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阿姐……”安姐兒哭得更加傷心。 她從小沒有父母,也曾經(jīng)看著別家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懷里羨慕不已,也曾經(jīng)偷偷去村里的土地廟里求土地公公把父母還給她。一個八歲的孩子,如何不想念父母?她夢里時常夢見一個看不清臉的女人,把她抱在懷里,唱著歌兒哄著她,親著她的額頭,喊她心肝寶貝。那是和齊娘子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溫柔的讓安姐兒想哭。 當(dāng)知道她還有血脈相連的親人在世,她腦海中第一個浮現(xiàn)的就是夢中那個如春風(fēng)一樣溫柔的母親。 可是齊娘子對她來說也是至親,突然之間阿姐不是自己的阿姐了,她一時之間只覺得茫然無措。 遠(yuǎn)哥兒年紀(jì)小,聽了半天以為父母要送小姨走,頓時急了,沖上來死死拽著小姨的衣角嚷嚷道:“不許送小姨走!” 娘仨抱頭痛哭,就連齊光宗都紅了眼圈。 齊光宗抹了把臉,抓著遠(yuǎn)哥兒的腰帶拎著起來,狠狠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兔崽子滾蛋!把你送走都不會把你小姨送走!” 遠(yuǎn)哥兒臉朝著地被打了屁股,羞恥感油然而生,兩手兩腳像背朝地的烏龜一樣亂劃拉:“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安姐兒頓時繃不住笑了,一屋子的愁云慘霧被這么一鬧消失的干干凈凈。 “對嘛!都是好事,哭什么?安姐兒以后有個當(dāng)皇帝老子的舅舅了,還不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齊光宗把遠(yuǎn)哥兒扔到炕上,遠(yuǎn)哥兒被埋進(jìn)厚厚的被褥里,半天才掙扎起來。 齊娘子擦了眼淚擔(dān)憂道:“如果安姐兒的身份被其他人知道了,傳到賊子耳里,怕會遭到殺身之禍?!?/br> 齊光宗捏了捏安姐兒的臉道:“皇帝才登基,這世道還不太平,明日我再去縣里打聽打聽,你在家里帶好孩子。這件事你們一定要咬死了不能說出去。安姐兒你別怕,天塌下來了有姐夫給你頂著。你平時皮就算了,這次可是關(guān)系到你小姨的生死!如果讓我知道你跟外人多說一個字,我打斷你的腿!”最后一句話是指著遠(yuǎn)哥兒的鼻子說的。 遠(yuǎn)哥兒一聽小姨生啊死啊什么的,立馬爬到小姨身邊拍拍小胸脯道:“得令!我一定保護(hù)好小姨!” 安姐兒心里的惶恐稍稍平定下來,夫子平日教導(dǎo)要遇事不亂,如今阿jiejie夫為了自己的事奔走,自己是遠(yuǎn)哥兒的長輩,更要照顧好遠(yuǎn)哥兒,給遠(yuǎn)哥兒做個楷模才對! 第二日一大早,齊光宗連飯都沒吃,揣了倆饃就出了門。安姐兒和遠(yuǎn)哥兒吃過飯后正要去上學(xué),剛走到院門口就看見庒玉郎氣喘吁吁地跑來。 庒玉郎一路跑到院門口,伸手拉住安姐兒白嫩嫩的手急道:“我今日就要和祖父走了。” 庒玉郎平日里最多悄悄扯下安姐兒的衣角,直接上手還是第一次,安姐兒第一次被姐夫和外甥以外的男子拉了小手,還沒來得及害羞,就被一腦門汗的庒玉郎驚住了。 “你祖父要帶你去縣里嗎?”安姐兒以為莊夫子要帶他去縣里轉(zhuǎn)轉(zhuǎn)。 庒玉郎搖搖頭,半晌才道:“我叔父派人來尋我們了,今日就要接我和祖父回去了?!?/br> 安姐兒低著頭,看著覆在自己手上黑黝黝的手,比自己大了好多,越看越覺得鼻子酸酸的。 第8章 一滴淚落在庒玉郎的手背上,guntangguntang的,燙的庒玉郎心都疼了。 安姐兒吸了吸通紅的鼻子啞著嗓子問:“那你還會回來嗎?” 庒玉郎沉默了,許久才艱難道:“我不知道……” 安姐兒眼淚頓時一串一串落了下來,她狠狠用衣袖擦了眼淚,賭氣地跺了跺腳一扭頭回屋了。 庒玉郎伸出手想要拉住安姐兒,可想到自己未卜的前路,只能苦笑一聲放下了手。 他從懷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了遠(yuǎn)哥兒,遠(yuǎn)哥兒懵懵懂懂接了盒子,看著庒玉郎傻傻開口道:“玉郎哥哥你也要走了?” 庒玉郎奇怪道“還有誰要走嗎?” 遠(yuǎn)哥兒忙捂著嘴傻笑兩聲道:“沒有沒有,呵呵” 庒玉郎又把腰間的玉佩摘了塞給遠(yuǎn)哥兒道:“你把盒子交給你小姨,以后要好好照顧你小姨?!闭f完深深看了齊家一眼,轉(zhuǎn)頭走了。 遠(yuǎn)哥兒在后面喊道:“玉郎哥哥路上要小心!嗯……要多吃飯……多穿衣服!” 看著庒玉郎走遠(yuǎn)了,遠(yuǎn)哥兒才撓撓頭回了家,見小姨坐在書桌前埋頭抽泣,遠(yuǎn)哥兒也不敢說話,只把盒子輕輕放在安姐兒手邊就出去了。 等遠(yuǎn)哥兒出去了,安姐兒才拿起盒子,一邊抽噎一邊打開,里面躺著一對碧玉雕成的蟋蟀,雕工談不上多好,只是這蟋蟀胖乎乎憨態(tài)可掬,看起來十分討喜。 安姐兒打開床邊的小柜子,抽出最下面的一個抽屜,里面是整整齊齊四個盒子,每個里面都有一對草編的蟋蟀。 最舊的那個盒子是一團(tuán)亂糟糟的草團(tuán)子,只能勉強(qiáng)看出是個蟲子模樣的,最新的一個盒子上刻著一條踩著祥云的龍,就是前幾日安姐兒生辰庒玉郎送的。 “九歲是大生日,等你九歲生辰時我給你送個玉雕的蟋蟀,比草編的好看多了!” 一滴淚落在滾圓的玉蟋蟀上,安姐兒把盒子放在那四個盒子旁。然后爬到炕上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錦囊攥在手里。 安姐兒跑到莊家,卻看見莊家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安姐兒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喃喃道:“已經(jīng)走了嗎?” “安姐兒在呢!正好,莊夫子讓我把院子里的雞鴨分了,特意要我把這幾只又肥又大的給你家,正好你把它們趕回去,省的我跑一趟了?!?/br> 原來是里正家里的大媳婦王娘子,趕著幾只雞鴨從院門口路過,看見站在院內(nèi)的安姐兒了。 “喲!我的乖乖怎么臉都哭花了?人都還沒上船呢,你就舍不得了?。俊?/br> 安姐兒一聽人還沒上船,攥著錦囊拔腿就往渡口跑去。 王娘子在身后急道:“哎呦呦!你可慢些,摔著了你阿姐不得找我!” 安姐兒充耳不聞,遠(yuǎn)遠(yuǎn)看見渡口上有幾個人影,正在往船上搬著東西,而莊夫子和庒玉郎在一旁和里正說話。 看見安姐兒跑來,里正和莊夫子微笑著不說話,只讓庒玉郎迎上去。 堪堪在庒玉郎面前停下,安姐兒拍拍胸口,一路跑來吸了一肚子冷氣,著實不好受。 兩人相對無言,庒玉郎幾次欲言又止,卻連看都不敢看安姐兒一眼。 安姐兒從錦囊里掏出一塊圓潤的木牌,有安姐兒的手掌心那么大。 安姐兒把木牌和錦娘一起送到庒玉郎面前道:“書上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叔父來尋你,這是好事,我沒有什么好東西,只有這個木牌是從小帶著的,阿姐說是我父母親自去廟里求得,錦囊也是我母親親手繡的,希望它能保佑你一路平平安安。” 庒玉郎忙道:“這是你父母留給你的,我怎么能收?” 安姐兒卻難得態(tài)度強(qiáng)硬地把東西塞進(jìn)庒玉郎手里,然后后退兩步,第一次對庒玉郎做了個女兒家的福禮道:“愿玉郎哥哥一路平安,日后前程似錦,心中所想,皆能遂愿?!?/br> 庒玉郎只覺得心軟成了一汪溫水,卻又酸澀不已,他抱手作揖堅定道:“只要我還活著,在你十五歲前我一定回來,等你及笄宴上,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禮?!?/br>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四方神明在上,看在庒玉郎年幼無知的分上,千萬別把他的話當(dāng)真!” 庒玉郎看安姐兒小小一個人兒雙手合十嘟嘟囔囔為他祈求神明,握緊了手里的木牌和錦囊在心里發(fā)誓,此去不管多么艱難,他都一定要活下來,活著回來找安姐兒! 庒玉郎從衣領(lǐng)里掏出一個用珠絡(luò)串起的玉麒麟,上前兩步戴在安姐兒脖子上。 莊夫子看見庒玉郎把玉麒麟給了安姐兒眼皮都跳了,剛要開口就想到此去山高路遠(yuǎn),這倆孩子只怕再也見不著了,嘆了口氣到底沒有說什么。 里正倒是樂呵呵的直道倆孩子感情好,鄉(xiāng)下人向來淳樸,根本想不到男女大防什么的,更何況這只是兩個孩子,一個才十歲,另一個更是剛剛才過了八歲生辰。 安姐兒一只手握著胸前的玉麒麟一只手朝著庒家的小船揮手,直到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的回家。 攙著莊夫子坐在船艙里的庒玉郎摩挲著手里的木牌和錦囊,那木牌觸手生涼,雖是木質(zhì)摸起來卻像是上好的油脂一樣溫潤,且有一股細(xì)細(xì)的異香,看著就不像是凡品,木牌一面寫著平安二字,另一面寫著順?biāo)於帧?/br> 那錦囊雖然已經(jīng)很舊了,但是卻保存的很好,一根線也沒有脫開,看得出很受主人珍視。 莊夫子等到庒玉郎把木牌放進(jìn)錦囊,又小心地放進(jìn)懷里后才道:“回到舜國后就再沒有這里的太平日子了,你日后將要面對何等兇險的你自己要心里有數(shù),兒女情長這些小事切不可再放在心上,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br> 安姐兒是被里正家的二寶送回家的,莊夫子臨走時留下了不少東西,因為走得急來不及和村里人告別,就托里正把東西送到每家每戶去。 里正收了莊夫子銀子幾袋子春種,正高興地合不攏嘴,莊夫子剛開口他就打著包票保證一定把東西送到。 二寶把一個大箱子和安姐兒一起交到齊娘子手里,連茶水都來不及喝,只說家里還堆了不少東西等著送。 齊光宗不在家,齊娘子也不好多留二寶,連道了幾個謝又把二寶送到院門口才罷。 安姐兒蔫蔫地坐在凳子上提不起精神,只捏著胸前的玉麒麟悶悶不樂。 齊娘子一進(jìn)屋就被安姐兒手里玉麒麟嚇了一跳,忙湊近了細(xì)看,不由大驚,這莫不是脂玉? 脂玉是舜國的特產(chǎn),極為稀少,就算是舜國皇室都以有一塊脂玉為榮。因為舜國從不與他國通商,脂玉在虞國和堯國更是千金難求。 齊娘子在沈家時深受主母蕭夫人器重,有幸見過蕭夫人的私庫。 蕭夫人娘家邕王府所在的邕州是整個大堯最富庶的地方,蕭夫人又是邕王府唯一的千金小姐,她嫁到蜀州時何止十里紅妝?老邕王妃恨不得把整個邕王府都陪嫁到蜀州。 可就算這樣,蕭夫人的私庫里也不過只有一塊拇指大小的脂玉,被珍重地收藏起來,輕易不往外拿。 而安姐兒脖子上的這塊竟有雞蛋那么大,這等寶貝如何會在虎頭溝這種鄉(xiāng)下小地方出現(xiàn),又如何到了安姐兒的手里? 待得知是庒玉郎送給她的,而她又把從小帶著的木牌子送給了庒玉郎,不由又氣又怕。 氣得是安姐兒不知輕重,那木牌是家主和夫人求了多少廟宇道觀才求到的寶貝,只盼著那塊寶貝能護(hù)持安姐兒平安長大,如今竟然被安姐兒就這么送出去了! 怕的是這庒玉郎的身份只怕是不簡單,只盼著不要給虎頭溝帶來禍?zhǔn)隆?/br> 第9章 因為莊夫子走了,村里的孩子們一時之間沒了人管,都滿村子里瞎跑,遠(yuǎn)哥兒勉強(qiáng)在家里待到中午吃完飯,也跑外面瘋?cè)チ恕?/br> 家里只有安姐兒和齊娘子兩人,齊娘子氣安姐兒一聲不吭就把護(hù)身符送了出去,到現(xiàn)在也不理會安姐兒。 齊娘子這次是氣狠了,任安姐兒耍賴也好,撒嬌也罷,她只不說話。 安姐兒像只哈巴兒狗似的膩在齊娘子身上,好話說盡了,眼淚也掉完了,齊娘子居然真狠下心晾著她,手里只忙著趕制衣裳,看也不看她一眼。 安姐兒一會兒張羅的喂雞鴨,在院子里攆著雞鴨,鬧得院子雞毛滿天飛。 隔壁家的還以為齊家糟了賊了,隔著籬笆看了好幾眼??墒侨伟步銉涸谠鹤永镎垓v的雞飛狗跳,齊娘子自巋然不動,哼都不哼一聲。 折騰完了雞鴨,安姐兒又扛著掃帚在齊娘子面前晃個不停,尤其是齊娘子腳邊那塊地,都快被她掃禿嚕皮了! 到了最后齊娘子都沒正眼看安姐兒一眼,安姐兒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了兩下,丟了掃帚甩了鞋爬到炕上,蹭到齊娘子身邊咬咬牙,心道豁出去了! 只見安姐兒眼一閉心一橫,挨著齊娘子一個跟頭就要往下翻去,驚得齊娘子心都要跳出來了,一把拽住安姐兒的胳膊。 安姐兒頓時打蛇上棍,纏著齊娘子嬌氣寶寶似的委屈道:“阿姐~嚇?biāo)牢伊藒” 齊娘子恨恨地拍了下安姐兒的腦門:“不老老實實反省,在這鉆天拱地的折騰!” 見齊娘子終于肯開口了,安姐兒趕忙趁熱打鐵把庒玉郎送的玉麒麟塞到齊娘子手里,涎著一張笑臉道:“阿姐,玉郎哥哥送的這個怪好看的,你看看?!币婟R娘子不肯拿,還硬塞進(jìn)了齊娘子的手里。 手里的玉竟然微微發(fā)著熱,全然不似尋常的玉拿在手里冰涼涼。 齊娘子在心里嘆道,果然是塊寶貝,看這絡(luò)子的磨損程度,想來也是庒玉郎的心愛之物。 想到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離別時互相贈些愛物也不是什么過分的事。 想到當(dāng)年要被兄嫂賣給人牙子時,她的小姐妹也是偷偷把從小戴著的銀鏈子給了她,齊娘子就是用那條銀鏈子打點了人牙子,才被賣進(jìn)仁厚的沈家。 后來主家開恩,她回了趟家,才知道因為沒了銀鏈子,小姐妹被一頓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