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壽，公主駙馬是要請進宮的。”王容與有些猶疑。

    “公主都是陛下的親姐妹，有什么打緊，再說，我們準備的節(jié)目也是正經(jīng)節(jié)目，娘娘想到哪去了？”鄭妃捂嘴說。

    “既然你們有心，那就去準備吧?！蓖跞菖c點頭說，“只節(jié)目編排和順序，讓崔尚宮過目調(diào)度?！?/br>
    “謝娘娘?！编嶅f。

    宮妃離開后，宮人給王容與上茶，“娘娘何必給她們機會在陛下面前表現(xiàn)呢？”

    “她們憋了許久，有件事讓她們忙碌也好?！蓖跞菖c笑說，“這次家宴，就別讓駙馬進來了，母妃在壽宴上只略坐坐，并不坐到結(jié)束，母妃回宮，公主也跟著過去了，把宮妃的節(jié)目安排到那個時候吧?！?/br>
    “奴婢這就去跟崔尚宮說。”宮人說。

    除了獻藝，就是壽禮，后妃給陛下準備的壽禮，最合適莫過于就是繡品，有心人早上一年圣壽過完后就開始就準備下一年的圣壽禮品，但凡好繡件都是需要時間和巧思的。

    榮昌也在為壽禮為難，她早已開始學習刺繡女紅，若是父皇生日，連一件繡件都拿不出就丟人了。

    但是她的繡工又實在拿不出手，雖然也是早兩個月就開始準備，但是到現(xiàn)在，也沒得一個好物件。

    昭宜的繡工倒是不錯，也早就準備好了，父皇的貼身物件多的是后妃們做，父皇都不一定穿，昭宜就聽母后的建議，繡了一個四面花的筆筒，這樣父皇擺在案前，還能時常見著。

    “若不行，就我替你做了吧?！闭岩丝礃s昌又繡歪兩針，忿忿的把繃子扔在一邊就開口說。

    “給父皇的壽禮，若讓人代勞，豈不是我對父皇的孝心就只有讓別人代勞那么點?！睒s昌氣惱一會，然后又重新拾回繃子，把繡了一半的布又取下，重新放上一塊布。

    “又重做？”昭宜擔憂的看著，“時間來不來的及??？”

    “今天繡不好，就不睡了?！睒s昌說。

    “皇后娘娘駕到?！眱?nèi)監(jiān)通傳。

    榮昌和昭宜忙下地來，等到王容與進了殿，便福身奇道?！皹s昌/昭宜給母后問安?！?/br>
    “起來吧?！蓖跞菖c說，她看著案上新?lián)Q的繡花繃子，“又繡壞了？”

    榮昌委屈的點頭，“我的這雙手，就是木頭，一點用都沒有?！?/br>
    “來給母后看看，木頭手長什么樣？”王容與笑著拉過她的手來看，兩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針眼，王容與心疼的吹吹，“疼不疼??？”

    榮昌搖頭，帶著哭腔說，“兒臣只覺得自己愚笨，太丟臉了，昭宜早就不戳手了，就我這雙木頭手，戳的都是眼了還是不會?！?/br>
    “傻孩子?！蓖跞菖c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若是不善刺繡，便換條路走，何必要一條路走的黑，難道沒有繡件，你對父皇的孝心就不是真的呢？”

    “女兒連一件像樣的女紅都做不出，父皇不會想要我這么笨的女兒了?！睒s昌說。

    “你既然已經(jīng)托生為父皇的女兒，此生都是他的女兒，可不管他想不想要?！蓖跞菖c笑道，“女紅也不是只包括繡工。”

    “其實你繡工不好也不怪你，因為母后的繡工也不好，宜母妃的繡工就比我的好。”王容與見榮昌還是低落就說，“你繡工不好也不是最近才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在再來傷心不嫌矯情嗎?？靹e傷心了，母后給你帶了東西?！?/br>
    一直捧著錦盒在旁邊靜候的宮人聞言就把錦盒放在炕桌上。

    這是一個很扁很寬的紅漆盒，打開一看，里頭用木片分成橫九豎九八十一個小格，每個小格穿了不同顏色的寶石珠子，都只有米粒大小，可見打磨下的功夫。

    “這里呢有珠子和線，這是一個紗桌屏大小的布，你在上面描上花樣，比你繡花的花樣要大上三分，不用線繡，就用這寶石珠子繡?！蓖跞菖c說，她拿過廢布試繡了兩針給榮昌看，“現(xiàn)在你來試試?！?/br>
    榮昌接過針線，繡活看針腳，不密就顯的粗鄙，寶石個大，倒是能遮掩一二，些許瑕疵也看不太出來。

    “這個兒臣應該能成。”榮昌轉(zhuǎn)危為笑說，“那我畫個什么給父皇好呢？”

    “隨你自己?！蓖跞菖c看一下就又恢復精神的女兒說，“只是珠子比線粗，太細膩的顏色變化，表現(xiàn)不出來，要簡單大方的。”

    “那我繡宮后苑的那對翠鳥，翠鳥的毛可好看了。”榮昌說。“來人，快去給我把宮后苑的那對翠鳥拎過來，我要看著畫樣子配色?！?/br>
    “你是早就等在這吧?！蓖跞菖c說，“你不會養(yǎng)鳥，只一時興頭，可不要把鳥玩壞了?！?/br>
    “不會的。”榮昌保證說。“母后就是我的大救星，我最喜歡母后了?！?/br>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圣宴前三天，宮里就上上下下煥然一新，內(nèi)監(jiān)是簇新的衣服簇新的鞋，走路來都是兩腳帶風，宮人換上鮮亮桃紅湖藍宮裝，百褶裙做的極大，走動起來曼妙身姿，喜氣洋洋。王容與掌宮不是個小氣的，她掌宮時宮人的數(shù)量一直在清理，花名冊一年兩造，沒有冗余的人員，后宮的財政健康也留給她大方的余地。

    到歲數(shù)的宮人就是借著此次為陛下圣壽祈福的名頭出宮，各地名寺為圣壽開善齋。民間不準宰牲，不準著素色服侍，衙門不處理刑事案。

    總之是要四海之內(nèi)皆太平。

    陛下生日當天，王容與早早起了，穿戴整齊等陛下起床，溫柔小意，還親自下一碗八珍八色長壽面給陛下。

    “朕說你今日怎么起的這么早呢？”朱翊鈞晨起接受了宮人的拜壽，再看王容與親手給他做的這一桌早膳，內(nèi)心熨貼?！岸际悄阕龅?？”

    “就是面條都是我親自揉的?！蓖跞菖c說，“因為惦記著今天要早起，昨晚都睡不踏實?！?/br>
    “來來，你也與朕一起吃，與朕一同長壽?！敝祚粹x笑說。

    用了面，朱翊鈞去皇極殿接受百官拜壽，因著今年不留臣子在宮中飲宴，王容與建議讓尚膳監(jiān)做了一批壽餅，讓百官們拜壽后帶著壽餅回去與家人分享，也是與民同慶的意思。

    王容與原話是，普通人家，別人上門來拜壽也要打發(fā)紅糖點心若干，陛下天家，官員來給陛下拜壽，既不留宴也不好讓他們空手回去。

    朱翊鈞讓王容與看著辦。

    王容與叫來尚膳監(jiān)的大太監(jiān)，與他說了，“點心用模具壓大小一致的八個，九兩一個餅得足稱，中間再擱一碟，放上一樣干果，湊九數(shù)，全用一色的長木盒裝了，點心甜咸各半，甜口做五仁餡的，只里頭再擱點玫瑰糖調(diào)味，咸口的用切丁的豬五花炸干，再混合著筍丁瑤柱干蝦仁豆腐渣，務必要做的咸鮮可口，外表也要黃澄澄的可人?！?/br>
    “這可是陛下的壽餅，馬虎不得。”

    皇后娘娘一句話，底下人就得跑動起來，尚膳監(jiān)去調(diào)味試驗，九兩一個，那可是大餅，做不好就是滿嘴怪味。還有模具也要另外去做，餅上的花樣是娘娘定的五蝠團花，中間一字壽，一字玖。餅試驗好了還得先送啟祥宮去給娘娘過目，娘娘點頭了，什么時候才可以開始做。

    除了尚膳監(jiān)，其余也得跟著忙。滿朝文武這么多人，就得有多少個長木盒，這正好裝下八個大點心并一碟干果的盒子哪里有現(xiàn)成，只能加派人手現(xiàn)做，著急忙火趕出來，實在是來不及再在盒子上雕刻花樣以示天家尊貴威嚴，經(jīng)由皇后娘娘同意，上好的紅色壽緞，裁成四四方方，然后包著盒子再打個花，擺一桌望去，也是熱鬧喜氣。

    “還想著說陛下今年圣壽不宴請群臣，咱們能輕省點，結(jié)果這個點都沒能下灶?！鄙猩疟O(jiān)小廚師揉著發(fā)疼的手腕說。

    “你可知足吧?！绷硗庖蝗苏f，“咱們親手做了陛下的壽餅，日后出宮回家，借著這個由頭，再做餅，財源廣進，這比做多少次大宴都來的合算?！?/br>
    “這料都是師傅們在里屋炒好的，咱們只管揉，按，拍，此外啥都沒見著，哪里知道陛下這壽餅是如何做的？”

    “說你傻，你真傻?！贝髲N師說，“壽餅的餡料無非就是那幾樣，多一點少一點，反正外面人沒吃過，咱們盯著尚膳監(jiān)出去的名頭，還怕別人不信?！?/br>
    朱翊鈞接受朝臣拜壽后，然后內(nèi)監(jiān)從兩邊魚貫入內(nèi)，手里捧著大紅包裹，朱翊鈞仿佛聞到那個點心的香味，壽餅王容與也放在坤寧宮讓他嘗了，甜的可口，但多吃兩塊就膩，許是加了玫瑰糖的原因，咸的倒合適，比豆糕更頂餓。

    朱翊鈞嘴巴里反射出當時品嘗的味道，內(nèi)心很是愉悅，“今年既沒有辦宴，諸公就帶壽餅回家與親人同樂，在家多吃一塊rou，就算是陪朕過壽了?！?/br>
    朱翊鈞話說的詼諧，朝臣們皆輕松自然，歡聲笑語。這是難得的時刻，自朱翊鈞從勤政之君變的不上朝，君臣關(guān)系就很是緊張，中間因為立儲，幾乎是君臣相對，劍拔弩張。

    此番陛下說因為乾清宮坤寧宮大修而要儉省過壽，不宴請百官，只在后宮慶賀，讓不少人看到希望，陛下年少英姿，便是一時墮落，轉(zhuǎn)回來就行。

    得遇明君才是江山之幸。

    從皇極殿出來進后宮，卻見王容與在宮道一邊等候，王容與上了陛下鑾駕，“我來接陛下來了?！?/br>
    朱翊鈞看著她笑，“旁人迎駕頂多是在宮外，你這迎駕都迎到皇極殿來了?！?/br>
    “陛下今日過壽，自然要和平時有不一樣的地方?！蓖跞菖c說，“長此以往，真是越來越難給陛下新鮮感了。”

    “嗯，下次你進皇極殿等朕，朕肯定會覺得新鮮?！敝祚粹x建議道。

    “陛下出的壞主意，我才不上當呢?！蓖跞菖c說。

    兩人回了啟祥宮，換了常服，如今宴會正在擺設(shè)，朱翊鈞可以休憩一會再去宴上，他看著王容與，“你今年準備了什么禮物給朕？”

    “陛下猜？”王容與偏頭道。“若是猜中了，我便再多送陛下一樣?！?/br>
    “那要是猜不中呢？”朱翊鈞說。

    “猜不中就猜不中唄?！蓖跞菖c狡黠說，“既是陛下生日，我也不要彩頭?！?/br>
    朱翊鈞配合著猜了幾樣，王容與都搖頭，朱翊鈞便認輸，“朕猜不出來了?！?/br>
    “到今天晚上，陛下就知道了。”王容與笑，“只是陛下到時候不要被嚇到才好?！?/br>
    兩人就在歪在炕桌兩邊說些閑話，朱翊鈞也覺得頗為舒適，宮人來請陛下娘娘去宴時，朱翊鈞還皺眉，“若是沒有特殊的，咱們早早回來，不比在那干坐著自在？”

    “宮妃們?yōu)榱吮菹率劭墒菧蕚淞嗽S久，陛下一定要坐著看完?！蓖跞菖c說。

    先去慈寧宮奉兩宮太后出行，偏居在慈寧宮壽安宮后殿的太妃們，也能趁這個時候出來高興高興，有些太妃看著也年輕的很，無子無寵，卻要在宮里虛度一生，日常居住在宮殿深處，只這些大慶時候才出來活動。

    王容與看著這些太妃，想到陛下現(xiàn)在后宮里的妃子，明明是高興的日子，心里又升起一絲陰冷。

    圣壽宴擺在武英殿，內(nèi)殿寬敞，可供后妃獻藝，殿外擺大舞臺，有教坊司獻藝。后妃們早就論資排輩在殿內(nèi)等候，等陛下落寶座，三呼萬歲賀圣壽，陛下命起，殿外禮樂起，內(nèi)監(jiān)宮人魚貫入承菜品。

    十八道熱菜，十八道涼菜，十八道點心，糕餅等面食，再九道湯品時蔬，九道鮮果，九道蜜餞果仁，豐盛豐富，只朱翊鈞看了，并不覺得比王容與早上做的八珍八色面更來的有吸引力，熱菜涼菜湯水點心上齊，他只點了一道咸口的壽餅，與王容與分而食之。

    王容與胃口倒是不錯，有些工藝菜，她平常不點，總覺得浪費，如今陛下過壽，非必要的山珍海味，膾不厭細，倒是可以順帶的嘗嘗，也算是解了念想。

    教坊司從前大宴獻藝，多以元曲改動而來的雜劇為主，歌舞為輔，但是皇后娘娘好看歌舞，再喜新鮮，如今就是多種多樣，先是大舞開場，再來兩出喜慶的雜劇，再是一段雜戲鬧場，蹬轉(zhuǎn)瓶上碗，看的殿內(nèi)連連驚呼，過后便是昆曲，再來大型歌舞，教坊司新請的一班徽戲師傅，也排了一出上，新鮮的唱腔扮樣，雖是老故事，也有新唱段。

    便是李太后，這次也因為節(jié)目新鮮多待了幾刻鐘，連連看賞，王容與乖巧，“若是母后喜歡，常叫宮來解悶?！比鸢蚕驳?，“那我以后可要常來宮里看望母妃?！?/br>
    “你是為了看望母妃而來，還是為了母后宮里的戲而來？”壽陽打趣說，滿座俱歡。王容與很鼓勵三個公主常進宮來陪伴李太后，尤其是永寧，三姐妹中，只她新婚守寡，郁郁寡歡，王容與怕她鉆了牛角尖，也許常出來走動就好了。一個金尊玉貴的公主，又不是她的錯，把自己的生活過的這么憋屈陰暗，也是不該。

    她不知道，因為她的關(guān)心，永寧在她該郁郁而死的的時候，依舊能和姐妹相伴進宮，雖不暢快，但也自在。

    等到太后帶著公主太妃們離席，榮昌作為皇長女，率先起身給父皇拜壽，獻禮后，皇長子，昭宜，皇三子，三公主，也依次拜壽獻禮，朱翊鈞叫好，給她們賞賜厚，皇子公主也離席了。

    外頭的大舞臺已經(jīng)沒有節(jié)目，王容與笑著對陛下說，“如今該是陛下檢驗后宮妃嬪獻藝了。”

    “來吧?！敝祚粹x道?！叭羰菬o趣，下次可不要再弄這些了?！?/br>
    宮妃們或演奏樂器，或妙展歌喉，卻不見有人跳舞，王容與有些奇怪，畢竟這里面可真有兩個跳舞跳的好的，怎么沒有選擇舞蹈呢？只等宮人道，“鄭貴妃獻舞，盛世霓裳?！?/br>
    王容與才頷首，明了是怎么回事。

    這個鄭貴妃，膽量確實非同尋常，也難怪之前陛下寵她。

    鄭貴妃身著五彩舞衣，披珍珠衫，長長的水袖，一舉一動，眉目含情，因是獨舞，到底是萬千目光集一身，鄭貴妃心存勾引，目光綿綿，便是教坊司再好的舞娘也跳不出她的媚來，朱翊鈞也不免看了幾眼。宮妃瞧見，心里也是心緒萬千，但是形勢比人強，既然不敢越了鄭妃去練舞，現(xiàn)在就是嫉妒的帕子都抓爛，也是枉然。

    朱翊鈞欣賞一番后回頭看王容與，卻見她看的比自己還認真，不免心里有些吃味，你這般欣賞是作甚？你也不怕鄭妃此番刻意，朕被她勾了魂去，轉(zhuǎn)頭就上她的咸福宮，看你到時候還欣不欣賞。

    王容與若有所覺，轉(zhuǎn)頭看陛下，疑惑問道，“陛下？”

    “鄭妃跳的很好啊?！敝祚粹x看向鄭妃說，眼睛余光卻在觀察王容與的神色。

    王容與只笑，“看的出來，招招式式都廢了功夫，舞蹈可是不易，陛下好好欣賞，莫要辜負鄭妃辛苦?！?/br>
    朱翊鈞更覺氣悶。

    鄭貴妃最后的舞蹈定格，卻是上到寶座來，翹腿前傾，口銜酒杯獻酒。

    定格的有些久。

    朱翊鈞用手接過嘴里的酒杯，放在案上卻不飲，溫和的拍掌，“愛妃們都辛苦了?！?/br>
    “臣妾不辛苦，祝陛下萬壽無疆?！编嵸F妃見結(jié)果不是自己所想有些失落。

    “來人，賞?！敝祚粹x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