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泠徽, 生你未與他同衾, 死了二哥會讓你光明正大的入司馬家的祖墳?!彼砸凰尖獾溃澳阌H自同司馬錐商議, 朕欲把魏府已故三小姐魏泠隱指婚與司馬旌, 結(jié)為冥婚。” “是。”李成忱看著魏泠徽手心的青銅鑰匙欲言又止, 終究一語未發(fā)走了出去。 蕭赭親自督察文貴妃蓄意謀害熹貴妃一案,后宮一時人人自危, 閉門不出, 唯恐惹禍上身。 翊坤宮, 一對紅燭高燃, 燭淚順著紫金蓮花座蔓延凝結(jié),文貴妃梳著飛鸞髻, 簪著一對紫玉牡丹釵, 眉間畫著梅花花鈿,黛眉櫻唇, 肌膚塞雪,煙紫宮衣,廣袍寬袖,繡著簇簇丁香花, 褪去咄咄逼人囂張跋扈, 端莊高貴,平靜坦然。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br> 蕭赭拿起粉瓷酒壺斟了一杯酒放在了她的面前,“泠徽有孕之時你對她下毒致使她產(chǎn)下玦兒落了舊疾, 如今也不算冤枉你?!?/br> 她冷笑道:“泠徽泠徽,還是魏泠徽,你知道為什么我要千方百計的與她作對嗎?” 他不言,她摩挲著酒杯烏黑的眸子中透著幾分陰鶩,“即便她心中有別人,你依舊護著她寵著她,我嫉妒她,我恨她,憑什么她一邊享受你給她的榮寵一邊心里惦記著別人?魏泠徽如此秦曦箬亦如此! 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我針對的是魏府呢我殺了很多人,算計了很多人,可你看,我從未想過要加害璟兒與珞兒。 皇后娘娘處處為你考量,她那么愛你,我敬重她,自然也會護著她的孩子。” 蕭赭一怔,縱然這么多年文敏在宮中興風作浪,可待蕭璟蕭珞卻是極好的,璟兒出天花那次她徹夜守在宸元殿外,彼時他以為那不過又是她的苦情戲罷了。 “我入宮五載,你來翊坤宮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大多都是因為前朝變故文府之事,縱然我犯了錯你來找我興師問罪也透著虛假疏離。 你對我說過的每句話都是算好的,你對我的喜怒哀樂都是假的,就因為我出自文府,你從不肯正眼看我,更不會讓我懷上你的孩子。 我那么愛你,為了你我可以背叛父親,與文府決裂,她們可以為你做得我都可以為你做,她們不可以為你做得我也可以為你做,可你為何從不肯信我呢?” 她偏頭望著他滿臉淚痕,扶著桌案的手臂止不住的顫抖,宛若雨打梨花,凄楚動人,“從父親公然在朝堂上忤逆你開始,我就知道你遲早會對文府下手,我是文府的棋子,也是你的棋子。 其實你如果讓我為你的天下大計去死我也會很開心的,可你連這樣一個機會都不肯給我,我只能自己為你鋪路了。 你對一個不愛的魏泠徽尚且如此關(guān)懷備至,若我傷了你心心念念的秦曦箬,你必然不肯放過我,你看,我又猜對了。 那天我坐在翊坤宮等了好久,等你來殺我,那時我就在想當初我若不入宮就好了,嫁個普通人或許現(xiàn)在孩子都如珞兒那么大了。” 蕭赭眸光略微暗了暗,“你可想過因文府弄權(quán)致使朝綱敗壞、民不聊生,因你一己私欲令多少無辜之人慘死?!?/br> “誰讓我這么多年眼中只有你,我唯一的相公,后宮所有女人的夫君。”她從梳妝臺旁拿過一個紫檀木匣打開道,“你不是要證據(jù)嗎?拿去吧?!?/br> 文敏坐回圓凳上端起鴆酒舒展眉心,淺淺一笑,“大約這是你唯一一次真心真意的為我斟酒,我一向自私自利,從來不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什么天下百姓,我只是為了你?!?/br> …… 琯夷安撫好蕭璟、蕭珞心中掛念啼哭不休的蕭玦遂去了昭陽宮。 蕭玦未滿兩歲,粉雕玉琢,烏黑的眸子亮如點漆,眉眼肖母,她看到他強忍住心中酸澀小心翼翼從秦曦箬懷中抱了過來,說來也怪,哭的宛若小淚人一般的娃娃,埋在她懷中竟然安靜了下來。 秦曦箬因右手手筋被挑斷,接筋傷愈后手根本拿不起比茶杯更重的東西,竹溪上前幫她揉捏胳膊,絞了冷帕子覆在了手腕上,“翊坤宮那邊情況如何了?” “賜鴆酒?!绷粢膫麆荼痊g夷輕一些,如今已經(jīng)行動如常,只是手指還不太靈便。 她揉了揉額心,“皇上還在靈徽宮?” “熹貴妃娘娘已入殮?!丙愬㈧滟F妃、文貴妃一一故去,后宮諸事大多落在了秦曦箬的身上,懷有身孕加之看顧蕭玦多少有些精力不濟,留夷勸道:“時辰不早了,娘娘先行歇息吧!” “無事?!?/br> 她憂心蕭玦便這樣陪著琯夷耗了整整一宿,至清晨琯夷輕輕把他放在床榻上時他攥著小手安然睡熟了。 “琯夷,你回去歇息吧!”外間女官呈報熹貴妃、文貴妃、麗妃身后安排之事,加之三宮宮女太監(jiān)分配事宜,秦曦箬一晚不過以手撐額略瞇了瞇,氣色欠佳,聞言微闔了闔雙眼道:“讓她們在外殿等候。” 侍候在秦曦箬身旁日久,越來越會發(fā)現(xiàn)她說不上性情清冷反而骨子里透著靈動灑脫,文武謀略雙全臨危不亂,處理事情條理清晰,一針見血滴水不漏。 未免蕭玦哭鬧琯夷幾乎是維持著固定的姿勢抱了他整整一個人晚上,手臂酸疼,未愈的手指疼痛腫脹,剛剛踏入院子李成忱緊隨其后也跟了進來,滿臉倦容,顯然也是一夜未眠。 “怎么才回來?” 琯夷勉力笑笑:“三皇子總是哭鬧,我陪著惠妃娘娘守了一宿?!?/br> 他托起她的手,“疼不疼?” 她蹙了蹙眉可憐兮兮道:“疼??!特別疼!” 李成忱取了藥膏輕柔的幫她涂抹,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琯夷郁郁寡歡心里總感覺像壓著一塊石頭堵得十分難受,遲疑著問道:“為什么熹貴妃娘娘要入宮?她明明那么愛他。” 他伸手揉捏著她的手臂緩解疲累低聲道:“兩情相悅未必可以結(jié)發(fā)同心,司馬旌是司馬府庶出之子,從小受盡人情冷暖,性情陰翳深沉,他接近貴妃娘娘始于重重算計,他想借助魏府的勢力攀附權(quán)貴,達到自己位極人臣的目的。 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自己會真的愛上她,更沒有算到柔弱純善如貴妃娘娘會如此果斷決絕。 她無意知曉司馬旌在外用來掩人耳目的風流韻事后一怒之下執(zhí)意入宮斷了所有后路,彼時蕭祈對貴妃娘娘一往情深,貴妃娘娘此番決定讓他與皇上背道而馳,致使平衡朝堂時皇上腹背受敵,不得已才借助文府之勢穩(wěn)定朝局,造成文府現(xiàn)在大權(quán)獨攬的局面。 皇上知她摯愛司馬旌,本欲待事情平息之后成全二人的婚事,奈何蕭祈向她坦露從始至終司馬旌都在算計利用她,恰逢皇后娘娘病故,幼子無依,她便心灰意冷留在了宮中,為皇上籌謀,為魏府依靠?!?/br> 琯夷聽來多少有些唏噓不已,情愛向來如此,腐朽徹骨,至死不渝,魏泠徽若可以放下便不會把他的模樣刻入骨髓終此一生,司馬旌若不愛便不會放棄唾手可得的權(quán)利留守邊陲終生未娶。 她偎在他的懷中環(huán)住了他的身子,“成忱,為何明明兩個人那樣相愛卻過得這般苦?我們以后一定要好好的?!?/br> 他撫了撫她的發(fā)道:“琯兒,你答應我縱然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著?!?/br> 他怎么會不在?琯夷感覺十分好笑,在她心中他似乎是無所不能的,仔細想想她不是打算給他養(yǎng)老送終的嗎?眨了眨眼睛故意道:“我不要,我陪你生死相隨不好嗎?” “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你還在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大抵因為魏泠徽的事情她不想多談生離死別這種傷心的話題,胸口酸澀,想哭又哭不出來,十分難受,于是乎像個貓咪一樣手腳并用的攀在他身上道:“相公,我困了,你抱我去睡覺?!?/br> 李成忱嘆了一口氣起身抱起她正欲往床榻旁走去,她半瞇著眼睛揚了揚下巴,“餓了,想吃點心。”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瓷盤中盛放著幾塊藕粉桂花糕,他一只手臂箍著她的身體,另一只手拿了一塊點心喂給她吃,“要不要喝水?” 她點了點頭,李成忱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俯身含住她的唇瓣把水哺入了她的口中,琯夷雙臂環(huán)著他的脖子烏黑的眼睛驀然睜開氣息不穩(wěn)的盯著他。 他微微離開她的唇,啞聲道:“桂花糕味道還不錯。” 琯夷目瞪口呆,這是被調(diào)……調(diào)戲了?她這么厚臉皮竟然被調(diào)戲了?真是沒臉見人了! 耳聽房頂上細碎的腳步聲響,李成忱把她放到床榻上坐好,淡淡道:“初二,不必阻攔?!?/br> 初二?竟然真的還有一個初二?一道黑影略過房內(nèi)忽然多出一個人,面容消瘦,素衣長袍,斷了一個手臂,聲音沙啞低沉,“成忱,泠徽……她……她真的死了?” ☆、第五十五章 琯夷豁然起身, 雖然僅與蕭祁有過一面之緣, 但那樣的容貌總歸讓人印象深刻, 李成忱抬手倒了一杯熱茶推到桌案對面,“衍書, 坐?!?/br> 蕭祁哽咽道:“是……是真的?” 他遲疑的點了點頭, 蕭祁踉蹌著倒退了兩步, 面色慘白,比之乾坤西陵一敗涂地還要狼狽不堪, “他答應過我要好好保護她的……” “皇上待貴妃娘娘如何想必你心里很清楚?!?/br> “平城失守, 又是因為司馬旌!”他頹然的低下頭眸帶嘲諷, “她可曾還記得我?” 李成忱掏出一枚銹跡斑斑的青銅鑰匙, “她說來世讓你早點找到她。” 蕭祁顫抖的接過青銅鑰匙有片刻的失神,俯下身子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 為什么她要愛上司馬旌?” “你先遇到她的?” “春日云嵇山萬清寺后山紅梅盛放,她坐在樹下?lián)崆? 我以簫合之……” “我?guī)闳ヒ娀噬?。”未待他說完李成忱出言打斷了他的話,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琯夷取了一套小松子的衣服給他換上往靈徽宮的方向而行,宮中縞素死氣沉沉,琯夷不解的小聲道:“皇上恐會治罪。” “有些事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依舊不太明白也沒有繼續(xù)追問, 據(jù)聞成王蕭祁風流倜儻慈悲為懷, 長垅政變后與蕭赭背道而馳性情大變,仗勢欺人暴虐兇殘,乾坤西陵暗殺她看到的是他的陰沉狠毒, 但今天她似乎看到了他曾經(jīng)俊逸多情的影子。 靈徽宮白燭長燃,竟無一個宮人,黑漆描金棺木擺放在正殿之中還未移靈,蕭赭身穿月白龍袍坐在一旁慢條斯理的擦拭著一把古琴,“朕知道你會來得?!?/br> “我要見她最后一面?!?/br> 蕭赭放下手中的古琴淡淡道:“已入殮封棺?!?/br> 蕭祁死死盯著靈牌棺木掀袍跪在了地上,“我求你?!?/br> 他一直性情孤傲,從不肯輕易低頭,猶記得他第一次求他是不讓泠徽入宮為妃,第二次求他是要見她最后一面,在這世上能讓他低頭的唯泠徽一人而已。 李成忱把手中的白玉簫遞給他道:“衍書。” 蕭祁接過玉簫粲然一笑,置放在唇邊吹奏起當日梅林初遇的曲子。 琯夷聽著聽著感覺有幾分熟悉,心下訝異,這不是貴妃娘娘每每彈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的曲子么? 歡快婉轉(zhuǎn)的曲子透著數(shù)不盡的蒼涼與哀傷,最后一個音節(jié)入風而化,他淚眼婆娑道:“泠徽,這么多年過去了,一直沒有機會完整的把紅梅落雪吹給你聽?!?/br> 蕭赭苦笑道:“造化弄人?!?/br> 蕭祁跪在他面前不停的磕頭,“二哥,你讓我?guī)吆貌缓眠@個皇宮困住了她一輩子,死后你便放她自由好不好你不是要追查魔音谷的下落嗎?我可以幫你,我什么都不要了?!?/br> “衍書,泠徽與司馬旌是因為這首曲子定的情?!?/br> 白玉簫跌在地上摔的粉碎,他雙唇顫抖,“不可能,這是我為她譜的曲子?!?/br> 李成忱無奈道:“衍書,你還不明白嗎?她初始傾心的是當日云嵇山與她合奏之人,陰差陽錯,她一直以為是司馬旌,才與他相知相愛?!?/br> 琯夷震驚之情溢于言表,貴妃娘娘等了一輩子,愛了一輩子,其實從一開始便是癡心錯付,若當年她嫁與成王,是不是也是琴瑟和鳴終此一生,她不必過得如此苦,蕭祁也不會走到如今這種境地。 蕭祁跪在大殿中笑得神志癲狂,發(fā)瘋一般抱住棺木輕輕的摩挲,“泠徽,我?guī)阕撸裆鷣硎老孪螺呑游叶疾粫屇汶x開我了?!?/br> 李成忱抱拳跪在地上,“求皇上成全。” 蕭赭呆立良久終擺了擺手,“走吧!” 他走到蕭祁身旁道:“衍書,我?guī)闳ヒ娝??!?/br> …… 琯夷躺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最后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透,李成忱合衣躺在她的旁邊睡得正沉。 擔心他睡得不舒服,她撐起身子伸手去解他的衣帶,大手包裹住她的手背輕輕一帶,她身形不穩(wěn)整個人趴在了他的身上,“成忱,你醒了?” “嗯?!?/br> 她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趴在他身上閉上了眼睛,“真好,醒來就可以看到你?!?/br> “會不會不舒服?”他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睜開眼睛問道。 琯夷搖了搖頭,“你似乎并不贊成貴妃娘娘與司馬旌合葬?” “當年貴妃娘娘與司馬旌、蕭祁一事鬧得沸沸揚揚,此番兩人同時故去司馬府與魏府如此大張旗鼓的舉行冥婚必會讓人懷疑,大作文章,于公皇上籌謀兩年之久削弱文府之勢絕不能因此功虧一簣,于私衍書與我生死之交,我信他才是貴妃娘娘最好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