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莫名其妙，但朱成鈞說完轉(zhuǎn)身就邁步上了臺階，她無暇追問，只好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句話小劇場：

    朱小九心聲：他敢出賣我，我要叫他哭著來求我。

    第30章

    大殿里很安靜, 又不安靜，朱遜爍和朱成锠兩相對峙，兩臉噴薄欲發(fā), 憋了滿腔的話，熱鬧全在臉上呼之欲出。

    皇帝并不理他們, 看著后進來的展見星和朱成鈞行過禮, 露出了和藹的笑意, 道：“起來吧。”

    兩人便站起來。

    展見星低著頭, 楚翰林路上教了她覲見時的禮儀, 不得允準(zhǔn)，不能直視天顏。

    皇帝胖碩的身形動了一下，他原想先和朱成鈞說話，他給這個文盲小侄兒派了個先生去，自覺是做了好事, 不免也把這個侄兒記得了兩分。但他目光掃過展見星時，腫腫的眼泡瞇了瞇，就改了主意, 道：“你抬起頭來?！?/br>
    展見星不知是叫她，沒動，旁邊楚翰林低聲點了一句, 她方會意，遲疑地抬起了頭。

    她瞳孔縮了一下, 因為終于看清楚了天顏——說實話，真的一點也不威武, 御座上坐著的只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

    不是一般的胖，幸而御座寬大，一般人家里的椅子，恐怕還塞不下他。

    皇帝說話的口氣也像個尋常大伯：“這孩子受委屈了。羅卿，朕看他脖子上怎么也沒貼個膏藥？沒請大夫嗎？”

    羅知府連忙躬身道：“是臣的疏失，事情接二連三，便沒顧得上?！?/br>
    展見星下意識摸了下脖子，才知皇帝為什么叫她抬頭。

    這兩日趕路，她沒照過鏡子，不知怎么樣了，看皇帝的反應(yīng)，印子應(yīng)當(dāng)是還沒消。

    “這怪不得你，接二連三，”皇帝點了點頭，看向朱遜爍道：“朕派了楚修賢去不過半個月，就接二連三地生事?！?/br>
    朱遜爍忙要辯解：“皇——”

    皇帝卻不要聽，擺了擺手，另向身側(cè)道：“去太醫(yī)院看看，哪個太醫(yī)當(dāng)值，叫他過來一趟。”

    侍立著的紅衣太監(jiān)答應(yīng)一聲，出去傳話。

    皇帝這才向朱遜爍道：“說吧，你還有什么話說？”

    朱遜爍要說的那可多了，終于得了機會，馬上滔滔不絕起來，滔滔了約半盞茶，皇帝搖搖頭，又把他制止了：“你說的這些，朕都知道了，若沒新詞，就不要再說了。”

    朱遜爍見皇帝是冷淡的意思，急了，一急，他也不怕了，都是老朱家的人，他反正又不像漢王想謀反，還能把他怎么樣不成。便粗暴地直接指著朱成锠道：“皇上，我有話說，朱成锠派人殺展見星陷害我不說，還讓九郎推七郎下水，他這是為了奪爵，想害我全家?。　?/br>
    朱成锠的臉色比他穩(wěn)得住些，道：“二叔，究竟是誰想奪爵？我父親是太/祖在時親封的世子，我是代王府長房嫡孫，祖宗家法在上，我需要奪什么？”

    “大哥是世子，你可不是，如今皇上說了按下爵位以觀我等后行，你還膽敢公然以親王自居？”朱遜爍抓住了話縫立刻道。

    兩人頃刻間又吵成了一鍋粥，皇帝無奈地按了按眉心，出聲調(diào)停道：“好了，別吵了，你們從代王府吵到朕的皇城里，還吵不夠嗎？嫡親的叔侄，哪來的這么大仇怨？”

    朱遜爍呼呼喘著粗氣：“皇上，這得問他，為什么這么狠毒！”

    皇帝道：“朕不問別人，先問你，你說你早已改過，不再怨恨展見星，那為什么你的兒子在學(xué)堂里百般為難展見星，將他當(dāng)做奴仆，呼來喝去，還動輒挑剔羞辱？”

    朱遜爍愣住了，他沒想到皇帝會知道這些，反應(yīng)過來后，馬上去看楚翰林——只可能是他向皇帝告的狀！

    楚翰林坦然回視，他在代王府里低調(diào)忍讓，明哲保身，不表示他見了皇帝以后還三緘其口，他憑什么替朱遜爍保密呢？

    他去代王府，是教書，也是帶了眼睛和耳朵去的，所有他的見聞，都會稟報給皇帝，這才是他作為官員的那部分職責(zé)。

    朱成锠的目光似無意般也從楚翰林面上掠過——他都說了？說了些什么？

    朱成锠在心中飛快將自己所為過了一遍，才安穩(wěn)了些：還好，他沒有像二房那樣張揚的把柄。

    張冀已經(jīng)死了，死人就算證不死朱遜爍，至少，是不能再爬起來翻供的。

    但馬上他的心又提了起來，因為他聽見皇帝道：“不過，你收買內(nèi)侍殺害展見星這件事，羅卿和楚卿詳勘后，都認為是有疑點的，那個內(nèi)侍既然要你兌現(xiàn)諾言，又為何在死前將你叫破呢？”

    朱遜爍這下顧不得瞪楚翰林了，整個人都活過來，忙道：“皇上英明，對極了，我真收買了張冀，他這么把我賣了，我怎么可能還給他什么，這不是自相矛盾嗎！都是大郎陷害的我！”

    皇帝道：“這卻也沒證據(jù)——”

    “有的，皇上，張冀還有個meimei春英！”朱遜爍搶著道，“春英之前被攆出去了，張冀說不定就是為了春英才聽大郎指使去殺人，春英現(xiàn)在沒了影子，我派人都找不到，很有可能是她知道點什么，已經(jīng)被大郎滅了口！”

    展見星聽到這里，不由看了他一眼，原來他還去找過春英，只是很顯然下手晚了一步，恐怕事發(fā)當(dāng)晚，春英已經(jīng)在朱成锠掌握之中了。

    朱成锠維持住了表情，臉上甚至還有點失笑：“二叔，你說什么呢，春英活得好好的，陶氏正打算著給她找個人家，她雖不是大房的人了，畢竟伺候過我?guī)兹?，弄成這樣，我也有幾分可憐她。二叔若不相信，回去我叫她來給你當(dāng)面給你看看。”

    朱遜爍啞口了，朱成锠既然敢讓春英出來，那春英就一定只會說他教的話了，他見也白見。

    這時候太醫(yī)在外求見。

    皇帝聽見便叫他進來，然后往下指了指展見星道：“他的脖子上是掐傷，有三四天了，還沒有看過大夫，你替他看看，該用什么藥，回頭送來?！?/br>
    太醫(yī)應(yīng)是，展見星驚呆了——太醫(yī)是替她叫的？哪怕皇帝先前是當(dāng)她面吩咐的，她也一點都沒有聯(lián)想到！

    太醫(yī)轉(zhuǎn)身，請她到門邊更亮堂些的地方，展見星恍惚著去了，聽太醫(yī)的話把脖子仰起來，太醫(yī)仔細看了看，又問了她兩句，展見星恍惚著答了，然后，才終于慢慢回過神來。

    太醫(yī)心下有了數(shù)，回去向皇帝稟報道：“這小哥兒主要是外傷，里頭的喉管也有一點挫傷，但無大礙，待臣開了藥，養(yǎng)幾日就好了。”

    皇帝點點頭，太醫(yī)躬身下去。

    皇帝并不覺得召太醫(yī)來給平民看傷有什么稀奇的，如常繼續(xù)說回了案子：“再有，你說九郎推七郎入水之事，這件事卻是現(xiàn)有人證的，你如何還咬著不放？朕看別人冤屈你未必然，你冤枉別人卻是確鑿的?！?/br>
    朱遜爍聽了一萬個不服：“皇上，展見星只見著了半截，算什么人證！”

    展見星的神智完全回來，她躲不過去了，她知道。她靜靜站回到朱成鈞身側(cè)。

    皇帝道：“他是見著了半截，卻堅持偏向了九郎，你不想想為什么嗎？”

    朱遜爍道：“無非是七郎不懂事，先前欺負了他罷了，他的話就更不能作準(zhǔn)了，他的立場就是偏的，皇上要我想，我覺得他是懷恨在心，伙同了九郎一起報復(fù)七郎！”

    皇帝搖了搖頭：“七郎欺負他，九郎就沒有欺負嗎？九郎，”他目光轉(zhuǎn)向了朱成鈞，“朕聽說，你跑到人家里去，威脅人替你寫課業(yè)是不是？”

    朱成鈞終于出了他自進殿以來的第一聲：“嗯?！?/br>
    “你還好意思應(yīng)聲呢。”皇帝沒好氣地伸手點點他，“朕特意你給派了先生去，你就這樣糊弄憊懶，又不好好學(xué)習(xí)，又欺負人，你慚愧不慚愧？”

    朱成鈞道：“慚愧。”

    他話極少，但他實在生得好，這便占了極大便宜，皇帝見他外表好好的一個少年郎，里面卻有點癡癡的，這都是被圈壞了的緣故，代王及朱遜爍作惡的時節(jié)，他還是個嬰童，那些惡事與他并無一點相干，他卻跟著受了多年苦楚。

    皇帝心里因此生出憐惜來，對著這樣的自家子侄，他就說不出重話來了，又點點他：“朕回頭再和你說。”

    重向朱遜爍道：“你說展見星心有懷恨，那他為什么只懷恨七郎，不懷恨九郎？打從你進來，朕就聽見你說這個害你，那個也害你，你自己便沒一點過錯嗎？”

    他問這話本是要朱遜爍反省的意思，但朱遜爍生平從不懂得“反省”二字怎么寫，倒仿佛是得了提醒，馬上轉(zhuǎn)頭去向展見星道：“對了，一般的為難你，你為什么倒肯幫著九郎？一定是他收買了你！”

    展見星道：“沒有。小民只是實話實說?！?/br>
    “你那叫實話實說？你當(dāng)本王傻子嗎？看不出來你偏向著誰！”

    朱遜爍說什么，展見星并不害怕，但是，她感覺了前方楚翰林忽然轉(zhuǎn)過了頭，帶著思索的目光向她看過來。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是有破綻的：她跟朱成鈞的關(guān)系變化得太快了，這一切別人或許還不留神，但楚翰林全部看在了眼里，沒人提，他不一定想的起來，可是一提，便讓他感覺到了奇怪。

    少年人的友誼也許來的就是一拍即合，但朱成鈞明顯不是那樣的人，她也不是活潑的性子，這一條不適用于他們。

    她對朱成鈞的偏向，因此缺乏動機。

    她需要把這個動機交待出來，否則，在皇帝那里可能就真的落下了“收買”的疑云。

    她帶著擂鼓般的心跳，屈膝跪了下來。

    “皇上，小民確實隱瞞了一些事情，請皇上恕罪，容小民說出。”

    朱遜爍如獲至寶，不等皇帝發(fā)聲，便幾乎要跳起來：“果然，你好大的膽子，還不快從實道來，再敢有一絲隱瞞，就是欺君！”

    他這個時候是快瘋了，皇帝明察秋毫，沒把張冀的鍋算到他頭上，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清白，而他設(shè)的局如果成功，那朱成锠倒要完了，他就要成功了！

    至于展見星說的會不會一定對他有利，他居然沒有去想，人被勝利沖昏頭腦時，難免如此。

    朱成鈞微微低下了頭，看著展見星烏黑的頭頂，白玉般的側(cè)臉，指尖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他以為自己不會生氣的，但他現(xiàn)在真的有一點、不，有很多點生氣。

    他慫恿過他很多遍，他都堅持不肯去說，他已經(jīng)快要相信了，他卻受不住壓力，又這么容易說了出來。

    展見星微啞的聲音在殿里緩緩響起來：“小民所以幫著九爺，確實有隱情。因為那一晚，是九爺打昏了張冀，救了小民的命?！?/br>
    朱遜爍和朱成锠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什么？！”

    羅知府和楚翰林未出聲，但目中也是震驚。

    連皇帝都把身軀拔直了點，專注地看下來。

    “九爺不許小民說出來，因為怕壞了別人的事，遭至報復(fù)?！闭挂娦嵌ǘǖ卣f著，“藩王府里的事，連羅府尊也不能過問，九爺救了小民，小民不能恩將仇報去牽連他，所以一直對此閉口不言。”

    皇帝的表情嚴肅起來，展見星一介庶民，受到磨難便也罷了，朱成鈞作為王孫，在自己的府第里居然也活得如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救了人做了好事都不敢聲張！

    這是過的什么日子！

    他道：“九郎，這是真的嗎？”

    朱成鈞：“……”

    他呆呆地。

    皇帝沒怪罪他，反而看他更憐惜了，看這孩子叫嚇的，現(xiàn)在說出來都還害怕。

    他便安慰道：“好孩子，你別怕，有朕做主呢?！?/br>
    朱成鈞終于飄乎乎地道：“是?！?/br>
    他眼睛整個亮起來，臉頰都微微紅了，仿佛激動的，皇帝一看，更嘆息了，這個侄兒真太慘了，平日還不知受了多少罪，有個長輩給他說了句話，就高興成這樣。

    朱遜爍也很高興：“好啊，你們果然是有瓜葛的，所以你才替九郎遮掩，偏著他說假話！”

    展見星道：“小民有所偏向不假，但并無一絲虛言。九爺此前欺負小民，小民也沒有忍氣吞聲，他威脅小民寫課業(yè)，小民有意寫得十分工整，讓先生一眼就能發(fā)現(xiàn)不對，害他被加罰了十遍?！?/br>
    楚翰林在旁背書：“此事不假?！?/br>
    展見星繼續(xù)說：“但九爺在這種情形之下，發(fā)現(xiàn)小民可能遇到危險，仍舊不計前嫌，出手救了小民。九爺對無親緣只有嫌怨的小民如此，又怎會是推兄長下水的人？”

    “小民相信并偏向的，不是九爺?shù)亩鞯拢蔷艩斠虼怂宫F(xiàn)出的品德。”

    她最后一句話終于在大殿里落了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