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展見星聞言看了一眼朱成鈞——下手沒輕重這種事,大概是代王府祖?zhèn)鳌?/br> 朱成鈞馬上察覺到了,在桌子底下把她的腳踩住:“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的。” 展見星飛快抽腳:“我也沒說你,九爺,你別總亂踩人,把我的鞋都踩臟了?!?/br> “臟了脫了,叫秋果給你洗。” 正好進門的秋果:“……” 展見星無奈道:“別給秋果找事了,他又沒做錯什么?!?/br> 秋果嘿嘿笑著繞過來:“還是展伴讀體恤人。”轉(zhuǎn)向朱成鈞道,“九爺,大爺那邊又有新文了?!?/br> “說。” “大爺不知怎么想的,派了人去縣衙送奠儀,被李太太和李衙內(nèi)大罵著攆了出來,李衙內(nèi)還上手揍了去送東西的小泉兩下,把他帽子都扯脫了,小泉光著腦袋回來,從進府就抱怨上了,說李家人不識抬舉。” 許異吃驚道:“這時候去送奠儀?那怎么可能不挨打?!?/br> 簡直照人心窩子踹去的,李家人要是忍得下這口氣才不正常。 展見星微微搖頭:“大爺真是——他這奠儀哪里是送給李家,根本是送給別人看的,李家打人,也許還正中他的下懷?!?/br> 許異也明白這個道理,咋舌:“大爺心眼真多?!?/br> 朱成鈞開口,簡潔評價了一下他大哥:“馬后炮,晚了?!?/br> 誰比誰傻呢,李家是真死了人,他叫個下人去裝模作樣就想挽回風評?沒這么便宜的事。 他要是肯紆尊降貴親自去一下,還能加點分量。 秋果幸災樂禍地道:“反正大爺要倒霉了?!?/br> ** 朱成锠確實惴惴不安。 他借滿城口舌壓垮了李蔚之,李蔚之現(xiàn)在用自己的命反將了他一軍,他不能還以同樣程度的顏色,只能大量撒人出去,把李蔚之的死往畏罪自盡上靠,盡力撇清自己在其中的關系。 能不能奏效,他決定不了,圣心歸屬于皇帝。 京城方面卻遲遲沒有反應。 不但對李蔚之的自殺沒有反應,連之前對李蔚之的貪贓瀆職案都沒有反應。照理說,這么近的距離,欽差早該派下來了,李蔚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值得朝廷為他爭持不下。 未知的等待最令人煩躁,而大同這時候也出現(xiàn)了一個奇特的現(xiàn)象——知府高升了,知縣自殺了,堂堂一個府城,居然沒有了坐堂官,民政方面的權力出現(xiàn)了一個無主的狀態(tài)。 對,連新的知府也沒有委派下來,這絕不正常。 民間惘然無知,小民們每日仍然忙忙碌碌,為自己的生計cao持,除了暫時不能去衙門告狀有點麻煩之外,一時都還沒有多想什么。 上層卻已經(jīng)整個sao動起來了。這也是趕了巧,若是別的地方,地方官都安在,還不會讓人這么快察覺其中的不對。 京里一定出事了。 這是大同現(xiàn)存所有官員們的共識。 或明或暗的各路人馬往京里撒去,朱成锠有切身利害在,尤其使勁,而費盡力氣,他終于得到了一個消息:皇帝大半個月沒有上朝了。 這看上去似乎還好,因為大朝本來就不是天天就有,而不那么正式的小朝會一直照常,只是聽說皇帝龍體微恙,所以地點從慣常的文華殿移到了乾清宮里。 內(nèi)閣的幾位學士仍然能見到皇帝,將一些政令帶出來。 皇帝病著,不想見太多人,一些中樞之外地方上的政務延后處理,似乎都說得過去。 但細想,又仍覺有些違和:大同不是普通地方,是邊關重鎮(zhèn)。 京里到底是怎么了? 或者更準確地說,皇帝是怎么了? 諸多壓抑不住的猜測開始在大同上空飄散出來,直到時間來到了六月中旬,一聲喪鐘驚動了天下。 皇帝早已于上個月十三日心疾發(fā)作,未及搶救,驟然離世。 山陵,崩。 太子遠在南京,漢王虎視眈眈,內(nèi)閣的大學士們因此秘不發(fā)喪,偽裝一切如常,直到太子從南京趕回,才將皇帝駕崩的喪訊公布出來。 太子朱宣欽躲過了叔叔漢王的暗算,順利登基,穩(wěn)定了政局。 ** 六月暴雨如瀑而下,東三所的屋頂上,朱成鈞攤開手腳,靜靜躺著。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這里了,我有點想哭。。但請大家不要難過,就當胖皇帝是歷史上的仁宗吧,之前的小天使猜得對,本文皇帝的更迭基本跟隨了歷史。我之前沒回答,因為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讓他多活十來年,把兒子的壽數(shù)活掉,最終還是決定算了,那樣會帶來很多問題。 仁宗是一個很好的皇帝,在位只十個月也留下了圣名,他若有知,也無憾了。 接下來,少年們就要長大了。 第48章 從得到喪訊的那一刻起, 楚翰林就停了課,將兩個伴讀放回家去。 大雨久久不歇,溪流般的雨幕從屋檐上砸落下來, 徐氏望著門外陰沉的天氣,心中忐忑, 道:“皇上怎么去得那么突然呢, 不會出什么事吧?” 展見星搬個板凳坐在旁邊, 她親眼見過皇帝, 還受過他的賜藥, 此時心中悶悶的,勉強壓抑住了,安慰徐氏道:“娘,沒事。太子殿下已經(jīng)趕回來了,京里有人做主, 亂不了的?!?/br> 徐氏嘆了口氣:“唉,這就好?!钡皖^繼續(xù)縫起一件素衣來。 皇帝駕崩,天下素裹, 徐氏喪過夫,當時的孝服還在,翻出來穿上就行了, 展見星這三年長了個,從前那件已經(jīng)穿不下了, 只能現(xiàn)做。 好在素服不需要做得精致,粗針陋線, 縫出個形制便行了。 嘩啦啦的雨聲中,徐氏做好了,叫坐著發(fā)呆的展見星站起來試一試。 剛罩上身,劈啪腳步聲響,一個濕淋淋的人迎頭撞進門來。 徐氏唬了一跳,險些把還連在素服上的針戳展見星身上去,再定睛一看,才認出來竟是秋果。 秋果已淋成了個水人,跑進門時眼都睜不開,呼呼先喘著粗氣。 “這孩子,這種天往外跑,怎么也不打把傘?”徐氏忙轉(zhuǎn)身去拿了布巾遞給他。 秋果胡亂擦了一頓,才緩過氣來,道:“嬸子,我出門時帶了傘,遇上一陣風刮跑了,我沒空追,只好就這么跑來了。” 展見星問他:“九爺怎么了?” “展伴讀一猜就是?!鼻锕麤_她點點頭,“這么大的風雨,九爺上了屋頂,不肯下來了。我找楚先生去勸都沒用,再要求別人,我們這位爺在府里哪還有說得上話的人呢?沒辦法,我才厚著臉皮來這了,請展伴讀去一趟,勸勸九爺?!?/br> 展見星一驚,又覺確是朱成鈞能干出來的事,她就扭頭向徐氏道:“娘,我出去一趟?!?/br> 徐氏看一眼外面,心中很擔憂,但也知道這時候攔不得,只能連忙轉(zhuǎn)身去找傘。 展見星接了傘就要走,徐氏想起來,又忙道:“等一等,針還在!” 匆匆把素服上的針取下,打了個結收尾,徐氏捏著針,滿心不舍地站在門口,目送他們沒入了風雨之中。 風雨如晦,如天潑地。 單薄的油紙傘起不了多少遮蔽作用,等走到代王府門前的時候,展見星的衣衫也濕了一大半。 她再濕,比不上朱成鈞。 離老遠秋果就“哎呀”了一聲,然后伸手用力指著:“展伴讀,你看,九爺還在上面!” 雨幕朦朧,展見星瞇眼看去,只像是屋頂上有個什么障礙物,等再走近十來步,才能認清是個人。 雖然已經(jīng)知道,她還是又一驚:“這都多久了,該生病了!” “可不是嘛。”秋果哭喪著臉,“都怪我沒用,勸不聽爺。” 展見星加快腳步走到屋檐下仰頭,大聲道:“九爺,雨太大了,你快下來!” 屋頂上毫無反應。 朱成鈞無遮無攔地躺在那里,好像睡著了一樣,任由暴雨沖刷過全身。 展見星又喊了兩聲,還是沒喊來一個眼神,她不費勁了,直接問秋果:“有梯子嗎?” 秋果為難地道:“有倒是有,我先前也想爬上去,但才架過去,就叫九爺踹倒了,爺那個脾氣,你也知道,我怕勉強狠了再出大事。” 展見星道:“不妨事,你拿來?!?/br> 秋果答應一聲,跑到廊下角落去,他才用過,梯子就在那里。 濕漉漉的竹梯一架到屋檐就被朱成鈞發(fā)現(xiàn)了,他終于直起身來,往下看了一眼。 展見星已經(jīng)在往上爬,竹梯沾了水沒空擦,很滑,梯子上沒法打傘,豆大雨點打得眼睛也睜不開來,她一概不管,只是一節(jié)節(jié)階梯上去。 秋果緊張地在底下使勁扶著——他怕朱成鈞情緒失控,又一腳踹下來。 展伴讀這個瘦弱的身板,可禁不住摔的。 展見星快爬到頂端的時候,朱成鈞終于動了。 他坐起來,靠近了屋檐,掉轉(zhuǎn)身往下一沉,抱住朱紅的廊柱一下滑到了地上。 展見星在梯子上,感受著臉被雨點砸得生疼:“……” “展伴讀,你快下來吧!”秋果大喜,在底下叫。 展見星郁悶地一節(jié)節(jié)又踩下去。 朱成鈞沒進屋,在廊檐底下看著她,表情非常平靜,無悲無喜。 他整個人像從河里撈出來的,單衣緊緊貼在身上,站那里直往下滴水,展見星看他一眼就皺了眉:“你到底淋多久了?快進去換衣裳。” 秋果匆忙把梯子放到一邊,又急急去找干衣裳。 展見星把朱成鈞拉到屋里的時候,他已經(jīng)手腳很快地抱了兩身出來:“展伴讀,你也濕透了,快換一下吧?!?/br> 兩身衣裳都是朱成鈞的,展見星猶豫一下,沒了風雨后,濕透的衣裳貼在身上那種冰涼的感覺更鮮明了起來,她也怕生病,就答應著接了過來,躲到她睡過一晚的小書房里去換。 秋果忙著幫朱成鈞換衣,朱成鈞自己無知無覺的一副木然之態(tài),沒人多問她,她順利地換好了,又把頭發(fā)用布巾簡單擦了一下,收拾好了,重新走出來。 朱成鈞身量比她高點,袖子有點長,她一邊把袖子往上卷,一邊去打量朱成鈞。 朱成鈞也換好了衣裳,他坐在椅子里,沒穿鞋,赤腳踩在地上,秋果要拿布巾替他絞一下濕透的頭發(fā),他伸手奪過,終于開了口:“不用你,換衣裳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