚，忙伸手推開房門，一股熱浪自房中撲面而來，好在寶燕反應(yīng)快一步，為她擋住了臉，待到再睜開眼去瞧，只見房中燒著的地龍旁邊，放著裝滿炭的一個炭盆，上面散落放著幾把烙鐵和鐵簽子，三五個小太監(jiān)正圍著房中央綁著的一個太監(jiān)踢踹，那個被打的不是鄂秋還是誰。

    鄂秋被牢牢綁著，嘴里塞了個東西，上身的衣裳被扒了下來，一塊一塊的烙痕，幾個小太監(jiān)踩著他的身子不許動，帛堯手里拿著個燒紅的鐵簽子，取了他口里塞著的東西，就要下手。

    “帛堯！”繡玥喚了一聲，踩著花盆底一路蹬蹬蹬地跑過去，一手焦急拉住他的袖子。

    帛堯轉(zhuǎn)過臉見來人是她，面色立刻兇狠了起來，扔了手里的物件，一把抓住繡玥，“你還敢來！”

    繡玥懵了，臉上的焦急也沖淡了，她愣了愣道：“我，我是來給總管送藥包的，約定好的事情，緣何不敢來？”

    “哼！”他冷著臉?biāo)﹂_她，“不要你的東西！滾出去！”

    那幾個太監(jiān)見了眼前的狀況，一時也都不知所措地放開了手，靜等著下一步吩咐。

    若平時遇上這樣的情況，寶燕早就沖上來，繡玥要一邊疲于應(yīng)對狀況，還要一邊焦頭爛額攔著寶燕不要惹事，可此時，她急忙回頭去給寶燕打眼色，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卻見她滿腹心事重重的站在后面，安靜的出奇。

    雖不知寶燕怎么了，但到底也算是少了些麻煩，繡玥松了口氣，又忙轉(zhuǎn)過去瞧對她冷言冷語的帛堯。

    換了尋常臉皮薄的閨閣小姐，被當(dāng)眾如此對待，早就掩面哭著奪門而去。繡玥臉皮夠厚，還能笑得出來，她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給帛堯的藥包，湊近遞到他面前，殷勤地指著上面的云錦，細(xì)聲細(xì)語道：“總管當(dāng)真不要這藥包了么？這可是總管送過來的云錦織成的，這么好看的布料，我還繡了枝臘梅在上面，為了不辜負(fù)這云錦的面料，我特意去了御花園瞧了好多的臘梅，然后才繡上去的，總管您看看，是不是看上去跟真的一樣？”

    “瞧瞧，瞧瞧？”

    繡玥說著，把藥包一個勁兒的湊近帛堯去看。帛堯板著臉不語，卻拗不過她的殷勤，低下頭，默默瞧著湊近眼底的那只藥包，用了他送去的云錦面料，配搭著她親自繡上去的臘梅，一朵朵含苞待放的，很像是真的要開了一樣。

    繡玥還在舉著，極盡討好地恭候著他收下。

    他瞧著那藥包，用力抿起嘴唇。

    一日復(fù)一日的杳無音信，一次次的故技重施，他不止一次暗暗下定決心，就算他朝有一日她來求他收下，他也斷然不稀罕！

    這么多天獨(dú)自翻來覆去胡思亂想熬著自己，明明下定的決心，現(xiàn)在她親切地瞧著他，只說了三兩句半真半假的溫言軟語，他忽然就想忘卻了。

    反而自己竟還如此無用，無用到有些后怕。

    若是剛才她被罵了一句，轉(zhuǎn)身便離去，他接下去的日子又該如何，麻木地折磨死一個又一個人，繼續(xù)獨(dú)自行尸走rou般的活著——

    他轉(zhuǎn)過頭，默然瞧著繡玥。

    幸好，此時她還站在這里，還在不計(jì)較地哄著他。

    繡玥舉著藥包，顧不上手都酸了，還在絮絮念叨著：“瞧瞧這臘梅……”

    “是跟御花園的花兒很像?！辈瘓蛲蝗坏懒艘痪洌斐隽耸?，接過了藥包然后揣進(jìn)懷里。

    繡玥已經(jīng)備了十足的耐心，做好了持久糾纏的準(zhǔn)備，卻不想帛堯這人果然怪的很，脾氣來的快，去得也這般莫名其妙。

    其實(shí)她來的時候就蠻有信心，憑她的繡工，也是配得起這貴重的云錦，連皇宮里繡活出色的繡娘都比不上，這樣栩栩如生的圖樣，誰看了會不喜歡呢。

    見他收下了，繡玥接著開始賣好：“應(yīng)該早些給帛總管送來的，不曾想前些日子在儲秀宮請安遲了被圣上責(zé)罰，本來還惦記著臘八節(jié)熬些粥來給總管賠禮，誰知又被一些事兒給耽誤了，臘八節(jié)那天總管沒在儲秀宮，我還以為是總管的病又犯了。總管，這些日子可還好？”

    他側(cè)過臉，低頭瞧她，半晌才道：“你找我了？”

    “可不是，”繡玥順桿子爬：“沒見著總管，可把我擔(dān)心壞了?！?/br>
    他的臉色終于好看多了，又將藥包從懷中拿出來認(rèn)真瞧著，問了一句：“為什么要繡朵臘梅，是你喜歡的花兒？”

    繡玥移開目光，去瞧地上奄奄一息背過氣的鄂秋，輕聲道：“臘梅是有憐憫之心的花兒。”

    “希望總管帶著它，以后的人生多一些福報?！?/br>
    他在心底一哼，說得真好聽，說的是藥包，實(shí)際的意思是讓他多存憐憫，少做些孽吧？拐這么多彎，可真是夠費(fèi)心機(jī)的。

    帛堯的怒火漸消，帶著繡玥進(jìn)了稍間。

    第59章

    他心情變好,便什么都好說話。

    繡玥勸他先別將鄂秋送回慎刑司去，他也都一一應(yīng)了。連個為什么都沒問。

    本來繡玥正愁著,如何能不驚動人進(jìn)到慎刑司去,設(shè)法見鄂秋一面，還想找帛堯幫忙呢，不曾想?yún)s在這里撞了個正著,省了她不少的工夫。

    帛堯住的院落并不大，比不得東西六宮那樣寬敞,一個明間帶著次間、稍間，再有就是建了一間耳房，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耳房是初六一直住著，為著時刻有人照料著帛堯的身子,他才沒被宮里安排住到廡房去。

    繡玥就只能先商量帛堯?qū)⑷税仓迷诖伍g。初七是在從慎刑司拖來帛堯院落的路上掙脫逃跑的，她本來還在猶豫，帛堯與諴妃一黨有瓜葛，她如此行事,不知會不會與他成了對立面，兩人互為為難。

    但初七在延禧宮藏著，被搜查出來是遲早的事,一旦抓到人,后果不堪設(shè)想。

    左右衡量了一番,繡玥還是將初七在她那兒的事情說了。

    誰知她吞吞吐吐說完,帛堯根本一副毫不關(guān)心的樣子,一直在羅漢床上盤著腿自顧擺弄著藥包上邊的紋路,聽繡玥在旁說完，頭也沒抬，隨口就答應(yīng)了將初七一齊挪到這邊來。

    繡玥甚至懷疑他有沒有在聽。

    帛堯不是個城府深沉之人，瞧他的樣子，似乎對這些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根本不擔(dān)憂諴妃的處境是否折損。

    她想了想，跟他雖然認(rèn)識才一個多月，但受過他的恩惠，繡玥在心里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成摯友，自己總不能有對不住他的地方。

    “帛總管”

    “嗯?！?/br>
    她有心提醒他一句，吶吶著道：“鄂公公他他是被陷害的，幕后的人，可能跟簡嬪娘娘有脫不了的干系，簡嬪娘娘身后著誰，想來你也不會不知，那么”

    帛堯的目光從藥包移到她臉上，瞧了瞧：“那又怎么樣？”

    繡玥怔住，半晌才道：“萬一鄂公公洗刷了冤屈，波及到諴妃娘娘，您也不擔(dān)心么?！?/br>
    可能是出于心理作用，帛堯帶著這個藥包才不過半個時辰，總覺得整個人呼吸順暢了許多，心也沒那么堵得疼痛，連里面的藥聞著都是苦里帶甜的。

    他將藥包仔細(xì)地收進(jìn)衣裳，再瞧向繡玥，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她：“你想扳倒諴妃？”他搖搖頭，“天真。”

    “你跟諴妃在后宮的根基還差得很遠(yuǎn)呢。即便諴妃倒臺，中間隔著那么多人，你也不可能取而代之。何況，諴妃在權(quán)力中心浸yin了數(shù)十年，想要扳倒她，根本不是易事?！?/br>
    “但是，”帛堯心情很好，“看在這個藥包的份上，即便你妄圖做不可能的事，以卵擊石，想讓我?guī)湍惆獾怪P妃，要做什么，我?guī)湍憔褪橇??！?/br>
    繡玥無語得很，帛堯看似心思單純，想不到為人竟如此通透，他竟然能想到她留鄂秋是想幫他。她也不知道是該開口謝他深明大義，還是該解釋些什么。

    “帛總管，我真的不是為了跟諴妃娘娘作對?！?/br>
    “是內(nèi)務(wù)府一味仰仗諴妃的勢力為虎作倀，他們貪些銀子也便罷了，可是越來越多無辜的宮人枉死在他們手上。這些人的命也是命，每一條生命逝去的背后，還有多少活著的人會因此而痛不欲生呢？

    我打從入宮的第一天起，就見到遜嬪如何被作踐得生不如死，至今歷歷在目，就在幾天前，官女子李氏差一點(diǎn)就被姚勝害得家破人亡，人命在他們心里，到底是什么？”

    繡玥低下頭，“我的本意不想跟任何人作對。只是不希望再有人接連被害死，希望這件事結(jié)束以后，可以使殺戮的人停下手里的刀?！?/br>
    至少，令他們再舉起屠刀的時候，有所顧忌。

    她的話說完，帛堯依舊平靜地坐在那里，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似乎有在聽，過了半晌，他回了她一聲，“知道了。”

    繡玥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帛堯終究是應(yīng)了她，不論他和景仁宮是何關(guān)系，有他站在她一邊，她就給自己留了一條活路。接下來想做的事情，她也就敢放心大膽去做了。

    倒是鄂秋的傷勢，比想象的更嚴(yán)重。

    這事兒不能驚動宮里的太醫(yī)，繡玥就讓寶燕在帛堯?qū)m中挑揀了用得上的藥材，給鄂秋先治傷。

    帛堯平時用的藥材，隨便抓一把都看得出是名貴之物，他倒是滿不在乎，隨她們?nèi)∮?，只是繡玥幫著上手去給鄂秋清理傷口的時候，他的臉色才不好看。

    后來直接攔住不讓她動手，繡玥沒法，只能讓寶燕包扎，初六來幫忙打下手。

    寶燕本來是為著帛堯的病才跟著繡玥來的，給他改良治病新的藥方，這會兒淪為給鄂秋包扎，當(dāng)然滿心滿臉的不樂意。

    鄂秋昏迷中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喊著“初四”、“初四”，繡玥站在后邊兒都聽到了，初七說過，初四已經(jīng)被打死了，看來這件事還成了鄂秋的心結(jié)和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