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你走吧!”蕭赭大拇指摩挲著扇骨未再看他。 蕭祈冷哼一聲,“心虛了?只要我活著一日便不會放過你?!?/br> “無論你信或不信,我自始至終都把你當做親弟弟,從未想過想要傷害你?!?/br> 蕭祈步伐一頓頭也未回轉(zhuǎn)身離開,蕭赭緩緩闔上雙目,“這次務必查到魔音谷的蹤跡?!?/br> “是?!?/br> 蕭赭掀袍跪地對著乾坤西陵拜了三拜,眾人亦紛紛下跪,馬車重新出發(fā),蕭璟問道:“爹,你怎知皇叔在乾坤西陵?” “乾坤西陵乃雁月的福澤氣蘊,閔舟連年多災,成忱暗中查訪實為乾坤西陵有異所致,剛剛的五行八卦顯示確實有人動了手腳。 世人皆傳左右天下走勢的離火珠在乾坤西陵主殿之中,蕭祈三年前勾結魔音谷就是為了離火珠?!?/br> “你真正要查的是魔音谷?” 蕭赭展顏一笑,摸了摸蕭璟的發(fā)頂,“吾兒聰穎?!?/br> 琯夷試探的觸摸了一下他受傷的血痕,絞了帕子欲用清水擦拭干凈,李成忱看了她一眼微微掙脫了一下手臂,“不用?!?/br>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沒有動作,帕子脫力墜落在銅盆中濺起朵朵水花,驟然回神跪在馬車上,“公子、少爺恕罪?!?/br> “成忱,琯夷受傷了,你……” 蕭赭話音未落,他攥著她的衣袖上上下下仔細查找她身上的傷勢,后肩處氤氳出大片鮮血,他眉心微皺,手略有些顫抖,蕭赭抵唇輕笑,蕭璟擺弄著折扇,“非禮勿視。” “我沒受傷,那是你的血?!爆g夷抿唇笑了笑,復又絞了帕子擦拭著他手臂上的傷口,“你告訴我都有哪里受傷了,我?guī)湍闵纤??!?/br> “嗯?!?/br> 一路無話,行了大半個月總算來到了閔舟城,下馬車時方才看清隨從侍衛(wèi)皆不見了,只余初一、初三兩人,江起云早已在城中最好的客棧安置好了客房。 江起云一眼看到琯夷快步走了過來,“琯琯,你沒事吧?” “沒事?!?/br> 蕭璟干咳兩聲,“琯夷姑姑,去幫本少爺收拾收拾房間。” “好。” 李成忱不知和蕭赭說了些什么,拿起車上的行李徑自往客棧二樓走去,琯夷蹙了蹙眉,這……這是還在生氣?白日莫名其妙在地府走了一遭也便算了,那是她身為奴婢應盡的本分。 可他為什么對她越來越疏冷了呢?仔細想了想那日不過同他賭氣頂撞了幾句,在宮中她絮絮叨叨說了那么多話也沒見他不高興啊,還是那日被她言中了,他根本一點也不喜歡她,一直是她自作多情,他被她擾的倦怠了,不要她了。 “想什么呢?” “少……少爺……” 蕭璟推開客房的門轉(zhuǎn)了一圈自斟了一杯熱茶,順手也給她倒了一杯,“你不用想了,李總管保準又生氣了?!?/br> 琯夷疑惑的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江起云對你殷勤備至,李總管吃醋了?!?/br> “吃……吃醋?”她剛剛喝入口中的茶差點噴了出來,“不……不可能吧?” “你竟然不知道他在吃醋?” 她低下頭漆黑的杏仁眼骨碌碌轉(zhuǎn)了一圈,怎么想也不太可能和吃醋搭上關系,蕭璟戲謔一笑,“還是你故意讓他吃醋的?” “我沒有!那日我只是發(fā)現(xiàn)江起云有些不同尋常,心存試探,他其實是……” 蕭璟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挑了挑眉,“想不到你還真是大智若愚。你去找李總管解釋清楚,床笫之間沒有什么事情是解決不了的?!?/br> 琯夷粉腮微紅,整日被一個小孩子糊弄的團團轉(zhuǎn)真是無顏見人,“他吃醋我還吃醋呢,少爺,是不是一開始我就做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圍觀公公表白…… ☆、第三十六章 李成忱在客房整理好行裝, 把一摞線裝書置放在圓桌上, 初三啃著一截甘蔗走了進來, “老大,你不累嗎?歇會, 歇會?!?/br> “什么事?” 初三嚼著口中的甘蔗, “夫人和公子一塊出去了。” 他翻書的動作一頓淡淡嗯了一聲, 初三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老大, 如果夫人入宮為妃可就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br> “不會?!?/br>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事可沒準。”初三信口胡言瞅著李成忱的反應, 不過這話連他自己也不信, 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且不說皇上對琯夷沒那心思, 打從蕭赭登基以來后宮可從未納過一個宮女。 他頭也未抬淡淡道:“你無事便退下吧, 我要看書。” 陽春三月,桃紅柳綠, 草長鶯飛,小橋流水,深巷烏瓦,煙雨朦朧, 三分明月在, 一分在閔舟,月上柳梢,十里花燈, 絲竹管弦,紅袖樓頭,繁華盛景。 琯夷撩開竹簾看著遠處柳提春曉,聽著木漿劃過水面的簌簌聲響,一時之間有種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感傷,彼時以為此去帝都今生應再無機緣回家探看,一恍五六年都過去了。 “想家了?” 紫砂壺里的清泉水溢了出來,澆在紅泥火爐上發(fā)出滋滋啦啦的聲響,琯夷跪在竹席上抬手沖泡著清茶,“閔舟離我家約莫有一日的路程,入宮五六年了,我以為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璟兒說過允你回家探親?!?/br> “真的可以嗎?” 鳳凰三點頭,茶香四溢,蕭赭端起一杯清茶笑道:“回門自然是可以的。” 回門?琯夷咬著嘴唇,臉頰染上一層淡淡的胭脂色,漆黑的杏仁眼中劃過一絲失落,“成忱大抵不愿陪我回去,我一個人可以的。” 烏篷船行至湖心,初一收了船漿任自東西,蕭赭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問道:“琯夷,你同我說實話,你真的愛他嗎?” “愛,比我想象中還要愛?!彼旖菕熘鴾\淺的笑容,眼睛中卻蒙上一層氤氳,“初見他時我真的從未見過長得像他這般好看的男子,起初我死皮賴臉纏著他不過是忌憚他在宮中的地位,力求自保。 他雖總是冷言冷語但卻從未真正下過狠手傷害過我,也許從那時便喜歡上他了吧! 他抱初雪回院子借此給我一床棉被,他幫我包扎凍瘡,他把我?guī)щx了每日忍凍挨罵的浣衣坊,他教我研墨泡茶,教我宮中禮儀,教我讀書習字,甚至于我說糖葫蘆咯牙他便把山楂胡剔了再做成糖葫蘆…… 我一鄉(xiāng)野丫頭,卑賤如草,從未有人對我像他這般好,我可以為他去死,可以為了他永遠留在宮中,我甚至想到了我們的以后,等我們老了,沒有兒女,我可以伺候他,等他死了我再死在他的墳前。” 琯夷說著說著不知什么時候淚水浸的臉頰發(fā)疼,她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笑道:“可他似乎并不喜歡我,我也沒有辦法,也許我只能偷偷陪著他了?!?/br> 蕭赭反問:“因為麗嬪?” 皇上不會知道成忱與麗嬪娘娘的事情了吧?那該怎么辦呢?私通后宮妃嬪可是死罪,皇上會不會把他給殺了?她垂眸往茶杯里添了茶水趕忙搖了搖頭,“怎會因為麗嬪娘娘,她可是主子,是我自己會錯了意?!?/br> “成忱出自關隴貴族廬陵李氏,高門望族,書香世家,世襲安陽侯,他乃安陽侯府的世子,是李府最引以為傲的長房嫡子。 少時聰慧過人,三歲熟讀百家經(jīng)典,四歲習字臨柳楷,五歲便可三步成詩,七歲時寫出了令翰文苑太傅汗顏的蘇奚集序,八歲文不加點書蘇奚集序便有大家風范。 因著天縱奇才,他少時受盡尊崇,養(yǎng)尊處優(yōu)。他的文章常被太傅拿來給一眾皇子做研讀,我雖只見過他寥寥數(shù)面,對他的名字卻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br> 蕭赭手指敲打著桌面看了一眼琯夷繼續(xù)道:“宣化三年,李斯勾結譽王禍亂朝綱,處以誅滅九族之罪,身為安陽侯府的世子他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殺身之禍的。 彼時我只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子,無權無勢,也便無人管束,陰差陽錯再遇他時,他骨瘦如柴,衣不蔽體,因著樣貌清俊被老太監(jiān)欺辱,身上都是青紫斑痕,傷痕累累。 我把他帶回住所,他說他想習武我便讓他學了,他只字未提當年如何逃脫追捕又是怎么入宮淪為太監(jiān),那年他才八歲。 整整十五年,該走的不該走的都走了,只有他還忠心耿耿的守在我身邊,我視他為知己,待他如兄弟。 我眼見著他因為遇到你又活了過來,你若真心愛他便不要負了他,他一生都在被人遺棄,受了太多苦?!?/br> 琯夷靜靜的聽著那些離她太過遙遠的權謀朝斗,誅滅九族,親人離世,一夕之間淪為階下囚,對于一個孩童而言該是怎樣毀天滅地的打擊? 似他這般高傲的人怎會選擇受宮刑茍且偷生?八歲的他樣貌出眾手無縛雞之力又是怎么在深宮生存下來的? “柳府也因此受到牽連,麗嬪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成忱自感愧對柳婉玉,愧對柳府,這些年一直多加照拂。 我雖不知他的心思,有件事朕倒可以作證,他可沒有耐心幫麗嬪把山楂的胡剔了?!?/br> 她不好意思的撲哧一聲笑了,并未因蕭赭言麗嬪是李成忱的未婚妻有任何不悅,心中反倒如釋重負,當年她既已拋棄他入宮為妃,所有事情不言而喻。 “公子,謝謝你?!爆g夷給蕭赭奉上一杯溫茶,“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他的?!?/br> “琯夷,他愛你比你想象中要深,成忱心思重,他不說并不代表他心里沒你?!?/br> “可他不說我怎么知道呢?” 蕭赭手指一捻,手中折扇打來,溫文爾雅,“好,朕便再賣你一個恩情,來日可要還的?!?/br> …… 燭光搖曳不定,李成忱看到映在桌案上的影子趕忙起身,蕭赭漫不經(jīng)心敲打的著折扇,“不必拘禮,坐吧!” 目光掃至他所執(zhí)書卷之上笑言,“書卷倒置可是有何意趣所得?” 他握著書卷的手緊了緊,“公子一個人回來的?” “如此沉不住氣?”蕭赭拍了拍他的肩頭,“她若真的離開你,可舍得?” “舍不得也要舍?!?/br> 他一步一步往后退,直至退無可退,可他阻止不了自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他一殘敗之軀能帶給她什么呢?他小心翼翼隱忍著自己的分寸,維系著為數(shù)不多的溫暖,他怕得到的越多想要便越多,自己會控制不住的把她強留在身邊。 她聰慧靈動,冰清玉潔,讀書習字久了慢慢也變得端莊大方,她會變得越來越好,離他越來越遠,他不能自私的折斷她的翅膀把她困在暗潮涌動的深宮內(nèi)苑。 “成忱,你讓她愛上你,然后又把她推開,你讓她怎么辦?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所嫁非人含恨而終,你能保證她日后所嫁的夫婿會一輩子對她好?” 李成忱默然不語,蕭赭搖頭,一個連吃個糖葫蘆都擔心她會被硌到牙的人怎么能感覺到這世上會有別的男子對她會比自己更甚。 “離她出宮還有三年,你便打算一直這樣冷著她,不聞不問,再不相見?小醋怡情,大醋傷身。 這哭了也有大半日了,你去看看吧!” 李成忱推開琯夷所居客房的門,室內(nèi)很暗,只在床頭點了一根蠟燭,床上鼓鼓的一團,他緩步走過去遲疑的拉了拉被子,觸手一片濕潤,“會喘不過氣?!?/br> 她在心里暗暗嘀咕,忍住,一定不能開口說話!攥了攥被角閉上了眼睛,看不到他的臉,她絕對有骨氣不回話了。 靜靜看了她良久,他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聲音暗啞低沉夾雜著一絲卑微的祈求,“琯兒,我……我愛你,宮中三年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三年不會太久……”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將是惜字如金的公公說話最多的一章,約莫是上面所有章節(jié)的總和。 ☆、第三十七章 琯夷僵著身子躺在床上, 滿腦子回旋的都是那一句我愛你, 他說他愛她, 他說不讓她離開他,原來他是喜歡她的, 身子瑟縮了一下, 攥著被角的手緊了緊, 大顆淚珠滴在素淡的被面上,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確認這個于她而言過于意外的表白。 李成忱輕撫著她的發(fā)柔聲道:“琯兒, 在這世上我本無牽無掛, 孑然一身, 拖著殘敗之身原不應再拖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