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他退后一步,閉了閉眼:“好好待在這兒,不要?;ㄕ?,也不要妄想讓蒹葭替你籌謀什么,你有圣上與鎮(zhèn)國長公主撐腰,她沒有?!?/br> 他說罷奪門而出,與走廊里的蒹葭擦肩而過后又倒退回來,吩咐道:“她被老鼠嚇得不輕,你好好陪著她?!?/br> 蒹葭不敢耽擱,立刻去了沈令蓁的房間。 霍留行則轉(zhuǎn)頭進(jìn)了另一間廂房,朝京墨招招手,示意他來。 京墨眼看這“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情狀,心里一凜,眼觀鼻鼻觀心地跟了進(jìn)去。 果不其然,一闔上門,便見霍留行面冷如霜地叱責(zé)道:“汴京那些酒囊飯袋成日里都在做什么?叫他們查個人,查到現(xiàn)在毫無音訊!” “郎君是說少夫人的救命恩……” “以后別在我面前提這四個字?!?/br> 京墨為難地低下了頭。 受之恩惠的是郎君,恨之入骨的也是郎君,這可真叫人百思難解。 霍留行默了默,沉出一口氣,指著沈令蓁廂房的方向問:“我這些日子如何真心實意地待她,你都看在眼里。那人不過是救了她一命,何至于叫她如此死心塌地,何至于叫她將我貶得如此一文不值?” 京墨心道那救命之恩確實比所謂“真心實意地待她”更重一些,剛打算寬慰寬慰霍留行,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不對勁來:“郎君,少夫人難道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 霍留行點點頭。 京墨霎時緊張起來:“那您打算拿少夫人怎么辦?” 霍留行一臉不舒爽地咬著后槽牙,恨恨道:“什么怎么辦?我還真能動她一根毫毛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惱羞成怒霍留行:湊合過唄,還能離咋滴? 第28章 霍留行已經(jīng)接連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 被勸著暫且咽下一肚子火, 在隔壁廂房歇下來,勉強(qiáng)睡了兩個時辰,直到翌日清早,叩門聲響起。 京墨說, 沈令蓁親自過來給他送早食了。 他說這話時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親自”兩字, 想來也是不愿影響大局,有意當(dāng)個和事佬,緩和霍留行與沈令蓁之間的關(guān)系。 霍留行自然聽得格外真切, 仰躺著眨了眨眼, 突然“嗤”地笑了一聲,隨即翻身披衣下榻,一把打開房門,一眼就看見垂頭站立在門外的沈令蓁。 她穿著一身不添紋飾的藕荷色羅裙,微微垂著頭, 親手托著一面漆盤。漆盤上擱著客棧里的粗茶淡飯,一碗稀粥,兩個玉米饅頭,再加一小碟腌菜。 “郎君昨夜晚歸, 應(yīng)當(dāng)沒來得及用些吃食填肚子, 我叫客棧里的廚子給郎君備好了。”沈令蓁垂著眼說。 霍留行目光一凝。 這地方?jīng)]有山珍海味,能準(zhǔn)備齊全這些多少得花點心思,如此一想,再定睛細(xì)看這所謂的粗茶淡飯, 便覺稀粥光澤瑩亮,玉米饅頭表皮金黃,隱隱散溢著奶香,連黃不拉幾的腌菜也好似精致得很,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又看沈令蓁這番乖巧的姿態(tài),更覺舒暢不少,連帶昨夜夢里死命追殺她那位救命恩人的戾氣都霎時消散無蹤了。 他低咳一聲,接過她手里的漆盤:“不嫌重?”說著便將飯菜擱到了屋內(nèi)一張八仙桌上,轉(zhuǎn)頭見她還杵在門外,朝她招招手,“進(jìn)來?!?/br> 沈令蓁猶豫著邁出一小步,又停在門檻前,像是畏而不敢。 霍留行上前去拉她。 她一被他碰到手腕就一顫,拼命往回躲。 他無奈地?fù)u搖頭:“我不使勁?!闭f著虛虛圈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帶進(jìn)屋里,反手闔上門,輕輕拉起她的衣袖。 他昨夜氣急之下失了分寸,眼下手腕上的紅痕自然消了,但卻可以想見之前曾有過的猙獰。 他默了默,低頭往她手腕吹了幾口氣,問道:“還疼嗎?” 沈令蓁不自然地縮回手,低著頭道:“不疼了……昨夜是我一時魯莽,說了過分的話,這才惹怒了郎君,郎君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計較?!?/br> 霍留行神情一滯。他還沒道歉,她倒是低聲下氣上了。 他被她這態(tài)度攪得心煩意亂,眼見她從方才到現(xiàn)在一直低著頭,又覺得奇怪,伸手去抬她的下巴,這一抬,才發(fā)現(xiàn)她好像哭過很久,眼睛跟兔子似的紅。 他張嘴要說什么,一個“我”字出口又卡了殼,眉頭皺得更緊。 她這一路跟著他奔波勞碌,其實也沒比他這沒合眼的好上多少,此刻仔細(xì)一瞧,簡直憔悴得面如菜色。她額角那塊結(jié)了痂的傷口還明晃晃地刺著他的眼,叫他腦子里的弦繃得一抽一抽,青筋直跳。 他抬手要去扶她肩,手還沒到,見她又是害怕地一顫。 他只得縮回手:“是我有錯在先,沒要與你計較,你回去歇著吧?!?/br> 沈令蓁卻不肯走,猶豫著試探道:“那郎君還會與別人計較嗎?” “別人?”霍留行眼底絲絲縷縷的潮氣忽然收干,氣笑了,“你在說誰?” 沈令蓁抿著唇不說話,像是默認(rèn)了他的猜想。 霍留行自顧自點起頭來。 他道她昨夜還大為光火,怎么哭了半宿反而竟肯如此委曲求全,又是親手端來早食,又是低眉順眼地道歉了,敢情全是為了平息他的怒火,好借此保全她的好恩公。 他攥了攥拳頭,深吸一口氣:“你想讓我怎么做?” “我此前與郎君交代了一句口信,讓郎君派人去國公府取那件披氅與那塊絹帕,既然……既然那不是郎君的,郎君能否當(dāng)作此事不曾有過,不要拿走它們……” 霍留行氣笑了:“怕我將披氅與絹帕拿到手,通過那些線索找到了你那位恩公,對他不利?” 她神情閃爍地道:“不是,我只是想,那畢竟是別人的東西,總該物歸原主?!?/br> 霍留行搖搖頭:“沈令蓁,你不會說謊,別跟我說謊。” 她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郎君,你要是為我昨夜出言不遜生氣,盡管教訓(xùn)我,但能不能別傷害無辜的人?” 霍留行低頭看了眼她的手,閉了閉眼,再睜開,忽然笑起來:“教訓(xùn)你?怎么個教訓(xùn)法?” 沈令蓁打個寒噤,卻仍堅持道:“隨郎君高興……” 他又笑:“夫妻之間本該和和睦睦,說教訓(xùn)不教訓(xùn)的倒是言重了,要不這樣,我不動手,你自己做點讓我高興的事?!?/br> 沈令蓁一愣:“我怎么做,郎君才會高興?” “自然是做些夫妻該做的事。你看你嫁過來這么久,我們也沒履行夫妻之實,這房是不是該圓一圓了?” 沈令蓁一驚,瞠目看著他,又望了望那張簡陋的木床,攥著手道:“在這里?現(xiàn)……現(xiàn)在嗎?” 霍留行大步流星地走到床榻邊坐下,撐膝看著她:“在這里,就現(xiàn)在,過來?!?/br> 她慌了手腳,目光躲閃著不敢看他:“我……” 霍留行勾著嘴角打量她,眼見她后撤一步,退縮了,面上笑意更濃,卻不料下一瞬,看她掙扎著往前邁了一步:“好,但是我……我不會,郎君可能得耐心點一步步教我……” 霍留行的笑容瞬間“四分五裂”。 一種難以言喻的暴躁和挫敗忽然盈滿了他的心頭。 查探沈令蓁那位救命恩人的身份一事,于他而言并非是一時沖動的行為。這個人對他知根知底,無比熟悉,然而敵友立場卻不分明,行蹤又無音信,他查探他,是為大局,而不是為耍脾氣。 所以不管沈令蓁怎樣懇求,他都不可能放棄。 他當(dāng)然沒有真打算讓她現(xiàn)在跟他圓房,不過是橫了一柄锃光瓦亮的劍,嚇唬嚇唬她,希望她在它面前知難而退。 哪知她為了那個人,竟愿意迎刃而上。 霍留行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郎君?”沈令蓁遠(yuǎn)遠(yuǎn)地試探著叫了他一聲。 他睜開眼來,聲音沙啞地說:“沈令蓁,早在你主動提出口信這一主意的那日,我就已經(jīng)派人去國公府了,再不久,披氅和絹帕就會送到我手上,你還是別犯傻了?!?/br> 沈令蓁一愣,壓抑了一夜的委屈復(fù)又重蹈:“所以郎君方才是在玩弄我?” “不是,”他嘆口氣,站起來,“我不能答應(yīng)你,不去找出那個人。但我可以向你承諾,只要他不做對我不利的事,我也不會動他一分一毫。我是殺過很多人,卻從不濫殺無辜,何況他既有恩于你,便也應(yīng)當(dāng)是我的恩人,昨夜說要殺他,是我故意嚇唬你的,你聰明點,別被我騙倒了。” 沈令蓁神情戒備地看著他:“郎君的話,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已聽不分明了。” 霍留行面露無奈,伸出三根指頭來,豎掌道:“這些是真話,若有半句是假,就叫我霍留行重入西羌戰(zhàn)俘營,真廢了這兩條……” 沈令蓁慌忙奔上前去捂緊他的嘴,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沖得跟頭小豹子似的。 待打住了他那個“腿”字,她才松了口氣,擱下手,又走到窗邊,探出半個身子,朝天上擺擺手:“方才沒有人發(fā)誓,沒有人發(fā)誓……你聽錯了……” 霍留行愣愣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被逗笑了。 沈令蓁聽見他這似得意似舒暢的笑聲,沉著臉轉(zhuǎn)過頭來,狠狠剜了他一眼:“郎君笑什么?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我只是覺得,你不該因自己的過錯而對不起你的家人,讓他們?yōu)槟阋黄鸪袚?dān)這個后果?!?/br> 他忍著笑,嚴(yán)肅地點點頭:“嗯,你教訓(xùn)得很有道理,這誓是我發(fā)得不對?!?/br> 沈令蓁點點頭,小大人似的倒背著手,揚起下巴道:“好,我姑且相信郎君方才的承諾。但我也要與郎君說清楚,我并沒有原諒你過去對我的欺騙?,F(xiàn)在我要問一問郎君,從這一刻起,我是不是可以理直氣壯地生你的氣了?” 霍留行當(dāng)然知道她不該這么快消氣,剛才那番強(qiáng)裝的柔順,不過又是在顧全大局。 如今看他只是一只紙老虎,自然不再顧慮。 沈令蓁這連生氣都如此實誠的模樣,著實叫霍留行不知該喜該憂。他沉默半晌,點點頭:“可以。” “好,”沈令蓁涼涼地瞥他一眼,“我不理你了?!闭f著腰背筆挺地離開了廂房。 霍留行嘆息著搖搖頭,又似想到什么,追上去與她交代:“我用過早食就要離開白豹城,天黑之前未必趕得回來……” 沈令蓁回頭瞪他:“我管你回不回來呢,就是回來了,我也不見你的!” “……”霍留行臉一黑,又認(rèn)命似的點點頭。 行吧。他果然不該如此天真地相信她那番“郎君在我面前可以只做自己”的甜言蜜語。這不,剛一做自己,她就跑了。 * 沈令蓁回到自己的廂房便爬上了床榻。 她昨夜當(dāng)真擔(dān)心霍留行一氣之下傷及無辜,下半宿一直在思慮此事,根本沒合過片刻眼,且因為他的威脅,也不敢與蒹葭講明原委,只假稱被老鼠嚇壞了,自己默默糾結(jié)。 這下總算放寬了心,能夠好好補(bǔ)場眠了。 只是她剛被蒹葭服侍著蓋好被衾,腦海里卻驀然浮現(xiàn)出了霍留行方才撐膝坐在床沿,與她說“過來”的場面。 她先前答應(yīng)今日同他圓房時,實則是一心記掛恩人安危,正如她當(dāng)初跳下慶陽茶樓邊那條河一樣并未多想,此刻回憶起來,倒真起了后怕,一顆心怦怦亂跳著,怎么也無法靜氣凝神,翻來覆去,眼前都是霍留行那蔫壞蔫壞的樣子,和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她惱恨地?fù)]揮手,想將這“人”給揮散了。 蒹葭一愣:“少夫人,可是天氣太熱,鬧蚊虻?” “可不是嘛,陰魂不散的?!彼欀碱^道。 蒹葭拿起一柄蒲扇,替她來驅(qū)趕“蚊虻”,邊嘆:“您跟著姑爺來這一趟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