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不能這樣做。

    時蕊輕嘆一聲：“哥哥！”

    程遲以前總想聽她喊哥哥，這是第一次，聽到她這樣叫他，卻令他生出一種恐懼和前所未有的悲涼。

    因為他聽出來了，她這一聲哥哥，純潔又心碎，已經(jīng)沒有夾雜著一點兒男女之情，就好像他真的是她的哥哥似的。

    時蕊多難過啊，可還是努力揚起了唇角。

    “哥哥，我們回去吧！”

    他們終究不是一個自私的人，又怎么能什么都丟下，讓愛他們的人牽掛呢？

    出租車在城區(qū)里轉(zhuǎn)了一圈兒，最后回到了原點。

    程遲有一萬個想帶她走的沖動，但只有一個理由，就足以讓他回歸理智，那就是她。

    她是左右他意志的全部。

    只要她說一聲愿意，他可以帶她走到天涯海角?？墒撬辉敢?，她有太多放不下，他又怎么忍心強(qiáng)迫她去做違背她意愿的事，又怎么忍心讓她內(nèi)疚一輩子。

    其實，帶她離開時他就料到了這個結(jié)局，知道逃不掉。他只是當(dāng)時內(nèi)心太過壓抑和痛苦，急需一場發(fā)泄。

    如今帶著她走了一圈兒，他反而清醒了許多。逃避解決不了什么，就算獲得了自由，可靈魂卻又被困進(jìn)另一個牢籠，他們不可能真的快樂。

    時蕊回醫(yī)院的時候，正好看到趙蓉在四處找她，她面色焦急，邊跑邊喊她的名字，而平時里不動聲色的時懷也在劃著輪椅四處尋，神情里透著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慌張。

    原來父親其實也是怕失去她的啊！

    “奶奶，我在這里！”

    趙蓉一看見她，松了口氣，大步走過來：“蕊蕊，你可急死奶奶了，去哪里了？”

    “我剛剛想出來找你們的，下樓沒看見你們，以為你們出了醫(yī)院了，就出去找了一圈兒?！睍r蕊看向不遠(yuǎn)處的時懷，小聲說，“我怕你們走了，不要我了?！?/br>
    她在這個恰當(dāng)?shù)臅r候選擇了示弱，表達(dá)出自己內(nèi)心對他們的需要。這是一種小心機(jī)。

    這么多年，她了解父親和奶奶，她也很會察言觀色，她的心機(jī)并不害人害已，只是為了留住身邊為數(shù)不多的溫暖。

    時懷別開眼，看向了別處。

    趙蓉心疼地拉著她的手：“怎么會呢？你是奶奶的心肝寶貝，奶奶怎么會丟下你？”

    其實趙蓉剛才回病房沒有看到時蕊，內(nèi)心何嘗不恐慌？她最怕的結(jié)果是姚青來偷偷帶走了她的孫女，把她藏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去。

    “你還病著呢，趕緊回病房去躺著吧?！?/br>
    時蕊跟著奶奶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里一聲嘆息。

    對不起啊，程遲！

    對不起，初戀的自己！

    程遲靠著墻壁，聽著她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直到消失，繃緊的身體才終于慢慢松懈下來。可胸腔仿佛被壓著什么，令他難以呼吸。

    世間荊棘滿地，她承受著那么多的壓力，像一株野草，兀自頑強(qiáng)地在風(fēng)雨中飄搖?？伤€那么小，終究還是不易。

    他那么愛她，所以不能讓他的自私變成她的為難。

    時蕊不知道父親與姚青之間是否已經(jīng)達(dá)成了一致，總之自她醒來，這一整天姚青都沒有出現(xiàn)。

    也好，如果兩邊都一直強(qiáng)勢，不肯退讓，最后為難的是她。

    姚青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恰恰相反，她很講道理，或許她自己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把她從養(yǎng)育了她這么多年的父親和奶奶身邊奪走。

    時蕊夜里入睡以后，做了個夢，夢里隱隱聽到有哭泣聲，不太真實，仿佛很遙遠(yuǎn)，卻又似就在耳邊。

    從夢中驚醒時，病房里沒有開燈，窗外有銀白的月光灑入。

    耳邊隱隱傳來綴泣聲，時蕊聞聲望去，借著月光，看見了坐在床頭握著她手的姚青。

    姚青的手不同于奶奶的手，她的手柔軟細(xì)膩，帶著暖暖的溫度。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醒了。

    時蕊知道父親就睡在旁邊的一張空余的病床上，而奶奶睡在另一邊專門用于陪護(hù)的折疊床上。

    姚青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大概也是怕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

    時蕊心里也挺怕奶奶和父親的發(fā)現(xiàn)了，終于忍不住小聲開口：“我沒事，你回去吧?！?/br>
    姚青這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醒了，抓緊她的手：“蕊蕊，mama……”

    “姚青，你半夜三更偷摸進(jìn)來干什么？”

    趙蓉到底還是發(fā)現(xiàn)了，頓時露出了十二萬分的警惕，尖銳聲音一瞬間的打破了深夜的寧靜，也吵醒了時懷。

    兩個人如刺猬一般頓時豎起了周身的尖刺，用一種敵對的眼神看著她。

    姚青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我只是來看看蕊蕊?！?/br>
    “不需要你看，我家蕊蕊跟你沒有關(guān)系，你趕緊給我滾！”奶奶手腳麻利地下了床，撈起袖子，一副要準(zhǔn)備趕人的架勢。

    姚青卻不打算馬上離開，她心疼地看了一眼時蕊：“時懷，媽，我希望你們能冷靜一點，我們都是為了蕊蕊好，我想蕊蕊她是需要我的?！?/br>
    趙蓉哼一聲：“蕊蕊有我們就夠了，不需要你?！?/br>
    時蕊無奈地閉了閉眼，只覺腦仁炸裂一般地疼。

    “你們不要吵了！”

    可她的聲音并不起作用。

    姚青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媽，我想帶蕊蕊出國，國外一定有醫(yī)生可以給蕊蕊做手術(shù)?！?/br>
    “姚青，你當(dāng)我們傻嗎？”趙蓉怒指著她，“醫(yī)生說了做手術(shù)風(fēng)險很大，你說要帶她做手術(shù)？誰來承擔(dān)這種風(fēng)險，到時蕊蕊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會找你拼命?！?/br>
    始終說服不了他們，姚青痛苦地捂著臉：“我是她mama，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蕊蕊好，我當(dāng)然不想讓她冒任何的風(fēng)險，所以才說去國外找更權(quán)威的醫(yī)生。如果不做手術(shù)的話，只會越來越嚴(yán)重?！?/br>
    “我呸呸呸，姚青你少詛咒蕊蕊，我告訴你，你休想找借口帶蕊蕊離開。反正醫(yī)生已經(jīng)說了，蕊蕊不能再繼續(xù)上學(xué)了，我們過幾天就帶她回家，只要按照醫(yī)生說的好好調(diào)理休養(yǎng)，會好起來的，我家蕊蕊這么聰明懂事，卻一直承受病痛折磨，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時蕊呆呆地看著她們，捕捉到了趙蓉話里的重點。

    “奶奶，我……不能上學(xué)了？”

    趙蓉這才驚覺自己一時口快，把這件事說了出來，忙安慰道：“蕊蕊，什么都沒有身體重要，醫(yī)生只是說暫時不能，等你以后好起來，還是可以再繼續(xù)上學(xué)的，你要聽話啊?！?/br>
    時蕊的眼睛里猛然間涌起一陣熱意，兩行熱淚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這么多年，她付出那么多，只為了有一天能憑借自己的努力來證明自己。

    可是，如今卻告訴她，她不能上學(xué)了？

    所以她從前的努力都白費了！全都白費了！

    她哭得姚青心都碎了，轉(zhuǎn)身摸摸她的頭，流著淚安慰道：“蕊蕊，你別難過，你可以上學(xué)的，只要mama帶你去國外找醫(yī)生……”

    “你少來這一套?！壁w蓉掀開她，“我告訴你，要帶走蕊蕊，門兒都沒有?！?/br>
    “你們別吵了！”

    時蕊覺得自己就像一只沒有靈魂的木偶，被他們朝著兩個方向拉扯，快散架了。

    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極力的克制和悲涼。

    “不用吵，我知道我有罪，所有的矛盾和仇恨都是因我而起。你們放心，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不是嗎？”

    第55章

    爭吵終于平息了。

    時蕊從來不會主動去攻擊任何人，她只是在夾縫里，被逼到了一定的速度，不得已用這種極端的言語當(dāng)武器，平息了這場爭吵。

    不過，她說的又何嘗不是事實？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現(xiàn)在爭來爭去還有什么意思？

    時懷向來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喜歡生悶氣，喜歡把簡單的事情想得很復(fù)雜，喜歡去揣測別人的心理。

    后來的兩天里，時蕊經(jīng)?？匆娝诖扒埃蛔褪呛芫?。她猜想他獨坐的時候一定想了很多的東西，后來才做出了那樣的決定。

    那一天，姚青來了，程遲也來了。

    當(dāng)時趙蓉不在，只有時懷坐在窗邊的輪椅上。

    時蕊有點緊張，怕他們一見面就仇人相見，引發(fā)戰(zhàn)爭。好在時懷只是看了時蕊一眼，什么也沒說，便推著輪椅離開了病房。

    姚青激動萬分走過來，含著淚欣慰地說：“蕊蕊，mama馬上就安排人去辦簽證，然后帶你出國。”

    時蕊皺了皺眉，這件事那天晚上她已經(jīng)提出過了，趙蓉當(dāng)時就極力反對，根本就沒有商量的余地，現(xiàn)在她又舊事重提，聽她的口氣，似乎是已經(jīng)達(dá)成了一致。

    看出她的疑惑，姚青解釋道：“你爸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讓我?guī)阕??！?/br>
    時蕊想起時懷剛才最后看她那個眼神，心里一空，立刻下床，不顧姚青勸阻，朝著外面追去。

    時懷已經(jīng)坐著電梯下了樓，時蕊出電梯的時候，正好看到他推著輪椅走到大門口，畢竟是坐輪椅，不比常人的速度。

    “爸！”

    時懷聽見她的聲音，于是加快了速度，到了大門口，一時心急，沒辦法拐彎走旁邊的平道，便直接從階梯上翻了下去。

    哐當(dāng)一聲，旁邊的目擊者全都驚呼起來。

    “爸！”時蕊嚇得心顫，趕緊跑過去。

    還好門口的階梯并不長，只有五步，時懷落地后輪椅被摔到一邊，人也跌倒在地上，頭和手背都磕破流血了，身上可能還有沒有見到的傷。

    姚青和程遲也趕了過來，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情形。

    而出去打餐的趙蓉也剛剛回來，正好看到這一幕，趕緊跑過來：“這是怎么了呀？摔到哪里沒有？”

    一抬頭看到姚青站在階梯上，趙蓉一瞬間心里就有了猜測：“姚青，是你把我兒子推下來的？你這個婦人，好毒的心腸！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拼命?！?/br>
    姚青搖搖頭：“不是我?！?/br>
    時蕊紅著眼，緊張地打量著時懷周身：“爸，你覺得怎么樣？傷得重不重？”

    有護(hù)士已經(jīng)抬了擔(dān)架過來，要帶他去檢查，卻被他拒絕了：“不用了，反正都是個廢人，再斷幾根骨頭也是一樣?！?/br>
    趙蓉道：“你說什么喪氣話呢？趕緊地，讓醫(yī)生給你看看?！?/br>
    時懷沒有理會，強(qiáng)撐著坐起來，把時蕊推開：“你走吧，別叫我爸，我就是個廢人，沒能力給你治病，也沒能力給你好的條件。去跟著你媽，從今往后，你就當(dāng)沒有我這個爸，我也沒有你這個女兒?！?/br>
    時蕊眼淚一滾而落，慌張地拉著他的衣服，不肯松手：“爸，您說什么呢？您永遠(yuǎn)都是我爸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