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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伴讀守則在線閱讀 - 第130節(jié)

第130節(jié)

    **

    宮道上,鐵牛大剛落后了一段距離走著,兩個嘰嘰喳喳,欣賞著鐵牛手里才得的五兩御銀。

    展見星走在前面,秋風(fēng)里裹著不知何處的桂花香氣迎面拂來,甜滋滋的。

    她低聲開了口:“鐵牛大剛之事,是王爺使人放出去的吧?”

    朱成鈞負手走在旁邊,眼神一瞥:“何以見得?”

    “臨川郡王的人親眼看過鐵牛大剛到王爺處的情形,將他們扯進局里,不是害王爺,反而是幫了王爺?!闭挂娦堑?,“臨川郡王當然不會幫王爺?!?/br>
    只有朱成鈞自己,才會幫自己。

    他看似紋絲不動,實則在陰謀之初就布下后招,而后只需靜待事態(tài)發(fā)酵,到時機成熟時,什么都不必再做,局面自動整個翻轉(zhuǎn)。

    這種謀事成事之能,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她不只一次從他身上見識過了,所以不用與他會面,她一旦領(lǐng)悟,便立刻予以了配合。

    “是我?!敝斐赦x承認了,他笑了一下:“喜歡說我的閑話,我?guī)退f個夠?!?/br>
    展見星聽出點意思來:“——王爺知道了幕后的這個人是誰?”

    “泰寧侯?!敝斐赦x痛快給了她答案,“我叫秋果設(shè)法將流言放出去以后,各處盯了一盯,就盯出來了。他家里的人,當寶貝樣的到處說呢?!?/br>
    居然是泰寧侯?

    展見星驚訝的同時,又忍不住有點好笑,朱成鈞諷刺人實在也是一把好手,他這句話倘若當著泰寧侯的面說出來,只怕能把他氣跳起來。

    “是為了王爺阻止他出征的事?”她微微皺眉,“泰寧侯的心胸怎會如此狹窄,王爺當時是為了朝廷著想,又不是針對他個人的私仇?!?/br>
    她一度還以為流言是沖著她來的,再沒想到禍根在這里。

    “對他來說,就是私仇。他后繼無人了?!敝斐赦x言簡意賅地道。

    他確定目標以后,順手把泰寧侯查了一下,用不著往深里查,京里就這么大,這些勛貴人家那點糟心事,圈子里沒有不知道的。

    阻止他出征,就是阻止他給子孫鋪路。

    展見星本不知泰寧侯的家事,聽這一說,方明白過來。這就有點棘手了,因為泰寧侯不是真正的壞人,他有私心,但出征肯定是奔著打勝仗去的,只有勝了,才能惠及子孫。

    若要分辨,這就是雙方在政見上出現(xiàn)了分歧。朱成鈞以藩王之身,眼光立場倒更傾向文臣,因為他本受過翰林文士的多年教導(dǎo)。

    “那王爺下一步預(yù)備怎么辦?”

    朱成鈞回答:“不怎么辦,耍他一回夠了。他不識相,還來惹我,再說?!?/br>
    他這個脾氣好得不是一星半點——不是說他從前就暴躁了,而是下手沒個輕重,再不像這樣拿捏分寸。

    展見星心下納著悶,不好問,問了好似她鼓勵朱成鈞非去搞死泰寧侯一樣。

    朱成鈞自己看出來了,一笑,道:“你奇怪什么?你以為他害我,又怎知不是幫我呢?”

    展見星:“……”

    泰寧侯若真謀劃成功,朱成鈞付出的代價無非是回大同去,而她這個官還做不做得下去就很難說了,如果做不成,那——

    “我聽匠人說,有一些蘭花,只能養(yǎng)在野外,”午門在望,朱成鈞悠悠地開了口,“倘若不懂行的人強行移植,馴服不了,往往就會死掉?!?/br>
    展見星回過神來,那個晚上以后,她固然想找顆后悔藥吃了,他卻也沒有再提起來,渾若無事。

    她樂于這樣平靜的相處,但心里繃著一根弦,聽到他終于將話題帶起,她緊張無措的同時,也松了口氣。

    該來的終于來了——

    誰知他莫名其妙居然很雅致似的,話鋒一轉(zhuǎn)去聊起了養(yǎng)花來。

    “臣不事花草,不懂那些?!彼悬c糊涂地回應(yīng)道。

    “不懂不要緊。”朱成鈞頓住了腳步,向著她轉(zhuǎn)過身來,聲音低沉含笑之中,蘊著一種不容置疑,“我的蘭花喜歡長在野外,那就讓她長在野外?!?/br>
    “但是,她應(yīng)該要知道她是我的花,不能跑到任何別人的院子里去,對不對?”

    “……”

    他們這時已走出午門,那股桂花香漸漸淡去,但隨風(fēng)拂來在展見星心尖上,激蕩起的是她濃烈到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情緒。

    “說話?!?/br>
    展見星:“……”

    她說不出來。

    朱成鈞退了一步:“那點個頭也行。”

    ……

    展見星的脖子僵了一段時間,她想,她怎么值得,她哪里配得上——

    這樣想著,她終于輕輕地把頭垂了下去。

    **

    今冬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朝廷對于整個寧王系漫長的清算終于接近了尾聲,三法司審結(jié),內(nèi)閣擬旨,司禮監(jiān)用印,臨川郡王朱議靈于獄中伏誅,其同黨按律法各有處置,西市口殺得人頭滾滾,待這一番血色落盡,時令也就來到了年底。

    登基時的一大危機終于解除,京城上下都明顯松了口氣,街面上行人相見,招呼行禮都笑瞇瞇的。而眾顧命大臣也終于肯放朱英榕離開乾清宮、文華殿與咸熙宮(錢太后移居于此)這三點一線,出來透透氣,參加一回集體活動了。

    正月初一,祭享太廟,告列祖列宗,內(nèi)亂已平。

    作者有話要說:  小九這個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我打個不那么恰當?shù)谋确剑謒eimei不知道寶玉心里有她的時候,各種小性子各種作(其實我不覺得哈,meimei又風(fēng)趣又幽默,一級可愛),但等到知道了,她就再也沒有了。

    第148章

    太廟就在皇城內(nèi),不需出宮門, 安全性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雖然如此, 禁軍衛(wèi)指揮使于太廟周圍仍安排了重重的守衛(wèi)。

    依著欽天監(jiān)擇定的吉時, 朱英榕率文武百官, 進五彩琉璃門, 過金水橋, 進入主殿,行祭享大禮。

    冗長的儀式中,日頭漸漸高起, 陽光燦爛地灑下來,天氣難得晴好, 典儀的進行也很順利, 禮樂奏畢,大祭終于結(jié)束后, 御駕起, 往東邊的小金殿去更衣盥洗。

    屬官們都候在殿外。

    朱英榕繃了半天精神, 到此終于松了口氣, 內(nèi)侍跪著替他解開下裳, 他解決完問題后, 馬上便又有另一個內(nèi)侍進來收拾木桶。

    這內(nèi)侍不是跟他一道來的, 而是為了祭禮從別處臨時征調(diào)過來灑掃, 干些粗活。

    他躬著身,彎腰駝背的,看著就是個不起眼在底層受慣了氣的模樣, 朱英榕本來一眼都沒有多看他,內(nèi)侍替他理著衣裳,他伸著小手就要往溫熱的水盆里放,不料那內(nèi)侍忽然撲通一跪,聲音里帶著哽咽:“奴婢——叩見皇上?!?/br>
    朱英榕愣住了。

    這聲音他聽著耳熟。

    他轉(zhuǎn)臉去看,吃驚道:“——木誠?”

    內(nèi)侍垂著頭道:“正是奴婢,沒想到皇上還記著奴婢,奴婢——”他哽噎難言,說不下去。

    對這個在他最幼小惶恐的時期陪伴過的人,朱英榕驚訝過后,心里很有些親切,他和氣地道:“起來吧。朕記得你不是發(fā)去寶鈔司了嗎?怎么又到這里來了?”

    木誠磕了個頭:“多謝皇上?!?/br>
    然后扶著膝蓋,有點踉蹌地站了起來,繼續(xù)回話道,“太廟這里缺人,奴婢被調(diào)過來用幾日?!?/br>
    他頭始終低著,但站起來以后,以朱英榕的角度,就能發(fā)現(xiàn)他左臉上的青紅巴掌印了。朱英榕瞬間嚇了一跳:“怎么回事,誰欺負你了?”

    木誠眼角發(fā)紅,道:“沒什么,奴婢卑賤之身,不值得皇上金口動問。”

    朱英榕都看見了,怎會就此放過,追問起來,木誠似撐不住般,膝蓋一軟,重新跌跪在地道:“總是奴婢自己沒眼色,不中首領(lǐng)太監(jiān)的意?;噬稀静皇歉鎰e人的狀,只是沒想到皇上還記得奴婢,奴婢就斗膽求一句,讓奴婢重新伺候在皇上身邊罷,無論做什么差事,奴婢都絕無二話!”

    朱英榕看著他面上的傷痕,心里又可憐他,又覺得為難:“朕倒是想答應(yīng)你,但叫先生們知道,恐怕不成——”

    把這樣的人調(diào)回身邊,內(nèi)閣學(xué)士們知道肯定要勸諫的。

    木誠以頭叩地,只是苦求,又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被木棍抽打暴起的腫痕,朱英榕動容,靈機一動道:“這樣,朕身邊不便留你,你到咸熙宮去,太后和藹寬仁,必不會再有人這樣對你。”

    木誠怔了一怔,見朱英榕扭頭去向窗外張望——屬官們還在等著擁他回去,他不好在此耽擱太久。

    木誠俯下身去:“奴婢多謝皇上?!?/br>
    朱英榕覺得此事已處理好,就點點頭,領(lǐng)人出去了。

    浩蕩的人馬離開,木誠沒有再管那個木桶,而是躲到門邊去看著一行人遠去,他的目光長久地停在其中一個青色背影上。即使時日過去這么久,即使他都沒見到他的正臉,他仍然略一找尋就找準了——

    天子身邊那么年輕的近臣,畢竟沒幾個。

    “喂,看什么呢,你可如愿了?”一個中年內(nèi)侍從殿后跑過來,問他。

    木誠一下回神,望向那內(nèi)侍,低眉順眼地道:“多謝公公提攜,皇上一片仁德,雖不便收下奴婢,已答應(yīng)了將奴婢調(diào)到咸熙宮去。”

    “咸熙宮——太后娘娘的地方,那也不錯,如今滿宮里誰不知道,皇上孝順得很,天天都去陪著太后用晚膳。”中年內(nèi)侍點了點頭,又擺手,“不用謝我,我哪有這本事提攜你?你要謝,該謝侯爺,替你費盡工夫打通了關(guān)節(jié),終于叫你到皇上跟前露了個臉。”

    木誠忙道:“是,奴婢有這個機緣,全憑侯爺拉拔,奴婢做牛做馬,也一定報答侯爺?shù)亩鞯?。?/br>
    他這句話說得很誠懇,因為倘若沒人幫忙,即使同在一座皇宮之中,他也根本找不到機會近朱英榕的身。那位侯爺使錢買通了寶鈔司的小頭目,才將他調(diào)到這里,制造出來這個巧合。

    “做牛做馬么,倒是不必,侯爺?shù)男囊?,已?jīng)告訴你了。再往下,可就看你的本事了?!?/br>
    木誠的腰又矮了一截:“是。侯爺一心為國,奴婢一定不負侯爺所托。”

    中年內(nèi)侍聽了不置可否,冷不丁忽然再度問他:“你剛才在看什么?”

    木誠有些驚得一顫,中年內(nèi)侍似笑非笑道:“是不是想報仇?說起來,你也怪可惜了的,要不是半截叫人拉扯下來,如今這宮里大多數(shù)人見著你,都得尊稱一聲‘木公公’了?!?/br>
    木誠連道“不敢”。

    “敢不敢的,也沒什么要緊?!敝心陜?nèi)侍道,“不過你要記得,你離開皇上身邊都兩年多了,你那個窩兒,早叫人頂了,可別cao之過急,誤了你自己的小命不說,也帶累了侯爺?shù)恼隆慌赂嬖V你,先前往皇上跟前多過一回嘴的那個,已經(jīng)被發(fā)配去守先帝陵墓了,皇上身邊,盯著的眼睛可多著呢?!?/br>
    木誠知道,他人被貶到了寶鈔司,但一日沒有放棄過自己的野望,總是盡力收集所有能聽聞的消息。代王好男色那事謠傳的范圍不小,顧命大臣們很擅長秋后算賬,到底把這個內(nèi)侍揪了出來,其實不是什么要緊人物,發(fā)配走也就算了,但于內(nèi)侍里面,人心是很被震懾了一回。

    但不包括木誠,因為要不是這個內(nèi)侍被踢走,那位侯爺難以再插手天子耳目,還不至于病急亂投醫(yī),把賭注壓到了他頭上。

    他慢慢應(yīng)道:“是。”

    來日方長么,他當然懂,畢竟,受了這么久的罪,終于得到了這個翻身的機會,他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

    祭完太廟之后,內(nèi)閣便為天子向天下宣布了改元,新的年號定為天慶,這昭示著國朝終于從先帝離世時的舉朝倉皇中走出來,進入了新的篇章。

    不知是不是這個年號起得好,天慶元年一整年都很順利,又到一年冬日,十一月十一日正是朱英榕的誕日,這一年他十歲,雖小,也是個整生日了,便有臣子提議,該好好cao辦一下。

    朱英榕挺開心地答應(yīng)了,當下宮城上下,里里外外都為這樁即將到來的盛事忙碌起來。

    宴席定于武英殿舉行,當日,錢太后攜二皇子還短暫現(xiàn)身了一會,這是錢太后自正名以來,第一次在外朝眾人前亮相。

    這位命運多舛的太后今年不過二十五歲,翟衣嚴妝下,是一張仍帶著嬌俏之意的年輕面孔,她先向朱英榕贈送了一副江山萬里的圖繡,寓意天子治下,國泰民安。朱英榕事前并不知道,笑得合不攏嘴,連連道謝:“母后養(yǎng)育深恩,朕還未能得報,又叫母后耗神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