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莊煜道:“倒也沒有敗,只是北疆氣候惡劣,一日四季又有天險阻礙,將士們在山腳下時還是夏天艷陽高照,到了半山腰就是開始下冰雹子,好不容易到了山頂,還沒等翻過去,狂風(fēng)驟起,又到了冬天,將士們一半都病倒了,剩下一半也十分難受,而蠻族的人都是長時間生活在北疆,早就適應(yīng)了那里突變的氣候?!?/br> 元安微微嘆氣,蠻族若是老實,她和莊煜都不愿意開戰(zhàn),可是蠻族隔三差五就突襲邊界,在她來大都的路上,就數(shù)次聽到蠻族打殺搶劫的消息,最慘烈的一次血洗了大堯北界三個村莊,不管男女老少,無一人幸免,其慘狀令人不忍聞。 也許是看大舜新?lián)Q了皇帝,蠻族便開始試探大舜新皇帝的底線,初時只是偶爾sao擾一下邊界百姓,不過是搶些糧食財物,并沒有傷人,莊煜在戰(zhàn)場上待了數(shù)年,見多了兩軍交戰(zhàn)后橫尸遍野的慘狀,也不欲開戰(zhàn),沒成想蠻族以為舜國新皇軟弱,越來越過分,后來竟發(fā)展到屠村的地步。 莊煜震怒,再也忍不下去,不顧姚相一派的反對,執(zhí)意出兵北伐。 這是莊煜登基后發(fā)動的第一場對外的戰(zhàn)役,尤其又關(guān)乎著三個村莊幾百口人命,若是勝了,莊煜必定聲望大震,龍椅也就坐穩(wěn)了,若是敗了,威望大減,姚相也不會輕易揭過此事,他的處境將更加艱難。 元安對此心知肚明,她柳眉輕蹙,垂首絞著手指,沒有看莊煜,莊煜也不開口,只輕輕撫摸著元安的發(fā)髻。 良久以后,元安才長嘆了一口氣:“你直說吧,你是如何打算的?” 莊煜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我欲御駕親征。” 元安已經(jīng)想到了,但是親耳聽到“御駕親征”四個字,元安心還是緊緊揪了起來。 她將手掌貼在莊煜心口處,鼻子漸漸酸澀,在她手掌底下,薄薄的衣衫下,就在離心口半寸遠的地方,有一道深陷的劍痕,薛二姐說,這是兩年前莊煜剛從戰(zhàn)場上下來時遇刺后留下的,當(dāng)胸一劍,險些貫穿前胸后背,若是再偏一些,她就見不到她的玉郎哥哥了。 不止這一處,元安知道莊煜渾身不下百道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傷痕,都是在戰(zhàn)場上廝殺留下的,聞名三國的舜國戰(zhàn)神太子,傳聞中茹毛飲血生食人rou的可怖惡人,她想都不敢想,他經(jīng)歷過多少次生死?有多少次他奄奄一息從死人堆里掙扎著爬出來的? 那時候她已經(jīng)承歡父母膝下,受盡萬千寵愛,這些她根本無法想象。 就算婚后她親眼看到,也親手摸到這些縱橫交錯的傷痕,她萬分心痛,也曾因為這些傷痕暗自飲泣,可終究她知道玉郎哥哥,她的丈夫,好好站在她面前,她心疼難受之余也慶幸不已。 莊煜伸手握住元安劇烈顫抖的手,另一只胳膊收緊,緊緊摟住元安,聽著懷里的人壓抑不住的低泣,向來提刀就上戰(zhàn)場,無所畏懼的莊煜也感覺到了恐懼。 他如今心有掛礙,再也不是當(dāng)初那個能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戰(zhàn)神太子了。當(dāng)初他雖然也一心惦記著安兒meimei,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若是他死了,他的安兒meimei大約也就忘了他,也許偶爾也會想起她曾有個兒時的玩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安兒meimei會成親生子,長命百歲。 可是如今不一樣了,安兒meimei已經(jīng)嫁給了他,他若死了,偌大的舜國,誰能庇佑她呢? 莊煜有些動搖,這是他頭一次畏懼上戰(zhàn)場。 兩人的晚膳用的十分壓抑,這是元安和莊煜夫妻倆婚后頭一次用飯時相對而坐,兩人只默默扒著飯,誰也不說話。 小茴和春桃在一旁十分焦心,陛下和娘娘這是怎么了?又吵架了? 用完晚膳后,元安先去沐浴,莊煜頭一次沒有跟上去占媳婦的便宜,等到元安披著寢衣爬到床上背對著他,他才沉默著去了浴房沐浴。 元安閉目合眼,始終沒有回身看一眼,但是她清晰地感覺到莊煜輕手輕腳爬上了床,一言不發(fā)地躺在她身邊,正在看著她。 元安連眼睫都沒動一下,直到感覺到身后那道欲言欲止的目光挪開了,她才睜開眼。 又過了一刻鐘,莊煜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元安才輕輕翻過身,目光一寸一寸掃過莊煜的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略有些薄的唇,修長的脖頸,以及寢衣下露出一半的劍痕。 元安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翻身壓住莊煜,俯身在莊煜胸口狠狠咬了一口。 第137章 元安艱難地動了動手指, 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五馬分尸后又重新拼起來一樣,她緊蹙眉尖, 發(fā)覺自己正躺在莊煜的臂彎里。 昏昏沉沉的腦袋漸漸清醒,昨夜一幕幕香艷的畫面在腦中飛速閃過,元安臉上烘地?zé)似饋?,渾身上下都泛起了誘人的粉色。 感受著從骨縫里往外滲透的酸疼,元安欲哭無淚, 昨夜一時沖動不管不顧, 竟然想強上玉郎哥哥…… 元安緊閉眼睛,眼睫劇烈顫動,足見她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 強上不成還把自己送到了惡狼利牙之下, 渾身上下差點被啃得禿嚕一層皮, 元安咬著被角瑟瑟發(fā)抖, 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這不是自己把自己送到狼口嗎? 莊煜昨夜確實用功了,現(xiàn)在覺得困得很,他感覺到身邊的人一會唉聲嘆氣一會又動來動去,閉著眼睛伸手一裹, 將人裹到自己身上,手掌摩挲著身上人圓潤的肩膀,打了個哈欠嘟囔道:“怎么這么早就醒了?” 元安輕輕戳著他的胸口沒好氣道:“太陽都曬屁股了, 不早啦!你今日怎么沒有上朝?” 莊煜又打了哈欠, 拍了下元安的肩膀, 示意她的手別作怪。 “還不是娘子昨夜太過熱情, 為夫有些招架不住,便停了一日早朝,且讓為夫歇會,咱們再切磋可好?” 元安憤憤地低頭在莊煜肩膀上啃了一口,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不過她也確實困得不行,寢殿四角擺滿了冰盆,元安趴在莊煜身上也不覺得多熱,漸漸的又睡了過去,莊煜的呼吸聲也漸漸平穩(wěn),寢殿里又恢復(fù)了安靜,小茴聽著寢殿里的動靜,見里面的說話聲又停下了,她對身后的宮人擺擺手,讓她們把洗漱用品和熱水都撤了,陛下和娘娘又睡下了。 小茴讓絲竹守在殿外,自己坐在院子里的花廊下繡錦囊,目光時不時看向敞開的宮門處。 這錦囊黑體金邊,十分大氣,上面沒有其他圖案,兩面又不同字體繡著“平安”二字,已經(jīng)繡的差不多了。 大約一刻鐘后小茴手里的錦囊繡好了,與此同時鄧九帶著巡邏的禁衛(wèi)軍從含光宮門口路過。 鄧九一眼就看到坐在花廊里微笑的小茴,他腳步頓了一下,轉(zhuǎn)頭對身后的屬下說了一句話,那幾個禁衛(wèi)軍頓時興奮起來,若不是正在當(dāng)差他們只怕要噓了起來,一個個路過鄧九身邊時臉上都帶著揶揄之色,是不是還瞥一眼院子里小茴。 等打發(fā)走一眾屬下,鄧九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杵在宮門口笑呵呵地望著小茴。 小茴微微紅著臉,起身若無其事地走到宮門口,對鄧九福身笑道:“鄧統(tǒng)領(lǐng)當(dāng)差辛苦了。” 鄧九直擺手,頗有些手足無措。 “不辛苦,應(yīng)當(dāng)?shù)膽?yīng)當(dāng)?shù)暮呛呛恰闭f著說著就傻呵呵笑了起來。 小茴嘴角微揚,強忍著笑意小聲道:“真是個傻子!” 鄧九耳力極好,聽得清清楚楚,他卻笑得更傻了些。 小茴從衣袖里拿出剛繡好的錦囊,遞到鄧九面前,紅著臉道:“上回你把帕子還給我,我還沒謝你呢,這是我自己繡的錦囊,你可別嫌棄我繡的不好?!?/br> 鄧九歡喜地接過錦囊,拿在手里反反復(fù)復(fù)翻開,稀罕的不得了:“不嫌棄不嫌棄!我很喜歡!” 說著就將平安符塞進衣襟里貼身放好,用行動說明他又多喜歡這個錦囊。 鄧九看著一臉?gòu)尚?,秀美非常的小茴,大著膽子試探地握住小茴的手,見小茴低著頭,卻沒有掙扎。 終于拉到心上人的手,鄧九心中激蕩不已,他按捺住心里的蠢蠢欲動,堅定地對小茴道:“等我從北疆回來,我一定向皇后娘娘提親,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你回家!” 笑意僵在嘴角,小茴猛地抬頭,震驚道:“你要去北疆?” 鄧九撓撓頭:“陛下沒有和娘娘說嗎?北疆戰(zhàn)事不順,陛下準備御駕親征,我肯定要跟著一起?!?/br> 小茴臉色大變,慌忙回頭看向?qū)嫷畹姆较?,難怪昨晚用膳時娘娘一直紅著眼不理陛下! 她扭過頭看向鄧九欲言又止,半晌才問道:“陛下主意已定嗎?” 鄧九點點頭:“北伐是陛下登基后對外發(fā)動的第一場戰(zhàn)役,只能勝不能敗,陛下……非去不可!” 小茴沉默不語,眼圈漸漸紅了,鄧九見小茴的眼淚在眼眶里搖搖欲墜,頓時慌了神,他緊緊握著小茴的手道:“陛下至今未嘗一敗,你放心,我們一定會贏,到時候我就向皇后娘娘求娶你,你等我?!?/br> 小茴一抹眼淚,哽咽道:“誰要等你!”說著扭頭就走,走出兩步又忍不住轉(zhuǎn)身,叮囑道:“我給你的錦囊你要隨身帶著,里面有我從臨城最靈驗的廟里求來的平安符?!?/br> “你……好好保重。” 直到小茴走進殿內(nèi),鄧九才轉(zhuǎn)身,他摸著胸口鼓起的一塊,心里有些不舍,他想起那些已經(jīng)成家的弟兄們,懷里也都揣著一塊帕子或是錦囊,時常拿出來看一眼,他們這些人同生共死什么都能共享,唯獨自家婆娘送的物什,旁人碰都不能碰。 如今他心里也有牽掛的人,如今還沒有離開大都,他已經(jīng)開始舍不得了。 小茴揉著眼睛走進殿內(nèi),方嬤嬤正站在內(nèi)殿門口,見她從外面紅著眼睛進來,也沒有多問,只說了一句:“陛下和娘娘已經(jīng)起了,絲竹已經(jīng)進去了,你也快些進去伺候吧,把眼淚擦了,娘娘心里本就不好受,別惹娘娘難過?!?/br> 小茴點點頭:“多謝嬤嬤提醒?!?/br> 方嬤嬤嘆了口氣,拍了下小茴的肩膀:“快進去吧?!?/br> 小茴答應(yīng)一聲,便朝寢殿內(nèi)走去,方嬤嬤看著宮門的方向,長長嘆了口氣,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小茴是個有福氣的。 小茴進入寢殿時,元安和莊煜已經(jīng)洗漱穿戴的差不多了,絲竹正在給元安系著衣襟上的玉扣。 絲竹見小茴過來了,便退到一邊,小茴接手繼續(xù)系著剩下的玉扣。 “你眼睛怎么了?” 元安發(fā)覺小茴的眼睛有些紅,奇怪地問道。 小茴忙道:“婢子沒事,只是剛剛在院子里被風(fēng)迷了眼?!?/br> 元安頓了一下:“你是不是見過鄧統(tǒng)領(lǐng)了?” 小茴手上的動作不停,微微點頭。 元安苦笑一聲:“咱們?nèi)缃袼闶峭∠鄳z了?!?/br> 等穿戴好后,元安便讓小茴等人都退下,而她則從鏡臺下的小抽屜里拿出一個楠木云紋的小木盒。 元安拿著木盒走到莊煜面前,打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個十分陳舊的錦囊,她從錦囊里掏出一塊帶著異香的木牌,木牌觸手生涼,十分圓潤,一面寫著“平安”二字,一面寫著“順遂”二字。 這塊木牌莊煜和元安都十分熟悉,這塊木牌在元安八歲以前從不離身,當(dāng)年渡口送別,年幼的元安將它送給了即將離開虎頭溝的莊煜,自此以后這塊木牌便一直被莊煜貼身帶著,直到去年,莊煜讓使臣將這塊木牌并一串無名花一同給了元安。 如今再見到這塊木牌,兩人都是感慨,這塊木牌和元安脖子上的玉麒麟應(yīng)該算是兩人之間的信物。 元安摩挲著木牌上“平安”兩個字,有些好笑道:“當(dāng)初你把它放在上了鎖的木盒里讓使臣給我,我那會不知道你就是玉郎哥哥,提起你就心煩,便一直沒有打開后,直到見到你以后我才想起來它。” 元安一直低著頭,聲音微微發(fā)顫。 莊煜握住元安的手沉默不語,北疆他非去不可,只有他去了才能振奮士氣,他有足夠的信心,只要他親去,定能攻下蠻族,還邊關(guān)百姓安寧。 元安不再提往事,她抬起頭微笑地看著莊煜的眼睛,示意莊煜低頭。 元安將木牌戴在莊煜脖子上,含淚笑道:“我相信這次它也會福佑你平安歸來?!?/br> 元安踮起腳,雙手纏繞這莊煜的脖子,雙唇微微顫抖,卻堅定地吻住莊煜的雙唇。 莊煜難得沒有攻城略地,他扶著元安的腰,感受著落在自己唇角的眼淚,心里喟嘆一聲,將元安緊緊摟在懷里。 溫潤如同玉質(zhì)的木牌緊緊貼在兩人胸口,木牌光華流轉(zhuǎn),只是兩人都沒有注意到。 許久以后元安才放下踮起的腳,莊煜俯身和元安額頭相抵。 “娘子放心,為夫一定平安歸來?!?/br> 元安將臉埋在莊煜懷里,點點頭,輕聲道:“我等你回來?!?/br> 太皇太后知道莊煜準備御駕親征時,沉默良久,最后深深嘆了口氣,對桂嬤嬤苦笑道:“好不容易盼著他登基為帝,沒想到還是要我這個老婆子為他提心吊膽。” “您要不勸勸陛下吧?陛下如今萬金之軀,怎么能以身犯險?” 太皇太后卻搖搖頭:“這是玉郎該承擔(dān)的,他如今是皇帝,理應(yīng)庇護大舜所有的百姓,北疆蠻族在我大舜境內(nèi)燒殺搶掠,屠我大舜百姓,非滅不可,這是玉郎的責(zé)任。” 桂嬤嬤也沉默了,半晌后對太皇太后道:“那老奴去將佛堂布置好?!?/br> 太皇太后點點頭,桂嬤嬤行禮后便退下,自去收拾佛堂。 這是慣例了,每回莊煜領(lǐng)兵出征時太皇太后都會茹素焚香,在佛堂為莊煜祈福,求佛祖保佑孫子平安。 慶王敏銳地察覺到太皇太后的擔(dān)心和害怕,他十分懂事地沒有打擾太皇太后,只乖巧坐在一邊陪伴著太皇太后。 第二日,莊煜在朝堂上宣旨,自己將率領(lǐng)十萬大軍御駕親征,命各部速速清點軍備糧餉。 這道旨意一出,朝野震驚,朝臣對此意見各異,爭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