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許是王容與成功生下了嫡長女,某種關卡解禁,王容與在瀛臺避暑,后宮里也時常有好消息傳出。 劉嬪有孕。 蘭嬪有孕。 鄭嬪有孕。 寧貴人有孕。 周美人有孕。 不過前后間隔兩三天,后宮里孕報頻傳,王容與寫信給朱翊鈞打趣,陛下的功夫沒白費,還讓尚膳監(jiān)每日都要準備固本培元的藥膳獻給陛下。其余懷孕妃嬪那按級別送了東西過去,也按下不提。 李太后隱約透出意思,后宮嬪妃多有孕,皇后還別居宮外,很不妥。王容與聽到風聲轉眼報了不妥叫許杜仲過來診脈,過后說皇后娘娘身嬌rou嫩中了暑氣,需要靜臥養(yǎng)病,榮昌公主都挪出了皇后寢宮,怕驚擾了皇后靜修。 王容與勉力上了折子,自責自己身體不濟,在需要她的時候卻不能擔起皇后責任來,只能依仗掌宮的妃嬪,好在她們已經掌宮一年,如今也是駕輕就熟,如果母后擔心她們照顧不好懷孕的后妃,兒臣腆顏,請母后與母妃出宮照顧一二。 做戲要全套,公主是不再邀請,玩耍也是一應停了,王容與躺在床上,帷帳換了新繡樣,鴨mama帶著一群小鴨子游在綠水間,稚趣可愛。 朱翊鈞來看望王容與時,她正書看了一半就歪在一旁睡著了,朱翊鈞沒讓人通傳,悄悄進去,見狀也不叫醒她,只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 王容與一個歪倒醒來,看見朱翊鈞驚訝,“陛下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見你睡的正好就沒叫醒你?!敝祚粹x抽著她手里的書,“既然身體不好,不能費神,就只躺著就是,還看什么書?”朱翊鈞是真的以為王容與身體不好,畢竟生了孩子傷了元氣,一點點小風就能病著。 許杜仲去御前稟告時瞧見陛下?lián)鷳n的神情。心里不由嘆氣,答應娘娘一個無禮的請求,之后就是無止境的隱瞞,想到以后還要時常去給本來健康的皇后下各種病弱的診斷,便覺得舌根發(fā)苦,果然還是不要顧忌家門名聲,早早辭了太醫(yī)院告老還鄉(xiāng)做個鄉(xiāng)翁來的踏實。 王容與看著朱翊鈞?!氨菹履獡模鋵嵨抑挥幸稽c點不舒服,不是很嚴重,我只是怕母妃叫我回宮,所以故意說的嚴重些?!?/br> 朱翊鈞抓著她的手一緊,“為了好玩,竟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日后便想別的辦法,不能說自己身體不好了,朕多怕應驗啊。” 王容與能感覺到朱翊鈞說的情真意切不是作偽,心里也是十分和暖,但是又想到宮里懷孕的六個嬪妃,和暖還在,卻變了味。心里苦笑,果然世事兩難全,這么好的一個男人,九五之尊,樣貌說不上俊美但也端方,越看越帥不是沒可能,品性如今還是很好的,對她的溫柔小意,體貼入微自不用說都是熨貼的。她也不過一個普通家庭出來的普通小姐,樣貌是一般的,才華也無過人之處,品性嘛,也不是圣母,脾氣也不好,她被他選中做了妻子,真是祖上積德了,若她不在意,他們能很好很好。 但是她如何能不在意。 王容與看著朱翊鈞,“陛下對我如此好,有些話卻也要說在前頭,榮昌是長女,陛下如今對她是百般寵愛,這眼看著榮昌就要多許多弟弟meimei,陛下日后若減了對榮昌的喜愛,我可不依?!?/br> “還在擔心這個,可見是‘病’糊涂了?!敝祚粹x笑她。朱翊鈞讓人把公主抱過來,榮昌才吃了奶,真是興頭足的時候,王容與給朱翊鈞展示一個娃娃獨立自主堅強翻身的過程。榮昌先被掀翻在床上,板著臉用勁翻了過來,然后王容與輕輕巧巧的一掀,又是四腳朝天。 然后嚴肅的翻過來。 又掀過去。 朱翊鈞瞧著發(fā)樂,但是三輪過后就不讓王容與玩了,自己抱起榮昌,讓她趴在自己懷了,“母后是個壞母后,咱們不跟她玩了?!?/br> 榮昌rourou的小手亂扒拉,去抓朱翊鈞發(fā)冠上的流蘇,朱翊鈞被扯的歪頭還笑嘻嘻的,王容與說,“幸好陛下還沒有蓄須,此刻若是榮昌手里抓著陛下的胡子,陛下就笑不出來了?!?/br> “朕的愛女,如何不能笑,若是有一日榮昌想要抓胡子,朕就蓄起胡須任她抓個痛快?!敝祚粹x說,懷里沉甸甸的小姑娘,熱熱軟軟又香香的,看著她時,她也拿那葡萄似的黑眼珠望著你,她是如此弱小,需要保護和愛惜,她看著你的時候,她的整個世界都只有你。 朱翊鈞覺得整顆心都軟成一汪水,榮昌就在里頭游啊游,還要偏頭看著他笑。 這是他的女兒。 他愿意他也有能力為她做任何事。 “那可不行?!蓖跞菖c打斷朱翊鈞的自我感動說,“陛下如此年輕就蓄起胡須,我可看不習慣?!?/br> 朱翊鈞笑著逗弄懷里的小娃娃,“怎么辦,母后不喜歡,榮昌就沒有胡子玩了。榮昌快快長大,等到能叫父皇的時候,就能和母后叫板了,現(xiàn)在啊,只能乖乖聽母后的話。” “陛下莫要教榮昌叫板,她能與母后叫板,就能和父皇叫板。到時候陛下苦不當初,后悔就完了?!蓖跞菖c笑說?!八ブ菹碌男能浱帲⑽⒁粩Q,陛下就得叫疼呢?!?/br> “榮昌才不會讓父皇疼的是吧,榮昌是乖孩子呢?!敝祚粹x舉著榮昌往上舉高高玩。 然后就看到榮昌蜿蜒到腿上的水跡,夏天衣服輕薄,也沒包尿片,榮昌啜著手指一臉無辜,小腿還一蹬一蹬的。王容與忍笑忙讓人來把公主抱下去清理,又推朱翊鈞去整理,“現(xiàn)在陛下還覺得榮昌是乖孩子嗎?” “當然是乖孩子?!敝祚粹x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鄭嬪臥在貴妃榻上,捧著肚子并不開心,按說她如今該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又有了身孕,該是集萬千寵愛的才是。 但是一時間后宮懷孕的人太多,反而顯不出她來。陛下給她的賞賜也和其他人無異,現(xiàn)在時間還短,也看不出陛下來看望她的次數(shù)比別人多,這讓鄭嬪如何不氣悶。 宮人小心的伺候她,鄭嬪看著指尖,“哪里有那么多有福氣的?后宮里有幾個有福氣的就行了?!?/br> “娘娘,皇后娘娘從前三令五申,后妃如何爭寵她都不過問,但若是傷及皇嗣,她就不會等閑視之?!睂m人擔憂的說。 鄭嬪一挑眉,“皇后娘娘如今又不在宮中?!?/br> “再說了,這些腌漬事,我才不會親手去做。”鄭嬪摸著壓根還不看出來的肚子說,“本宮得替小皇子積福。” 這次宮里同時懷孕的人有點多,蘭嬪是遭過一遭的,使銀子給太醫(yī)要了個安床靜養(yǎng)的判斷,在景陽宮就不出去走動了,橫豎皇后娘娘不在宮中,也沒有非要她出宮的場合。 敬嬪也是小心的,景陽宮關起門來也是很自在。別人來信讓王美人出去走動,王美人很是意動,但是想到宮里兩個有孕的嬪妃都閉門謝客,她也只能溫言婉拒。 劉嬪去信給王容與,說是想來瀛臺陪伴娘娘。王容與應允了,劉嬪來了瀛臺,請安后對王容與說,“娘娘不在宮里,冷清清沒個人情味?!?/br> “我在宮里也不常叫你們?!蓖跞菖c笑說。 “就是隔三天見一次娘娘,心里也安定的多?!眲逵行┆q豫,她之所以要來瀛臺陪伴娘娘,就是因為察覺到宮里有些氣氛不對勁,但是看著娘娘在瀛臺悠然自得的樣子,還是隱下未說。 后宮里有了這么多懷孕的人,朱翊鈞也有理由去瀛臺小住幾天,看見劉嬪在此也未說什么,只劉嬪知機的很,在陛下來瀛臺的時候,一改在皇后那待上大半天的習慣,而只是上午過來請一次安便回去,在殿里不曾出來。 王容與看著朱翊鈞玩笑說,“陛下一來,劉嬪就不過來了?!?/br> “那是她識趣。”朱翊鈞說,“朕來瀛臺是來見你的,可不是來見她的,若是不識趣總往朕跟前湊,朕就把她送回宮了?!?/br> 王容與見朱翊鈞面色不愉的樣子,就在榻上坐好再招手他過來,靠在她膝蓋上,她給她按摩頭頸,“陛下可是有什么心煩的事?” “沒什么大事。”朱翊鈞閉著眼睛享受王容與的按摩。 “那看來是朝堂上的事了?!蓖跞菖c輕聲說,“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但是看著陛下為朝政心憂,我也挺心疼的。” “陛下,你知道如果我遇到為難事,我會怎么做嗎?”王容與問。 “你會遇到什么為難事?”朱翊鈞笑道。 “我長到這么大,怎么會沒有為難的事?陛下知道遠朋居是我的產業(yè),我第一次處理有關他的事物時,可是慌手慌腳,有一陣子,只要聽到丫頭說遠朋居的管事來了,我就頭疼,恨不得臥病在床?!蓖跞菖c說,“貨船在運河上被攔截不能及時進京啦,客戶因為貨物不滿在鬧,因為和競爭對手進了同一批貨,壓在庫房怎么辦?!?/br> “事雖然不常有,但是碰到一件就夠頭疼了?!蓖跞菖c說。 “差點忘記朕的梓童也是商業(yè)女豪杰了?!敝祚粹x笑道,其實心里并不當回事,在他看來,王容與的遠朋居就該是永年伯給女兒玩的家家酒,自有掌柜管事的,王容與只開口說些話,就和管理家務一樣。 “有那時間不緊迫的只是磨人的事,我就閉著眼先擱置了,陛下說我逃避也好,但是本來就不是多嚴重的事情,處理了我難受,不處理也沒什么事,那就高高掛起眼不見為靜。”王容與說?!绊氈戮弰t圓,也許我拖著拖著,那煩心事自然自己解決了或者有了更好解決的方法,就不用我費心了?!?/br> “那若是事態(tài)緊急呢?”朱翊鈞笑問。 “事態(tài)緊急,就立馬叫人來,斷沒有我沒有親自處事的時候,都是安排人做的,一個人一個坑,誰管的事找誰,有錯就彌補,有問題就解決,你不行,就換行的人來。手下總不至于缺做事的人,集思廣益,條條款款把如何處理的說來,覺得行就去做,做的不行再換辦法,人總不能被事逼死?!蓖跞菖c說,“等到事后,該論功行賞的論功行賞,該責罰的就責罰?!?/br> “陛下有這么多臣子,還讓陛下為政務煩憂,可見陛下的俸祿有一半是白給了?!蓖跞菖c說?!安蝗鐡Q了?!?/br> 朱翊鈞睜眼看她,“你怎么能把臣子比作給你做事的管事丫頭?這話要傳出去,就有你的苦頭吃了?!?/br> “我和陛下在房里說些悄悄話,誰還費心長耳朵聽這個?”王容與道,“我也只與陛下說,管事丫頭給我分憂,臣子就是給陛下分憂。”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這可不是我先說的。”王容與說。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前些年張居正關了幾十家書院,還鬧出幾條人命,到現(xiàn)在都還有御史上言,說朕不能廣開文路,不是明君氣象?!敝祚粹x換個更舒服的姿勢,“橫豎不管怎么做他們都能挑出錯來,明君實在是難為。還不如做個昏君?!?/br> 王容與輕笑,“做個昏君也不容易呢?!?/br> “讀書人精貴?!敝祚粹x嘆道,“天下的讀書人都是一家,這在朝堂上的讀書人一想到書院的讀書人竟然連自由發(fā)表意見的權利都沒有,如何能不急。那是他們的第二張嘴,整日里在朝堂上吵吵個沒完,回家也要繼續(xù)吵?!?/br> “讀書人精貴,那是因為陛下要用讀書人?!蓖跞菖c說,“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若是現(xiàn)在陛下不用讀書人,你看讀書人還精貴不。百無一用是書生也不是現(xiàn)在才有的?!?/br> “不用讀書人,難道都用武人不成?”朱翊鈞笑道,“那更加要吵的沸反盈天?!?/br> “全國也不是只有那幾十家書院,既然沒有全部關掉,那應該就是被關掉的書院問題,如何能扯到陛下沒有廣開文路上來?!蓖跞菖c說。 “張大人為何要關書院啊,他不也是讀書人,難道和天下的讀書人就不是一家了?”王容與問。 “張首輔是讀書人中最正統(tǒng)的出身了,自小習文,十二歲便考中秀才,等到二十三歲考中進士,已經是少年英才,自為首輔后,行政頒令,不問過程,只看結果,也不在意爭論。其實在關書院之前,他已經有一個得罪天下讀書人的決定,砍殺教育,本來各府,州,縣都設有府學,州學,縣學,每次進取人數(shù)是有限額的,而張居正則下令,進取人數(shù)依次減半,若有地方乏才,四五名也足夠。頒布法令后的一次童生入學,有一州僅錄一人,那是流言紛紛,怨聲載道。” “辦書院講學,歷朝都有,有的是為切磋學問,有的則是切磋學問為輔,議論朝政,批評權臣為主,張居正當時請朕下詔的理由是,反對讀書人心思浮動,聚眾空談,并且反對有人以出格講學,為名牟利?!敝祚粹x說,“從前這些折子都是壓中不發(fā),到不了朕跟前,只是不知道為何最近總是頻頻出現(xiàn)在朕跟前,讓朕寬宥仁和,讓天下文人能自在說話?!?/br> “如果是正正經經的切磋學問,這便也罷,議論朝政,批評權臣,這便有些過了?!蓖跞菖c說,“你私底下與好友三三兩兩議論,這個誰也管不到你家里頭去,在學院聚眾講學,這難道不是想裹眾生亂?”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是朝中一個禮部的官員提溜到戶部,問他全國漁鹽的稅率,為何要定如此的稅率,他也說不上來,何況一屆連出身都無的白板文人,連政務的邊都沒摸上,就要對朝政指點了?讀的史書就曉得政務了?批評權臣,恐怕也是嘴上說有辱斯文,實際心里嫉妒的心口生歪?!?/br> “封侯拜相,難道不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心中所想?” “要想位極人臣,就去科考,考的進士入官,自然能成全一番抱負,要是覺得朝政時弊,權臣誤國,就自己下場,改革時弊,彈劾權臣,總算也是為自己心中所想努力過了。既不下場,也不閉嘴,裝作通曉世事的世外高人模樣,搖頭晃頭作壁上觀,這政策不行啊,這老賊又蒙蔽了皇上,然后在一群人的追捧下,兄實乃高見,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實在是沽名釣譽之徒,讓人惡心?!蓖跞菖c說。 “殊不知實干興邦,空談誤國?!?/br> “若還有這樣的言官上言,陛下便說,要開宗講學也行,去到地才缺少,教化不開的地方去開學院,好好的傳道授業(yè)解惑。若不行,可見心不凈,就無需多言?!?/br> “實干興邦,空談誤國?”朱翊鈞挺腰起身,正對著王容與,抓著她的手,兩眼亮晶晶的說,“梓童高見。” “也不是什么高見,就是最樸素的一點見?!蓖跞菖c說?!白x書人自然說話好聽,但那些干實事的人,也一樣值得敬佩?!?/br> “錦衣衛(wèi)為文官不喜,但我是親見我父兄是如何殫精竭慮為國盡忠。” “回頭就賞永年伯府?!敝祚粹x說?!熬唾p他們?yōu)閲M忠,教女有方?!?/br> 王容與看他,“陛下方才就是為這些事煩憂?那陛下的心可太小了?!?/br> “也不盡是如此?!敝祚粹x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若是陛下在意別人的看法,那陛下就被別人牽著走了,只有陛下不在意,才能牽著眾臣走?!蓖跞菖c說,“當然,陛下只有一張嘴,滿朝可全都是嘴,還是利嘴,陛下吵不過也是自然。” “他們吵他們的,朕只管朕自己做的。”朱翊鈞道。 “那陛下可要保證自己的決定都是對的呀?!蓖跞菖c笑說,“要不然一不小心,就真的變成昏君呢?!?/br> “政務上多聽多看,朕的私事,朕還不能做主嗎?”朱翊鈞不以為意說。 “陛下九五之尊,家事就是國事,你看看滿天下,還有誰能后宮佳麗三千。”王容與打趣說。 “只艷羨朕佳麗三千,朕的辛苦又有誰知道呢。”朱翊鈞嘆道,“若有知心如梓童,朕有一人也就夠了?!?/br> “我猜啊,張首輔只要前腳一死,保管后頭有許多折子來彈劾他?!蓖跞菖c不欲說這個話題便轉移話題說。“得罪這么多人,他在時,尚能用威壓,他若不在,就是墻倒眾人推?!?/br> “改革總是不易,張居正為人果敢,不顧后果,朕叫他一聲老師,總要保他生哀死榮,后代無憂?!敝祚粹x沉默良久才說一聲。這時的他還不知道,后來恨不得把張居正拖出棺材來鞭尸的人也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