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 隔日恍惚地重新回到代王府的時候,展見星才驚覺了一個問題。 她要怎么向楚翰林,又要怎么向朱成鈞開口? 楚翰林還好說,找個投奔遠親的借口將就能混過去,朱成鈞要怎么辦。 展見星有預(yù)感,這種借口對他絕對無效,她感覺得出來朱成鈞對她的依賴,這依賴起自她曾有的維護,深刻在兩年多的朝夕相處,不要說朱成鈞不會同意,就是她自己,叫她說走就走,她也舍不得,她和朱成鈞之間的相處主仆成分很淡,倒是與尋常的朋友差不多,在朱成鈞之前,她因為性別的問題,也沒有什么玩得來的好朋友。 在猶豫里磨蹭了一天,她怎么也張不開口,而隔天,代王府里出了件事,讓她暫時逃避了過去。 代王妃,薨了。 這位無力約束子孫的垂暮王妃臥病多年,終于在一個秋夜里與世長辭。 展見星沒想出離開代王府的借口,倒是找到了多留一陣的借口,王府有喪,她也算受王府恩惠,總不能在這時候離開吧? 徐氏能說服她已算滿足,并不逼迫,聽了便道:“那過一陣吧,等人家的喪事辦完?!?/br> 代王妃是整個代王府輩分最高的人,她的喪儀按理規(guī)格也該很高,但不知怎地,可能是朱成锠對這位祖母無甚感情,代王妃的喪禮從外面看還算顯赫光彩,內(nèi)里卻有點亂糟糟的,顯出主家的不上心。 這是許異說的,展見星自己渾渾噩噩,內(nèi)心煎熬,一時掙扎是不是再試著說服一下徐氏,一時頭痛要如何向朱成鈞開口,心內(nèi)像有一把鋸子,鋸得她血rou模糊,五內(nèi)如焚。哪還有空去注意那些。 好在,朱成鈞停了課去守喪,這幾日都沒來,她不用面對他,心里還稍微安靜一點。 八月下旬的時候,朱成鈞終于來了一回紀善所,站在門外道:“展見星,你出來?!?/br> 展見星不知他有什么事,疑惑地出去了,跟著他一路到了后面的東三所,又走進她曾住過一晚的小書房。 朱成鈞依賴她,她對朱成鈞實在也沒防備,才會在半途出聲問過兩次都無應(yīng)答之后,仍然和他一起走到了這里,然后—— 然后,她就被朱成鈞重重推了一把! 朱成鈞出手沒有留情,她止不住步子,踉蹌著直奔到了竹榻前,膝蓋撞到榻邊,生疼。 她抽了一口涼氣,一手撐在竹榻上穩(wěn)住身形,一手捂著膝蓋,半俯著身扭頭問他:“你干嘛——?” 朱成鈞走了進來,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眼神也木著,盯到她臉上,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沒在看她:“你要走是不是?” 展見星問出問題的時候,心下已有了預(yù)感,終于到了這個時候,她無可回避,也想不出什么可以辯白的,只能道:“是。九爺,你從哪里聽說的?” 她連楚翰林也還沒告訴。 “秋果出門,從你家路過,看見你娘不再出攤了,問了左右鄰居,知道你娘在家收拾東西,預(yù)備要走?!敝斐赦x非常詳細地回答了她,他盯著她,每一個字都說得非常清楚。 他這個反應(yīng)看上去似乎很冷靜,可是展見星心里冒著涼意,她聽得出來,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實則都是對她的質(zhì)問。 她歉疚地解釋:“九爺,我想告訴你,可是王妃過世了,我這時候說不好。我——其實我也想多留一陣,如果你也不愿意我走,我再回去和我娘商量商量?!?/br> 她沒有賣身給王府,仍是自由身,但作為朱成鈞的伴讀,她也沒有說走就走的權(quán)利,于她心底,她是期望著朱成鈞能堅持留她,這樣她就有理由再回去與徐氏說一說。 她覺得自己袒露了心聲,但朱成鈞毫不動容,只是搖了搖頭:“你告訴我?你不該告訴我?!?/br> “你就不應(yīng)該說走?!?/br> 朱成鈞三句話說完,抬手扯下了腰間系著的麻布腰帶。 展見星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已被他直接按倒在竹榻上,跟著雙手一痛,被反剪到了背后,她看不到,但是完全感覺得到——朱成鈞拿腰帶把她的手綁住了! 他不但綁了她的手,還把多出來的一截腰帶繞到了榻腳上,系了個死結(jié),于是展見星被迫以一個別扭的面朝里側(cè)躺的姿勢被竹榻綁定到了一起。 整個過程里,展見星沒有什么掙扎的余地,她也沒想起來掙扎,她根本是驚呆了。 這是在干什么? 她知道不對的是她,她愿意賠罪,愿意承擔(dān)朱成鈞的怒火,但不包括這樣——這算什么?。?/br> 她心里閃過一個荒謬絕倫的想法:他難道還打算囚禁她嗎? 作者有話要說: 快氣昏古七·九:這是什么伴讀! 跟榻綁一起·星:也沒見過你這種王孫。。 第56章 手腕的疼痛喚回了展見星懵圈的理智, 她努力著試圖扭過頭來:“九爺,你松開我,有話好好說, 這是做什么?” 朱成鈞道:“沒什么好說的,你那些話, 留著騙你自己去吧?!?/br> 他平靜的聲音之中終于泄露出一絲戾氣, 但更多的仍是壓抑——他并不是真的平靜, 瞬間爆發(fā)的舉動已經(jīng)表明了, 他不過是在強壓住內(nèi)心的憤怒而已。 展見星愕然:“我騙你什么了?” 朱成鈞道:“你不記得, 好,那你在這里慢慢想。放心,我不會餓死你,你也老實呆著,別動別的心思, 非惹得我生氣,打斷你的腿,你喊疼也晚了?!?/br> 他說完就走了。 展見星聽得他的腳步聲遠去, 還有點不敢相信,費力地把頭扭回來,見到滿室空蕩, 門簾直晃,才不得不接受了這個離奇的事實:朱成鈞真的打算把她綁在這里, 聽他的話語,似乎還想好了給她按時送飯? 這是什么瘋狂的展開啊。 展見星預(yù)想過好幾個告別后朱成鈞的反應(yīng), 每一個他都無一例外地會生氣,但她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她無論怎樣預(yù)想,都仍然低估了朱成鈞,她漏算了他性格里冷酷無分輕重的那一面。 因為這一面從來沒有用在她身上過,她就忘了。 展見星不但手疼,很快頭也想得疼起來,這可怎么辦啊。 再過一會,她肩膀都被擰得有點酸痛起來,她動一動,試圖換個姿勢,卻發(fā)現(xiàn)不管怎么動都舒服不起來,朱成鈞那腦袋不知怎么長的,看似隨手一綁,居然很能折磨人。 唉。 她無奈地躺回了竹榻上,嘆了口氣。 但愿他走開一陣,能冷靜下來,不再按他自己的邪性行事,愿意跟她談一談吧。 ** 朱成鈞沒有走遠,只是走過堂屋,進了另一邊自己的臥室里。 因為有喪,他屋里一些華麗的陳設(shè)已被撤走,唯一還算得上是樣新鮮擺設(shè)的是早上從花園折來的一支桂花,葉子蒼綠,淡黃色的點點小花散發(fā)著馥郁的香氣,插在一支圓肚瓷瓶里,擺在窗下。 朱成鈞一進屋就覺得那香氣太濃,香得簡直煩人,過去一把薅出,抬手丟去了窗外。 然后他才坐下,臉色陰沉,盯著剩下那個光禿禿的圓肚瓶。 他心里非常暴躁,說打斷展見星的腿不是說著玩的,秋果覺得不妙,回來小心向他回報的那一刻,瞬間涌上心頭的血氣把他激得眼前一黑,展見星倘若當時就在他面前,他恐怕真能動手。 什么苦衷,什么不得已,他都不要聽,那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展見星敢背著他謀劃要走,就該承擔(dān)后果。 這個騙子,真是毫無心肝,他要什么,他都可以幫他給他,他從來也沒限制過他什么,為什么還要走? 走到哪里能有在他身邊好。 他不但沒有良心,也沒有腦子,從前過的苦日子都忘了,非要出去被人欺負兩回,才知道后悔。 不,他不會后悔的,他脾氣那么拗,對誰都沒低過頭,也沒怕過吃苦頭,何況,他還有他娘,他跟許異也玩得很好,他跟誰都可以很好。 ——其實展見星性子冷淡,所謂跟誰都好完全是謬論,但人在憤怒中很容易將負面情緒發(fā)散出去,朱成鈞一番腦補,就把自己想得更生氣了。 哼,他很喜歡許異嗎?他覺得他礙事得很,要這么多伴讀有什么用,要不是展見星執(zhí)意,他早叫許異回家去了。 他退讓這么多,他一點也感覺不到,跟他娘在家把東西都收拾起來了,好,他叫他收拾,收拾得再齊全也別想走。 想到展見星現(xiàn)在被他牢牢地綁在了書房里,一步也動彈不了,朱成鈞心里的風(fēng)雷之意終于削減了一點:他在他掌握之中。 這樣才是對的。 但他仍舊不能平靜,又坐了一會,他把圓肚瓶一推,站起來,出去坐到堂屋里。 他沒刻意放輕腳步,展見星必然聽得見,他已經(jīng)做好了呵斥他“老實點”的準備,但過了一會,垂下的簾子里卻沒傳出什么聲音。 朱成鈞垂下眼睛,拿過一個空茶杯來,在手里握著,耳朵豎直聽了一會,那邊仍舊沒有一點動靜。 他不來求饒是什么意思? 他把他綁痛了,生氣了? 朱成鈞回想了一下,他下手恐怕是有點重,那個姿勢也不會好受——但過片刻他忽然醒過神來:管他痛不痛,就該痛一下,才叫他長長記性。 他沉著臉,拎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卻喝不出什么滋味,似乎也沒覺著渴,無聊地又放回去了。 小書房竹榻上的展見星這時候倒真的有點渴,但她不敢動彈,她聽見了朱成鈞出來的動靜,這番時間不長,展見星為他綁人的舉動所驚住,恐怕這么點功夫不夠他冷靜下來,她想再等一等。 朱成鈞靜靜地坐著,屋外,秋陽溫和燦爛地散落一地,只看表面,一片靜好景象,誰也不會想到他屋里此刻居然捆了個人。 展見星又挨過一會,有點挨不住了,她不敢直接和朱成鈞說起正事,恐怕一開口再把他激怒,試探迂回地問了一聲:“九爺,我渴了,有水嗎?” 她等了片刻,腳步聲起,漸近竹榻,她心中一喜,朱成鈞既愿意進來給她水,那至少會先將她放開,她才好動作,他的腳步聽上去已經(jīng)和緩,應(yīng)該也冷靜了些—— 一只手伸過來,冰涼的杯沿抵到她唇邊。 “……”展見星呆住。 她遲遲沒有動作,朱成鈞低頭看了一眼,拿著杯子又往她下巴處壓:“你不是要喝水?” “是,我,”展見星結(jié)巴著道,“但是,你放開我,我自己來?!?/br> “不放?!敝斐赦x干脆地道,“你就這樣喝,要么就別喝?!?/br> 展見星頭皮都麻了——這是在鬧什么! 朱成鈞催她:“你到底渴不渴?不喝就算了?!?/br> 他末尾帶了點冷意,看來是認為展見星有意找借口想脫身了,展見星有這個意思,但不能叫他真的這樣以為,她額頭都急出了汗來,自己挖的坑,不得不自己跳下去填,硬著頭皮,張開嘴就著杯沿喝了兩口。 朱成鈞的手很穩(wěn),小心地把杯子傾倒一點挨著她,沒讓水撒出來。 展見星喝完以后,抬眼打量了一下他,見他眼神還專注地盯在她唇邊,目光居然稱得上溫和,她有點不自在,又有點冒涼氣——他干這種事,怎么好像樂在其中似的? 她說不出來準確的感覺,只覺得這比他之前暴怒捆她還嚇人。 展見星心下忐忑,她一直知道朱成鈞成長環(huán)境特殊,脾性有異于常人之處,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而且,而且就算是以前他也沒這樣過??! “九——” 她噎住,因為朱成鈞空著的那只手忽然伸過來摸了一把她額頭上的汗。 “很疼?”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