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繼無人，即便你與昇平的封號還在，終究沒了王爵的庇護(hù)，若是周璉將這個空缺補(bǔ)上，對淳王府對你，都是有利的。你自小懂得討人喜歡，沒道理無法與周璉共存，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單純的討厭周璉，不愿周璉占了位置?！?/br>
    “結(jié)果就在我為這件事情苦思冥想的時候，你竟然再次翻盤，如今的地位已然越過你的嫡長姐昇平。你受冊封之時，許多人都不信那能助引水灌溉的風(fēng)車是你做出來的，各種各樣的猜測層出不窮，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卻信你能做到?！?/br>
    昇陽臉上的熱情早就散去，眼神玩味的看著這個一向溫婉嫻靜的大公主。

    真是有意思，一個深居宮中被當(dāng)寶貝養(yǎng)著的金枝玉葉，即便從未參與任何的紛爭，卻將一切看的明明白白。

    “原來公主早就看透了我的本性。我是不是讓公主很失望？”

    周玉音帶著不贊同的表情搖頭：“我為什么要失望？”

    她望向遠(yuǎn)處蠢蠢欲動的早春景色：“生于深宮，即便有母后的保護(hù)，依然能看到很多齷齪骯臟的東西。你雖然利用了我的身份給你帶來便捷，但時移世易，我成了一個為和親所困，連自己一生都不能做主的啞巴公主，你卻成了靠一己之力為自己打下一片繁華的昇陽郡主。你早就不用再仰仗我這個公主的身份來保護(hù)你，卻依然如從前一樣的來看我，要帶我去玩，這大抵是你為數(shù)不多的良心之一吧。”

    最后一句話，周玉音的調(diào)調(diào)帶上幾分俏皮的味道，成功的將昇陽逗笑了。

    “為數(shù)不多的良心……”她無奈的看著周玉音：“公主這損人的話是跟誰學(xué)的？”

    周玉音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的靠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shí)我特別喜歡躲在御花園里聽太監(jiān)宮女背地里罵自己的主子，說出來的臟話竟能不重復(fù)，還有妃嬪之間唇槍舌劍的場面，特別有趣?！?/br>
    這一次，換昇陽震驚了。

    大公主自小到大都是被皇后悉心教導(dǎo)，一言一行都是皇族貴女之列的典范，因?yàn)闁|宮勢力穩(wěn)固，大公主又格外爭氣，所以是當(dāng)之無愧的皇長女，一眾公主無一不服氣。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女子，喜歡躲在假山后面聽人罵人！？

    周玉音眼中的促狹一閃而逝：“我只告訴你，記得幫我保守秘密?！?/br>
    昇陽看著周玉音的眼神漸漸地認(rèn)真起來。

    周玉音被她看的有點(diǎn)不自在：“我說的話嚇到你了嗎？”

    昇陽冷不防道：“公主，你想和親嗎？”

    周玉音怔愣一瞬：“怎么忽然問這個？”

    昇陽：“裴原的事情，雖然皇后極力壓下，但是并非密不透風(fēng)無人知曉。皇后心疼公主，不愿意公主遠(yuǎn)嫁他鄉(xiāng)，公主自己是如何想的呢？”

    周玉音的神情中染上落寞。

    其實(shí)，母后為了她的婚事一改多年來的循規(guī)蹈矩，不惜逼迫那個叫做裴原的男子做駙馬也要將她強(qiáng)留在身邊，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

    “昇陽，公主的身份生來尊貴，但其實(shí)也簡單得很。公主的婚嫁，無分美丑，不計年齡，只要我是公主，只要我身在閨中，就有和親的價值。而一個和親公主，唯一要做的，就是緊守著這個身份，來維系兩國的姻親關(guān)系。母親從小就教我，身為公主，就要有公主的姿態(tài)，時時刻刻記著自己的身份，可是直到今日，卻又是她親手來打破我這個身份唯一的價值。”

    “皇后是為了您好，是心疼您。”

    周玉音搖搖頭：“母后未曾插手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是公主，有公主需要履行的責(zé)任。可若我身為皇長女，卻不必和親，而是將這個責(zé)任甩給其他的meimei，我也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還有什么樣的責(zé)任，還要為什么而活著?！?/br>
    昇陽聽著聽著，忽然笑起來，越笑越厲害。

    周玉音有點(diǎn)尷尬：“你笑什么?！?/br>
    昇陽抹著眼角的眼淚：“我笑什么？我自然是笑你庸人自擾，身在福中不知福！貴為金枝玉葉，從小被呵護(hù)備至，如今連這個身份唯一的桎梏都有人為你去拆除，你說你還剩什么？”

    她的眼中透著惑人的光芒，一字一頓敲擊在周玉音的心頭：“若是有朝一日，你不必履行這些狗屁責(zé)任，余下的人生大抵也窮的只剩榮、華、富、貴，為、所、欲、為?！?/br>
    在周玉音的震驚中，施施然起身準(zhǔn)備離開：“都說皇后娘娘教女有方，卻不知將一個身份頂尊貴的公主，教成一個連活都活不痛快的蠢貨?！?/br>
    周玉音回神，加重語氣：“昇陽，你失言了?！?/br>
    昇陽一笑，歪歪腦袋：“不然，你也寫一本奏折參我？”

    分明已過雙十年華，她卻始終如同初見時的那個少女一樣明朗活潑，絲毫不見長進(jìn)。

    周玉音看了看她，兩人相視一笑……

    另一頭，五殿下周明雋的事情也有了結(jié)果。

    這事情的開端，是因?yàn)樵诜送絹y軍身上發(fā)現(xiàn)了火紋印記，繼而又聯(lián)系到吳國余孽，才引火燒上五殿下。

    可是現(xiàn)在既然證實(shí)了五殿下與這些人無關(guān)，那么只有兩個可能。

    一個，是污蔑之舉，是個陰謀。

    一個，是這一切都是巧合，是誤會，那火紋根本不是什么吳國圖騰，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選了一個圖案，恰好和吳國圖騰相似罷了。

    若是選擇前者來深究，那么最有可能聯(lián)想到的莫過于宮中的幾位，又或者是之前在朝政上縷縷針對五殿下的幾位，講究的是一個動機(jī)。

    所以，這一場因輿論和流言而起的污蔑，到了最后被定為一場誤會。

    崇宣帝坐鎮(zhèn)于朝堂之上，冷眼看著下面的朝臣達(dá)成一致，朗聲道：“這么說，眾愛卿也認(rèn)為，這件事情沒什么好深究的？”

    劉炳良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汗，踟躕著站出來，道：“五殿下乃皇上親生子，貴妃長子，心系萬民仁德為懷，是微臣淺陋聽信謠言，請皇上治罪。”說罷，又立刻對著周明雋下跪磕頭。

    直到這時候，周明雋才終于緩緩開口。

    他的語氣很平淡，“劉大人不必這般，流言本就惑人，我也從不是第一個受流言所害之人。只是經(jīng)此一役，我希望各位大人能在往后引以為戒，無論是誰，無論是什么樣的流言，都能足夠理智的去分析，去找證據(jù)，而不是只因輿論盛起便自以為占理。如此行徑，恐怕也難做大禹?xiàng)澚骸＝袢盏氖虑榈酱思纯伞！?/br>
    周明雋的平靜和貴妃的霸道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將這場抑揚(yáng)之戰(zhàn)打的十分漂亮，此刻這些人，即便是賠罪的話也沒臉講了。

    皇帝沉默許久，忽然起身順著臺階走下來。

    眾臣肅然分立兩側(cè)，大太監(jiān)關(guān)注著皇帝的一舉一動，眼看著皇帝要親自彎腰去撿地上的東西，立馬就湊上去要代勞。

    皇帝飛快的抬手?jǐn)r住他，親手將地上的金釵和金牌一并撿了起來。

    他走到貴妃面前，見她嗔怒的模樣里也帶著嬌俏，忍不住笑了一下，就這么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幫她將頭飾帶上：“往后不要這么胡鬧了，你是貴妃，這樣成什么體統(tǒng)？”

    貴妃眉眼低垂，瞬間收了那張揚(yáng)跋扈的氣勢，好像從頭到尾受委屈的那個是她一樣。

    皇帝將金釵復(fù)位，又握著金牌走到了周明雋的面前。

    朝堂之上再無之前的爭論之聲，所有人幾乎都是屏息以待，準(zhǔn)備聽皇上對這件事情做總結(jié)陳詞。

    皇帝看著周明雋半晌，又轉(zhuǎn)過頭望向孟云嫻。

    比起周明雋的冷淡，孟云嫻的眼神要更加灼熱，甚至護(hù)犢子似的微微向前一步，將自己的胳膊擋在周明雋的胳膊前，就差喊一句：你們不要欺負(fù)他。

    皇帝忽然失笑，他什么都沒說，握著金牌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龍座。

    “今日之事，于眾位愛卿，甚至于朕來說，都是一個教訓(xùn)。田愛卿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今日的事情揭過了，他日若是再來一次人禍，再發(fā)現(xiàn)什么所謂的蛛絲馬跡，你們是不是又要將今日的笑話重演一遍？無證無據(jù)，僅靠著輿論就想置人于死地??？”

    一片垂首沉默的身影之中，魯國公府，榮安侯府并著鎮(zhèn)國公府的幾位，都是帶著戲謔的笑容站的筆挺。

    田允然作為此次事件的發(fā)起者，此刻更是十分專注的看東宮那些狗腿子們汗顏，恨不能當(dāng)場叫個畫師來為他們作畫留念。

    皇帝舉起手中的金牌：“今縷發(fā)于邊境的動亂，為五皇子與五皇子妃協(xié)力相助平定，雋兒為人謙和恭謹(jǐn)，從不爭這些虛名，可是朕不能視若無睹，方才以金牌賜之，以示嘉獎。沒想今日，雋兒竟因這份謙和與低調(diào)，惹來這樣的非議。簡直可惡！未免往后再有此等言語禍亂朝堂，五皇子與皇子妃在平亂中的功績，理應(yīng)論功行賞，以示天下！叫所有人都看個清清楚楚，你們口中污蔑的，究竟是什么樣一個人！”

    “傳朕旨意，五皇子周明雋即日起封為親王，封號為昭，皇子妃孟云嫻為昭王妃?！?/br>
    上一刻的鴉雀無聲頃刻間變作了滿堂炸亂。

    別說是其他的朝臣，就是侯府和國公府的幾位，也對這事情的轉(zhuǎn)向感到震驚萬分。

    孟云嫻在聽到皇帝的話時，竟舒出一口氣，緊跟著涌出眼淚。

    手被人捏了一下，她轉(zhuǎn)過頭，望向身邊的男人。

    周明雋眼中翻波的情緒不必她來的勢弱，但最后都被一個淺淺的笑壓在了黑瞳的最深處。

    “昭王，是不是沉冤昭雪的那個昭？”

    孟云嫻回握住他的手，與他緊緊牽手。

    她吸吸鼻子，認(rèn)真的搖頭反駁：“是金昭玉粹，昭如日月的那個昭。”

    金昭玉粹，昭如日月。

    周明雋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夢。

    原來，看似可怖的山雨黑云之后，真的是金光破曉。

    第139章 開始

    貴妃宮中，周明雋攜孟云嫻一并向貴妃謝恩。

    貴妃抱著六皇子周明陽，周明陽手里拿著個皮影人咿咿呀呀的學(xué)著唱戲師父的腔調(diào)，顯然是喜歡極了王妃嫂嫂的這個禮物。

    見他二人神情肅穆跪姿筆挺，貴妃輕笑出聲。

    “你們兩個照照鏡子，知道的你們是來給謝本宮相助之恩，不知道還以為你們兩個來給本宮上墳?zāi)兀s緊起來?！?/br>
    周明雋起身，又立刻去攙扶孟云嫻起身。

    貴妃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無聲垂眸。

    孟云嫻其實(shí)完全沒有想過貴妃會在那個時候毅然決然的站在周哥哥身邊，在她的印象里，自從周哥哥記在了貴妃名下之后，貴妃對他更像是放養(yǎng)的態(tài)度，只要周哥哥不給貴妃惹麻煩，貴妃也不會對他諸多挑剔。可是這一次，完全顛覆了孟云嫻對貴妃的印象。

    然而震驚之余，她還是很奇怪。

    貴妃如今有了親生兒子，與周哥哥之間的親疏之分根本是不言而喻，她為什么要這樣冒險大鬧，力保周哥哥呢？

    “如今你已經(jīng)是昭王的身份，經(jīng)此一役，至少眼下是再沒有人敢拿你的生母來給你潑什么臟水。本宮還是那句話，你如今是本宮的兒子，走出這寢宮，該以如何面貌示人，你們夫婦二人心中需要有一個衡量。本宮不想后悔這一遭相救，明白嗎？”說這話時，她多看了周明雋一眼。

    兩人齊聲稱是。

    謝恩之后，貴妃全然沒有要拉著他們話家常的意思，抱著周明陽去午睡了。與殿上那個拼出位分也要護(hù)著兒子的貴妃母親判若兩人。

    孟云嫻看著貴妃離去，笑了一下。

    周明雋懲罰似的捏了一下她的手：“你還笑得出來？”

    孟云嫻今日在殿上演了大喜，又哭又笑，情緒跌宕起伏，到現(xiàn)在都沒緩過來，周明雋與她說話，她就順勢嘻嘻哈哈起來：“講真的，貴妃母親在朝堂上又哭又吼，像是親兒子被污蔑的樣子真是嚇壞我了。你早就知道貴妃母親會來嗎？”

    周明雋此刻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但在看到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時，怒火占據(jù)了所有的情緒，他冷不防雙手捧住她的臉狠狠揉捏起來，疼得她嗷嗷亂叫，一旁的宮人看到，阻攔也不是，離開也不是，惶恐又呆愣的看著他們二人。

    “你再叫大聲些，最好吵到貴妃！”他捏她，還不忘記威脅她。

    孟云嫻叫了一聲就不敢叫了，可憐嗚嗚的搖頭求他松手。

    松手？他現(xiàn)在恨不得將她倒吊著打二十大板！

    他松開手，將她帶離貴妃宮中，從宮道上一路往宮外疾步離開。

    一直到兩人上了馬車，他才轉(zhuǎn)過身正對著她，嚴(yán)肅道：“今日的事情，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孟云嫻躲到角落，雙腳抬起來抱膝縮成一團(tuán)：“你的表情有些可怕，我不想和你說話?！彼恼Z氣不太愉快，大有“我辛辛苦苦幫你，你卻罵我”的委屈。

    周明雋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

    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表情，只能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來，試著朝她伸出手。

    “是我莽撞了，你不要生氣。我只是被你嚇到了?！?/br>