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堯初建時，武將云集，獨(dú)缺文臣，是太后一家一家親自上門，請了前朝德高望重又才德兼?zhèn)涞拇蟪既氤鞒殖?，可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當(dāng)今看了眼太后繼續(xù)道：“若是舅舅肯出山，那朕……”

    “皇帝！”太后打斷了當(dāng)今的話：“既然缺人，就該開恩科選拔人才。”

    “兒子如何不知？今日就是為了開恩科之事吵了半天，如今朝中正缺人，可好些中品朝臣都反對?！?/br>
    當(dāng)今無奈道：“還有讓誰來主考，也是個大問題，前朝翰林院的魏老博古通今又德高望重，可朕讓冀兒親自去請了幾次，都被魏老推辭了?！?/br>
    當(dāng)今口里的冀兒正是大皇子蕭冀。

    太后也嘆了口氣，文臣的事，沈國公身為武將不便多言，長公主和皇后素來不摻和朝政，殿內(nèi)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jiejie幫我添些玫瑰汁兒吧。”

    嬌嬌軟軟還有些奶呼呼的聲音在殿內(nèi)突兀地響起了。

    太后宮里的玫瑰冰糕冰涼可口，安姐兒正讓宮人給自己多澆些玫瑰汁兒，突然被當(dāng)今點(diǎn)了名。

    “安兒吃的這是什么呢？”

    安姐兒把冰碗放在案幾上手忙腳亂地拿帕子擦了嘴：“回舅舅的話，是玫瑰冰糕?！?/br>
    當(dāng)今見安兒吃的香甜，不由地口舌生津，笑著對太后道：“這樣的好東西，母親賞兒子一份可好？”

    “哪是什么好東西？你平日里不愛吃才沒給你上的?！闭f著吩咐宮人道：“快去給當(dāng)今做一份冰糕。”

    當(dāng)今見安姐兒又端起了碗，幾乎把臉都埋在碗里了，忍不住好笑：“這要都像安兒這樣無憂無慮就好嘍！”

    安姐兒吃完一碗冰糕，心滿意足地擦干凈嘴，聽見當(dāng)今感嘆，眨巴著眼睛道：“安兒也有煩惱呢。”

    當(dāng)今好奇地問安姐兒：“你這么個小人兒，能有什么煩惱？”

    “好多呢！”安姐兒掰著手指頭算道：“從前在學(xué)堂時，我最怕學(xué)堂里來新學(xué)生，新學(xué)生要是學(xué)得比我好，那夫子就不夸我了，夫子不夸我，白蘭jiejie就不給我做好吃的了?！?/br>
    “還有吃飯的時候最怕家里來客人，尤其是年高望重的老人家，他們一來，我就算把飯菜吃到嘴里，都要吐出來去迎接客人?！?/br>
    太后被安姐兒認(rèn)認(rèn)真真算著自己有哪些煩惱的小模樣逗樂了，笑著問道：“為什么來了客人還要把到嘴的飯菜都吐了？難不成他們還不讓你吃飯嗎？”

    安姐兒絞著手指不好意思道：“我和周公學(xué)的，周公為了見客人，多次吐掉嘴里的飯菜，夫子說曹丞相還為這個典故寫了句詩呢，叫‘周公吐哺，天下歸心’?！?/br>
    太后哈哈哈大笑，指著安姐兒笑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皇后和長公主忙上前，一個輕撫太后后背，一個拍著太后前胸，幫太后順氣。

    太后緩過氣來大笑道：“你這丫頭，學(xué)點(diǎn)東西一知半解的就用上了，周公吐哺是為了招攬?zhí)煜沦t才，你跟著學(xué)莫不是也要招賢才？可你把賢才招來能干嘛呢？陪你吃冰糕嗎？”

    安姐兒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白蘭jiejie每次都笑我！那我白白吐了多少飯菜啊！”

    安姐兒一臉痛惜，逗得殿內(nèi)笑聲一片，當(dāng)今和大皇子一臉若有所思，沈明哲喝了口茶笑了，看來meimei是個聰明的丫頭。

    學(xué)生怕學(xué)堂里來了更優(yōu)秀的學(xué)生，自己就得不到夫子的夸贊，為官也是一個道理，朝臣們就是學(xué)生，朝堂就是學(xué)堂，當(dāng)今就是夫子，他們在新朝還沒有站穩(wěn)，自然怕開了恩科，來了賢才，把他們比下去。

    當(dāng)今無奈地?fù)u頭苦笑，自己苦惱了這么久的事情，還不如一個八歲的小丫頭看得透徹，若是效仿周公，自己又何愁招攬不到賢才呢？

    太后又問安姐兒：“這都是從前的煩惱，那現(xiàn)在你還有煩惱嗎？”

    安姐兒從椅子上跳下來，揮開宮人要來扶的手，蹬蹬蹬跑到太后身前，撲在太后懷里撒著嬌：“安兒煩惱外祖母賞了那么多好東西，安兒戴不下可怎么好？”

    太后點(diǎn)了下安姐兒的小鼻子笑道：“這還不簡單，你把那金鎖和玉鎖都掛在脖子上，金鐲子玉鐲子全都戴上，再把料子都裁成衣服，統(tǒng)統(tǒng)穿上，不就行了？”

    安姐兒苦著臉在太后懷里扭糖似的嚷道：“哎呦~那么重，安兒的脖子和手戴不動呢~”說著把一雙白嫩嫩的手腕伸到太后面前。

    太后握住安姐兒嬌嫩的手腕笑個不停，當(dāng)今也開懷不已，這個外甥女是個有趣的，日后要多喊進(jìn)宮來陪陪太后才是。

    午時，太后留了飯，一家人吃完了飯才回去的。

    因?yàn)樯蚣腋缸右獜奶┛祵m走到內(nèi)宮門口，故而長公主和安姐兒就在內(nèi)宮門口等沈家父子。

    安姐兒懷里抱著個雕花精致的小木箱子，笑瞇瞇地?cái)?shù)著里面的金元寶和銀花生，這是臨走時當(dāng)今賞給她的，說讓她拿著或賞玩或賞人都行，安姐兒激動的差點(diǎn)連路都不會走了。

    “你可知當(dāng)今為何賜下見面禮后又賞了你？”長公主摸著安姐兒頭發(fā)問道。

    安姐兒茫然地抬頭：“?。慨?dāng)今賞人還要理由嗎？我看話本里都是高興了就賞的。”

    長公主忍不住笑了：“沒錯，當(dāng)今就是想賞賜就賞賜，沒有理由?！?/br>
    安姐兒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數(shù)著箱子里金元寶，剛才數(shù)到第幾個來著？十一、十二……

    不出今日，當(dāng)今在泰康宮連賞安姐兒兩次的消息就會流傳出去，第一次賞賜是舅舅給外甥女的見面禮，一匹布一顆珠子都登記在冊，而后來賞的這一箱金銀卻是當(dāng)今直接從私庫里抬出來的。

    長公主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譏笑，兄長因?yàn)榘步銉旱膸拙湓捑烷_了私庫，這可是皇帝私產(chǎn)，輕易不會動的，今夜只怕有人要抓心撓肝地研究圣意了。

    等安姐兒的那幾句話傳出去，那些以種種理由不肯開恩科的大臣只怕要臊紅了臉！

    長公主一點(diǎn)不擔(dān)心得罪人，一群老匹夫，皇兄能容他們到幾時？

    “娘娘?！本G蘿隔著門道：“國公爺和兩位小爺已經(jīng)到了，咱們要啟程了?！?/br>
    長公主應(yīng)了一聲：“知道了?！?/br>
    馬車又晃晃悠悠地動了起來，和來時一臉困倦不同，現(xiàn)在安姐兒心情格外亢奮。

    誰抱著一箱金銀會不高興呢？

    安姐兒決定，今晚要抱著這箱子睡覺！

    回到國公府時已經(jīng)申時了，安姐兒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帶著去西院拜見祖母衛(wèi)老太太。

    如果說東院是美輪美奐的人工雕砌之美，那么西院就是天然去雕飾的自然之美，亭臺樓閣皆掩映在假山林木中，倒是炎炎夏日里難得避暑之地。

    與東院的熱鬧不同，西院雖然侍女仆役不比東院少，但是安姐兒一路走來竟然沒有聽到一絲人聲，路過的侍女和灑掃的婆子皆默默行禮，滿臉麻木，如同木頭人一般。

    偌大的西院竟然只有安姐兒一行人的腳步聲和樹上偶爾傳來的一兩聲蟬鳴聲，但也很快會被仆役拿著黏竿黏走了。

    安姐兒悄悄握緊了母親的手，覺得后背有些發(fā)涼，這西院也太詭異了，沒有一絲人氣。

    “莫怕?！遍L公主拍了拍安姐兒手道：“你祖母喜靜，所以西院安靜了些?！?/br>
    這哪是安靜了一些啊，青天白日的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這哪是人能住的地方？真是可惜了這么好的景色。

    長公主見安姐兒十分不適應(yīng)西院的環(huán)境，便和安姐兒說起衛(wèi)老太太的喜好。

    衛(wèi)老太太是前朝衛(wèi)老將軍的幺女，在長公主嫁到沈家時還是一位為人爽朗的女人，對幾個兒媳一視同仁，是難得的好婆母。

    可惜后來接連受到打擊，先是娘家被朝前皇帝抄了家，衛(wèi)氏一門二百七十三人，不管男女老幼都被斬了首級，又連失長子幺兒后，性情大變，暴躁易怒，對二子沈國公不假辭色，對長公主更加不待見，終日禮佛吃齋，除了錢氏母女，其他人一概不見。

    安姐兒有些惴惴不安，這不是話本里惡毒祖母的標(biāo)配嗎？就愛折騰不喜歡的孫子孫女，天不亮就要來請安服侍祖母梳洗，吃飯要給祖母夾菜，祖母坐著吃完了，才輪到自己站著吃剩下的，還得捏腳捶背。

    進(jìn)了西院賢福居的院門安姐兒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院內(nèi)連一朵花都沒有，全是林木藤蔓，進(jìn)了正房，更像個雪洞一樣，放眼望去除了青白二色再無其他顏色。

    一個穿著樸素，面無表情的老人端坐在首座上，手里拿著一串念珠，閉著眼嘴唇嗡動，似乎在念著什么。

    第25章

    錢氏母女站在衛(wèi)老夫人身旁，見到長公主和安姐兒進(jìn)來，忙上去迎接。

    “娘娘萬安?！卞X氏腰彎到一半見長公主一點(diǎn)沒客氣地受了她的禮，臉上的笑都僵了，咬著牙行完禮。

    然后是沈惠給長公主見禮，沈惠就比錢氏的動作流暢多了，一舉一動都如同弱柳扶風(fēng)，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都起來吧?！遍L公主不等衛(wèi)老夫人說話，自己先在上首靠右邊的椅子上坐下了,“安兒快給祖母請安?！?/br>
    安兒左右看看，沒人拿著軟墊在旁候著，默默嘆了口氣，直挺挺地跪下行了個大禮，“孫女安兒給祖母請安，愿祖母福壽安康?！?/br>
    衛(wèi)老夫人睜開了眼，頗有些復(fù)雜地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小孫女。

    “起來吧?！毙l(wèi)老夫人語氣沒有一絲波動，聽不出來絲毫高興的意思。

    “謝祖母?！卑步銉撼鮼碚У剑瑢ψ婺高€不了解，目前只知道祖母不待見二房一家，對大房母女卻多有照顧。

    衛(wèi)老太太又閉上了眼，默默轉(zhuǎn)著手里的念珠，安姐兒站在中間有些尷尬。

    這就算見完禮了？不說見面禮什么的，總不能一句話都沒有吧。

    安姐兒局促地動了動腳尖，正想向長公主求助，衛(wèi)老夫人說話了。

    “既然回來了，就要好好教養(yǎng)?！边@句話是衛(wèi)老夫人對長公主說的。

    “你要時刻牢記你是沈家的子孫，雖然不是男兒無需承棟挑梁，但也不能丟了沈家的臉面，要和兄姐和睦相處，互相謙讓，要知道你們兄弟姐妹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衛(wèi)老夫人目光灼灼地望著安姐兒：“你可明白？”

    安姐兒低眉順眼答道：“安兒明白，謹(jǐn)遵祖母教誨。”

    安姐兒知道，衛(wèi)老夫人的重點(diǎn)在一個“姐”上，這是讓自己多謙讓堂姐，老太太果然心疼沈惠，不問自己這些年過得如何，只一味的強(qiáng)調(diào)要和兄姐和睦。

    長公主臉色有些難看，瞥了一眼頗為得意的錢氏，暗暗冷笑了一聲，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見安姐兒乖順，衛(wèi)老夫人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手一揮，旁邊的老嬤嬤把手里捧著的匣子送到安姐兒眼前。

    匣子里是一套金玉首飾，從頭到腳一應(yīng)俱全，尤其是那一對金鑲玉的手鐲，赤金打成的一圈玉蘭花，花上有六只拇指大小的玉蝴蝶，那玉晶瑩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安姐兒把手放在胸口上，隔著衣服摸到一個硬塊，那是庒玉郎送他的玉麒麟，安姐兒看著玉蝴蝶，越看越覺得和自己脖子上掛的脂玉一模一樣。

    饒是長公主是見過世面的，也吃驚不已，忙推辭道：“這樣的好東西老太太自己留著，給安兒豈不是糟蹋了?！?/br>
    “我一個老婆子要這些做什么？”衛(wèi)老夫人依舊語氣淡淡，“我知道安兒回來，你們夫妻定然是疼都疼不過來，想來安兒也什么都不缺，我身無長物，唯有這套首飾還拿得出手，便給安兒了吧。”

    長公主忙示意安姐兒道謝，可憐安姐兒的膝蓋，才跪過又要跪了。

    有金子拿，跪就跪吧。

    錢氏卻是笑不出來了，她一臉心痛地盯著安姐兒手里的匣子，恨不能上前搶了回來，就連沈惠臉上都帶了幾分嫉恨。

    安姐兒卻不管他們?nèi)绾渭刀剩热皇怯H祖母給她的見面禮，她照單全收就是，里頭那些彎彎繞繞的她才懶得管。

    安姐兒把匣子交給綠蘿拿著，自己在沈惠旁邊坐了下來。

    沈惠很快就收斂了臉上的嫉妒，對著安姐兒莞爾一笑，然后帶著放佛是丈量好的微笑對錢氏道：“母親可是見到meimei太高興了？您不是也給meimei準(zhǔn)備了見面禮嗎？”

    錢氏如夢初醒，一臉rou痛地讓身邊的嬤嬤送上一個箱子，里頭裝著一些布料首飾之類的，沒有什么出奇的。

    饒是如此，錢氏也覺得心痛不已，早知道老太太給這野丫頭這么好的東西，她就該隨便拿出些料子來打發(fā)了就是，可惜了里頭的好料子了！

    安姐兒起身謝過錢氏，錢氏勉強(qiáng)笑了笑，讓人把安姐兒扶了起來。

    等錢氏送完了見面禮，沈惠讓侍女書雪拿了個小包袱給安姐兒，笑道：“jiejie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想著meimei多年在鄉(xiāng)下生活，于針鑿女紅上定然有些生疏，這些都是jiejie平日里親手繡的帕子汗巾，meimei拿著用，趕明兒jiejie教你繡花可好？”

    安姐兒打開包袱揀了一塊帕子展開細(xì)看，繡工還算精細(xì)，只是缺了些□□，帕子上的蘭草雖然姿態(tài)風(fēng)流，卻缺了蘭草該有的韌勁和不屈。

    “jiejie繡的帕子可真好看。”安姐兒滿臉感激對著沈惠笑笑。

    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塊帕子推到沈惠面前，不好意思道：“都說長輩賜不敢辭，祖母和大伯母的禮物我就厚著臉皮收下了，但是jiejie和我是平輩，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條帕子是我來京的路上無聊時繡的，不是什么好料子，繡工也比不上jiejie，jiejie可別嫌棄我?！?/br>
    沈惠臉上的笑在看到安姐兒推過來的帕子上繡的喜鵲時有些掛不住了，那喜鵲靈動逼著，昂著頭張著嘴，好像正在報(bào)喜一樣，看著格外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