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夫子這份禮物可謂非常重了，也是莊夫子感念齊家夫妻為人和善，對他們祖孫多有照顧的緣故。

    安姐兒雖然性子有些跳脫，但是平日里最喜歡念書了，她人又聰慧有天分，學(xué)堂里除了庒玉郎就是她學(xué)得最好。

    莊夫子時(shí)常感慨，安姐兒若是男子，待天下大定時(shí)，必能考取功名，封官做宰。

    齊光宗領(lǐng)著安姐兒謝過莊夫子后，安姐兒忙把書放進(jìn)齊光宗特意給她打的小柜子里。

    等安姐兒出來時(shí)，庒玉郎才把手里的盒子遞給安姐兒，安姐兒想起庒玉郎說的龍，謝過后接過盒子上下就找盒子上的龍。

    果然在盒子側(cè)面看到了一個(gè)長著鹿角，頭像獅子，身體像蛇卻又有四只爪子的動物圖案。

    安姐兒驚道：“這就是龍嗎？阿姐你看這就是龍！我的屬相就是它！”安姐兒歡喜把盒子遞給齊娘子看。

    齊娘子看了一眼盒子，心里一驚，不免在臉上流露出來。

    她忙笑道：“這龍可真威風(fēng)，咋一看嚇了我一跳！這么好的盒子用來裝蟋蟀，還送給了安姐兒，豈不是可惜了？玉郎你真舍得？”

    庒玉郎忙道：“就是一個(gè)盒子而已，不算什么，我是看這盒子上的龍正合安兒meimei屬相才送給了meimei，還望meimei不嫌棄才是?！?/br>
    安兒抱緊盒子朝著庒玉郎像模像樣地福了一禮笑道：“不嫌棄不嫌棄！我可喜歡了！”

    送完了賀禮，齊娘子忙招呼入席，菜早就做好了，因?yàn)榍f夫子好酒，齊娘子特意從葡萄藤下挖出了去年釀的葡萄酒，讓齊光宗陪著莊夫子喝幾杯。

    一桌子的菜頗為豐盛，齊娘子把野雞做成了一大盆地鍋雞，燉雞時(shí)還在旁邊貼了白面和玉米面混合的面餅子，面餅吸了雞湯的鮮味，格外好吃。

    另還有一盆酸菜魚酸香四溢，還有一碗麻婆豆腐，以及一盆冬筍燉rou，冬日難有鮮菜，只有一盤清炒蘿卜和一盤涼拌酸菜，倒也爽口。

    主食就是安姐兒最喜歡的蜂窩糕和長壽面。

    這長壽面卻不是齊娘子做的，是齊光宗搟出來的，滿滿一碗只有一根面，寓意平安長壽。

    齊娘子的手藝絕佳，一桌人吃得心滿意足，因是安姐兒的生日，眾人吉祥話說個(gè)不停，就連五歲的遠(yuǎn)哥兒新學(xué)了吉祥話送給小姨。

    等送走莊家祖孫，將家里收拾停當(dāng)關(guān)了門后，齊娘子才拿出一件新做好的衣服。

    衣料是難得的細(xì)棉，上面繡了喜鵲登梅，梅花怒放，喜鵲張著口仿佛在報(bào)喜，看著格外靈動喜慶。

    安姐兒愛不釋手，迫不及待就要試試，等穿上后，齊家夫妻只覺得眼前一亮，安姐兒本就靈秀，穿上齊娘子精心做的衣裳后更覺得靈動可愛，就連遠(yuǎn)哥兒都在一旁拍手道好看。

    齊娘子看著小仙童似的安姐兒欣慰道：“安姐兒好看！不愧是……”說了一半忙住了口，擦了擦眼角，讓安姐兒活動幾下看看是否合身。

    安姐兒一個(gè)孩子只顧著高興自己有了新衣裳，哪里注意到阿姐的異樣，倒是平日里粗枝大葉的齊光宗注意到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齊娘子，也沒有多問什么。

    等夜里兩個(gè)孩子睡了，夫妻兩人滅了炭火也上了炕，齊娘子滿腹心事，翻來覆去睡不著。齊光宗一把摟過媳婦催著趕緊睡覺。

    齊娘子忽然想到庒玉郎送來的盒子，忙推了丈夫一把：“我聽說莊夫子不是本地人，是帶著孫子逃難來的這，你知不知道莊夫子前頭是做什么的？”

    第5章

    齊光宗本來迷迷糊糊都快睡著了，被媳婦一推惺忪著眼嘟囔道：“大概也是教書的吧，我走的時(shí)候他還沒來虎頭溝，聽里正說是探親路上遇到了土匪，兒子媳婦都死了，就剩一個(gè)孫子相依為命。莊夫子不還有個(gè)學(xué)生時(shí)常來看他嗎？”

    齊娘子突然坐起來披上了衣服，齊光宗打了個(gè)寒顫，抱怨道：“你這婆娘！床都給你暖好了不和夫君睡覺，瞎折騰什么？凍病了怎么辦？”

    齊娘子卻沒有躺下，繼續(xù)問道：“你覺得玉郎這孩子怎么樣？”

    “是個(gè)聰明孩子，滿村里正經(jīng)念書的也就他和咱家安姐兒了，就是忒黑了點(diǎn)，比鍋底白不了多少，我就沒見過他像他這么黑的！”

    齊光宗嘖嘖兩聲，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坐起來問齊娘子：“你怕不是看上莊家那小子，想配給安姐兒吧？”

    越說越覺得就是那回事，齊光宗頓時(shí)急了：“莊家那小子是個(gè)好孩子，可是家徒四壁，沒田沒地的，現(xiàn)在外頭兵荒馬亂，書念的好有什么用？就算咱們陪了田地給安姐兒當(dāng)嫁妝，可莊家小子是個(gè)讀書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難不成還讓安姐兒以后下田養(yǎng)活他嗎？”

    “再說莊家小子黢黑黢黑的，以后生個(gè)小子還好，要是生個(gè)閨女想他一樣可怎么好？”

    越說越覺得庒玉郎礙眼，他難得一本正經(jīng)地警告自己婆娘：“你可不能隨隨便便把安姐兒配了人家，安姐兒玉人兒似的，咱們可得給她挑個(gè)家底殷實(shí)的婆家。”

    齊娘子白了一眼自己男人：“安姐兒才多大？你想哪去了？”

    齊光宗奇道：“那你打聽人家干什么？”

    齊娘子沒好氣地推了下齊光宗：“你懂什么？我問你，你知道玉郎送給安姐兒的盒子上刻得是什么？”

    齊光宗順勢抓住齊娘子的手焐在手心，哈欠連天道：“不是龍嗎？這我還能不知道？你男人我當(dāng)年也是走南闖北——”

    “那是五爪龍！”齊娘子打斷了齊光宗的話，柳眉擰的緊緊的，頗為擔(dān)憂。

    “五爪龍？”齊光宗摸不著頭了，“龍不都五個(gè)爪子嗎？”

    齊娘子搖了搖頭道：“四腳五爪龍那是皇帝才能用的，民間用的龍都是四爪的，你想想你看到過得龍是不是都是四腳四爪？”

    齊光宗略一思索，還真是！

    齊娘子眉眼間露出幾絲憂慮：“連你都不知道五爪龍，玉郎一個(gè)十歲的孩子，這些年虎頭溝都沒出過，怎么知道五爪龍？”

    齊光宗不以為意：“也許是莊夫子知道吧，告訴了玉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如果說莊夫子知道那更不可能讓玉郎刻條五爪龍出來了，皇帝受命于天，那是真龍下凡！旁人用了五爪的可是要?dú)㈩^的！”齊娘子拍了拍胸口，看起來非常忌憚。

    齊光宗摟著媳婦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真龍下凡，不過是勝者為王，不然為什么前頭那個(gè)皇帝能被推下臺？再說了，除了我們陳國，還有虞國和舜國，難不成個(gè)個(gè)皇帝都是真龍下凡？那這真龍還是扎堆下凡的哈哈哈！”

    齊娘子辯不過自家男人，狠狠錘了齊光宗一下，氣呼呼地脫了衣服睡覺。

    誰知剛躺下就被拉進(jìn)一個(gè)寬闊的胸膛里，齊娘子剛掙了一下，就聽見齊光宗哼哼道：“哎呦娘子下手重啊，我這胸口疼喲！”

    齊娘子只當(dāng)真的疼，忙要轉(zhuǎn)身，卻被兩條鐵壁死死抱著不能動彈，齊光宗學(xué)著遠(yuǎn)哥兒道：“好娘子抱抱就不疼了！”

    齊娘子臉色微紅，啐了一口，夫妻兩人自睡了不提。

    夜深了，虎頭溝里大都滅了燈睡下了，莊家屋子里卻還點(diǎn)著燈燃著炭火。

    莊夫子盤腿坐在炕上，手里拿著一沓紙細(xì)細(xì)翻看，半響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這筆字大有長進(jìn)，也沒有什么錯處。”

    庒玉郎端坐在椅子上，聽著祖父夸贊也沒有露出驕傲之色。

    莊夫子越發(fā)滿意，沉吟片刻問道：“‘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谓?？”

    庒玉郎站起身道：“你用莊重的態(tài)度對待老百姓，他們就會尊敬你；你對父母孝順、對子弟慈祥，百姓就會盡忠于你；你選用善良的人，又教育能力差的人，百姓就會互相勉勵，加倍努力了”

    “答得不錯，只是還不夠深入，你明日放學(xué)后以此寫一篇文章來。現(xiàn)在且回屋歇息吧?！?/br>
    庒玉郎點(diǎn)頭應(yīng)了，卻沒有立刻回屋，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莊夫子放下手里的作業(yè)問道：“為何躊躇？”

    庒玉郎忙回答：“弟子有疑問?！?/br>
    “問?！?/br>
    “先生帶弟子來此地避禍后每年都要弟子把自己曬得面黑如炭，弟子……”

    莊夫子冷笑了一聲反問道：“你自小被人夸贊聰慧，不到三歲就熟讀多篇經(jīng)典，竟不知道我的用意？”

    庒玉郎臉色絲毫未變，答道：“弟子知道先生是擔(dān)心我被人追查出來，可是如今我們身在陳國，陳國戰(zhàn)亂不說，虎頭溝又與外界不通，想來也——”

    “怕是你擔(dān)心自己相貌不堪，那齊家的丫頭不喜吧？”莊夫子打斷了庒玉郎的話，厲聲道：“你父親臨終前把你托付給我，我?guī)е阋宦诽拥酱说?，以祖父相稱，又讓你曬黑了臉，怕的就是你那叔父尋到你，你明明什么都懂，卻為了一個(gè)才八歲的小丫頭猶疑不定，荒唐！”

    “先生息怒！”

    莊夫子長嘆一聲：“年少慕艾本不是什么錯事，只是切不可為此誤了大事！你為了那丫頭生辰禮熬了兩晚，你當(dāng)我真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嗎？”

    庒玉郎忙躬身道：“弟子不敢！”

    莊夫子見庒玉郎惶恐，想到他自小突逢巨變，一夕之間從云端跌落泥里，這些年用功讀書從不懈怠，對同齡人從來不假辭色，唯獨(dú)對齊家那兩個(gè)孩子親近，心里也不忍，只是有些道理卻要讓他明白。

    莊夫子起身走到庒玉郎面前，扶起庒玉郎道：“你別忘了你的身份，終有一日你是要回大舜的，你雖年紀(jì)小，可也該知道，你與齊家那丫頭不是一路人?！?/br>
    庒玉郎低頭沉默半晌才抬起頭堅(jiān)定道：“夫子也說我年紀(jì)小，我與齊家meimei情同兄妹，齊家大哥和嫂子更是對我們照顧有加，弟子雖愚笨，可也知何為‘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bào)’。更何況先生不也常夸贊齊家meimei是個(gè)聰明靈慧的嗎？”

    莊夫子冷哼一聲：“她再怎么聰慧，終究只是一個(gè)農(nóng)家丫頭，你與她遲早要分道揚(yáng)鑣。罷了罷了，你自回去想清楚。”

    “是。”庒玉郎行禮退下了。

    回屋后他看著書桌上的泥人，眼歪鼻斜難入人眼，可在庒玉郎眼里卻是最好看的泥人。

    這個(gè)是去年安姐兒送他的生辰禮，想到安姐兒寶貝似的捧著這個(gè)泥人眼巴巴送來，庒玉郎忍不住笑了。

    轉(zhuǎn)念想到安姐兒曾說過，自己以后要找個(gè)有屋有田還俊俏的夫君，頓時(shí)有些惆悵。

    他摸了摸自己臉，自己其實(shí)就是黑了些，也能算得上俊俏吧……

    罷了，時(shí)間還長，安姐兒還小呢。

    作者有話要說：　　齊光宗：莊家那小子就一連田都沒有的窮讀書的，長得還黢黑的，怎么配得上安姐兒？

    莊夫子：齊家那丫頭就是一鄉(xiāng)下野丫頭，怎么能配得上我家玉郎？玉郎你說是不是？

    庒玉郎：我有田，也有大屋子，我白起來可俊俏了，安姐兒你不考慮考慮嗎？

    安姐兒：阿姐什么時(shí)候再做酸菜面啊？跐溜~

    第6章

    翌日一早，天還蒙蒙亮，村里還一片寂靜，卻有一小船敲鑼打鼓上了岸，驚得村里雞鳴狗叫，眾人紛紛從睡夢里驚醒。

    齊娘子披著衣服從窗戶往外看去，卻見兩三個(gè)穿著衙役服飾的漢子一路去了不遠(yuǎn)處的里正家里。

    齊娘子心里一驚，頓時(shí)慌了神，在屋子里來回打轉(zhuǎn)，好一會咬咬牙把猶自睡得香的齊光宗推醒：“大郎！快起來！出事了！”

    齊光宗一睜眼就看見媳婦衣衫不整，急得帶了哭腔，忙用被子把媳婦裹了安慰道：“我在這呢，有什么事慢慢說?！?/br>
    齊娘子抹著眼淚道：“外頭來了好些個(gè)官差，朝里正家里去了?！?/br>
    “這是好事?。　饼R光宗理了理媳婦散亂的鬢角：“定是出了新皇帝，縣衙重新開張了。以后天下太平了，咱們的日子也更好過。”

    齊娘子搖搖頭哭道：“大郎，我只怕是我和安姐兒的禍?zhǔn)碌搅?，連你和遠(yuǎn)哥兒都要牽連進(jìn)去！。”

    “這是什么說法？你我自成親起就在虎頭溝里，安姐兒自兩歲跟著你嫁來這里，更是連村子都沒有出過，哪里來的禍?zhǔn)拢俊?/br>
    齊娘子低頭垂淚：“大郎有所不知，安姐兒并不是我的meimei，是我主家的女兒。”

    齊光宗若有所思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我早猜出來了，我們剛遇到時(shí)，你待安姐兒小心周到，全然不是對親妹子的態(tài)度，倒像是對主子?！?/br>
    齊娘子猛地抬頭望著自己丈夫，竟是頭一次聽齊光宗提起，齊光宗拍了拍媳婦的后背以作安撫：“你相公我當(dāng)年什么沒經(jīng)歷過？還能被你糊弄過去了？那年亂世將起，我猜你是主家遭了難，帶著小主子逃了出來是不是？”

    亂世將起，流寇橫行，不知多少富戶被洗劫一空。

    齊娘子嘆了口氣，她還當(dāng)自己藏得有多好，原來早就被看穿了，她苦笑一聲繼續(xù)說道：“大郎猜的也不錯，確實(shí)是遭了難?！毕氲疆?dāng)年那場劫難，齊娘子猶自顫栗不止：“我主家是蜀州沈家，安姐兒是家主的嫡親女兒?！?/br>
    齊光宗大驚問：“你家主是原蜀州團(tuán)練沈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