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你在這等一等，我去和她說兩句。”她回想過后，終于道。

    朱成鈞還在琢磨著展大伯與展三叔豐富的詞匯，同意了，點點頭。

    展見星便走過去：“來娣?！彼雎暯兴?。

    來娣頓了一下，抹了把臉，仰起通紅的眼來瞪他：“叫什么，你不幫我，干嘛還來看我的笑話！”

    展見星道：“那不是幫你，是害你?！?/br>
    來娣道：“什么害我，你進王府這么久，不都好好的？我看那位貴人也很和氣，跟你有說有笑的，就是，就是——”

    就是嫌她丑。

    這卻怪不到展見星頭上了，來娣想著，傷心地又哭了起來。

    展見星低聲道：“來娣，九爺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他是代王府的人。代王府什么名聲，你長在大同，難道沒聽過嗎？”

    “我聽過，但不見得每個人都那么壞吧。”來娣抽噎道，“他明明就很好，像天上的玉人一樣，他也沒有太嫌棄我們家，我要是好看點，他都愿意娶的。那我——我沒那么好看，我退一步，做妾做丫頭還不行嗎？”

    她帶著希望地又仰起頭來：“二哥，你幫幫我?！?/br>
    “他沒那么好，你看見的不見得全部是真的，他——”展見星對上來娣不信的眼神，有點頭疼，解釋道，“他只有跟我才這樣?！?/br>
    說完頓住——這聽上去怪怪的。

    但這個當下，她沒空細想，為了說服來娣，索性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些，“他對我是很好，但幾乎只有對我。對別人，他不是這樣的?！?/br>
    來娣質(zhì)疑道：“那是哪樣？”

    展見星想了想：“你去問問你娘吧，祖父祖母大伯大伯娘和你爹他們都回來了，你去問一問，九爺和他們說過一句話沒有?！?/br>
    來娣愣了愣，當然朱成鈞完全可以不說，但在她的腦補里，已經(jīng)把朱成鈞想象成了一個從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的溫柔貴公子，既是這么好的貴公子，出來別人家做客，那就不該對主人家這么冷漠了。

    這個形象，倒是更搭傳聞里高高在上不拿百姓當人的代王府貴人。

    “連爺奶也沒理？”她懷疑地問。

    展見星偏頭示意：“去問你娘吧，我說了你也不信?！?/br>
    來娣遲疑地爬起來，往外走了兩步，忽然把臉一捂，飛一般去了。

    展見星聽得她腳步動靜不對，一轉(zhuǎn)頭，跟朱成鈞來了個對臉。

    “你挺有良心的嘛，知道我對你好?！敝斐赦x看上去心情很好，嘴角勾著，“就是我問你話，你怎么還不老實告訴我？”

    展見星背后說人被他聽見，有點不自在，退了兩步，胡亂道：“我怎么不老實了。”

    “我問你‘求’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告訴我是沒什么？”朱成鈞道，“明明是有什么?！?/br>
    他想了一會就悟出來了，此刻往展見星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看了一眼：“我們都有?！?/br>
    展見星：“……”

    “哎，你跑什么？”

    展見星頭也不回，走得飛快。

    “脾氣越來越大了，我看你對我一點也不好——”朱成鈞不滿地嘀咕著，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我比較晚，但是我還比較多(*≧3)(e≦*)

    ～

    若干年以后。

    九爺誠懇道歉：我錯了。

    第54章

    兩個人在外面走了一圈后, 重新回到了展家小院。

    來娣正站在門前，往外眺望著，見到他們回來, 忙往外走了兩步，看看展見星, 又看看朱成鈞, 欲言又止。

    展見星走過去, 把她往角落里拉了拉, 道：“說吧?！?/br>
    來娣小心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朱成鈞, 見他沒有跟過來，才小聲道：“二哥，娘說你考中了秀才？”

    展見星搖頭：“還不算。我還有兩場要考，能不能中，要到八月全部考完了才知道?！?/br>
    來娣帶著希望道：“但是爹也說你中了, 我看爺奶都沒反駁?！?/br>
    “如果我接下來半年不出什么事的話，應該算中了?！闭挂娦侵斏鞯氐?，“但是這樣的話不能往外面去說, 別人會以為我們狂妄。”

    來娣連忙點頭：“我知道，朱老爺還想找你麻煩呢，可不能叫他抓著把柄?！?/br>
    她臉還沒洗, 帶著些泡過淚水又被風吹干的皴皺，但微紅的目中已經(jīng)泛起了喜悅：“二哥, 你做了秀才，那我是不是就是秀才meimei了？”

    展見星微怔之后, 點點頭。

    “那我是不是就能說個好一點的人家了？”來娣進一步問她。

    展見星道：“——應該是?！?/br>
    來娣便笑了，又道：“二哥，你別覺得我一個女娃兒主動想這個，不要臉。你和大哥是男人，不想干活就可以不干活，想讀書就可以去讀書，我都不行，我要敢鬧著不干活，奶就不許我吃飯，我娘雖然幫我，但她沒給我生個弟弟，在家里說話也不硬氣?！?/br>
    她說起這些，展見星心就軟了些，道：“你沒比我差什么?！?/br>
    “二哥，你比大哥好多了，大哥可不這樣想，他覺得他是展家的根，可了不得了，我們一起出去拔草，才拔了兩根他就跑了，爺奶看在眼里，一句也不說他。”來娣抱怨了兩句，才接著道，“二哥，我之前說那些話，你別生氣，其實我知道我配不上王府的貴人，就是在這個家呆得太累了，娘一說，我才動了心。我知道做妾要受大房的氣，我不怕，反正在家也是受氣，去給貴人做妾，好歹不用干活了?！?/br>
    她說著話，靈活起來的眼神瞥著展見星，展見星知道她的意思，干脆地斬斷了她又伸出來的試探，“別想了，受氣是小事，丟命呢？”

    來娣道：“哪有這么可怕，你在府里，照看我些就行了?！?/br>
    “我難道能一直在嗎？”

    來娣被反問得茫然：“為什么不能？”

    “我只是做著九爺?shù)陌樽x，并不是賣身進了王府，哪天他不需要伴讀了，我自然就該走了?！?/br>
    來娣忙道：“二哥，那你多巴結(jié)他些，在王府里多好呀?！?/br>
    展見星搖搖頭：“有手有腳的一個人，怎能總想著攀附別人？來娣，你也是，你雖然是個女孩家，但你既想嫁人，就該光明正大地與人做個正頭夫妻。你還沒許人家，這幾個月暫時也不要著急了，等我院試的成績出來，要是中了，再讓三嬸幫你去打聽打聽?！?/br>
    來娣聽他口氣斬決，只好死了進代王府的心，想到自己的身價很快要提了，她倒也不怎么難過，噘了下嘴道：“好吧，我去和娘說一聲。”

    說完腳步輕快地走了。

    朱成鈞在這時走了過來，帶著一種十分寬宏大量的表情，向展見星道：“你不用巴結(jié)我，我也讓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怎么樣？”

    他那個距離居然是能聽見這邊說話的。

    展見星無語片刻，敷衍道：“哦，多謝九爺了?！?/br>
    她轉(zhuǎn)身跟著來娣往院里走，堂屋里此時安靜了不少，看來是已經(jīng)吵出結(jié)果了。

    不用問，從展三叔得意洋洋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他大獲全勝了。

    他還勸說展大伯：“大哥，你不要發(fā)愁，星哥兒中了秀才，大富不也是秀才的哥哥了？沒聘禮也有人上趕著想嫁?！?/br>
    展大伯爭輸了，丟了長房的顏面，臉色陰郁，不肯理他，田氏想得開些，一拍巴掌：“是這個理！”

    就不說話了，兩眼放光地坐那想起事來，估計是琢磨著有哪家的閨女“上趕”著想嫁來。

    展大伯失掉了臂膀，孤掌更加難鳴，終于徹底敗倒。

    展見星見問題已經(jīng)解決，便借口讀書要走，道：“祖母，祖母，大伯父大伯母，三叔三嬸，我四月里就要應府試，時間很緊，還有不少問題要請教先生，等考完了，我再回來?！?/br>
    不等展老爺子展老太太說話，展三叔先熱情地道：“你去吧，讀書要緊！朱老爺?shù)氖履阍俨槐豤ao心，都包在三叔身上，什么告不告的，傻子才聽他的話呢?！?/br>
    展大伯沉了臉。

    展三叔哈哈笑道：“大哥，我忘了，你別往心里去，我可不是說你傻?！?/br>
    展大伯臉仍沉著，朱成鈞卻忽然于此時道：“為什么不告？去告?！?/br>
    他來了這么大一會功夫，進進出出，頭一遭對著展見星之外的展家人出聲理睬，展家諸人一時都愣住。

    展三叔尤其受寵若驚，站起來陪著笑道：“爺，我們都已回過味來了，您放心，我不告，我們家人也不告！我們跟朱老爺雖是一個村住著，但他眼大心高，從沒和我們有過來往，您要還是惱怒，只管放手對付他，我們家再沒二話。”

    朱成鈞道：“我是土匪嗎？什么對付不對付?！?/br>
    展家人：“……”

    ——你比土匪可怕啊。

    “我叫你去告朱老爺。朱老爺?shù)膬鹤涌茍鑫璞祝炖蠣敱救艘鈭D誣陷，這兩個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聯(lián)手干涉掄才大典——”朱成鈞慢慢道，“他們不該告嗎？”

    他將一個人望住時，有種凝著的霸道，展三叔在他的目光之下不覺就點了頭：“該，該——??？”

    他回過神來結(jié)巴了，“我我告朱老爺？！”

    展見星也驚著了，一個縣試而已，朱成鈞就能給他倒霉的同姓朱老爺扣上“干涉掄才大典”的罪名，這要成立，能直接把朱老爺送上菜市口！

    她忙道：“九爺，不至于此?！?/br>
    朱成鈞道：“怎么不至于？我又沒冤枉他?！?/br>
    展見星倒也不是心軟，要不是鐵柱報信，這會兒前程盡毀的就是她了。

    她只是道：“九爺，但以我三叔的出身，他說不出來這種話，到縣衙里，袁縣尊一聽就能聽出不對，反而橫生枝節(jié)?！?/br>
    朱成鈞想了想，似乎有理，才向展三叔道：“那好吧，你自己看著說?！?/br>
    展三叔十分忐忑：“爺，我們跟朱家——我們比他家差遠了，去告他，他肯定會報復我們的?！?/br>
    “那你就告訴他，是我叫你告的，他不服，叫他來找我。”

    有代王府撐腰！

    展三叔的腰立馬就直起來了：“那行！”

    不但行，一想到可以斗一斗村里有名的大戶，展三叔那顆本來就不很安分的心還激動地跳了起來，搓著手，按捺不住地走了兩步。

    展老爺子坐不住了：“老三，你可別亂來?！?/br>
    “哎呀，爹，我有數(shù)，你老人家別管。”

    接下來，就是展家內(nèi)部商量怎么斗大戶的問題了，展見星和朱成鈞沒再多說，說了反而壞事，以一般正直些的地方官來說，倘若發(fā)現(xiàn)案件里有來自更高層的外力插手，那其實反而會稍微偏向弱勢的那一方。

    展家以最樸實的農(nóng)家面貌去告狀，話說得越粗陋，越容易讓人忽視展見星背后所牽連的代王府勢力，坐堂官的同理心也就越容易被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