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春蟬哪里敢說阿綰對玄真動了心思,只得道:“綰姐兒想去看雪景,奴婢沒看顧好,讓她摔著了?!?/br> 春蟬挨了一頓板子,幸而第二日李綰悠悠轉(zhuǎn)醒,這才攔著沒讓再責(zé)罰。 李綰這一病就是半個多月,才能走了,就又要去冬青寺,攔都攔不住。 可到了冬青寺,卻聽小沙彌道:“玄真師伯四處云游去了,歸期未定?!?/br> 第24章 輕慢 京都的云雀街上,有所七進七出的大宅院,建的廣闊,占了半條街不說,光是那高聳的圍墻,就透著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權(quán)貴味道,尋常百姓們壓根兒不敢停下多看。 說起這座宅子,可是有些來頭。最早建于前朝,作為親王府邸,前半部修的富麗堂皇,后半部的園子更是幽深秀麗,凈是江南好風(fēng)景。改朝換代之后,劉家人做了皇帝,又把這宅子賜給了情同手足的開國功臣陳國公,傳了幾代之后,風(fēng)光百年的陳家倒臺,先帝便把宅子收了回去,這一空就是十余載。就連靜宣長公主向先帝索要,他都沒舍得給了親妹子。 可如今這代表著帝王恩寵的華貴宅院上,赫然掛上了諭恩侯府的牌匾。 李昭初封諭恩候時,皇帝賜婚他與壽光縣主,同時賞了上斜街的一座三進宅院。 如今李昭領(lǐng)軍,正在西南平亂,捷報一抵京都,章和帝劉鈺便開懷大笑,他將折子甩在那些老臣面前,道:“你們不是全說亂軍蠻野狡猾,不應(yīng)討伐嗎,如今怎樣?諭恩候這一仗贏得漂亮,眾愛卿還有什么想說的?” 老臣們垂著腦袋不言聲,劉鈺轉(zhuǎn)著翡翠扳指,收斂了笑意:“于海,朕聽說諭恩候的家眷們,都要遷到京都來?” 大總管恭謹(jǐn)上前半步:“回陛下,確是如此?!?/br> “哦?!眲⑩曌鄙碜樱骸凹依锶硕嗔?,上斜街的宅子便擠了,那便把云雀街的宅子賜給諭恩候吧?!?/br> 于海抬眼,但很快又垂下頭去:“是?!?/br> 都是在官場上混老了的人,幾位大臣面上不動聲色,可心里都是一驚,這諭恩候的榮寵,越來越盛了,又對陛下有救命之恩,怕會是下一個陳國公也說不定。 宅院是賜了下來,可卻沒人來住。偌大的園子,只有幾個掃撒的婆子。 運送東西不用歇,可人不行,尤其老夫人歲數(shù)大了,腰腿都不好,坐車時間長了便酸痛難忍,路上總是走走停停。所以十好幾輛車的東西先到了京都,一行人卻還未到。 李昭領(lǐng)兵未歸,壽光縣主也仍在上斜街的宅子住著。 掃撒的婆子沒事做,便倚在廊下閑磕牙。 “那些東西你是沒瞅見,全是些尋常物件兒,沒個像樣的,竟還有一張掉了漆的小幾。這哪像是侯府老夫人該用的東西?!?/br> 另一個婆子嗤嗤笑了起來:“本就是個鄉(xiāng)野老太太,我聽說是個什么犄角旮旯的小縣出身,也就是沾了兒子的光,這才富貴了。眼皮子淺點兒,不會享受也是正常。” “那哪是淺點兒的事,掉了漆的小幾我都沒臉用,她還巴巴的運到京都來,也不怕別人笑話!” 舌根子嚼的正起勁,就聽有人輕哼一聲:“我道怎么叫了半天門,沒人應(yīng)聲兒,原來是都躲在里面偷閑呢!” 來人四十多歲,一身織金鴉青錦緞裙,手上攏著金鐲、耳上墜著珍珠,一身富貴氣派。只是臉頰消瘦,顴骨高聳,看著有些刻薄相。 此人姓黃,正是壽光縣主身邊最得用的人。 掃撒的兩個婆子見了她,連忙起身,笑的見牙不見眼:“喲,什么風(fēng)把您吹來了?我們可不敢偷閑,才坐下沒一會子呢?!?/br> 黃嬤嬤冷笑一聲,自顧自的坐在廊下:“旁的我不管,只有一點,我們縣主的東西金貴的很,你們?nèi)艨牧伺隽?,可沒人給你們留情面?!?/br> 那婆子殷勤的捧了一杯茶水給她:“哎呦,您就放心吧??h主的東西我們?nèi)凑漳姆愿腊崛チ苏海蝗f個小心,可不敢磕碰。” 黃嬤嬤點了點頭:“老遠(yuǎn)就聽見你們在那排揎,說的可是乘安縣來的?” 兩個婆子搓著手,不敢回話。 黃嬤嬤一笑:“怕什么?我倒覺得你們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人啊,就怕驟然有了富貴,心都飄上了天,認(rèn)不清自己身份。越是捧著敬著,越容易將來鬧笑話,倒不如直白些,讓她們明白,我這話,你們聽清楚了?”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這話沒什么聽不明白的,就是讓她們不必太給老夫人和那位夫人面子,最好是能落了她們面子???..... 其中一個賠著笑:“嬤嬤,我們二人就是不打緊的奴才??扇思遥鞘呛顮?shù)挠H娘,若是得罪了,可落不了好啊。” “呵,那你就是還沒明白。陛下賜這宅子,京都多少大人都紅了眼?可你當(dāng)這是沖著誰給的?我們縣主在陛下那的分量還用我說?誰是真主子你都拎不清,我看你可真是個糊涂人,這差你也不用當(dāng)了?!?/br> “別別、您可別動氣,奴才明白了!” . . 路上顛簸了一個來月,可算到了京都。 老夫人瞅著這富麗堂皇的大宅子,激動的手都在抖,也顧不上腰腿酸痛,拉著媳婦兒逛了大半,連連道:“昭兒出息!咱們也跟著享福了!” 吳氏也看花了眼,點頭道:“可不是,若沒人領(lǐng)著都得迷了路。您瞧,這月份竟還有綠菊呢?!?/br> 宅子也看了個大概,車馬勞頓,人都疲累的不行,吳氏想著趕緊分了院子,也好讓大家歇歇,可這一看便笑不出來了。 正院早就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亩褲M了箱子,全是別人的東西。 一個穿戴頗為富貴的婆子,笑瞇瞇出來道:“給老夫人問安。”又瞅了瞅她:“您就是吳夫人吧?我們縣主著了涼,一時半會也來不了。這不,就先讓我過來照看著,奴婢姓黃?!?/br> “老夫人,白鶴院早就給您收拾好了,暖和的緊,您隨我去瞧瞧?看有什么要添減的,奴婢也好安排。” 這黃嬤嬤笑的隨和,可一雙眼里卻沒多少敬重。 老夫人沒挪步:“縣主生了?。俊?/br> “可不是,一聽您要來,就里里外外忙活著??沙醮猴L(fēng)涼,縣主身子又嬌貴,這便凍著了?!?/br> 這謊扯得實在不走心。一聽她要來就里里外外忙活著?一個多月了,唯獨占了正院,其他院子還是亂七八糟? 她們原本說是趕在年前來京,可恰逢李昭不在,阿綰又生了病,這一拖,就拖到四月底才動身,眼下已是五月中旬,竟還是天太冷,把縣主凍病了? 這分明就是擺架子,不肯迎她這個婆母呢。老夫人還沒見面,心中就已對這縣主的驕矜性子,有了三分不喜。 也學(xué)著黃嬤嬤皮笑rou不笑道:“那可真是辛苦了縣主,老婆子心里怪過意不去的??h主既已經(jīng)把東西搬來了正院,那別人住哪想來也是都安排好了?” 黃嬤嬤看出了她的不滿,可也只當(dāng)沒看出,仍舊笑說:“縣主性子隨和,說讓吳夫人和幾位小姐們,隨便挑。后邊的罩樓、院子,景致都好的很?!?/br> 吳氏氣得直咬牙,這是拿她當(dāng)妾室打發(fā),讓住到后頭偏院兒去? 剛要發(fā)作,卻見婆婆對自己道:“后頭景色是好,可你那頭風(fēng)病最怕陰冷,剛才這位黃嬤嬤不是說了,白鶴院暖和?那我看你就住到那去吧?!?/br> “娘!”白鶴院與正院同在中軸,還要靠前些,倒顯得更尊貴。自己住到了那,是讓那壽光縣主落她臉面的盤算成了空,可婆婆又該怎么辦? 老夫人捏了捏她的手:“我剛才都瞧好了,臨湖的罩樓修的漂亮極了,阿綰定然喜歡。我住東邊的壽菊院,離阿綰又近、寓意又好,人老了,成天怕死呢?!?/br> 婆婆堅持如此,吳氏心中感動的不行,知道這全是顧著自己呢。 既然定了下來,便開始讓人搬東西。 倒是黃嬤嬤氣得扭頭甩了臉子。 “既然老夫人和吳夫人都有主意,那奴婢便回去了,我們縣主那也離不得人?!?/br> 吳氏忙得團團轉(zhuǎn),沒空理她。老夫人也不搭理她,只顧著拉阿綰去看那精巧繡樓。 “阿綰,你瞧這繡樓多漂亮?!?/br> 三層的繡樓,的確建的華美,粉刷的朱漆中摻了金粉,整座小樓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翹起的屋檐掛著小巧金鈴,微風(fēng)拂過,便發(fā)出悅耳聲響,樓下是波光粼粼的一池湖水,水中還養(yǎng)了不少錦鯉,的確美的讓女孩子難以拒絕。 “是很漂亮,謝謝祖母?!?/br> “謝什么,這么漂亮的繡樓,也就我們綰姐兒來住,才配得?!?/br> 祖孫二人正說著話,便聽到后邊搬東西的婆子竊竊私語,偏偏那音量還不大不小,正好能讓人聽見。 “哎呦,怎么這樣的物件兒也要抬進去,要我說這掉漆的小幾瞧著就窮酸,這小地方的呀......嘖嘖?!?/br> 老夫人面色難看起來,在家收拾東西時,媳婦兒確實勸過她,說好些東西都舊了,就不帶了吧。 可老夫人是從窮日子過來的,見那小幾不過是邊角處掉了些漆,補補根本看不出來,也沒舍得扔,一同帶了來。哪知因為這點小事,竟被下人奚落了。這種被人瞧不起的感覺,就像是當(dāng)年去給她那堂姐賀壽,她渾身都僵直,像是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不來。 老夫人轉(zhuǎn)過身,質(zhì)問那兩個婆子道:“你們剛剛在說什么?” 婆子停下腳,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答道:“喲,老夫人別惱,奴才是在說這小幾上不得臺面,可沒說旁的?!?/br> 第25章 贏家 老夫人在乘安縣可從沒遇過這樣的刁奴。剛才那神態(tài)語氣分明沒把自己放在眼里,可問起來卻又只借著小幾說事,這倒成了她沒事找事? 真是氣煞人也,她臉色漲的通紅剛要發(fā)作,就聽孫女出聲道:“你認(rèn)為這小幾寒酸也是正常?!?/br> 十二三歲的姑娘轉(zhuǎn)過身來,肌膚勝雪,渾身透著一股子貴氣,倒讓那兩個婆子心中一驚。 尋常人覺得高貴是什么?就是平易近人的反義詞。疏離的、高高在上的,讓人覺得可望而不可及,少女的眉眼恰好就是這般。新月眉,丹鳳眼,微微上揚,帶著十二分的嫵媚,太過凌厲的美感生出了距離,讓人不敢多瞧。 “我祖母出身清河崔家,金銀玉器對她老人家來說算不得什么,難得的就是這些用老了的物件兒。擺件器物,與主子相伴的日子長了,它的貴重就并不在材質(zhì)本身。你每日為生計發(fā)愁,當(dāng)然只認(rèn)為金子銀子才好,不懂也是正常??赡氵@規(guī)矩是誰教的?與主子說話梗著個脖子、站也站不直?!?/br> “祖母,我看讓福緣姑姑將人打發(fā)了吧,儀態(tài)難看,實在沒法兒用,沒的丟了府上臉面?!迸⒌穆曇舨桓撸踔翛]有一丁點兒生氣的情緒,但就是這樣的平靜卻讓那婆子生出了一身冷汗,不自覺的調(diào)整了站姿。 老夫人回過神來,經(jīng)孫女這么一說,自己舍不得扔?xùn)|西的節(jié)儉心思,倒成了高門大戶的講究?老夫人瞬間覺得面子里子都有了,身心舒暢,還是綰姐兒會說話! 她笑道:“好,橫豎都要買人,也不差這一兩個,到時候再細(xì)挑吧。” 就這么輕飄飄的丟了差事,兩個婆子徹底慌了神:“您可不能打發(fā)奴才,壽光縣主要是知道了......” 女孩不在意的擺了擺手:“行了,別再聒噪。縣主身份尊貴,哪會在意幾個婆子的去留?!?/br> 直到祖孫二人走遠(yuǎn)了,那婆子才一屁股跌坐在地。自己真是蠢笨,聽了黃嬤嬤的話就巴巴跑來得罪人,想要討好縣主,可卻忘了自己的身份,兩邊兒都是得罪不起。早知如此就該閉上嘴巴,老老實實當(dāng)差才是,這倒好,差事都給折騰丟了。 可后悔也晚了。 白姨娘舍不得與女兒分開,就住在繡樓后身的芙蕖院。柳姨娘帶著李纖住在芝蘭院,李紛向來與李纖要好,便挑了旁邊的水仙閣。 都道破家值萬貫,更別說李家這種富足人家,帶到京都的東西想要全都收拾妥當(dāng),也需要不少時日,大家都忙著各自收拾,日子倒也相安無事。 “姐兒,你瞧這床幔,是喜歡霜色仙鶴紋的,還是喜歡湘妃色海棠紋的?” 李綰笑說:“都好,你看著掛吧。” 春蟬便挑了嬌艷的湘妃色掛上。 李綰托著腮一邊看她掛幔帳,一邊道:“前些日子我渾渾噩噩的,也沒顧上。妝匣里的荷包有五十兩,聽說你妹子許了人家,就當(dāng)是我給她添妝吧。” 提起呂夏,春蟬就是一愣。她這妹子也著實心狠,不聲不響的跑出去,鐵了心要給要嫁給人家做妾,氣得她爹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最后攔不住也只能隨她去了。 “五十兩也太多了,那我替她謝謝姐兒?!?/br> 李綰笑的眉眼彎彎:“多什么,要是你有了喜歡的人,我送你的更多?!痹人窍胫傄骄┒紒?,舍不得春蟬嫁在柳州府,如今來了,再不為她打算,可就不像話了。 春蟬張大嘴,但很快又道:“我可不嫁。嫁了人要給他生兒育女,洗衣做飯。cao持半輩子,人老珠黃了也落不下什么好。我倒不如陪著姐兒,吃穿不愁,沒事可煩心?!?/br> 一旁繡裙子的冬雪‘噗嗤’一聲樂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