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太后撫摸著元安的臉,眼含熱淚,“傻孩子,別哭了?!碧蟛林材橆a上滾落的淚珠,含淚笑道:“外祖母只是老了,你們都長大了,外祖母自然就老了。” 元安聞言越發(fā)悲痛,她窩在太后懷里一邊哭一邊嚷道:“我不要外祖母老!” 太后無奈地笑了下,輕輕摩挲著元安的頭發(fā),似是安慰元安,又似喃喃自語:“哪有人會不老呢……” 長公主和朱嬤嬤在一旁看著,也忍不住落淚。 元安伏在太后懷里心痛不已,從太后滿頭銀發(fā)就知道,這幾個月太后是何等煎熬,可是太后送到淮陽的信里卻只有對外孫女的殷殷關(guān)切,絲毫沒有提到自己這些天是如何難過。 其實也能想見,兒子晚節(jié)難保,甚至隱隱有寵妾滅妻之勢,自己兩個孫子也反目成仇,太后如何不傷心難過? 元安強壓下滿心悲痛,揚起笑臉哄著太后道:“安兒從熙春樓給外祖母帶了好些點心,聽說熙春樓這些天出了好多新品,安兒都沒吃到,您陪安兒一起吃可好?” 太后見元安如此孝順,心里也舒暢不少,忙讓人把元安帶來的點心拿上來,然后點著元安的嬌俏的鼻子笑道:“你個小饞貓,剛回來就惦記著吃?!?/br> 元安忙道:“安兒最惦記外祖母!” 太后聞言喜之不迭,越發(fā)覺得元安可人疼。 太后看著擺上來的五樣點心,一樣醉夏餅,細(xì)面做的薄餅,裹上rou菹酸菜,rou香四溢卻不膩口;一樣百草餅,百草芽揉粉制成的餅,碧綠碧綠的讓人口舌生津;一樣鮮花餅,用茉莉、梔子、蘭、芙蓉等鮮花為餡料,用模子制成各色鮮花樣式的面點,又好看又好吃;一樣巧水,把各種果子放在秘制的蜜糖水里浸泡一宿,棄果食糖水。 最后一樣是元安最眼饞的釀梅,把菖蒲、生姜、杏、梅、李、紫蘇等切成細(xì)絲,一半腌在咸鹽里曝干,一半用糖蜜腌漬,放在雪白的瓷盤里格外誘人,還沒吃就感覺嘴里有了酸味。 太后笑呵呵地看著幾樣點心,都是民間時令點心,并不如宮里的點心精致,但是偶爾一次也能嘗個新鮮,更何況這些還是元安對她的一片孝心。 太后吩咐一旁的宮人,“每樣揀些送到偏殿給儀嘉郡主?!?/br> 宮人忙答應(yīng)了,取了一個食盒,每樣都揀了些送去偏殿。 元安猛然聽到儀嘉的名字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問太后:“外祖母,怎么儀嘉在您宮里嗎?” 太后點頭笑道:“儀嘉被你舅舅許嫁給虞國皇帝,九月就要出嫁,她一個待嫁的姑娘不好一個人住在誠王府,我就把她接了過來,從泰康宮出嫁她也多幾分體面?!?/br> 元安呆若木雞,儀……儀嘉要嫁給虞國那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 太后雖然也可惜儀嘉年紀(jì)輕輕就要嫁給一個老人,但是一想到她不嫁,自己的寶貝外孫女或許就逃不過,心里便多了幾分慶幸,她見元安滿臉不敢置信,嘆了口氣,摸著元安的發(fā)髻道:“儀嘉如今是你母親的義女,說起來還是算是你jiejie,你待會去看看她吧?!?/br> 太后猶豫了一下,又道:“看完儀嘉,你去鳳儀宮看看你舅母吧,她這些日子心思重,一直病著臥床不起,你最會哄你舅母開心,也去勸勸她?!?/br> 第86章 卻說元安陪太后吃過點心, 太后有心留長公主單獨說些私密話, 便打發(fā)元安去偏殿看望儀嘉,看完儀嘉再去鳳儀宮給皇后請安。 偏殿殿門緊閉,元安咬著下唇在門口輾轉(zhuǎn)徘徊,她只要一想到因為自己避婚, 害的儀嘉搭上自己一輩子, 她就十分內(nèi)疚不安,在門口幾次抬手想敲門, 卻又默默放下了。 儀嘉的侍女問霞一打開門,就看到元安在門口躑躅,忙放下手里的茶盤行禮,“元安郡主來了,快請進, 我們郡主一直問您過來了沒?!?/br> 元安勉強對她笑了下,被迎進了殿內(nèi)。 “郡主!”問霞對著內(nèi)殿喊道:“您看誰來了?” 一身素雅宮裝的儀嘉從內(nèi)殿走出來,見到元安十分欣喜, 忙拉著元安的手落座,一邊親自給元安斟茶一邊道:“你送來的點心我很喜歡, 下次入宮你再給我?guī)??!?/br> 元安自覺無顏見儀嘉,一直垂著腦袋,儀嘉說什么她都只嗯嗯兩聲。 儀嘉說了幾句,見元安一直垂頭喪氣, 便笑問道:“平日里你來棲霞庵找我, 每次都是滔滔不絕, 我反倒插不上話,怎么今日我話多了,你卻啞了口?” 元安抬起頭看著鮮活年輕的儀嘉,眼中滴淚,哽咽道:“儀嘉,我對不起你,如果我沒有避到淮陽郡,你也不會要嫁給一個老頭子。” 儀嘉聞言淡淡一笑,“這與你無關(guān),是我自己的選擇?!?/br> 儀嘉走到窗前,看著院內(nèi)宮人正在修建茉莉花,眼中多了幾分懷念之色,,“從前我祖母還在時,我也常住在這里,那時候院子里種的還是名品牡丹。” 她轉(zhuǎn)頭對元安微微一笑,“你知道嗎?陳國國破以后,我時常做噩夢,夢里都是遍地餓殍,橫尸遍野,他們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怨恨地望著我,問我,為什么我們一家錦衣玉食,他們卻只能活活餓死?我是陳國公主時,只知驕奢,不懂得愛護體恤自己的子民,如今我是堯國郡主,總該為百姓做些什么?!?/br> 她重新坐到元安面前,拿起面前的茶盞,對著窗外灑進來的陽光細(xì)細(xì)觀賞,這套茶具其實不算上等,雖然也是玉質(zhì),但卻不是稀世好玉,對著陽光還能看到玉質(zhì)里微小的雜質(zhì),整個泰康宮,包括太后用的茶具都是這種,儀嘉從前用的茶具好過這千倍百倍,那玉杯和一汪清水一樣瑩潤透亮,沒有一絲雜色,更沒有雜質(zhì)。 儀嘉端起茶盞送到嘴邊,淺淺嘗了一口,這套茶具泡出來的茶比價值連城的玉杯泡出來的茶更香醇些。 她看著還是不得開懷的元安,突然問道:“你可知為什么虞國來求親,當(dāng)今只能讓你避婚,而不敢直接拒婚?” 元安點點頭,這她自然知道,“大堯建國不到十年,尚且國衰民貧,比不得虞國建國一百多年,底蘊深厚,國富兵強,若不是虞皇昏庸,早在當(dāng)今入主臨城前就被虞國的鐵騎踏平了。虞強堯弱,如今堯國只能與虞國交好,不能交惡,虞國來求親,為了兩國和睦,自然不能拒婚?!?/br> 儀嘉贊賞地看了元安一眼,“你既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你就該為我高興才是。” 元安抬起頭不解地看著儀嘉。 儀嘉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這是認(rèn)識儀嘉以來,見她笑得最輕松最開心的一次。 儀嘉笑道:“我總算能有機會為我父親也為自己贖罪,我總算能為百姓做些貢獻,我不該高興嗎?” “可是虞皇說不定沒兩年就要——” “沒關(guān)系?!眱x嘉打斷元安的話,“我不在乎嫁給誰,也不在乎是不是嫁過去就要守寡,反正就算守了寡我也是虞國高高在上的太后。我祖父還在世時,我那些庶祖母為了太后之位日日勾心斗角,夜夜殫精竭慮,結(jié)果都沒成功,我不用費心思就是太后,你不該為我高興嗎?” 元安知道這些話都是儀嘉為了安慰自己才說的,她也是女子,怎么會不知道,一個青春正茂的女孩嫁給一個垂暮老者是何等殘忍的事,儀嘉越這么說她就越難過。 元安萎靡地望著儀嘉,半晌方不忍道:“你才十七歲,你還沒有心上人,就要嫁給一個老者,我這心里實在難受的緊?!?/br> 儀嘉端著茶盞的手頓了一下,緩緩放下茶盞,眼神微微黯然,“我有心上人的,只是我的心上人如今恨我入骨,不提也罷?!?/br> 元安本來以為儀嘉定然悲痛欲絕,沒想到最后反倒是儀嘉百般勸慰于她,元安心知儀嘉嫁入虞國已經(jīng)是定局,就算心中郁郁不樂,也只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如今已經(jīng)七月中,九月中,儀嘉就要啟程前往虞國了,再有兩個月儀嘉既要遠(yuǎn)離故土,遠(yuǎn)嫁異國他鄉(xiāng)。 元安從偏殿出來后,正要回正殿,卻見朱嬤嬤獨自一人守在殿門口,見元安要進殿,忙攔下了,對元安道:“太后和長公主正在說話,郡主不如先去給皇后請安,待請了安再來吧?!?/br> 元安愣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泰康宮被攔住,元安心知,外祖母和母親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否則不會讓朱嬤嬤親自在門口守著,連自己也不能進。 元安在隔著殿門給太后和長公主行了一禮后,對朱嬤嬤道:“請嬤嬤幫我轉(zhuǎn)告外祖母和母親,我去給舅母請安了?!?/br> 朱嬤嬤忙點頭應(yīng)了。 泰康宮和鳳儀宮離得不遠(yuǎn),元安走一刻鐘也就到了。 在鳳儀宮門口時,元安看到奕王一身戾氣迎面而來。 奕王看來去像是剛發(fā)了火,一臉暴躁,見到元安時微微收斂了下,對元安拱手問好:“表妹回來了。” 元安忙給奕王行禮,奕王對元安微微點點頭,然后大步離開了。 元安轉(zhuǎn)頭望著奕王的背影,都說眼睛是最騙不了人的,奕王明明一身戾氣,但是眼睛卻十分平靜澄澈。 元安若有所思地轉(zhuǎn)過頭,抬腳踏入鳳儀宮的大門。 從宮門到正殿這一路,所有的宮人內(nèi)侍都噤若寒蟬,甚至有些膽小的,腿桿子還在微微發(fā)著抖。 元安在正殿門口等候一陣,皇后身邊的女官進來領(lǐng)元安進去。 元安一踏進正殿,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女官垂眸不語,默默掀開簾子,讓元安進入內(nèi)殿。 皇后披頭散發(fā),額頭上緊緊扣著一條抹額,正靠在美人榻上假寐。 元安眼尖地看到美人榻旁有一灘水漬,像是砸了裝著茶水的茶盞后留下的。 女官走到皇后身邊,輕輕喚道:“娘娘,元安郡主來給您請安了?!?/br> 皇后緩緩睜開眼睛,元安忙上前兩步行禮。 皇后笑著扶著女官的手坐了起來,虛扶起元安,“可算回來了,過來讓舅母看看,這段時間過得可好?” 元安乖巧地走到皇后身邊,在皇后的示意下坐在美人榻旁的繡凳上,皇后捧著元安的臉細(xì)細(xì)打量,見元安臉色紅潤,摸摸下巴,好像還圓潤了些,便笑道:“看來在外頭沒受苦頭?!?/br> 元安笑道:“舅母給安兒送了那么多吃的用的,安兒哪里能受苦?” 皇后拍了下元安的手背,“你過得好,舅母就放心了。” 元安陪著皇后說了好一會話,她見皇后雖然素面朝天,渾身沒有一絲奢華之物,但是臉色尚且紅潤,眼睛也十分平和,既沒有曹寶珠信里所說的那樣傷心,也沒有太后所說的病重,便越發(fā)覺得奇怪。 皇后和元安說說笑笑,不但沒有不虞,反而看起來心情頗為不錯,元安準(zhǔn)備了一肚子安慰的話也沒機會說出口,直到出了鳳儀宮的大門,她還覺得有些暈乎,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明明沒有病重,可是全內(nèi)宮的人都知道皇后因為心情郁結(jié)不得排解病了,皇后明明心情尚好,可是全臨城貴族都知道皇后因為幾次被當(dāng)今斥責(zé)不賢善妒而傷心難過。 這究竟是演得哪一出? 這樣讓元安摸不著頭腦的詭異的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八月初九,曹寶珠和奕王大婚。 足足兩個月閉門不出的皇后,終于在奕王大婚前日出了鳳儀宮的大門。她作為奕王的母后,又是皇室宗婦,奕王的大婚她自然不能避而不見。 從元安回臨城到奕王大婚這近一個月時間,當(dāng)今在朝中幾次斥責(zé)太子,甚至隱隱有了廢太子的意向。 當(dāng)今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易怒,不止太子,朝中大半的官員都被當(dāng)今指著鼻子斥罵過,而且罵詞有如潑婦罵街,絲毫沒有從前平和之相。 奕王和太子的關(guān)系越來越僵硬,奕王甚至?xí)诔袭?dāng)眾給太子沒臉,當(dāng)今竟然都默許了,而就在太子和奕王龍爭虎斗時,當(dāng)今的后宮傳來喜訊,當(dāng)今新寵林妃有了身孕,當(dāng)今大喜,當(dāng)即封了貴妃,甚至直言若是誕下龍子,還有重賞。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震驚,貴妃已經(jīng)是僅次于皇后的尊位,再要重賞,難道當(dāng)今有廢后之意? 有些不懷好意的便將目光投向了鳳儀宮,想看看皇后對此是什么態(tài)度,可是皇后好像已經(jīng)心如死灰,對此不聞不問,倒是太后出來斥責(zé)了當(dāng)今幾句,卻沒想到直接被當(dāng)今頂撞了回去。 太后被當(dāng)今頂撞后,獨自一人在泰康宮里坐了許久,然后喚了朱嬤嬤進去,艱澀地說了一句:“你去告訴長寧,她上次和我所說的我允了,只有一點,無論如何,皇帝都是太子的父親,太子斷然不能不顧皇帝的性命和臉面?!?/br> 然后疲憊地?fù)]了揮手,示意朱嬤嬤去鎮(zhèn)國公府傳話。 朱嬤嬤得了令,不慌不忙,親自去膳房張羅了好些精致可口的點心,帶著一隊宮人,正大光明去鎮(zhèn)國公府給元安送點心。 朱嬤嬤在給長公主傳太后的話時,元安正抱著已經(jīng)有一尺高的無名花翹首以盼,許久后,小茴腳步匆匆走進院里,氣喘吁吁地往肚子里灌水,元安著急地催促道:“光州可來信了?你別顧著喝水,倒是說?。 ?/br> 小茴放下茶盞,對元安道:“沒有來信,但是咱們的人打聽到了余公子的消息,余家說余公子去極為偏遠(yuǎn)的地方押貨了,就連余家都沒有人知道他如今到了哪里。” 元安失望地坐下了,如今都八月了,離初冬可沒多久了。 小茴見元安心情不虞,便岔開話題,和元安說起明日奕王的婚禮。 “郡主,明日您是去曹家給寶珠姑娘送嫁,還是直接去奕王府?” 元安猶豫了下,現(xiàn)在沈家和曹家關(guān)系十分不好,她按理來說直接去奕王府。 可是曹家大哥被當(dāng)今派去出使舜國,恭賀舜國新皇登基,曹敏又挺著大肚子,她若不去,明日寶珠身邊豈非連個好姐妹都沒有? 元安一咬牙,“明日咱們?nèi)ゲ芗?!”管這么多呢!明日是寶珠大喜之日,曹將軍還能把她趕出去不成? 第87章 八月初九, 元安稟明長公主后, 便帶著小茴和春桃往曹家去了。 馬車上,元安越加篤定,沈家和曹家的關(guān)系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糟糕,長公主生怕元安受到一絲委屈, 絕不會放她一人去曹家給曹寶珠送嫁。 到了曹家, 曹夫人親自迎了元安到后院,拉著元安的手悄聲道:“我就知道郡主會來, 你去寶珠院子里陪陪她,她正緊張呢?!辈芊蛉艘馕渡铋L地拍了拍元安的手,“郡主待會不管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須知這世上真真假假, 很難說得清楚,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