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顏一邊說，一邊拿眼去瞟沈蕓蕓的神色，見她果然順意不少，便知自己猜對了她的心思。這是見人家比她貌美，正堵心呢。

    宋顏叫了個小丫鬟來，交代一番。又親親熱熱拉著沈蕓蕓，對其他小姐們道：“眾位jiejiemeimei，你們且玩著，我這耳墜子也不知什么時候丟了一只，表姐陪我去換一對，我們?nèi)トゾ突?。?/br>
    待她們二人走遠(yuǎn)了，才有人小聲道：“呵，一個庶出罷了，還論起了表姐妹，沈小姐倒是真疼她。”話說的酸里酸氣，卻也有些道理。

    宋顏是庶女，連老夫人說起來都只說你沈jiejie，而不說表姐妹?？伤晤伣斜斫銜r，沈蕓蕓卻從沒落她的面子。宋顏的小心揣測，費力討好，也算是沒有白費。

    而其他的小姐們，只想說幾句好話，就討沈家姑娘喜歡，實在是太真。想要討好別人，就要像宋顏一樣，肯動腦子，又舍得下臉。關(guān)鍵時刻寧愿去當(dāng)那塊兒墊腳石，當(dāng)那個馬前卒，也要把對方捧得高高的。

    .

    .

    戲臺上正唱著一出《漢宮秋》，夫人們看的津津有味，李家的三個姑娘坐在其中，倒顯得有些突兀。李纖和李紛互相別著勁兒，坐在李綰兩邊，誰也不理誰。

    李綰其實也不喜歡聽?wèi)?，可在這坐著，總好過去和小姑娘們勾心斗角。好在這英國公府的茶不錯，就著干果，也不膩口。正吃得開心，哪知一個路過的小丫鬟磕絆了一跤，盤中的果子露全灑在了李綰裙擺上。

    水色的裙擺濕淋了一大片，全被染成了絳紫色，肯定是沒法兒要了。

    “姐兒燙著沒有？”春蟬急的臉都紅：“你怎么也不看著點兒路！”

    小丫鬟臉色煞白，一個勁兒低聲道：“是奴婢錯了，是奴婢錯了！”張皇樣子生怕驚擾到主家。

    李綰見她嚇成這樣，擺了擺手說：“果子露罷了，哪會燙呢。行了，你以后當(dāng)心些就是?！?/br>
    小丫鬟咬唇：“要不奴婢帶您去換件裙子吧？罩房中有給賓客備用的。”

    李綰瞧了瞧裙子，臟污處實在顯眼，便點了頭。

    她與春蟬隨那小丫鬟七拐八拐，眼見越走越偏，李綰心生疑惑：“還沒到嗎？”

    “快了，就在前面。”

    丫鬟帶她們進(jìn)了一間廂房，打開壁櫥確實掛著許多簇新衣裙。春蟬隨手拿了件水紅色的長裙，服侍李綰換上，可這一穿才發(fā)現(xiàn)，竟是半透的，陽光下連肚兜都若隱若現(xiàn)。

    “這、這是什么衣裳？”

    再去翻撿其他，發(fā)現(xiàn)那些裙子不是露肩就是薄紗，沒一件正經(jīng)的，還薰著怪異香氣，分明就是那些舞姬、家妓穿的衣裳。而搭在屏風(fēng)上的舊裙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那小丫鬟偷偷拿走了，想換回去都沒得換。

    “姐兒，這分明是在耍咱們！我去找她理論！”

    李綰拉住春蟬：“這英國公府你又不熟，冒冒失失瞎走小心迷了路?！?/br>
    “那可怎么辦？您穿成這樣可不能出去！要不您穿我的？”

    “我穿你的同樣不合身，再說你穿這些不也不像話？”李綰想了想說：“你按原路回去，找母親說清楚，找一套正經(jīng)衣裙趕緊送來，我哪都不去，就在這等你?！?/br>
    春蟬這才有了主心骨：“噯，那我快去快回，您可別給旁人開門?！?/br>
    李綰關(guān)嚴(yán)了門窗，屋里靜悄悄的，但她總覺得心里不踏實，這般戲弄她的人，必定對英國公府很熟悉，難道是那位宋小姐？可自己并未得罪過她。正思慮著，忽然聽到兩聲輕微的‘嘶嘶’聲，李綰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房梁上盤著兩條斑斕花蛇，正朝她吐著信子。

    李綰從小最怕蛇蟲，一只蚯蚓都能嚇哭她，更別說是一米來長，滿身花斑的蛇，李綰頭皮發(fā)麻，腿腳都軟了?？纱藭r只有她自己，沒人能護(hù)她幫她，她絕不能慌。李綰強(qiáng)忍住尖叫，輕輕起身打開門栓，一個躍步?jīng)_了出去，可那兩只蛇竟也緊隨在她身后。

    李綰根本跑不過蛇，眼看長蛇吐著信子到了腳邊，李綰終于忍不住尖叫出聲。

    身后樹冠上傳來男人不耐煩的聲音：“吵死了?！?/br>
    男人翻身下樹，一刀將蛇劈成兩半，身形快到李綰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呆愣愣的看著死掉的蛇身，在地上翻滾了兩下，腥臭的味道蔓延開來，李綰再也顧不了那么多，一下子跳到男人身上，八爪魚一般死死抱著，仿佛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聲音打著顫：“那邊、那邊還有一只！”

    溫香軟玉在懷，男人身形一僵。他將手中短刀擲出，冷聲道：“死了。老子不想打女人，快從我身上下來?！?/br>
    聽蛇死了，李綰才敢回頭去看，見一柄銀色短刀將另一只蛇也釘死在了地上，她終于松了口氣，趕忙松開男人，還不忘小心翼翼避開蛇身。

    眼前的男人十八九歲，身量極高，李綰堪堪到他胸口。劍眉星眸，長的十分英俊?？蓞s不修邊幅的穿了一件邋遢的灰色布袍，袖子挽起至肘間，露出了左臂上滿滿的花繡，看著倒像市井混混，有些兇惡。

    李綰一時也摸不準(zhǔn)他的身份，只好說：“多謝俠士救我?！?/br>
    男人看清李綰的容貌同樣一怔，但很快他便勾起薄唇，帶著幾分玩世不恭：“俠士？我可不是什么俠士?！?/br>
    第29章 驚嚇

    “俠士？我可不是什么俠士?！?/br>
    今日他祖母過壽，府里四處鬧哄哄的，宋懷秀好不容易找了個清凈地方睡覺，哪知還沒睡踏實，宋顏就領(lǐng)了人過來，嘀嘀咕咕又不知在動什么歪腦筋。但左不過不關(guān)他的事，宋懷秀壓根兒不想搭理?？蛇@次被戲弄的女子實在太吵了些，才擾的他不得不出手。

    救下來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罷了，穿一件水紅色的薄紗長裙，瑩白肌膚若隱若現(xiàn)。雖被長蛇嚇得臉色慘白，可眉眼卻還是驕矜的，映著一抹紅唇，這樣單薄嬌弱卻又盛極了的艷色，讓宋懷秀難得晃了神。

    如此精致的長相，倒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宋懷秀扭過身去，瞇起眼伸了個懶腰，上前從蛇身上拔出銀色短刀，看也不看，抬手便擲到了不遠(yuǎn)處的榕樹上，手上瞧著沒使多大力氣，可短刀卻整支插入了樹干，樹后傳來一聲女子短促的驚呼。

    “別躲了。宋顏，你這些小把戲怎么就玩?zhèn)€沒夠？”

    過了片刻，果真從樹后閃出兩個人影，正是宋顏與沈蕓蕓。

    沈蕓蕓面上帶了一絲尷尬，宋顏倒是毫不在意，背著手，大大方方的走了出來，輕哼一聲道：“什么把戲？我和沈jiejie在這賞景關(guān)你什么事？”

    她眼珠一轉(zhuǎn)，上下打量了李綰一副，又譏笑道：“倒是你們二人......不知諭恩候家的小姐，為何要穿的如此輕賤，與我二哥躲在這里？”

    李綰如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冷聲道：“宋小姐這話，倒該去問問府上的丫鬟才是。為何故意弄濕了我的衣裙？引我到這換衣，又全是穿不出去的舞姬服飾？好端端的房間竟還有蛇。這一連串，真是荒唐至極，貴府的待客之道，李綰領(lǐng)教了?！?/br>
    “哦？竟有這么巧合的事？那可真讓我誤會了，不知道的見了，還以為是你故意想勾引我二哥呢。”宋顏一張嘴皮子厲害得很，不但不承認(rèn)自己做的事，還往死里踩李綰的名聲。

    宋懷秀眸中閃過驚訝，一把拉住李綰的手腕：“你說你叫李綰？諭恩候府......你可是從乘安縣來的？”

    這話問的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唐突，可想到人家才剛救了自己，李綰便也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男人愣愣道：“還真是你......”

    宋顏在一旁嗤嗤笑了起來：“這當(dāng)著我的面，你們二人就拉拉扯扯，還編那些借口做什么？要我說啊......”

    話沒說完，就見宋懷秀死死盯著自己：“閉上嘴。你要再敢招惹她，別怪我不客氣?！?/br>
    男人說話時渾身都透出一股暴戾之氣，李綰有些驚訝的抬頭看他。

    宋顏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樣的神情她曾見過一次。

    她這個二哥，從小就過得像狗一樣，因為母親不喜歡他，所以連下人都不肯給他好臉。宋顏也喜歡欺負(fù)他，借此來討嫡母歡心。

    有時候是倒掉他的飯菜，有時候是剪碎他的衣服，十四五歲的少年，從不吭聲。誰能想到國公府的二公子，竟然是忍饑挨餓的過日子。

    直到有一次，宋顏發(fā)現(xiàn)她這個二哥，懷里總揣著一個舊荷包，偶爾拿出來看看都寶貝的很，宋顏見狀一把便搶了來。那荷包色澤已經(jīng)黯淡了，只有繡著的錦鯉還算鮮活，宋顏一把便丟在了池子里，等著看少年灰敗的臉色。

    可從來隱忍的少年，像是忽然發(fā)了瘋，寒冬臘月跳進(jìn)了池子里，就為撿一個舊荷包。但國公府是什么地方？一方水池修建的可以泛舟，小小荷包落進(jìn)去，根本找不到蹤影。

    那時他爬上岸來，渾身濕淋淋的，唇色都凍得青紫，可一雙眼睛就是這樣死死盯著自己。他從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刀，短刀閃著鋒利銀光，宋顏忽然想起，姨娘曾說他在柳州府殺了人，可當(dāng)時說來都是笑談，半大的孩子，還敢殺人？

    到那時，宋顏才真信了。少年眼珠子血紅，渾身都像燃著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捅死自己。宋顏嚇得腿腳癱軟，逃跑都沒了力氣。她身邊的婆子拎起木棒，像平時一樣亂砸在宋懷秀身上：“快滾開，你個小雜種還想拿刀嚇唬人！”

    少年不語，任憑木棒砸在自己身上，一刀就捅進(jìn)了婆子胸腹間，離得太近，血甚至濺到了宋顏臉上。一下、兩下、三下，她愣愣的看著，直到幾個小廝趕來，才把宋懷秀按在地上，那婆子腸肚流了一地，早斷了氣。

    至此家中再沒人敢欺負(fù)這位二公子。宋顏有那么兩三年都噩夢連連，常夢到那婆子提著腸子怨毒的看著自己：“小姐，明明是你招惹了那殺神，為何卻是我替你去死？你就那么看著，連救都不肯救?！?/br>
    后來日子長了，宋懷秀再沒犯過瘋病，宋顏也漸漸忘了夢魘，偶爾敢對他冷嘲熱諷，每次他都只當(dāng)沒聽見。

    直到今天，宋懷秀又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兒時的恐懼感，再次蔓延開來，宋顏唇色慘白，幾乎在崩潰的邊緣。

    就在此時，國公夫人和滿臉焦急的吳氏，終于領(lǐng)人趕來。

    春蟬把披風(fēng)披在李綰肩上，見滿地蛇血，連忙道：“哪來的蛇？姐兒沒傷著吧？”

    吳氏也急道：“阿綰，快來母親這?！?/br>
    國公夫人沈氏，被這場面惡心的直犯嘔：“這、這到底怎么回事？”

    李綰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沈氏面色有些不好看，她早就聞到宋顏和沈蕓蕓身上有雄黃粉的味道，誰使得手段，她心里像明鏡似的，可到底要維護(hù)自家人，沈氏擰著眉道：“那定是小丫鬟不熟路，領(lǐng)錯了地方。這里偏僻，難免有些蟲蛇，驚嚇到李姑娘倒是我們府上不是，快到前院兒歇歇吧，喝碗熱茶定定神?！?/br>
    李綰早就猜到了會是這個結(jié)果，淡淡道：“那便謝謝夫人了?！?/br>
    沈夫人像是壓根兒沒看到宋懷秀這個人，幾人和和樂樂攜手去了前院，真像是誤會一場。

    看著她背影走遠(yuǎn)，宋懷秀垂下了眼。七年了，居然在京都又遇到了她。那時她還是個精致的女娃娃，如今卻好看的讓人心慌，差點認(rèn)不出了。也不知過去的事情她還記不記得......

    無論她記不記得，昔日的救命之恩，他不敢忘。他的這條命，早就是她買下的。

    這會兒才有個七八歲的小童跑來：“二公子，您怎么在這呢？國公爺都發(fā)了脾氣，您快隨我換衣服去前院兒吧！”宋懷秀點頭，抬腳前復(fù)又看向宋顏，一字一句道：“剛才我的話，你可要記仔細(xì)了?！?/br>
    宋顏又是一哆嗦。

    見旁人都走了，沈蕓蕓才松了一口氣，好在事情沒牽扯到自己，為了個不打緊的李綰，不值當(dāng)壞了自己名聲。不過......

    她柔聲說道：“顏兒，你不是說討厭那李綰？今日只嚇了她一番，怕是不夠吧?！?/br>
    若是往常，宋顏早就蹦著高的表忠心，可今日她卻搖了搖頭，雙眼都失了神，訥訥道：“表姐，我可不敢再招惹她了。”

    她比誰都清楚，宋懷秀可不是在嚇唬她，他真敢提刀捅自己。討好沈蕓蕓固然重要，可再重要，也沒小命要緊，那人就是個瘋子，她可不想腸肚流滿地。

    沈蕓蕓一怔，怎么也沒想到宋顏敢拒絕?？磥硎墙o的甜頭太多，讓她忘了自己身份，養(yǎng)個貓啊狗啊，也不能太慣著，都是一樣的道理。沈蕓蕓沉下臉來：“是嗎？那你便自己掂量吧?！?/br>
    說罷便仰著頭離去，看也不看宋顏一眼。

    回府的馬車上，春蟬仍是有些不平：“姐兒，明明是她們戲弄咱們，你方才怎么又不肯說？”

    “說了也沒用。咱們又不知道那小丫鬟的名字，即便知道了，也揪不出人來，國公夫人是鐵了心要護(hù)著，撕破臉面咱們也討不了好，暫且忍耐吧，以后小心些就是?！?/br>
    春蟬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那倒多虧宋二公子救了您，那蛇也不知有沒有毒，忒嚇人了。”

    李綰一怔：“是該謝他，可我總覺得那人怪怪的。”

    .

    .

    大殿內(nèi)燈火通明，帝王卻坐在一片陰影中，細(xì)白的手指一下下點著桌案。

    章和帝劉鈺已近而立之年，可隨了他的母妃麗貴妃，五官長得漂亮，帶著絲陰郁的美，蒼白瘦弱看著倒像是個弱冠少年一般。

    他靜坐半晌才道：“諭恩候明日就能到京都？”

    “是?！备畹年幱疤幭裾玖藗€影子，不開口根本無法讓法察覺他的存在。

    “他可有四處拉攏關(guān)系？”

    “沒有。據(jù)臣所知，英國公和曹御史為首的兩撥人，都在打壓諭恩候?！?/br>
    “很好，明日讓他到小書房來見朕?！?/br>
    劉鈺的皇位坐的很不安穩(wěn)，幾個兄弟雖然打發(fā)去了藩地，可仍背地里小動作不斷。他不占嫡、不占長，老臣們也不服氣，兩方勢力互相糾葛，輕易動不得。若不是有父皇遺旨，清清楚楚寫的傳位與他，再加上外祖父保駕護(hù)航，他怕早就被人趕下了皇位。

    可想起外祖，劉鈺狠狠砸碎了琉璃盞。旁邊的內(nèi)侍嚇得眼皮一跳，跪在地上不敢吱聲。

    這江山終究姓劉，不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