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秦炳天性木訥、資質(zhì)平庸,既不像蕭翊文采出眾,也不像蕭涵醉心武學(xué),就連長相也乏善可陳,和蕭釗沒有幾分相似。旁人可惜之余,也總以為秦炳是蕭家的一個異數(shù),并沒有往別處想。 現(xiàn)在想來,這其中的確可疑。蕭釗如此一個才華橫溢的不世之材,蕭秦氏的腦子也不可謂不好,怎么會有如此平庸的一個兒子? 坐在茶室中,蕭阮聽著秦炳將事情的緣由一一道來,心里的震驚無以復(fù)加。 “小時候我母親總是拿我和大哥、二哥比,”秦炳一臉的愧疚,“比不上了就拿我出氣,又怕太傅生氣,便在暗中打了我好幾頓,有一次失控的時候說漏了嘴,這才告訴了我真相。她讓我一定要保守這個秘密,要不然我就會被趕出太傅府?!?/br> “我祖父知道這件事情嗎?”蕭阮不可思議地問。 若是知道的話,為什么要認(rèn)下這個便宜兒子?若是不知道的話,難道蕭釗居然如此愚蠢,連自己被戴了綠帽都沒有察覺? “太傅知道的,”秦炳苦笑著道,“他就是為了保全我母親的名聲,這才騙了大長公主讓母親入蕭府為妾,這些年來,他連碰都沒碰我母親一下,大長公主去江南的那十年,他也壓根兒沒有進(jìn)過我母親的房間?!?/br> “不……不可能,”周荇宜的臉色漸漸蒼白,“從前我見過他進(jìn)你母親的房間……” “是我母親故意讓你看見誤會的吧?!鼻乇鬼?,“她一直想要和太傅玉成好事,早前不著痕跡地動過很多腦筋,每失敗一次就會在我身上出氣,一邊拿針扎我一邊訴苦,所以我都知道。一直等到我成親了,她都沒有成功。” “為什么?”蕭阮喃喃地問,“那祖父為什么從來說起過這件事情?你母親死了之后,他也居然不向祖母解釋清——”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忍不住朝著周荇宜看了過去。 難道蕭釗幾次三番想要一個和周荇宜說話的機(jī)會,就是想要解釋這件事情? 周荇宜的腦中空白一片,好一會兒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不是,他有機(jī)會說的,那日在龍亭山賞梅,我給過他機(jī)會了。再說了,就算他想顧全他表妹的名聲,他為什么不告訴我真相?為什么要讓我誤會了這么多年?這不可能?!?/br> 秦炳朝著她磕了一個響頭:“大長公主,我知道為什么?!?/br> “為什么……”周荇宜茫然看著他。 “我母親臨死前的最后一頓斷頭飯是我送進(jìn)去的,”秦炳低聲道,“她已經(jīng)有些半瘋了,一直不停地笑,說就算她死了,你和太傅也再成不了夫妻了,她說,她是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知道你永遠(yuǎn)都不可能再原諒太傅了,她輸了,可是你也沒贏。” “我覺得不太可能,忍不住和她爭辯了兩句,說太傅和你都是她在中間搗鬼才有了這么多誤會,太傅要是告訴你我不是他的兒子,他也沒有背叛過你,你們倆一定會和好如初的?!?/br> “她很得意地告訴我,進(jìn)蕭府前,她逼著太傅發(fā)過一個毒誓?!?/br> “什么……毒誓?”周荇宜握住了扶手的尖角,尖角刺入掌心,帶來一陣痛意,也帶來了幾分清醒。 “太傅永遠(yuǎn)都不能告訴你我身世的秘密,要不然你就會身患絕癥、腐心爛肺活活痛上七七四十九天而死。” 蕭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扶著周荇宜出了茶室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她的人在抖,還是周荇宜的手在抖。 人心居然能夠如此卑劣,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那蕭秦氏居然會如此惡毒,就連死了都不肯放過蕭釗和周荇宜。 最可憐的是,周荇宜和蕭釗的脾氣,居然都被她摸了個透,兩人果然如她所言,勞燕分飛。 兩人一路恍恍惚惚地到了龍潛寺的門口,蕭阮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拉著周荇宜懇求:“祖母,祖父此去江南路途遙遠(yuǎn)、吉兇未卜,反正也是順路,我想去龍潛寺替他祈福。” 周荇宜呆了半晌,點(diǎn)頭同意了。 念空禪師又外出云游了,了悟禪師把她們迎進(jìn)了大雄寶殿,按照蕭阮的要求,替蕭釗念了《地藏經(jīng)》等祈福護(hù)佑的經(jīng)文,蕭阮也上了三注清香,懇請佛祖保佑遠(yuǎn)在江南的祖父和長兄平安無事,周荇宜則坐在一旁,看著如來佛像出神。 “對了,二姑娘,你祖父也常來這里,”了悟禪師和她們聊天,“如此誠心,佛祖一定會保佑他心想事成的?!?/br> “我祖父常來這里干什么?”蕭阮有點(diǎn)納悶。蕭釗素來相信“酒rou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灑脫,并不拘泥于形式,他不茹素,也并不經(jīng)常禮佛,只是一心撲在政務(wù)上,說是“讓大乾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yè),比成天在菩薩面前燒香磕頭更能普度眾生?!?/br> “以前念空禪師提起過的,他想要破除從前發(fā)的一個毒誓,”了悟禪師笑道,“這兩年他幾乎每逢菩薩誕辰便會過來做一趟法事,送來他親手抄的懺悔文和金剛經(jīng)來念經(jīng)、焚化,只說要萬無一失了才行,也不知道要怎樣了才算是萬無一失?!?/br> 蕭阮和周荇宜對望了一眼,心中雪亮。 蕭釗應(yīng)該是在等著周荇宜真心愿意給他一個解釋的機(jī)會了,才算是佛祖給他毒誓已經(jīng)破除的暗示了。 從龍潛寺出來,兩人上了龍亭山。 雖然是寒冬臘月,山上依然不乏青翠之色,山道兩旁似有若無的幽香襲來,密林深處一朵朵白梅凌霜傲雪,挺立在枝頭。只是此刻兩人都沒有了賞梅的心境。 路上的游人不少,也有幾個熟面孔的,見了周荇宜前來拜見,周荇宜強(qiáng)打起精神一一應(yīng)了,不一會兒就面露了疲態(tài)。 “祖母,要不我們回去了?”蕭阮有些擔(dān)憂地問。 周荇宜搖了搖頭,看向了遠(yuǎn)處的那片梅林:“我想去亭子那里看看?!?/br> 蕭阮扶著她繼續(xù)往前走去,不知怎么的,她總覺得后背好像有什么東西盯著她看似的,可等她回頭一看,身后卻沒有半個人影。 難道是她的錯覺? 一路到了賞梅亭,亭子里有幾個人,聽口音像是北棲山那邊的,第一次來京城,慕名前來賞梅。 “聽說那一片梅花從前便是寺里的僧人種下的。” “定是沾染了龍潛寺的佛氣,才會長得這么好?!?/br> “快看,這里怎么有一株單獨(dú)的小梅樹?” “稀奇了,這樣居然也能活嗎?” …… 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剛才經(jīng)過的轉(zhuǎn)角處果然有一株小梅樹,說是樹也不盡然,約莫只有半人多高,枝條稀疏,但是活的確是活了,枝頭還冒出了幾朵小小的花苞。 蕭阮猛然想起了什么,又驚又喜:“祖母,你快看,那株梅花……是兩年前祖父插下的那株梅枝!” 周荇宜愣住了。 “這樣也能活嗎?”蕭阮一邊念叨著一邊快步上前,拎起裙擺半蹲了下來,盯著那梅枝左看右看,胸口一下子guntang了起來。 如果折下的梅枝也能成活,是不是意味這祖父和祖母的這一段情緣,還有枯枝重活的一天? “讓一讓,讓一讓,夫人小姐們,”一個農(nóng)夫背著鋤頭和籮筐過來了,在蕭阮身旁停了下來。 蕭阮后退了幾步,納悶地問:“老人家,你這是要干什么?” 農(nóng)夫笑呵呵地道,“我來看護(hù)我的寶貝?!?/br> 他彎下腰來,替那株梅花松土、施肥,順道還替它圍了一圈籬笆。 “這……這是你養(yǎng)的嗎?”蕭阮糊涂了。 農(nóng)夫搖了搖頭:“是一位大人養(yǎng)的,他隔三差五地就過來照顧這株梅樹,都有快兩年了,前陣子他要去外地公干,便托我照管的,說若是這個冬天能開花的話,就把第一朵花用盒子裝好送到大長公主府上去,這不,我天天盼著呢,好不容易有了花苞,可不能讓它掉了,也不能讓別人摘了去?!?/br> 周荇宜呆立了片刻,沉下臉來,轉(zhuǎn)頭便往山下走去。 蕭阮戀戀不舍地瞧了那梅枝一眼,快步追了上去,懇求著叫了一聲:“祖母……” 周荇宜淡淡地道:“今天聽的,不過是秦炳的一家之言,他有本事就親口來和我解釋,讓別人送朵花來算什么本事。” 蕭阮怔了一下,大喜過望:“祖母說的是,等祖父回來了,我一定告訴他!” 回去的路上,蕭阮神清氣爽。 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祖母和祖父之間的恩怨,終于有了一線冰釋前嫌的曙光。如果兩個人能夠和好如初,那么,蕭阮覺得自己這一生就圓滿了一大半了。 半路上,馬車經(jīng)過了杏林酒樓,蕭阮叫了停車:“祖母,聽說這里新出了一種梅花糕,特別好吃,我去買幾盒來?!?/br> 周荇宜靠在車榻上閉目養(yǎng)神,點(diǎn)頭“唔”了一聲。 蕭阮下了車,楊澤沖正要跟上去,她卻搖了搖頭:“禾蕙跟著我就是了。” 楊澤沖不解,蕭阮朝他使了個眼色;楊澤沖立刻會意,應(yīng)聲留在了原地。 主仆二人說說笑笑往里走去。 蕭阮仔細(xì)用眼角的余光留意著左右,后背被盯著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 堂堂天子腳下,居然有登徒子一路從龍潛寺盯著她到了酒樓,這是打的什么歪主意?看她不把這人揪出來好好教訓(xùn)一頓。 酒樓里剛好有一群人出來了,中間一個穿著錦袍的年輕人被簇?fù)碇谎郾闱埔娏耸捜睢?/br> “這位meimei……長得好美……”他踉蹌了兩步朝著蕭阮走了過來,顯然是有點(diǎn)喝多了,“是哪家的姑娘……本公子——” 還沒等禾蕙叱責(zé),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好像一直被捏住了喉嚨的鴨子,“嗝”了一聲,臉一下子被憋得通紅。 蕭阮怔了怔,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虬髯漢子站在了她的側(cè)前方,一身便服也遮掩不住他的滿身殺氣,輕而易舉地捏住了那年輕人的咽喉,把他拎得離地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是誰?! **本章隨機(jī)紅包50個,20個給留言前20的,30個隨機(jī)給留言15字的。 第59章 剎那間,蕭阮有些恍惚了起來。 “蕭二姑娘,快,快到我這里來!” 煙霧彌漫中,有個虬髯漢子神情焦灼地朝她呼喊。 幾乎已經(jīng)消失在記憶中的畫面重新出現(xiàn)在了腦海中,前世在育王寺里見到的那個虬髯漢子和眼前的這個混亂了起來。 這人是誰?為什么看起來這么臉熟?前世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育王寺,他和自己有什么淵源?當(dāng)時他是真的想要救自己嗎? 無數(shù)的疑問涌上心頭,蕭阮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人,漸漸的,那眉眼好像和另一個熟悉的臉龐重疊在了一起,一個名字在喉嚨中呼之欲出。 “你你你……要干什么!”那個年輕人嚇得魂飛魄散,酒醒了大半,好不容易才從被掐住的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來,旁邊的同伴也呼喝了起來。 “放開!” “這可是吳侍郎家的小公子!” …… 虬髯漢子冷哼了一聲,用力一推,那吳公子“蹬蹬蹬”地往后退了幾步,依然一屁股往后倒了下去,撞在了慌忙往前接人的幾個同伴身上,一群人全都跌倒在地。 楊澤沖飛快地趕了過來,擋在了蕭阮的面前,神情警惕地看著他。 “是你!”蕭阮脫口而出,又驚又喜,“你……你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 那虬髯漢子的臉色一變,后退了兩步,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楊澤沖正要去追,蕭阮急急地叫住了他:“不用追了。” “二姑娘,你認(rèn)識這人?”楊澤沖有些惱火地道,“剛才就是他一路盯著你,我正要上前拿人呢,被這幫子人給攪了?!?/br> 地上躺著“哎哎”叫喚的幾個紈绔子弟,原本還想放幾句狠話,一看楊澤沖這架勢便都醒過神來了,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各自飛一樣地跑了。 蕭阮的心情愉悅得很,嫣然一笑:“你可拿不住他,算了,買了梅花糕回吧?!?/br> 買了梅花糕回到府里,蕭阮陪著周荇宜心不在焉地坐了一會兒,便跑去了自己的書房。 書桌上擺著昨日抄了一大半的金剛經(jīng),前面的筆架、硯臺也都整整齊齊地放著,蕭阮沒有坐下,而是走到了掛著書法條幅的墻面前,盯著左下方的一方印章看了好一會兒。 沅水居士。 藺北行親手刻的印章。 她沒有想到,居然還能見到這位叱咤西南的靖安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