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唐輕蹙眉心，在邢業(yè)以為他會拒絕的情況下，又聽他說：“行，我來安排。”

    邢業(yè)眼眶有些熱，卻也沒說更多了。

    飯后，邢唐送邢業(yè)下樓，他說：“上次的事，謝謝你。”

    邢業(yè)反應了片刻，才明白兒子指的錄視頻的事。

    那天，邢唐在回江灣別墅的路上，是給邢業(yè)打過電話的，他說：“如果你真的對我母親有愧疚，就幫我一個忙。讓鄭雪君以為你外出了，等我一會到了，把你所看見的一切錄下來。你會知道，你所謂的彌補有多可笑。若我錯了，我辭去大唐總裁一職?！睊鞌嚯娫捛?，他最后說：“爸，我只求你這一次?！?/br>
    那聲久違了的“爸”，讓邢業(yè)眼底涌起淚意。他猜到，邢唐是回來找鄭雪君，可他猜不到是為了什么事。但他還是照辦了，他也想看看，究竟是自己錯了，還是邢唐和鄭雪君之間的繼母子關(guān)系才導致的這二十多年的矛盾。而在看到鄭雪君的真面目后，邢業(yè)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生，有多可笑，可悲。

    所幸，他還不算徹底失去這個兒子。只是，父子已疏遠半輩子，未來如何，他沒有把握。只能摸索著往前走。希望還有機會，挽回，哪怕只是一點點的父子之情。

    臨走前邢業(yè)到底還是問：“有和俞火聯(lián)系嗎？你們……”

    “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有數(shù)?！毙咸茮]給他機會說完，便替他關(guān)上了車門。

    當天晚上，邢唐回到繁華里，直接去了俞火家里。自從她隨志愿隊出發(fā)，他把大款抱去自己家里，他時常會來這邊開窗通風和……擦灰。

    結(jié)果赤小豆和左欲非居然也在。

    赤小豆看見他一點都不意外，卻沒好氣：“人都走了才來，不覺得晚了嗎？”顯然對他放俞火走很是不滿。

    “什么早晚的?！弊笥羌皶r幫腔：“又不是不回來。”

    邢唐也不接話，只問：“你們怎么來了？”

    搶在左欲非回答前，赤小豆又懟他：“你又來干什么？大款都被你偷走了，還好意思來?！?/br>
    邢唐也不避諱，邊往臥室走邊說：“給她收幾件衣服?！蔽髁终f她把隨身帶的衣物都捐了，他擔心她沒有換洗的。她那個人，那么愛干凈愛美。

    赤小豆搶先一步拉開衣柜，氣呼呼地說：“不用你獻殷勤。”

    邢唐一想就明白了，應該是俞火聯(lián)系了赤小豆，讓她過來幫她收拾衣物的。既然如此，他在左欲非的示意下，在客廳坐下。

    卻始終關(guān)注著赤小豆，見她拿出一條褲子，他適時說：“那條她說蹲下時腰上不舒服，她穿著工作可能不太方便?！?/br>
    赤小豆回身瞪他一眼，放回去了。

    隔了一會，他說：“那件薄了。我查了下天氣，那邊有點冷。過幾天還會降溫?！?/br>
    赤小豆忍了忍，又放回去，換別的。

    沒多久，他又開口了，說：“那件太淺容易臟，她沒時間天天洗，況且天氣不好，不容易干。”

    還有完沒完了！赤小豆啪地把衣服甩回去，“你來！”

    邢唐也不生氣，起身過去，一件一件挑選，然后坐在床邊低頭疊著。赤小豆見他邊疊邊細心地抹平衣服上的皺褶，細致的像在完成一件手工，而他額前的發(fā)絲垂落著，被窗外皎潔的月光暈成溫柔的暖色，她心中五味雜陳，沖去陽臺上吹冷風。

    左欲非跟這去，摟了摟她肩膀。

    赤小豆終于憋不住了，“俞小九走兩個月了，再加上沒走之前那段時間，足足三個月，他從沒給俞小九發(fā)過一條信息，打過一個電話！枉我一直替他說好話，連礪哥也在幫他?！?/br>
    “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旁人說兩句就能解決的。他們的感情，也不會因為少打了幾個電話，少發(fā)幾條信息就淡了。我記得你告訴我，你把他生病的事轉(zhuǎn)告俞火時，俞火說知道了。我問過他，俞火沒有給他打電話。開始我還覺得，俞火有點狠心?！?/br>
    見赤小豆瞪他，左欲非嘖一聲：“你聽我說完。后來我才反應過來，黃藥子那個藥癡都快和實驗室，和中草藥融為一體了，怎么會知道阿唐病了？肯定是俞火和黃藥子通電話了，讓黃藥子關(guān)注的。盡管黃藥子也能直接開方，但這種時候，你師兄會那么不識趣嗎？他必然是把阿唐的癥狀轉(zhuǎn)告了俞火。要論對阿唐身體的了解，誰會有俞大夫清楚？所以其實在你和俞火說之前，俞火已經(jīng)把方子通過黃藥子給了阿唐?！?/br>
    赤小豆更氣了：“那他還不主動點？等著俞火自己回到他身邊嗎？”

    “我約他喝酒，他特意強調(diào)，在吃中藥，不能喝酒。我說會告訴你，他也沒反對。他并非是要讓俞火心疼，他是知道藥方是俞火給的，他在借此告訴俞火，他在按時吃藥了，也有忌口，目的在于讓俞火放心?！弊笥谴亮顺嘈《鼓X門一下：“你個小傻子?！?/br>
    赤小豆打開他的手：“你聰明，那怎么現(xiàn)在才琢磨明白？”

    左欲非撓頭。

    “不是，”赤小豆有點噴火：“他這是利用我啊！心機！”

    左欲非無語：“智商不如人這種事，咱們自己知道就得了。”

    赤小豆使勁掐了他胳膊一下，左欲非嗷一聲。

    邢唐在這時收拾完，他對赤小豆說：“東西我隨藥品給她帶過去，要是她問起，你告訴她一聲?！蹦┝擞终f：“就說是你給她收拾的。”

    赤小豆翻白眼，見他要走，她說：“別說我沒提醒你，她在y省遇到了一位老朋友?！?/br>
    邢唐已經(jīng)走到門口了，聞言身形一頓。

    赤小豆盯著他挺直的背影，“那人是礪哥的戰(zhàn)友，轉(zhuǎn)業(yè)后似乎是在做扶貧方面的工作。無論從哪方面衡量，都不遜色于你邢總。關(guān)鍵還特別主動，從遇見俞小九那天起，就調(diào)整了路線，隨醫(yī)療志愿隊走，顯然是對俞小九有意思?！?/br>
    搭在門把手上的手不自覺緊了緊，然后，再一用力，門打開的同時，邢唐說：“挺好的，有個人照顧她?！?/br>
    等門從外面關(guān)上，赤小豆氣到原地爆炸：“你看看他！還挺好的！等俞小九領(lǐng)回來一個，我看他好不好？！”

    左欲非輕責：“你也是，他都這樣了，你還刺激他，想讓他死啊。”

    赤小豆剁著腳喊：“我說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話嘮小劇場】

    邢唐：“我還要自我折磨到什么時候，都完結(jié)倒計時了不是嗎？”

    作者：“是你自己不聯(lián)系火火的，你賴我？”

    邢唐：“我能作主是嗎？那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

    作者：“行行行，下章下章?！?/br>
    不重復啦，到正文完結(jié)，每章10個字以上的留言，都送紅包。

    第七十八章

    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邢唐這一晚, 覺得很累, 疲憊至極, 仿佛全身都繃緊了, 身心怎么也放松不下來。本來凌晨才睡著, 天剛蒙蒙亮又醒了。睜開眼，看到空了一半的床, 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另一個枕頭里。

    一個人睡了那么多年, 早已習慣。等身邊突然多了俞火時，他完全不需要時間適應，幾乎是立刻馬上接受了, 還上癮似的一刻也離不開, 然后有一天沒有了她, 又不習慣到每晚失眠。

    大款被他翻身的動作驚醒，此刻湊過來，蹭他手臂。

    邢唐也不抬頭, 只伸手摟住那柔軟溫暖的一團，像是在尋求慰藉。

    緩了會兒，他直接起床去了書房, 開始做自俞火走后一直堅持在做的一件事——把本可以在微信中直接說給她聽的話，寫下來。

    告訴她：“外婆打電話來, 問你什么時候再回去陪她打麻將。我告訴她，你出差了，去很遠很窮的地方幫助有需要的人。外婆又問, 你過年能不能回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也不知道過年還要不要回去?！?/br>
    告訴她：“舅媽懷孕了。大蒙給我打電話時居然哭了。他說，以為這輩子和舅媽只能是二人世界了，這個小生命的到來，讓他好慌。他讓我問你，孕期的注意事項。我沒告訴他我們……”他握著筆，怎么都寫不出“分手”兩個字，停頓了很久，才寫道：“我去咨詢了藥子，以你的名義回復了大蒙。他還是很緊張，一直問我你什么時候回來?！?/br>
    告訴她：“你走后，阿礪來了趟家里，打了我一拳，下手挺重。還逼我：還手！我怎么可能是他對手，你也不在，萬一傷了腰我不知道該找誰治，就耍賴說：隨他打。但別傷到我腰。他火了，拆了家里一把椅子。見慣了他溫和的一面，我都不知道，他原來這么剛?！?/br>
    告訴她：“阿礪走時甩給我一張通行證，我可以自由進出干休所了。也是奇怪，你在時，我想進進不去?，F(xiàn)在反而能隨意進出了。周末我去陪爺爺下棋，一天下來他一盤沒贏，他沒留我吃飯，把我趕走了。我好像有點過份了，沒做好尊老工作?！?/br>
    告訴她：“大款不像從前那么黏我了。除了晚上會自動自覺上床睡在你那邊，大多數(shù)時候只知道在陽臺上曬太陽，睡懶覺。應該是和我一樣，太想你了?！?/br>
    告訴她：“左欲非向赤小豆求婚了，赤小豆沒答應。理由是，你不在，她沒主意。左欲非來和我說，讓我趕緊把你接回來，別耽誤他的終身大事?？晌抑溃@期志愿任務結(jié)束時，你不會回來?！?/br>
    告訴她：“我說不等你是違心的。無論你去多久，我都等?！?/br>
    告訴她：“俞伯父能終身不娶，我也非你不娶?！?/br>
    還告訴她：“似乎全世界，只剩我一個人。”

    可在人前，他一句不提俞火。他不再出席任何應酬，不多說一句與工作無關(guān)的話，連左欲非和蕭熠約他喝酒和運動，他也拒絕。他要么在辦公室工作，要么在家睡覺、擼貓、臨摹俞火的藥方，和給她寫信。但他養(yǎng)成了每天慢跑的習慣，還去附近的公園拜了一位八十高齡的老大爺為師，學打太極。總之，他平靜又冷漠地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

    除夕前一天，唐開蒙打電話問他怎么還不回來。他說：“我年后再去看外婆?！?/br>
    唐開蒙以為他要去y省看俞火，說：“火火一個人在外面，你過去看她是對的。”

    明知道肖遠山那邊什么都不缺，他還是送去了很多年貨，然后連屋都沒進，直接走了。又去看了邢業(yè)，同樣送去了一堆東西，還陪父親下了兩盤棋，走前說：“不陪你過年了?！?/br>
    然后在除夕夜，飛去了哈爾濱。

    飛機落地后，再折騰到市區(qū)的酒店，洗完澡已是凌晨，這個年就算是過了。

    大年初一，他去松花江邊，在中央大街上，凍得下巴都僵了還是準備買一根馬迭爾冰棍嘗嘗，付錢的時候，一位面相看起來很有福氣的本地男人提醒他：“原味的好吃。別的都是噱頭，還貴?！?/br>
    然后那人自己買了一根原味的，給身后的女朋友買了一根抹茶的，還笑呵呵向他解釋：“女人就是事多，偏吃什么抹茶，說了全是香精也不聽。你等以后的。”

    以后……邢唐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個以后是指結(jié)婚以后。他點了下頭，說：“謝謝?！比缓笠操I了根原味的。

    他平時很少吃甜品，尤其還是涼的，但也覺得味道確實不錯，和俞火嘴饞破戒時網(wǎng)購回來的不是一個味。

    步行到防洪紀念塔，才發(fā)現(xiàn)周邊的安全區(qū)域，以及江堤和江面上，隨處都是憨態(tài)可掬的雪人。上網(wǎng)查了下，才知道這是今年的雪人大觀，雪人數(shù)量是以年份為基礎(chǔ)的，足有兩千多個，以展現(xiàn)冰城的冰雪之美。

    邢唐覺得自己來對了，又遺憾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他拿出手機，拍了幾張造型各異的雪人照片。之后又遇見了那對本地情侶，幫他們拍了合影，然后又架不住那男人的熱情，讓對方給自己和雪人合了個影。

    可等拍完，邢唐都沒看到照片，就聽他女朋友吐槽：“你可真是專業(yè)黑子。人家那么帥，被你拍成這樣，簡直沒眼看！”說著接過手機，指揮邢唐站好，又是人像，又是濾鏡地拍了好幾張，滿意了才把手機還給邢唐，然后瀟灑地一揮手：“不用謝?！?/br>
    邢唐翻看照片，兩相對比之下，兩人的攝影技術(shù)立分高下。他下意識看向情侶離開的方向，覺得那女孩兒纖細的背影像極了俞火，眼睛忽然一酸。

    邢唐站在原地，微微仰頭了片刻，才選了幾張雪景，最后配上那張所謂的自己的黑照，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說：新年健康。

    千里之外的大于縣和哈爾濱的氣溫差了二十幾度，但南方的冬天并不比北方好過，俞火裹著羽絨服在外面接肖礪的電話，通話結(jié)束后見信號還不錯，隨手刷了會手機，然后就看到他的那條“新年健康”的朋友圈。

    他一年也發(fā)不了兩條朋友圈，上一條還是她用他的手機發(fā)的。俞火清楚地記得，當時她還和他鬧：“高冷人設不招人稀罕，有生活氣息，接地氣的暖男才能找到女朋友啊邢總?！比缓缶庉嫷溃杭矣幸回?，如有一寶。天天掉毛，好不煩惱。配圖是大款抱他大腿的照片。

    那之后，蘇子顏鬧自殺，大唐并購瑞意，向陽夾擊康誠，養(yǎng)老院投毒案接連發(fā)生，別說他忙的分身乏術(shù)，連她都沒心情發(fā)朋友圈了。

    可從志愿隊下鄉(xiāng)以來，每到一處，俞火都會習慣性發(fā)一條帶坐標的朋友圈，她告訴自己，這樣能省去很多麻煩，免得遠在a市的肖遠山和赤小豆擔心她。而她這邊往往信號不好，不能及時聯(lián)系上的話，他們會更著急。但到底是在借此向誰報平安，她拒絕去想。

    俞火反復地看了很久邢唐的那條朋友圈，尤其是那張像是故意p丑了自己的單人照，隨后翻出手機里那張戀愛前，她偷拍的那張他坐在路邊等她的照片，壓驚。

    這段時間，她一直試圖用忙碌麻痹自己，也盡量不用手機，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邢唐，無奈每一個給她打電話的人都會提起他。

    肖礪說：“他瘦了，但挺有自我保護意識。我想陪他打一架，讓他發(fā)泄發(fā)泄。他居然和我說，別傷到他的腰。”

    黃藥子說：“氣色一直不好，明顯的睡眠不足。忙的腳不沾地，我想給他號個脈，看看他胃怎么樣了，還得提前和西林預約，否則見不到他。聽說，又出差了?！?/br>
    徐驕陽說：“誰叫都不出來，連我假裝喝醉讓他接一下，他都讓我找別人，說他睡了。才九點啊，他這老年生活也提前太多了吧?！?/br>
    赤小豆說：“我去要大款，他不給，說那是他兒子。小魚干沒了也不知道買，給我轉(zhuǎn)賬說，‘幫我兒子買點零食，我不知道它好哪一口，寄到火火那邊就行。謝謝’我要不是看他一次轉(zhuǎn)賬的錢，夠大款吃兩輩子了，堅決不理他?！比缓筮€說：“衣服都是他給你收拾的啊，我要收拾，他一會嫌薄了，一會又嫌淺了，一會又說你穿著不得勁，事太多。合不合穿的，你找他?！?/br>
    赫饒說：“以往但凡是楠楠提的要求，他沒有不滿足的?，F(xiàn)在楠楠給他打電話，纏著他讓他來家里吃飯，他也不肯。連敷衍的耐心都沒了。楠楠委屈，說干爹有了干媽以后，不要干女兒了?！弊詈蠼K于忍不住替他求情：“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怪他。發(fā)生了那樣的事，你需要時間平復。但是俞火，他真的很愛你。你這一走，他沒了半條命。我看著都心疼。答應我，早點回來?！?/br>
    俞火盯著他的那條朋友圈，心里翻江倒海地疼，到底還是什么都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