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哎呀……呀!”沈令蓁叫得直冒淚花,一雙手胡亂借力抓住了霍留行的衣襟,使勁扯著他,“郎君輕……輕點呀!” 霍留行瞥她一眼,收了手:“好了,這破口暫時不宜包扎,先晾著。” 沈令蓁還沒緩過勁,額角像牽了一根筋,一跳一跳地抽疼,她喘不上氣,大口呼吸著道:“可是,可是還很疼?!?/br> “那能怎么辦?這藥就是疼才好得快。” 沈令蓁暗示道:“從前我見阿娘練武受傷,阿爹都會給她吹一吹的……” 吹……吹一吹? 霍留行的人生里似乎從沒有過這道工序:“用什么吹?” 沈令蓁看看他,想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吧,說了句“用嗩吶吹”就松開了他的衣襟,坐到一邊緩勁去了。 霍留行嘆了口氣,搖著輪椅上前,一聲不響地扶住她的腦袋,湊過去朝那破口吹了一口氣,頓了頓,好像覺得力道用得不對,又放輕了一些,再吹。 沈令蓁看他這專心致志的模樣,抬眼望見近在咫尺的,他筆挺的鼻梁,和殷紅的薄唇,心間忽然升騰起一種奇異古怪的感受。 額角是不疼了,可這一口口氣吹的,卻癢到了心里去,叫她渾身像有蟲子爬過似的酥麻。 她自己也不知何故,慌忙躲開了去:“好……好了,我不疼了,謝謝郎君?!?/br> 霍留行的手還保持著扶她腦袋的那個姿勢,僵在半空“哦”了一聲。 沈令蓁側(cè)過身,拿眼角瞄他一眼,見他看著自己,又趕忙收回視線,片刻過后,又去瞄他。 霍留行低頭看看自己:“怎么?” “我有沒有跟郎君說過,郎君長得很好看?” 霍留行緩緩眨了眨眼:“你倒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第一天就發(fā)現(xiàn)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今日突然想說?!?/br> 霍留行嘴角一牽,又肅起臉,過了一會兒,別過頭去,再次牽了牽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沾沾自喜霍留行:想笑,不行,我要忍住,算了,笑一笑十年少。 ·本章所有評論發(fā)紅包。 第25章 替沈令蓁處理完傷口,霍留行就出府去察看災(zāi)情了。 慶陽此地近十?dāng)?shù)年來未曾遭受過如此嚴重的雹災(zāi), 雖有霍府府衛(wèi)及早出動, 疏散了街市附近密集的人群, 大大減少了百姓傷亡,但房屋、農(nóng)田、牲畜卻未能得以幸免。 像霍府這樣的大戶, 房屋砌造得堅實,還不至于因為一場雹災(zāi)便損毀。然而城內(nèi)多的是家宅簡陋的布衣門戶,城外更有靠著茅草屋過活的窮苦人家, 安身之所毀于一旦,又突然之間失去了生計,自然亂成一團。 從事發(fā)起, 城里城外都是哭天搶地的哀嚎,流民四處奔散。 幸而這邊關(guān)地界的官員也是見慣了風(fēng)浪的,當(dāng)?shù)刂莘磻?yīng)迅速, 立即著手賑災(zāi)事宜, 開始在城內(nèi)搭建簡易的安置棚, 開放糧倉,親力親為地安撫百姓。 霍家?guī)Я藗€頭, 主動拿出家用,剩下當(dāng)?shù)貛准腋粦粢哺枇瞬簧儇斘铩?/br> 到了深夜, 局面稍穩(wěn), 霍留行也就打道回了府。 霍家任的是定邊軍的職事, 對慶陽當(dāng)?shù)氐氖聞?wù)不宜插手過多, 做到這份上就該退居其后了。 霍留行一進門, 就見京墨匆匆迎了上來:“郎君,老夫人請您回府后去她院里一趟……”他說著壓低了聲,“估計是為了前廳那件事。” 京墨午后與沈令蓁的車駕失之交臂,過后趕回府,已聽空青說了霍留行當(dāng)時的失態(tài)。 霍留行淡淡一笑,似乎并無意外,開口先問:“少夫人歇下了嗎?” “應(yīng)是歇下了,但亥正那會兒,蒹葭曾傳人問府里可有止疼的藥,像是少夫人傷口疼得睡不著?!?/br> “你叫蒹葭留著門,我一會兒就過去。” “郎君今夜歇在少夫人那里?” 霍留行點點頭,轉(zhuǎn)頭先去了俞宛江的院子。 院內(nèi)燭火通明,俞宛江撐額坐在堂屋上首位置,似已等侯他多時,見他來,立刻揮退了四面下人。 霍留行給她行了個頷首禮:“母親?!?/br> “留行,你應(yīng)該曉得,母親為何喚你來這里?!?/br> “我知道?!?/br> “這么多年了,你處事向來謹慎周密,為人亦冷靜自持,人無完人,偶有失算自然無可厚非,但你不該……”俞宛江說到這里,嘆出一口氣。 霍留行搖搖頭:“我承認,今日之事是有不妥,未曾釀成大禍亦屬僥幸。但是母親,我知道我在做什么?!?/br> 俞宛江皺起眉來:“你曾與母親說,這夫妻之道,你自有分寸。這些日子以來,沈氏的為人的確無可挑剔,可你要記得,她始終是長公主之女,她的背后始終有個趙家,你對她如此用心,又如何對得起你兄長與生母的在天之靈?” “母親也說了,她的為人實在無可挑剔。從當(dāng)初茶樓那夜,她為我舍身忘己,到后來舒儀幾次三番頂撞于她,她忍氣吞聲,大度容人,從未擺過一分一毫權(quán)貴的架子,再到今日突遭險難,生死攸關(guān)之際,她第一時刻惦記著妙靈的安?!y道她不是爹生娘養(yǎng),沒有家人疼愛嗎?她待我,待我的家人如此掏心掏肺,仁至義盡,倘使今日,我為告慰兄長與生母在天之靈而刻薄于她,那么明日,我又該怎樣償還對她的虧欠?我負起了為人手足,為人子的責(zé)任,便要為此拋下為人夫的責(zé)任嗎?” “留行,你所言的確不無道理,但鎮(zhèn)國長公主與霍家結(jié)下的仇,難道就這么煙消云散了嗎?你既要與長公主清算舊仇,如今卻又認下沈氏這個妻子,將來該如何收場?” 霍留行笑了笑:“母親認為,何謂報仇雪恨?難道是一命抵一命?倘使一命抵一命便是報仇雪恨,不必蟄伏二十七年,我早可以殺進汴京?!?/br> “自然不是一命抵一命。我們所有人,不過都是復(fù)國的棋子,最終要做的,是將孟家的孩子送回皇位?!?/br> “既然如此,長公主欠霍家的債,為何非要以命償還?迄今為止,我所有的決定皆基于大局,我不會做自尋死路的事。母親,沈令蓁姓沈,不姓趙?!?/br> “你是說……” 霍留行笑了笑:“母親細細考量便可發(fā)現(xiàn),沈家大房與皇室的關(guān)系理應(yīng)并非鐵板一塊。倘使長公主與圣上當(dāng)真如此親密無間,那么,早在二十七年便已到婚嫁之齡的長公主為何遲遲不曾定下姻親,為何在多年后嫁了個在朝并無實職,且胸?zé)o大志的空殼國公,又是為何,至今只有沈令蓁一個女兒,卻無一子能夠承襲沈家爵位?這么多年,她在回避什么,退讓什么?” 俞宛江目光微微一動。 “可縱使她如此回避,如此退讓,到頭來,圣上卻連眼也不眨一眨地,便要她唯一的女兒去替他們還債。隨同圣上打下大齊江山,為朝廷忠心耿耿、勤勤懇懇付出這么多年,卻換來這樣一個結(jié)局,您認為,長公主如今對圣上,對皇室還存了幾分情誼?” 更何況,霍留行早已從沈令蓁身上,試探過長公主對圣上的態(tài)度。 當(dāng)初趙珣來府,沈令蓁待這個表哥客氣疏離,并舉例太子墜馬一事,借以提醒他小心。她既自幼出入皇宮,卻與皇室表親來往甚少,那么這背后一定有長公主的教養(yǎng)。 后來說起救命恩人一事,沈令蓁坦誠,長公主并未將此事對圣上和盤托出。這又說明,長公主在沈家的事上有她的私心。 再是沈令蓁醉酒當(dāng)夜吐露真言,說自己因賜婚一事對圣上心有不滿,又說國公爺曾有意為她出頭。這更進一步說明,沈家大房對圣上已是怨而不敢言的態(tài)度。 正是那一夜,聽了沈令蓁看似迷糊實則真心的話,確信沈家大房與皇室的關(guān)系已然如履薄冰,霍留行才下定決心,給出了那個只要她不背叛他,他就護她周全的承諾。 他說:“長公主此人,論識人心,認形勢,比圣上在行。若我猜得不錯,她對皇家已經(jīng)死心了,對依然忠心于圣上的沈家二房恐怕也是不甚親近的態(tài)度。她現(xiàn)在要的,只是保住沈家大房這一件事,只不過沒到迫在眉睫的時刻,尚在搖擺該往哪條船靠罷了。而我想做的,就是讓沈家大房徹底下水,上我霍家的船。這位鎮(zhèn)國長公主欠霍家的債,便用她大半生積蓄的全部籌碼來還,母親認為,如何?” 他送她一出美人計,他便還她一出將計就計。 兩只鷹一起啄起那龍來,總該快一些吧。 * 從俞宛江的院子出來,到沈令蓁房中時,霍留行見她并沒有老老實實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幾案前對著一面銅鏡托著腮。 聽見輪椅轱轆的動靜,她驚訝回頭:“郎君怎么來了?” 霍留行瞥瞥她:“我不能來?” “能,當(dāng)然能。這里是郎君的府邸,郎君就是要上房揭瓦,那也是無人能攔的?!彼鹕砣ビ?,“只是前一陣子,郎君都宿在自己院里,我還以為……” “我睡在那里,難道不是因為你說,與我同床夜里睡不著?” 沈令蓁摸摸鼻子:“那噩夢都過去這么久了,現(xiàn)在不會了?!?/br> “那從今日起,我就宿在這里。” 沈令蓁彎下腰看他:“我這樣對郎君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是不是不太好?” “……”腳長在他身上,誰被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霍留行氣得不輕,一指銅鏡:“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照鏡子,不嫌嚇人?” 哪知沈令蓁一愣之下,背過身去,悶聲道:“嗯,我也覺得我現(xiàn)在挺嚇人的?!?/br> 霍留行筆挺挺指著銅鏡那根食指驟然一彎,回憶起進屋時所見,她在銅鏡前愁眉苦臉的樣子,恍惚明白過來什么。 沈令蓁傷在額角,破口雖被碎發(fā)遮掩了些,但眼下細瞧起來還是相當(dāng)明顯。她這是擔(dān)心自己將來會留疤破相。 他方才圖解氣一時嘴快,實則并無深意。 他默了默,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br> 沈令蓁皺皺鼻子:“我去睡了。”說著轉(zhuǎn)身朝床榻走去。 霍留行探身上前拽住她的胳膊:“轉(zhuǎn)過來我看看?!?/br> 沈令蓁極少有特別忸怩的時候,這回卻搖搖頭,堅決不肯轉(zhuǎn)臉。 想來也是。白日里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她才一言未發(fā),可女孩家又有哪個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他肯定道:“放心,不會留疤的。我給你用的金瘡藥,對付這種傷口綽綽有余?!?/br> 沈令蓁微微別過頭,捂著額角拿余光瞅他:“真的?” “千真萬確。若是留了疤,你拿我是問?!?/br> 沈令蓁這才慢吞吞轉(zhuǎn)過去給他看。 霍留行抬手拂開她的幾縷碎發(fā),仔細瞧了瞧:“過十日就不明顯了,再一個月能好透。” 她耷拉著眉點點頭:“那我這一個月都不好看了?!?/br> 霍留行好笑道:“人家閨閣女子是怕嫁不出去才愁這愁那,你嫁都嫁了,還怕什么?” “我怕郎君……”她說到一半頓了頓,“我怕郎君覺得我不夠賞心悅目,就不搭理我了?!?/br> 霍留行心道他又不是她,嫁個人還要瞧對方好不好看。 他說:“我待你如何,與你相貌無關(guān)。” 沈令蓁皺了皺眉,突然感興趣起來,壓低身子,撐著他輪椅的扶手:“說來奇怪,郎君為何從未夸過我的相貌?在汴京時,常有人說我長得好。郎君怎么看我呢?” 霍留行眨了眨眼,打量她幾眼:“就是個還沒長開的小姑娘,我看你,與看妙靈差不了多少。” 這話倒不假?;袅粜挟吘归L了她一輪,時??此阆裢荡┝舜笕艘律训暮⒆樱宜撬`精致的長相,瞧著比她的年齡還要嬌小一些,若對這么個小姑娘有什么“秀色可餐”的起心動念,倒覺有些下流不堪了。 沈令蓁似乎有些失望:“哦,是這樣……”說著又埋怨起來,“郎君心里怎么想的,竟就怎么說出來了。郎君以前講的話明明挺好聽,近來卻愈發(fā)不喜歡說那些。” 那是因為,以前那些都是假的。 “那你再好好長一年,一年后我定發(fā)自肺腑地夸你好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