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不顧她的不配合,杜承問說:“你愛過我嗎?” 問題很卑微,也很心酸,得是怎樣的不自信,才能讓一個人問交往三年的戀人這樣一個幾乎是廢話的問題。三年,就算是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 杜承自問自答:“你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對吧?!?/br> 宴隨對傅行此究竟是舊情復燃,還是一直念念不忘,宴隨自己是傾向于前者的。誠然過去八年,她始終沒法對傅行此做到心如止水,在無數(shù)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她腦海中會浮現(xiàn)他的臉,會回想起從前的往事。 不過是用力愛過后常見的后遺癥,算不得多稀奇。 日子總要過的,沒了誰地球都照常轉動,她能笑能鬧,能接受新的人,不會在午夜夢回哭著醒來,和回憶和平共處。 足夠了。 只是這一切沒有必要解釋給杜承聽。 她沖前方揚一揚下巴:“我男朋友出來找我了,麻煩你讓一下,他都吃醋了。” 傅行此是看到杜承出了禮廳,不放心所以跟上來的,沒想到果然讓他看到兩位老情人在廊廳敘舊的場景,一時間,那些個如鯁在喉的計較涌上心頭,攪得他怒火中燒。他在原地站定數(shù)秒,直到看宴隨繞開杜承向他走來,才終于勉強讓自己的理智占了上風,壓抑住不分場合卷起袖子痛痛快快打一架的沖動。 宴隨走了兩步,身后杜承說:“宴隨,你從來沒有讓我看到過未來的希望,你可能覺得滑稽,但和你在一起三年,我真的一點安全感都沒有?!?/br> 他已經(jīng)第二次控訴。 但什么都不是出軌的理由。一面想抓緊從年少開始就種下的執(zhí)著,一面又想從別人身上獲取所謂安全感,世上哪有那么多兩全的美差? 宴隨沒有回應,也沒有回頭,一步步向著傅行此走近,高跟鞋在大理石上踩出決絕的節(jié)奏。 走至傅行此身前,她挑一挑他下巴,又用對付傅明灼的那招:“乖了?!?/br> 這回傅行此不太想買賬,拽過她就往里面走。 * 進到禮堂,宴隨跟著傅行此入座他們班之中,大庭廣眾之下都是老熟人,傅行此給她面子,把臉上寫著的“老子很不爽”幾個大字暫時收回去,沒叫別人瞧出端倪來,但全程沒怎么跟她說話,任由老同學們對著她獻殷勤。 校慶持續(xù)三個多小時,所有環(huán)節(jié)有條不紊地進行,隨著主持人謝幕,嘉藍70周年的慶典圓滿舉辦成功,落下帷幕。 禮廳重新陷入喧鬧,在校學生先按秩序退場,而畢業(yè)生們則重新陷入不可自拔的敘舊中。 從前傅行此他們班的班主任好不容易才在人滿為患的禮堂尋到他們這伙桃李,腆著更加壯觀的啤酒肚艱難擠開人群,過程中不忘用手將稀疏的頭發(fā)從左梳到右,確保光禿禿的地中海沒有露出來。 “李老師好?!?/br> 學生們向他發(fā)起此起彼伏的問候。 宴隨也打招呼:“李老師好?!?/br> 人的潛意識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本能。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挺怕李老師。私底下大家不喊他李老師,叫他二八少年,二八少年長得早熟,他任教的每一屆學生都經(jīng)歷過以為他已經(jīng)到了當爺爺?shù)哪昙o、結果最終發(fā)現(xiàn)他還是個小年輕的震撼經(jīng)歷。剛教傅行此他們時,他才28歲,于是大家私底下給他起了個綽號叫二八少年。 二八少年是個盡心盡職的好老師,對教育事業(yè)懷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但他有一點迂腐古板,例如男女生早戀這種事,他是絕對不允許的。宴隨和傅行此的事情頗為高調(diào),因此他每回看到宴隨,都要用一種“你這個死丫頭竟敢?guī)臑閹煇弁健钡呐醒酃饬柽t她,要是時間有空,他還要語重心長地給她上思想教育課:“小隨,你怎么又來找行此!學生學生,為什么叫學生呢?以學業(yè)為生……” 但二八少年現(xiàn)如今看她的眼神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那分明是中老年人獨有的八卦眼神,他最先招呼的就是她:“小隨,你剛才的演講很成功?。∈聵I(yè)愛情雙豐收,李老師為你感到高興?!?/br> 昔日師生正寒暄著,旁邊正在退場的學生隊伍突然有幾個學生停下來,有男有女,互相推諉幾下,有個女孩子鼓起勇氣開口:“jiejie,你是不是宣傳照上的人???” 宴隨尚未回答,男生們已經(jīng)替她作答:“對啊對啊,就是她,如假包換的嘉藍女神?!?/br> 幾個孩子再擠眉弄眼一陣,換了個男孩開口:“那你以前早戀嗎?”這問題有些唐突,他解釋道,“我們也是劉老師的學生。我們說你以前肯定有很多人追,男朋友很帥,劉老師非要說你這樣的好學生才不會早戀?!?/br> 劉老師便是宴隨從前的班主任。 宴隨看二八少年一眼,又看傅行此一眼,對著學弟妹們義正言辭:“當然沒有了,學生學生,為什么叫學生呢?以學業(yè)為生?!?/br> 一直淡漠著臉的傅行此終于沒忍住笑了一下。 * 校慶過后,各班紛紛組織奔赴同學會的場地。 宴隨帶著傅行此一塊去找還在和老舊識聊天的宴其盛:“爸爸,我去同學會了,你自己回去就好。” “哦,好?!毖缙涫溃o舊友介紹,“這是我的小女兒宴隨。阿隨,叫趙叔叔?!?/br> “趙叔叔好?!毖珉S乖巧喊人。 “誒,你好。又漂亮又有能力,剛才的演講說得很好?!毖缙涫⒅蛔治刺岣敌写耍思亿w叔叔要提,夸完宴隨,他就把話題引到了傅行此身上,“男朋友也這么優(yōu)秀,是男朋友沒錯吧。” 宴隨點頭:“是的?!?/br> 傅行此頷首,也打招呼:“趙叔叔?!?/br> 趙叔叔頻頻點頭:“金童玉女,真是金童玉女。老宴好福氣,女兒早早就找好男朋友了,哪像我們家那個死丫頭,自己不會找男朋友,我讓她相個親,就跟我要殺了她一樣?!?/br> 宴其盛找到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了:“你以為我有的好,我們家大的那個……” 遠處,李倩目不轉睛看著傅行此和宴家父女其樂融融的模樣,先是啐了一口“狗男女天長地久”,而后靈光一現(xiàn),惡向膽邊生,悄悄拍了張照片給宴連發(fā)過去:「你爸知不知道你喜歡你妹夫?」 這些日子以來,無論她說什么,宴連一概不理,宴森也已將她列入黑名單,保安嚴陣以待不讓她靠近,宴家位于高檔住宅區(qū),更是混不進去,她根本找不到接近宴家的辦法。 沉寂多日的宴連終于回復了:「李倩,別太過分?!?/br> 看來這招奏效了。 李倩一笑:「花錢買斷怎么樣?換你們家安寧?!估钯蛔罱娴耐θ卞X的,她從前過慣了衣食無憂的日子,宴連突然切斷她的經(jīng)濟來源,她茍延殘喘一段時間后不得不出門找工作,但她哪里受得了工薪階級微薄的工資,更別說領導上司的頤指氣使,不過兩天就辭職了,她小有幾分姿色,有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愿意包她,但長得太磕磣了點,李倩看到他的臉就想吐。 宴連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不用威脅我,我不吃你這一套,你敢和我爸說半個字,你這輩子都別想再從我手里拿到一分錢。」 宴連不再故念舊情,李倩除了這點宴家姐妹倆搶同一個男人的籌碼,實在沒有別的招,而這籌碼重磅歸重磅,卻是個一出手就魚死網(wǎng)破的損招。 憑什么呢?李倩突然心態(tài)爆炸,最開始的時候她和宴連明明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不貧窮,也不大富大貴,日子簡簡單單,可宴連一躍之間就變成了宴家的大小姐,吃穿住行,全是最好的。 而那廂,宴連雖然對李倩放了狠話,卻也不敢保證李倩一定不會惹是生非,她沒有宴隨的微信,思前想去,還是去qq找宴隨,她們的qq至少已經(jīng)有十年不曾互動。 「看著點李倩,她可能找爸爸亂說話。」 收到qq消息,相比于思考這話是什么意思,宴隨反而對發(fā)信人的身份有更多的疑惑,她有短暫的愣怔,往備注欄看了兩眼才確定下來真的是宴連找她。 李倩這頭對命運差別待遇的憤懣不斷累積,嫉妒燒得她快要失去理智。想著反正宴連很久沒有管過她了,以后八成也不會管了,既然宴連不讓她好過,那她也不讓宴連好過,不如去告訴宴其盛,還能讓宴隨傅行此這一對jian/夫/yin/婦一起受罪,簡直是一舉三得。 她下定了決心,給自己打了氣,沖著目標緩緩前進。 宴隨先發(fā)制人,看似閑庭信步,事實上步速很快,在半道就把人截了下來,腿一伸,攔住李倩的去路:“去哪?” 李倩可以對著內(nèi)向寡言的宴連無所忌憚,但對著強勢明艷的宴隨,她底氣一下子微弱下去,梗著脖子嘴硬道:“不關你事。” “不關我事我也要管。”宴隨在一旁椅子坐下來,陰惻惻地壓低了嗓音,“你再敢打我家錢的主意,或者打我爸的主意,你看我怎么弄你。我可是事先通知過你了,到時候別說我仗勢欺人,我可不是宴連那任人欺負的包子會心疼可憐你?!?/br> 有句話說,敵人的敵人是朋友。 特殊情況下,宴隨和敵人的敵人宴連結了一回盟。 雖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齊劉海也是敵人的敵人,但宴隨完全不想和她做朋友。 * 這天嘉藍歷屆畢業(yè)班召開同學會的不在少數(shù),大家已經(jīng)各奔東西,但為了昔日的集體,該拼的面子還是得拼,同學會基本集中在錦城最高檔的幾家酒店和會所,傅行此班里和宴隨班里的同學會都選址于宴森大酒店,宴隨自個班里的她早早就許諾了請客,這會沒忘記也把傅行此班里的帳給銷了。 杜承沒來,也算是意料之中。 宴隨沒在自己班里待多久,從前他們班就算不上多團結,時隔六年更是如同一盤散沙,最活寶的兩個都有事沒來,氛圍實在不怎么樣,來的大多是女生,看著她和傅行此,暗戳戳傳遞眼神。 宴隨和傅行此敬了幾杯酒就走了。 倒是傅行此他們班,明明分別的時間比宴隨班里還多兩年,但聚到一起有說有笑,好不熱鬧。 難得一聚,大家敞開了喝,散席已經(jīng)夜深。 傅行此叫了車,送宴隨回家,出租車后座,宴隨枕在傅行此肩頭,看外頭霓虹閃爍,街景倒退,腦子有些暈沉沉的微醺。 回家路上又要路過嘉藍,等紅綠燈的間隙,她突然直起身,拽拽傅行此的衣袖,下巴朝外頭示意一番:“書店要搬了?!?/br> 嘉藍附近有家書店,里面提供幾張自習桌,以前放了學,他們兩個常常會來這邊一起做作業(yè),傅行此畢業(yè)后,就變成他單方面陪(幫)她做作業(yè)。 但現(xiàn)在實體書不景氣,房租又一路瘋長,書店沒法再熬下去,門口掛了兩塊牌,一塊“圖書大甩賣”,一塊“店面轉租”,夫妻二人正在搬東西,把一摞摞的書抱上小貨車。 承載舊回憶的老地方即將消失,一時間兩人都有些許傷感。 * 到家之后,宴隨洗漱完畢,酒意上頭,打算早早睡覺。 半夢半醒間,突然記起那家書店為了攬客,有段時間推出過一個活動,為顧客保存一封信,十年后寄給指定的收信人,可以別人,當然也可以是自己。落筆無悔,一旦丟進信箱就不能再后悔說不寄,店家為了增加這個“不能后悔”的力度,把信箱用一把大大的鎖給鎖了,鑰匙則丟棄了。 她和傅行此都給十年后的對方寫了一封信。 分手后,她去討過,但沒討到。 這么多年過去,她還記得自己寫了什么。 她那個時候并不知道傅行此不想結婚,所以她寫道: 「哥哥, 按照正常流程,我應該已經(jīng)成為你的太太兩年了,因為24歲是我的理想結婚年齡。但我不會告訴你的,因為我覺得追求和求婚都要男生主動。 想知道,經(jīng)歷過傳說中的七年之癢,你們過得還好嗎? 你們應該依然幸福著吧,因為我完全沒有辦法想象有一天我不喜歡你,你不喜歡我會是什么樣子。 拜托了,十年后請一定還在我的身邊,喜歡我,保護我。 想說的話有很多,到了落筆的一刻卻有點詞窮。 那,就祝你即便十年后已經(jīng)不在我的身邊,也健康,平安,快樂?!?/br> 想到這里,宴隨猛然坐了起來,匆匆換了衣物便奪門而出。她明明該對杜承不屑一顧的,卻不知怎地,在這一刻竟懂得了他那句“你沒有給過我未來的希望”。 她叫了車一路驅至書店,推門下車,看到門口一地白花花的信件,一旁大箱子的殘骸支離破碎。 傅行此捏著一封展開的信件,目光穿透重重夜幕,落進她的眼底。 第63章 傅行此只是這么站著看她, 像一尊不會動的雕像, 那雙深之又深的眼眸黑漆漆一片, 不知道藏了什么樣的情緒。他手里拿著的信, 是她少女時代的有關愛情的夢想, 最純粹最炙熱,此時此刻, 卻不亞于引爆炸//彈的引信。 人在神經(jīng)極度緊繃的狀態(tài)下,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宴隨手就扶在車門邊上,沒顧上關,她維持著這個姿勢,站在原地與他對視著。十米左右的距離不算近, 但她仿佛已經(jīng)看清了信封上的“傅行此親啟”。 出租車司機用不著問, 就能輕而易舉猜到這對年輕男女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宴隨沒給他關門, 影響他去接下一單生意了,他看在美女的面子上, 暫時忍住內(nèi)心對金錢的渴望。 隨著時間繼續(xù)流逝, 司機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了,這個架勢看來,這兩個人可能得站到明天早上, 而他四舍五入就是少賺了整整一個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