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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入幕之兵在線閱讀 - 第52節(jié)

第52節(jié)

    “平身吧。”

    秦賜站起身來,抬手擋了擋愈來愈烈的陽光, 便悄然地望向蕭霂身后靜默站立的秦束。

    與秦賜視線相交的一瞬,秦束的表情很寧定, 甚至還微微地笑了一下。

    秦賜的手攥緊了韁繩, 翻身上馬, 對身后的大軍抬起了手臂。

    “效忠王命, 死不敢忽!”他高聲而沉著地道。

    ***

    送走了秦賜,蕭霂當先從城墻上下來,登上了回宮的馬車。

    馬車上卻已經(jīng)坐了一人。蕭霂吃了一驚, 正欲呼喊,那人卻已下拜行禮:“草民叩見陛下?!?/br>
    蕭霂頓了頓,“夏先生?”

    原來那人正是布衣夏冰。如此,他打點車仆宦婢當先上車,也不奇怪了。

    蕭霂反而平靜下來,坐了進去,夏冰便傾身坐在下首。車仆揮鞭,乘輿緩緩起行。

    “草民有幾句話,想同陛下剖白?!?/br>
    蕭霂拿過座席邊的小弓,頗無聊地把玩著,“說吧?!?/br>
    “陛下可知秦將軍此次出征,是去何方?”夏冰道。

    蕭霂皺了皺眉,“是去西河郡汾陽縣,救河間王?!?/br>
    “救河間王,固然是此戰(zhàn)的目的?!毕谋⑿Γ暗群娱g王,卻不能去汾陽縣?!?/br>
    蕭霂抬起頭:“什么意思?”

    “秦將軍之前曾經(jīng)上表,議平虜方略,其中明說,晉陽才是本朝與鐵勒對峙的關(guān)鍵。晉陽失陷之后,我朝便步步龜縮、四處救火,總是無法騰出手來奮力一搏,才會導(dǎo)致如今局面?!毕谋[著眼睛道,“所以,要真正救得河間王、救得這天下社稷,只有先收復(fù)晉陽?!?/br>
    蕭霂道:“你是說,秦賜他此役,是要去攻打晉陽?”

    “不錯。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他能救回河間王,用什么樣的法子,都只是臨陣的策略問題……”夏冰的話音轉(zhuǎn)了個圈似的,“但晉陽如今已不是一般的城池,而是鐵勒偽朝的都城——草民要勸陛下,做好兩手準備。”

    蕭霂望著他。

    在這炎炎夏末,陽光燦爛、萬物生長的天氣,這個七八歲的孩子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生機,望著夏冰的眼神是一片空洞。

    夏冰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好像自己已經(jīng)被對方看穿,可對方卻仍舊不感興趣似的。他只能接著道:“這一手準備,是以防秦將軍無法攻克晉陽,甚至兵敗身死——則河間王處,很可能也難以支撐。到那時候,必須委任新的將領(lǐng),同時收縮戰(zhàn)線,死保中原。這另一手準備,則是萬一秦將軍收復(fù)了晉陽,但卻——”他復(fù)看了蕭霂一眼,“但卻以晉陽為根據(jù),反叛了朝廷——”

    蕭霂的目光終于動了一動,“反叛?”他的聲音抬高了,“他敢反叛?”

    “秦將軍畢竟是胡兒?!毕谋Z重心長地道,“前些日子朝中已有不少彈劾他的奏議,只是被秦皇后壓了下去……”

    “皇后?”

    夏冰嘆口氣,伸出手去握住了蕭霂rou乎乎的手,又撫慰地按了按,“陛下身邊,惡人環(huán)伺,我雖已是一介草民,到底放心不下……”

    這樣說著,他幾乎要流下淚來。蕭霂沉默片刻,卻道:“當初連外公也想廢朕,朕早已不相信任何人了。”

    小孩子的語氣,惡狠狠地,但沒有力度。說著不相信任何人,眼神里卻流露出脆弱的渴求來,被夏冰看得一清二楚。

    夏冰輕輕地道:“其實,您的外公并沒有謀逆……”

    ***

    秦賜出征之后,秦束以身體不適為由,漸漸地不再親自面見官吏了。雖然文書急件仍會送到顯陽宮來,但多數(shù)已交給了司徒秦止?jié)伞?/br>
    當初決定讓秦賜出征,秦止?jié)杀愕斤@陽宮來氣憤地“勸諫”過一次;如今秦賜離開洛陽已兩個月,這個陰天的午后,他卻再次闖入宮來。

    阿援攔在簾外,“稟君侯,皇后還在休息……”

    “她是我女兒!”秦止?jié)纱岛拥裳?,“她若真的身體不適,也不能不讓我來探望吧!”

    阿援為難地道:“君侯,小娘子是真的不方便……”

    簾內(nèi)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父侯,您有什么話,就隔著簾幕說吧。女兒今日沒有上妝,神容憔悴,不愿父侯見了擔(dān)心?!?/br>
    秦止?jié)商а?,見簾上是一個悠悠的影子,端坐案旁,似乎正在讀書。他稍稍消了氣,道:“如今你是后宮主政之人,這樣不管事,難免被人鉆了空子?!?/br>
    “被誰?”

    “就拿兩省文書來說,你全部丟給為父和尚甄……”他道,“如此一來,廣陵王也能分去一半的要務(wù)了?!?/br>
    “就讓他分去,有什么要緊?”秦束懶懶地道,“誰還高興看那些東西?”

    “你——”秦止?jié)傻纱罅搜劬Γ⒅遣粍拥暮熌?,“你這是什么話?本朝以文書御天下,兩省文牘關(guān)系至重,就拿軍事來說,他們?nèi)舾铱巯虑熬€秦賜的消息,你還能這樣說話嗎?”

    秦束似乎覺察到什么,并不動怒,卻問:“七日前本宮收到秦賜的消息,說他已到了井陘?!阅侵?,還有奏報嗎?”

    秦止?jié)衫淅涞睾吡艘宦?,“沒了!井陘以北便是烽火之地,傳消息可不是那么容易。”

    秦束靜了片刻,道:“父侯,秦賜是當前我們家最要緊的人,我望您,就算其他文書全都不看,也一定要留下他的消息?!?/br>
    她的聲音輕而溫和,仿佛只是印在那簾幕上的波紋,而秦止?jié)蓞s無端聽出些威脅的意味。

    他恨恨一甩袖,“你也知道他要緊,當初就不該放他出去!為父勸過你一千遍一萬遍,你就是不聽!”

    “我想他的法子是可以試試的,若能奪回晉陽——”

    “若能奪回晉陽,那也是官家的光,我們秦家又能落什么好?還不如讓這仗一直打下去,官家就不得不讓著我們!”

    秦束沉默了。許久,秦止?jié)陕犚娎锩鎮(zhèn)鱽肀K放在案上的輕輕一聲響,伴隨冷冷的一句:“阿援,送客?!?/br>
    他知道她生氣了。但是那又如何,他才更生氣呢!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回頭對著里頭的人喊道:“為父最后奉勸你一句,秦皇后,若是秦賜在外頭有什么閃失耽誤了你,為父是不會再救你的了!”

    ***

    簾幕之內(nèi),秦束抓緊了案上的卷冊,又將它往外狠狠地扔了出去。

    好像這樣就能砸到她父親了一般。

    然而這一扔已經(jīng)花了她極大極狠的力氣,她扶著桌案咳嗽起來,那簾帷卻只是晃動了一下便又歸于靜止。自幼及長,她總是想這樣對著父親發(fā)泄一回自己的憤怒。但是時至如今,卻竟然從來沒有當真地做過。

    為什么呢,為什么她一直這樣困著自己?她竟然也對自己發(fā)出了如秦賜一般的疑問。

    阿援奔了進來,焦急地道:“小娘子……”

    只有她一個人看護還是太為難了。阿援苦惱地盤算著,是不是應(yīng)該去鄉(xiāng)下請幾位老婆婆來……

    秦束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抓得死緊,卻沒有看她,聲音里是咬牙切齒的忿恨:“什么秦家,若丟了這天下,哪里還有秦家!”

    阿援聽了,目光黯淡,低聲道:“小娘子,不要為這些事氣壞了身子……秦將軍會奪回晉陽,守住這天下的。”

    “秦賜啊。”秦束怔怔地,又笑了笑,搖搖頭,“可是,我已經(jīng)七日不曾收到秦賜的消息了……”

    她說的是秦賜,腦海中卻不時交錯著父母兩人的影子。秦家,秦家,他們心中只有所謂的秦家……沒有女兒,也沒有天下。

    她突然站了起來。

    阿援嚇了一跳,“小娘子?”

    秦束怔怔地看向她,“父侯方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他說,他不會再救我——他是不是聽見了什么風(fēng)聲?”

    阿援愣住,“秦將軍剛走兩個月,還能有什么……”頓時又捂住了嘴,“若是有什么風(fēng)聲,那君侯是為了……”

    “為了與我撇清關(guān)系?!鼻厥淅涞?、一字一字地道。

    轟隆一聲,竟是大殿之外響了一道重重的雷。一剎那外間狂風(fēng)大作,似乎要將這屋頂都掀翻一般,可是這昏暗的室內(nèi),一切卻仍然是無動于衷的模樣。

    秦束的臉色灰了,她沒有想到……沒有想到自己在尚未遇敵之際,已經(jīng)被家人所拋棄了。

    到底為什么?

    因為——因為秦賜已離去,到底是指望不上了嗎?

    盡管這看上去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可是——

    也許她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會和溫曉容、楊蕓乃至梁太后她們一樣,她不甘心自己也不過是四九城中勾心斗角的蕓蕓眾生中的一個,時至今日,自己終于要被秦家放棄了,她才終于明白——

    她斗了這么久、斗得這么拼命,可是其實這紅墻四合之中的勝敗生死,與天下社稷的存亡相比,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意義。

    “——皇后!皇后!”

    突然,宮門外響起喧囂聲,一個宮婢慌慌張張地奔到簾外撲通跪下,“皇后,官家正朝這邊過來!”

    秦束微微凝眉,“官家來便來,慌張什么?”

    那宮婢卻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官家、官家他帶了羽林軍……和廣陵王、和廣陵王一起過來的!”

    第63章 當風(fēng)揚其灰

    終于按計劃與秦束撕破了臉, 秦止?jié)稍跉鈶嵵啵?nbsp;也難免感到了一絲輕松。

    阿束雖然聰明伶俐, 但實在難以控制, 還不如尚甄與約兒, 那樣聽話的孩子更適合托以大任。他的妻子,雖然幾十年來與他貌合神離同床異夢,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到底還是沒有看錯。

    兩個女兒,左右逢源, 有什么不好?

    黑云滾滾,疾風(fēng)瑟瑟,似含著秋節(jié)將至的凜冽肅穆。秦止?jié)稍诔鰧m門的一路上, 仆婢侍從們一個都沒見到,卻在臨近北宮門的前方有一位宦者攔了他的去路。

    “秦司徒,請留步?!?/br>
    這宦者穿的不是宮里的服飾——秦止?jié)啥ň慈?,又思索半晌?nbsp;才想起來,“這位貴人, 是廣陵王府上的?”

    那宦者笑了, “不錯, 奴正是廣陵王的家仆。廣陵王想請司徒往嘉福殿一敘?!?/br>
    秦止?jié)梢徽?nbsp;“廣陵王正在嘉福殿嗎?”

    “是,正和官家一起呢。”

    如此,則廣陵王來宣他, 是與官家詔令無異了。秦止?jié)刹灰捎兴?,撣撣袖子便道:“還勞貴人帶路?!?/br>
    ***

    暗沉的雷聲之中,夾雜著官家與羽林軍雜沓的腳步聲。

    “你去找羅滿持?!鼻厥届o地對阿援道。

    阿援沒了主張,往外就跑,俄而又停下,急道:“可是,可是小娘子,我若走了……”

    我若走了,你就是一個人了??!

    冷風(fēng)蕭蕭,秦束的衣擺飄起又落下。明明有孕在身,可她的身形卻還是那么清瘦,只是用手護住了腹部,一個堅定又蒼涼的手勢。

    “顯陽宮還有兩百人?!鼻厥⑿Φ?,“無事的,你去告訴羅滿持,他會有辦法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