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眼巴巴望著陸士儀，陸士儀擺擺手，“你醉了，等明日清醒了我們再說話?！?/br>
    丫環(huán)小廝都在，宋淮頭暈的厲害，只能讓新硯扶著去書房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他醒過來，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陸士儀不在身邊，這才想起來了昨日晚上被發(fā)配到書房來過夜。新硯端著熱水過來，道：“大人，您先洗漱吧。”

    宋淮洗漱后換上干凈衣服，他看著換下來的舊衣服的胭脂，所有的事情都記了起來。收拾妥當(dāng)后，他去了臥房，青桃正從里面出來，目光不善，胡亂給他行了個禮，就離開了。

    宋淮進了屋，見陸士儀坐在鏡子前畫眉，他走過去道歉，“士儀，昨日的筵席上有歌姬助興，江通判讓歌姬給我敬酒，我接了酒，但是沒有讓歌姬坐在我身邊。不過還是我的錯，一定不會再有下次了?！?/br>
    陸士儀自顧自地描眉，不理他。宋淮急得不得了，道：“娘子，我沒有騙你，說的都是真話?！彼页鲆话呀涑撸p手呈給陸士儀，“負荊請罪，娘子，原諒我一回吧。”

    宋淮誠心悔過，陸士儀從鏡子里看到他可憐巴巴的樣子，撲哧笑出聲來，拿起戒尺輕拍了他的手心三次，“不可再有下次了?！?/br>
    宋淮陡然松了口氣，接過眉筆，“娘子，我替你畫眉。”

    屋外，青桃與新硯吵起來了，新硯道：“昨日在春風(fēng)樓，我一直都跟著大人，我們大人當(dāng)真是潔身自好，其他的大人們，都笑瞇瞇地跟歌姬喝酒，只有我們大人冷面相對，通判大人明里暗里說我們大人不通俗務(wù)?！?/br>
    青桃反駁道：“潔身自好本就是應(yīng)該的，與歌姬調(diào)情喝酒那算什么好官？”

    “話可不能這么說，入了官場就該和光同塵，即使是做樣子也該和大家差不多，我們大人不合群，下了通判的面子，若是通判在皇上面前說大人的壞話怎么辦？”

    青桃根本就不聽他說的，“我家大人任平章政事時，也沒有像你家大人這樣去喝花酒?！?/br>
    “不是花酒，是同僚相聚，聯(lián)絡(luò)感情。夫人也該體諒我們大人呀?！毙鲁幵僖淮沃厣辍?/br>
    宋淮在新硯的眼里，哪里都好，就只有一樣缺點，夫綱不振。宋淮在外是學(xué)識淵博的榜眼郎，前途無量的新任知縣，為人處事嚴(yán)謹(jǐn)公正，但在夫人面前，那完全是另一幅樣子，新硯痛心疾首，無法直視。

    青桃“哼” 了一聲，杏眼圓瞪，“一群衣冠楚楚的大人們帶著一群歌姬在酒樓，這就是喝花酒，你不要狡辯了！”

    她模樣嬌俏，新硯突然覺得沒意思，自己跟個女孩子爭什么呢，他轉(zhuǎn)身想走。青桃叫住他，“喂，等下，昨日大人真沒有與那歌姬作出什么有傷風(fēng)化的事情來？”

    “真沒有，”新硯無奈地說，“我們大人沒娶妻之前，不近女色，甚至有人懷疑他有龍陽之癖，如今娶了妻，在外面更是潔身自好。你自己瞧瞧看，哪家的大人們不是三妻四妾，現(xiàn)在我們大人在開封縣懼內(nèi)的名聲都傳出去了?！?/br>
    新硯表情十分認(rèn)真，說話不似作假，青桃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揮揮手，“行了，你走吧?！?/br>
    “那我走了啊，我該伺候著大人去府衙辦公去了?！?/br>
    ……

    轉(zhuǎn)眼就到了李驥之子洗九的日子，陸士儀與宋淮乘馬車去了東京。李府門前馬車很多，看來親朋好友來了不少。宋淮去了前院，陸士儀直接去了后院，陸士柔迎她進去，道：“大姐已經(jīng)過來了?！?/br>
    陸士容坐在榻上，懷里抱著孩子，見到meimei，笑道：“士儀，快過來抱抱我們的外甥。”

    小小的嬰孩長得很白嫩，瞪著一雙烏黑的眼珠子，小小的嘴巴是嫣紅色，陸士儀拿著撥浪鼓搖了搖，他就裂開嘴巴笑起來，讓人心都快融化了。

    陸士容看了一眼二妹的肚子，道：“這孩子若是投胎在你的肚子里那就再好不過了?！?/br>
    陸士柔仿佛是沒有休息好，臉色有些差，她強笑道：“這孩子也叫我一聲母親?！?/br>
    突然間，孩子掙扎哭起來，陸士柔忙吩咐人帶到丁香院給寶姨娘喂奶去。陸士容挑眉問道：“這孩子自有乳娘可以帶，怎么還放在寶奴那里？”

    陸士柔道：“這孩子早產(chǎn)，身子不好，大夫說喝母乳對他有好處，所以才放在寶奴那里?！?/br>
    陸士儀心急，追問：“難道留下寶奴嗎？”

    “只能暫時先留著她了，婆母也是這個意思?！?/br>
    陸士儀道：“那么就等這孩子滿月后就打發(fā)了寶奴，多給她些錢也行。”寶奴是李驥在江陰當(dāng)官時納的，能跟著李驥一路到東京來，可見不是善茬。

    陸士容更是說：“士儀說得對，她生了庶長子，最好趁早打發(fā)了。你再給妹夫買兩個妾，這事也就過去了，妾的賣身契在你手里，還不是任由你搓圓捏扁?！?/br>
    陸士柔含含糊糊地答應(yīng)下來，陸士容恨鐵不成鋼，說了她幾句，她開始哭起來。陸士儀干脆把她陪嫁的丫環(huán)采蓮喊過來問話，采蓮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給說了。

    原來寶奴挺著大肚子過來給陸士柔請安，在正院滑倒了，不知怎么被李驥看到了。寶奴立刻捂著肚子喊疼，眼淚漣漣哭的很可憐，十分委屈地說與夫人無關(guān)，都是她自己的錯。這下李驥更加氣惱，語氣加重責(zé)備陸士柔，幸虧李驥老母替陸士柔解圍。

    陸士容冷笑道：“這不過是娼婦們爭寵常用的法子，也只有那些男人才會信這些。你別哭，不是什么大事，自己硬氣起來，等孩子滿月后，將寶奴打發(fā)了，諒那李驥也不敢說什么。”

    陸士柔還在啼哭不止，陸士儀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道：“大姐，你進門的時候見過蕭家的馬車嗎？”

    陸士容搖搖頭，“沒見過，怎么，他家也過來了？”

    “是啊。”

    這就奇怪了，皇帝寵愛蕭貴妃，愛屋及烏封了貴妃的父親蕭元景做三司使，后來在陸觀的力諫下，罷了蕭元景三司使之職位，蕭家對陸家痛恨不已。李驥是陸家女婿，與蕭家素來沒有什么交情，為何蕭家今日會過來赴宴？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

    第24章

    陸士容的目光放在二妹身上, 問道：“李驥什么時候與蕭家有了交情？”蕭元景一個破落戶憑著貴妃女兒, 一朝得勢，朝中進士出身的官員們大多不屑與蕭家為伍, 只除了一些愿意攀附權(quán)貴的小人之流。

    陸士柔搖搖頭, 柔弱地說：“夫君朝堂上的事情，我不太了解?！?/br>
    陸士容氣笑了，“你名字里有一個柔字，行事處處透著柔，書上說柔能克剛, 可你這是柔懦, 夫妻一體, 連你的丈夫在做什么都不知道?！?/br>
    陸士柔對官場上的事情不敢興趣，更喜歡彈琴作畫, 寫詩作賦, 加之從小到大過得很順?biāo)?，心思比較單純。

    陸士儀見二姐哭的可憐，道：“別哭啦, 如果李驥對你不好, 大不了和離，爹娘會給你做主的?！?/br>
    一聽的和離二字，陸士柔渾身顫抖起來, “夫君沒有寵妾滅妻，婆母對我挺好的，還不至于到和離的份上。”

    “那就等孩子滿月后打發(fā)了寶奴就行, 偌大一點的事情，犯不著哭哭啼啼，我們姐妹也不是日日都能見面，說些高興的事情！再說等下還有別的客人要過來呢，你得打起精神好好招待?！标懯咳莸馈?/br>
    陸士柔重新梳妝打扮了一番，去迎接其他女眷，這些女眷都是李驥同僚的夫人們，就這么熱熱鬧鬧的過完了一天。

    客人們都走了，陸士柔吩咐下人們收拾妥當(dāng)后，問道：“大人去了哪里？”

    下人回道：“回夫人，大人去了丁香院看望寶姨娘?！?/br>
    陸士柔神色黯淡地回了房，采蓮不忿，“寶姨娘越來越放肆了，小姐您須立起主母的架勢來?！?/br>
    陸士柔道：“寶奴剛生完孩子，生子虛弱，我若是同她計較，夫君又該說我善妒不賢了?！?/br>
    采蓮道：“您就是太賢惠了，姑爺才不把您放在心上，姑爺受了我們家大人的恩惠，本就該好好待您，卻偏偏弄出庶長子來掃您的顏面，您連這個都忍了，姑爺就越發(fā)覺得您好欺負?！?/br>
    “好了，不要說這些了?！标懯咳狨久迹鲋~頭躺在塌上。

    次日一早，李驥過來正院，陸士柔上前想要服侍他換衣服，李驥說道：“不必了，我在丁香院已經(jīng)換過了。我來是想同你說一件事，寶奴生子傷了身子，再加上兩個孩子實在離不得她，我打算將寶奴留在家里?！?/br>
    陸士柔不敢置信，“夫君，你答應(yīng)過我等滿月后將寶奴送走的?！?/br>
    李驥有些不耐煩，“士柔，你怎么這么狠心，寶奴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迫于無奈才做了歌姬，與人為妾，她已經(jīng)夠可憐了，你就不能對她好一些？你供奉佛祖，佛家講究慈悲為懷，你不能嘴里念著佛經(jīng)，心里卻在行惡毒的事情?！?/br>
    陸士柔面色慘白，“夫君，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種惡毒的人嗎？”

    李驥哼了一聲，不回答這個問題。陸士柔一陣眩暈，差點暈倒，采蓮見情況不對，忙去把李母請過來。李母匆匆忙忙趕道：“這又是做什么？一人少說一句，寶奴不過就是一個妾室，何必為著她生氣？”

    李驥這回是真生氣了，“娘，我娶妻陸氏，本以為她是賢惠人兒，卻沒想到是佛口蛇心，連寶奴與我的一對兒女都容不下，這樣的妻子要來有什么用？”

    李母見兒子越說越不像話，忙拉著他離開。到了書房，李母問道：“驥兒，為娘是了解你的，你今日為什么這么反常，士柔性子柔和，對你一向都是極好的，對娘也孝順，你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來？”

    李驥笑道：“什么都瞞不過娘的眼睛，陸家得罪了蕭貴妃家，再想起復(fù)是不可能了，兒子如今是陸觀的女婿，在朝堂上根本施展不開。這些日子我與蕭貴妃的兄弟蕭昌結(jié)識，蕭昌引薦我見了蕭大人，蕭大人很賞識我。他是國丈，我跟著蕭家，仕途豈不是更順暢？”

    李母道：“正經(jīng)的國丈是田皇后的父親，蕭大人算哪門子的國丈！”

    “貴妃娘娘將要產(chǎn)子，這將是皇上的第一個皇子，母憑子貴，加之田皇后失寵久矣，有了皇子，皇后之位就是貴妃的囊中之物。”

    “若是貴妃生了女孩怎么辦？”

    “不會的，御醫(yī)看過了，都說是男孩，皇上年紀(jì)不小了，大梁還沒有繼承人，只怕這個皇子一落地，就會被封為太子。娘，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我一定要抓住?！崩铙K目光堅定，可見他心中早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在李母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兒子了，見兒子這么說，知道再勸也沒有用了，她問道：“你現(xiàn)在每月沒有幾貫俸祿，如果與陸氏和離了，沒了陸氏的嫁妝，咱們該怎么過活，你打點上司也需要錢啊，難道就讓陸氏帶著幾萬貫的嫁妝回娘家嗎？”

    如果陸士柔是普通的商戶女，李驥或許能把她的嫁妝給昧下來一些，陸氏畢竟是官家女，陸觀雖然失勢，但親朋故友還有一些，暫時還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絕。李驥道：“等我日后得勢，錢財唾手可得，不必在乎她這一點嫁妝?！?/br>
    李母終于知道兒子不過是借著寶奴的事情，責(zé)怪陸氏不賢，順勢休了陸氏，平心而論，陸氏這個媳婦還不錯，以后兒子再娶未必能娶到這樣的女子。李母勸道：“朝堂上的事情與女人家有什么關(guān)系，你大可以跟著蕭家做事，不必休了陸氏?！?/br>
    “娘，只要我還是陸觀的女婿，蕭家人是不會重用我的，我與陸家劃清界限，才能投靠蕭家?！?/br>
    李母嘆氣，只能隨著兒子去了。

    ……

    李驥寫了休書給陸士柔，陸觀夫妻不在東京城，陸士柔有些害怕見到大姐，便帶著采蓮雇了一輛馬車去了開封縣。陸士儀聽人稟告時還不敢置信，迎了陸士柔進來。陸士柔呆愣愣的，眼里沒有神采，采蓮哭著把休書交給了陸士儀，道：“姑爺說小姐不賢，寫了休書?！?/br>
    陸士儀拿著休書看了看，氣道：“完全是胡說八道，二姐侍奉他的父母，用嫁妝供養(yǎng)他們一家人，包括李驥的妾室與庶子庶女，這還不算賢惠，那什么算是賢惠了！”

    陸士柔伏在榻上哭泣，陸士儀安慰道：“李驥不過是個小人，不值得為他哭泣，二姐，你現(xiàn)在反而是脫離苦海呢?！?/br>
    陸士柔喃喃道：“陸家一門，唯有我被夫君休棄，我沒有顏面面對爹娘。”

    “別多想了，爹娘知道了也只有心疼新、你的。”陸士儀替她安排好房間，讓丫頭熬了一碗安神湯，陸士柔喝下安神湯之后沉沉睡了過去。

    宋淮從衙門回來，陸士儀把事情告訴了他，恨恨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爹娘當(dāng)初千挑萬選的女婿，到頭來竟然是這個樣子，我爹一旦失勢，這李驥轉(zhuǎn)臉就不認(rèn)人了?！?/br>
    她看著宋淮，突然感嘆道：“子平，你與我定親時，我爹已經(jīng)罷相，你可以與更有權(quán)勢的人結(jié)親，為何偏偏與我定親？”

    宋淮微笑道：“因為我娶親看的是你，而不是你的父親?！?/br>
    陸士儀倚在他的懷里，有些許安慰。宋淮道：“為今之計，一是立刻寫信送往渝州告訴岳父岳母，其二則是去李家討個說法，二姐沒有過錯，不能就這么讓李驥下了休書，應(yīng)該是和離才對。”

    陸士儀坐直了身子，道：“你說得對，還有二姐的嫁妝，也要一并帶回來。李驥現(xiàn)在住的那棟大宅子也是二姐的陪嫁。”

    想到這里她心里就來氣，“若是我，我才不會灰溜溜地走，就該使喚下人把李驥那一家子都趕出大宅子！”

    宋淮覺得她氣鼓鼓，一副要去找李驥開戰(zhàn)的樣子比剛才垂頭喪氣要可愛多了。

    陸士儀派人去請了大姐過來。陸士容過來后，先抱著陸士柔哭了一頓，然后道：“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不要怪責(zé)自己，是李驥與爹娘的錯，與你無關(guān)?！?/br>
    陸士儀不解，“爹娘的錯？”陸士柔也驚呆了。

    “爹娘識人不清，將柔兒嫁給了白眼狼，李驥與蕭家勾勾搭搭，見爹失勢，妄想攀蕭家的高枝，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br>
    陸士容是說做就做的性子，聽陸士儀說去李家要和離書及嫁妝的事情，立刻就要去辦。

    長姐如母，她替陸士柔出頭也說得過去，當(dāng)下就決定先回陸府，找出陸士柔定親時的定帖，定帖中記載著陸士柔的嫁妝數(shù)目。

    宋淮本想一同去，但公務(wù)實在走不開。陸士儀道：“大姐夫會一同去給我們坐鎮(zhèn)，不用擔(dān)心?！?/br>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李家。李母見著他們，知道來者不善，忙道：“我兒在樞密院，眾位還請改日再過來我李家?！?/br>
    陸士容呵呵笑兩聲，“李家？我說應(yīng)該是陸家吧，這宅子是我陸家的陪嫁，如今兩家和離，這宅子也該收回了！”

    陸士儀拿著定帖看了一眼，笑道：“jiejie，你看李老太太頭上的珠玉冠很眼熟啊，這不是母親特地找工匠為二姐做的嗎？”

    “我不大記得了，不過也不要緊，反正這些首飾上都有我們陸家的印記，待會兒檢查一番就行?！标懯咳莶痪o不慢地說。

    她們姐妹倆一唱一和，李母氣得臉都紅了，望向陸士柔，“士柔，你今日是過來耍潑的？”

    陸士容上前一步，把二妹擋在身后，“老太太說什么話啊，如今兩家沒有關(guān)系了，我們不過是根據(jù)大梁律來收回我妹子的嫁妝。李大人是朝廷的命官，想必對大梁律是比我等婦人熟悉的?！?/br>
    陸士儀懶得再跟李家的人廢話，道：“大姐，咱們還是趕緊清點二姐的嫁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