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勢隨時易,比起大齊內(nèi)部的紛爭,如今西羌與大齊的矛盾更為迫在眉睫,即使對霍家仍心存疑慮,圣上也會先利用霍家鏟除了西羌再說?!?/br> 沈令蓁皺著眉點點頭,待用過早食便盼著霍留行平安回來,臨近正午,才聽蒹葭歡歡喜喜來通報:“少夫人,姑爺回了!圣上給姑爺封了個從三品的將軍,號‘破虜’,聽著是不是很威風(fēng)?” “將軍嗎?”沈令蓁一愣,腦海中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過。 霍留行的出現(xiàn),也恰好印證了她這模糊的念頭。 他搖著輪椅進來,面上并無封官的喜色,擰著眉頭與她說:“你與我出城一趟。” 沈令蓁迎上去:“要去哪里?” “桃花谷。把你此前被擄,獲救的經(jīng)過,詳細(xì)地查一遍?!?/br> 孟去非那些神神叨叨的話,還有那兩首詞,終于還是讓霍留行不安了起來。 他不信鬼神,卻怕那一句“死別”成為終將應(yīng)驗的讖。 作者有話要說: 吵架小劇場——口味刁鉆霍留行:“那些姑娘長得丑,聲音也難聽,我不喜歡?!蹦切┕媚铮骸翱晌覀冇肿鲥e了什么呢!” 第41章 聽是要查這事,沈令蓁第一反應(yīng)有些遲疑, 一面想著霍留行這么暴戾蠻橫, 真要尋著了人, 即便依照此前對她的承諾,不會傷害她的恩公, 多少也將對他心存嫌隙,一面又想著,如今既是一條船一條心, 自該凡事彼此坦誠,彼此信任。 見她面露猶豫,不等她思考出個結(jié)果,霍留行便努了努下巴:“到你書房去。”等進了沈令蓁的書房, 又說, “備紙筆, 幫我研墨?!?/br> 沈令蓁不知他盤算著什么主意, 依言照做,待見他執(zhí)筆揮毫,在宣紙上寫下一行“河西洲頭春草綠”,忽然停住了研墨的動作。 這一行俊秀挺拔的行楷,與此前她在絹帕上所見的字跡簡直一模一樣。 聽見她驚訝的抽氣聲,霍留行沒有停筆,一氣呵成地寫完了整首詞,抬眼看了看仍在發(fā)愣的沈令蓁,解釋道:“這是我的另一手筆跡, 用作機密事務(wù),天底下沒幾個人曉得。” 沈令蓁緩緩捧起宣紙,難以置信地反反復(fù)復(fù)上下打量:“這當(dāng)真是郎君本身的字,而非郎君照著絹帕謄抄而成?” 霍留行繼續(xù)提筆,隨手寫了幾個與詞無關(guān)的字,遞給她看:“你擅書法,究竟是不是謄抄,一看便知?!?/br> 沈令蓁仔細(xì)研究了一下這幾個字的筆鋒。 同樣的字,若是對照著寫,可能臨摹得相似,但不同的字,要將神、形、韻、意仿得出神入化,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她擅長此道,自認(rèn)絕對無法做到如此。然而霍留行此刻信手拈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不像有假。 更何況,盡管他在她面前一度謊話連篇,卻實無必要在這件事上騙她。 若換作當(dāng)初,為了冒名頂替她的恩公,作假倒還情有可原。但她如今已然知道真相,這字一樣或不一樣,都無法改變根本,他又何必費盡力氣做毫無意義的事? 再懷疑他,就是她太過多心了。 沈令蓁點點頭,示意相信他,也明白了霍留行如此執(zhí)著此事的原因,主動翻找出去年出嫁前描繪的一幅圖,遞給他:“這是恩公當(dāng)時穿戴的鎧甲和兜鍪,郎君看看。” 霍留行接過來,擰著眉說:“是大齊盔甲的制式,將級以上。兜鍪雕飾與披氅上的徽記一致,應(yīng)當(dāng)位極人臣。” 沈令蓁點點頭:“阿娘也這么說。只是阿娘比郎君更早介入此事,卻也始終無一進展。我?guī)Ю删ヌ一ü瓤纯窗??!?/br> * 孟秋七月,桃花谷甜香四溢,放眼望去紅艷艷一片,輕輕一晃樹枝,飽滿熟透的桃子便咚咚地往下掉。 不過兩人此行是為辦正事,便也無心賞景摘桃,一路直奔目的地。 沈令蓁循著記憶帶路,霍留行搖著輪椅跟在她身后,入谷后千回百轉(zhuǎn)地過了一道又一道彎。 越往深處走,越無人煙,他的臉色也便越難看。 沈令蓁背后不開眼,不曾注意到他的異樣,待走到一處小山丘后,還因終于摸索到位置欣喜地指指前邊,回頭道:“就是這里了!這兒就是當(dāng)時我與阿玠哥哥……” 霍留行此時已經(jīng)臉黑如泥。 沈令蓁指著前邊的手指一縮,看他這仿佛要殺人的表情,小聲接上:“……分別的地方?!?/br> “哦?!被袅粜谐脸鲆豢跉?,暫且不與她這婚約在身還與表哥“私會”的劣跡計較,把注意力挪回到正事上,看了看附近四通八達的羊腸小道,“從這里將你擄上馬車,起碼有四條道能夠離開桃花谷,出谷以后,每條道又各有分支,稍加計算,最終去向不下十種。擄你的人應(yīng)當(dāng)在每條路上都布置了迷惑人的假象,所以國公府與薛家的府衛(wèi)才無法精確把握你的位置,遲遲沒能找到你。” “郎君的意思是……?” “意思是,倘若你那恩公是在這里發(fā)現(xiàn)你被擄,從桃花谷出發(fā)營救,理應(yīng)很難在那么短的時辰內(nèi)找到你,所以要么,他只是在路邊偶然遇上你的馬車,要么,就是從什么渠道得了消息,有了先知。” 霍留行在原地想了想,繼續(xù)問:“還記得走的是哪條路嗎?” 沈令蓁搖搖頭:“那馬車中途經(jīng)過了哪里,我實在不清楚,但我記得恩公救我的那處懸崖?!?/br> 京墨與蒹葭將霍留行“搬”上馬車,一路顛簸過后,又到了一處鳥不生蛋的荒山。 時隔多日,光禿禿的懸崖邊早已沒了打斗的痕跡,但眼看沈令蓁下馬車后便畏不敢行,臉色煞白的樣子,不難想象彼時情狀之慘烈。 霍留行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讓她回憶著描述一下當(dāng)時的具體情形??缮蛄钶栌浶栽俸?,也無法在嚇蒙了的時候關(guān)注到太多打斗的細(xì)枝末節(jié),回想著顛來倒去地說了幾句,卻并無太多有價值的訊息。 “……殺光了那些人以后,他就帶我避進了那個偏僻的山洞。”沈令蓁說。 “還記得怎么從這兒去山洞嗎?” 她搖搖頭:“那會兒頭暈眼花的,太想吐了,記不清具體的路線。不過郎君若想知道山洞的位置,可以問問阿娘身邊的親信,他們之前查過這事,應(yīng)該還記得?!?/br> “那倘使叫你再去一次,你可還能認(rèn)得出那個山洞?” 沈令蓁肯定點頭。 霍留行想了想,叫空青折來一根細(xì)枝椏,挑了一塊干凈的沙地劃起來。 三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動作,片刻后,便見一副路線圖初露雛形。 他拿著枝椏對照著圖上一道道分叉筆劃,跟京墨和蒹葭說:“從這個口子進去,應(yīng)該是一段很長的荊棘路。往東走約莫半里地,路面會漸漸寬敞起來,等看見三條岔路,選中間那條再走半里地,然后往北深入,直到看見一條小溪,沿下游走到盡頭……你們依照這個路線,帶少夫人去看看?!?/br> 兩人記下路線領(lǐng)命而去。 小半個時辰后,蒹葭攙著氣喘吁吁的沈令蓁回來:“姑爺真是太神了!” 沈令蓁也是滿臉驚訝:“郎君怎么知道,那小溪的盡頭就是恩公帶我去的山洞?” 霍留行摩挲著指尖,慢慢鎖起了眉頭。 他當(dāng)然不知道,沈令蓁的恩公帶她去了哪個山洞。 他只是剛好熟悉這附近的地形,憑著記憶,結(jié)合距離、隱蔽性、安全程度考量,選擇了一個最容易躲過敵手的山洞,選擇了一個倘若換作是他,會帶沈令蓁躲進去的地方。 那個人,竟連腦子都跟他長得一樣。 愈是深入查探,事態(tài)的發(fā)展便愈發(fā)離奇得無法用常理思量。 這件事一次又一次地超過了霍留行的預(yù)期,以至回城一路,他甚至對孟去非那個去寺廟里求簽的提議產(chǎn)生了心動。 心動不如行動,臨近國公府時,他與沈令蓁說:“我要去趟孟府,先送你回家?!?/br> 沈令蓁悶聲道:“郎君又要和表弟去花樓嗎?” 霍留行握拳掩嘴,隱秘地笑了笑,出口語氣頗有些“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的嘚瑟勁:“不去,去了又有人要跟我吵架?!?/br> “那為何還特意撇開我……” 自然是因為,走投無路求神拜佛這種事,在媳婦面前做起來怪丟面子的。 但沈令蓁本就一直因為不被霍家信任而傷心,霍留行想來想去,覺得若非當(dāng)真緊要的關(guān)頭,還是不拋下她為妙。 他搖搖頭,嘆息一聲:“那你與我一道去吧?!?/br> * 因霍留行對京城一帶的佛寺不那么了解,而沈令蓁歷來大門不出,同樣一竅不通,兩人還是在中途拐去了一趟孟府,讓孟去非這個百事通引薦帶路,隨他去了寶興寺。 這間佛寺占地算不上廣,只一處三進二重的院落,但因地理位置極佳,就建在外城,無需勞累上山,所以香火一慣十分旺盛。 只是求簽一般都在清早,眼下已近黃昏,這個時辰香客倒不多。 飛檐挑角的赤金色建筑矗立在前,寺內(nèi)一派莊嚴(yán)肅靜。 一到地方,孟去非就樂不可支起來,壓低聲,彎著腰與霍留行道:“我只是隨口一說,想不到我們一世英名的霍將軍還真淪落到迷信老天的地步了?!?/br> 霍留行黑著臉不說話。 孟去非也不在沈令蓁面前下他面子,相當(dāng)識相地拍著他的肩膀?qū)捨浚骸皼]關(guān)系,這叫不恥下問嘛?!闭f著領(lǐng)他入了佛堂,十分熟稔地點了三炷香,遞給霍留行,“你就跪這兒……” 他話說到一半,“哎呀”一聲:“你這腿也沒法跪啊?!?/br> “不跪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不靈。反正都來了,總歸是嚴(yán)謹(jǐn)些,照規(guī)矩更好?!泵先シ窍肓讼?,一指沈令蓁,“要不表嫂來?” 這倒也合情合理。反正那恩公也是沈令蓁一直想找的。 沈令蓁便接過了香,跪在蒲團上規(guī)規(guī)矩矩拜上三拜,敬香后,照孟去非教的,將簽筒高舉過頭晃動,心中一面默念著所求之事。 一根簽條很快從簽筒中掉落。 沈令蓁撿起來一瞧,看上頭寫著“第二十八號簽”,起身轉(zhuǎn)手交給一旁負(fù)責(zé)解簽的僧人:“勞請師傅替我解惑。” 那僧人看了看簽條,垂眼掐指算了算,頷首道:“女施主這簽條,應(yīng)的是八個字?!?/br> “八個字?” “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br> 沈令蓁一怔,看看霍留行,又看看孟去非。 她的眼前,除了解簽的僧人,就只有他們啊。 三人無法當(dāng)眾詳細(xì)商議此事,但相比一頭霧水的沈令蓁,霍留行心中似乎有了什么計較,盯住了孟去非。 孟去非被盯得毛骨悚然,一愣之下反應(yīng)過來他的意思:“不是我!” 霍留行沉著臉道:“你跟我到馬車?yán)飦??!?/br> 這一年多,他查遍了所有人,的確只漏下了“燈下黑”的孟去非。 孟去非急得跳腳,一路罵罵咧咧地跟他上了馬車:“表兄弟之間的信任呢?真不是我啊!” 沈令蓁聽了霍留行的囑咐,乖乖等在車外,只覺里頭像在殺豬,一會兒傳來拳打腳踢的動靜,一會兒傳來腰帶崩散的響聲。 孟去非嚎得她心驚膽戰(zhàn):“哎你住手!你別扒我衣服啊!我發(fā)誓,真不是我,我要是說謊,就讓我后半輩子不舉!” 安靜了一會兒,霍留行的冷哼聲響起來:“那這是什么?你解釋解釋?!?/br> “是我前年冬天練武時留下的疤,跟表嫂那事沒關(guān)系!” 沈令蓁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見霍留行移開了車門,與她道:“你來看看他腰腹上這道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